狡兔百窟

明星煌煌

91408字

全职 修伞叶攻双一机甲au哨向au

第一章 四大军区首脑盘点

1L LZ

这两年风云变幻太快，开个新帖，给新兵们介绍一下联盟的四大军区

本来其实有五个的，但嘉世散了，那一片目前算是野区，危险度SSS级，存活难度SSS级，没达到七星实力想都别想去

2L

好家伙，楼主第一段就把我干沉默了

七星实力……联盟有史以来最高也就九星

我在西区打了八年也就五星而已啊……这东西不讲资历的，全靠实力刷

3L LZ

你以为野区是什么地方？野区探险队俗称敢死队，人均七星，死亡率大家都看得见，70%+嘛

没有物资，没有后援，见到的活人十个里十一个是宇宙海盗

想要补给，要么偷，要么抢，要么冒死去杀吃太空辐射长大的虫

真的，有七星我都不推荐。

野区太危险了，九星都未必活得下来

联盟第一九星，嘉世司令叶秋都折在那儿了

不知道回头收复这片地要死多少人……都不知道联盟会不会收复

4L LZ

好了说回四大军区，2L提到西区，那就从西区讲起吧

众所周知宇宙里不分东南西北，所以西区其实是个诨号，指的是蓝雨，因为蓝雨军区副司令黄少天（也是个九星级战神）的精神体是头白虎，地球纪元里，传说中的西方神兽

有幸亲眼见过一次，感觉西方神兽真不是吹出来的。平时看着就是只圆头圆脑的小白猫，路都懒得走扒在他肩上，但开战斗形态变大老虎，凶起来，真的可以用目光杀人

一声虎啸，周围有的被吓得不敢动弹，有的腿软直接倒了，还有更丢人的，要拖地洗裤子

5L

这还是副司令？

那蓝雨司令得什么样？

6L LZ

蓝雨司令喻文州，评级七星，但这是他爆发的巅峰状态，平时一般发挥六星。将将卡在联盟学院指挥系的招生门槛上。

精神体是条鲤鱼，一般的黑色河鲤，要说有啥特别的……游得慢算吗？黄少天的猫一捞一个准

星级评定主要受精神力和机甲两方面制约，一到七星升级主要受个人精神力限制

精神体和精神力强度是有关系的，一般能达到七星的，不说是黄少天那种神兽，起码也得是珍禽异兽。鲤鱼能在爆发情况下达到七星，也就他一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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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条鱼也能当司令？

8L

我只能说，你要是能把白虎驯成家猫，你也可以去当军区总司令

9L

4L提的那个虎啸你知道是为啥吗？因为那次他们回总部开会，有人背后讽刺喻司令，被黄少听到了……黄少就，“吓唬他一下”

10L

黄少原话是：“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就瞧不起文州。白喵变白嗷的时候，文州可是会面不改色把它当沙发靠垫的。”

11L LZ

上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喻文州能坐稳这个司令的位子，就是靠黄少天和他穿一条裤子

但要强调的一点是，黄少天这么捧他是因为喻文州本身的实力确实很可以。只是他的实力不体现在个人战斗上，所以战斗评级不太高而已

喻文州，联盟四大战术大师之一——哦，叶秋死了，现在只有三大了。新人估计不理解这个名头的含金量，具体点，就是这些年来，凡喻文州指挥的对虫族战斗，无论大小，就没输过

黄少天年轻的时候不信这个邪，和他推虚拟沙盘，俩人用一样的军队，首领的能力和本人一样，黄少天打了几场就输了几场，怎么换图都没用

从此对喻文州死心塌地

12L

这黑历史是人尽皆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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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其实也不算黑历史……

他们上学那几年，黄少一开始和喻司令关系不大好的，推沙盘这事全校都知道。黄少输得起，从来也不避讳这个

喻司令出身是战争孤儿院，没背景的。黄少是蓝雨上任司令魏琛养子，在学校堂堂蓝雨太子爷，所以最后把人拐到他们蓝雨去了

可恶……怎么我家太子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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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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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跟你说吧……

我家太子爷……变长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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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微草是吧hhhhh

17L LZ

好，那下一家就聊微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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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草，盛产奇葩

司令王杰希，精神体玄龟

副司令方士谦，精神体白蛇

他俩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例精神体能合体的，珍稀物种

合完体是北方神兽玄武，所以微草也有北方军区的之称

方士谦就是上头提到那个长公主，具体后面再说

19L LZ

四大军区司令，除了喻文州，剩下都是九星级，王杰希，韩文清，周泽楷，张佳乐，孙哲平（为什么四大军区能数出六个司令也后面再讲）

方士谦……是倒也是九星级，但就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星级是衡量个人实力的嘛，评级方式是开机甲去完成一系列战斗任务，按总成绩打分。九星级的指标，按说只有SSS级机甲才能做到，联盟里一些八星其实有着能达到九星评级的精神力，就是没有合适的机甲。也就是说，一般的九星级都能和至少一台SSS级机甲共鸣

但方士谦是，同时和两台2S级机甲共鸣，然后拿到了九星

机甲多重共鸣的战斗力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通俗来说，一台A级能打五台B级，但同时共鸣两台B级，足以在A级里横着走，战斗力增幅就是这么狠

虽然2S机甲和3S的差距比这大得多，但两台2S多重共鸣的实力……算了我摊牌了，我没开过，也没打过，我怎么知道？

多重共鸣没精神体合体那么稀罕，但能多重共鸣到与3S比肩的，好像也没别人了，反正结果就是方士谦九星级

20L

我浅薄，我还是对太子爷变长公主的八卦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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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来也不复杂，4000叫太子爷是因为他和黄少差不多，去上学的时候是背着军区背景的

他具体和当时的微草司令林杰什么关系，这个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很铁就对了

但问题就是……他不能和微草的3S机甲王不留行共鸣，但王杰希可以

所以王杰希成了微草新帝，4000这个前任太子也只能当长公主了

22L

而且方士谦真的是……有点公主病在身上的

可能也不叫公主病吧，反正就不爱好好说话

王杰希和他也算是臭味相投

一个八卦：据说和他俩一起开会的时候，其他大佬都自带瓜子，权当听相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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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补充一条蓝雨的，旗舰都是3S机甲，司令一定要能开才行，喻文州是可以的

现役的3S大多是五代设计，尽可能堆武力，反正大把操作者等着呢，但四代设计那个年代还没这么多天赋高的人才，所以对操作者要求低一些，也就（在3S级里）相对弱一些

绝大多数四代机在找到厉害操作者之后都改了五代机，但蓝雨那台祖传3S机甲索克萨尔现在也还是四代机，比较温和，所以喻文州也开得动

黄少天开的是五代机夜雨声烦

24L LZ

谢谢23补充，之前忘了提这事了

聊完方士谦，咱们来说说王杰希

王杰希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方士谦声称他知道，但是这东西也没法证实

打小范围战役的时候奇兵陡出，王杰希的战绩算是全联盟最好，但大规模就不行了

微草打虫族的时候，往往手下将领都搞不太明白司令在想什么，所以他们会开很多很多会来交流，但他们还是不咋搞得明白，一开始战绩不太好

最后结果就是，王杰希的指挥向人类的思路靠拢了，微草整体战绩更好了

但王杰希那种奇诡的指挥部署，已经不怎么见得到了，还是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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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交流困难……

中央区对这词有点条件反射

26L LZ

哈哈，那接下来就说中央军区

中央军区，其实不是个军区。指的是联盟总部的中央军，战略意义和四大军区是不同的，但因为编制类似，所以总被人叫错

中央军区没有司令，总指挥是四星大将周泽楷，只是出于习惯，大家数军区司令时也喜欢算他一个

周泽楷，九星级实力，共鸣3S级机甲一枪穿云

特点是颜好和话少

大家一般认为他就是因为这两个个人特点，毕业后才被直留中央的

几次对虫族战争，中央军参与都有限，基本上是：开战——周泽楷打申请，带兵跑过来——打一阵子，中央出事——又被调回去——问题解决，又打申请

中央军的战略定位是维护后方稳定，说是军队，其实武警特警什么都要干。编制高，钱多，离家近，实力也强，都是一些五星往上，战功可观的老兵才能入选，平均任期大概四年。换句话说，就是每年大概换四分之一，所以中央军总人数并不算很多，再多也磨合不过来了

周泽楷是很少见的那种，没有长期外任经历，而是在中央军内部升上去的军官，虽然强得离谱，但代价就是，不是很擅长和人沟通

中央军总参谋长江波涛，七星级的实力，没有背景，能坐上这个位置主要就是因为和周泽楷合得来，能弥补他交流困难的问题

在这个哨兵遍地都是，向导百里挑一的世道，已经不怎么见得到独立向导了，上面提到的所有人（除江波涛）都是哨兵，这就可见一斑

一般来说，一个经过训练的向导至少可以安抚上百名哨兵，而这种训练是不增强战斗能力的，所以向导实战能力普遍偏弱。也就现在还算太平，在混乱的年代里向导都不能算人，只能叫战略资源。但即便现在，向导也基本都依附于一个固定的组织，很少有独立向导。军属向导里最出名的，要数霸图的张新杰，这人我们后面再聊

比独立向导更罕见的，是绑定向导。不知道江波涛和周泽楷绑定没有，但江波涛不是军属向导这是肯定的，从履历上就看得出来。独立向导（绑定向导）的经历是和哨兵一样的

向导虽然天赋实力都没有问题，但限于传统的社会分工，很少有去玩机甲打星级的，江波涛七星级已经非常罕见了，但真就有比他更狠的

张新杰上次测还是三年前，当时就已经是八星了，现在不知道涨没涨。另外还有个都市传说，说有个向导学难度和指挥相差不远的机甲设计，自己造了台完全共鸣的3S机甲出来，玩一样打了个九星级实力。这个我觉得听听就算了，要真有这人，别的不说，自造3S机甲就够名字传遍大江南北了，怎么会大家都不知道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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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用颜好话少来形容周泽楷，还是有点简薄了

他那应该叫，颜特别特别特别好，话特别特别特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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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精神体是什么，好像没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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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精神体，一般称作，黑龙帝

叶秋的精神体是青龙，虽然都叫龙，但他俩完全不是一个龙

叶秋的青龙，是东方神兽，鹿角牛眼鱼鳞鹰爪的那种，能腾云布雨的

周泽楷的黑龙帝，是长翅膀，会喷火的那种

完全不在同一个体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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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帝，帝是什么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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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龙精神体，出现率大概0.01%，虽然不高，但还能找到一些参考样本

其他人的龙，跟周泽楷的一比，不用见面，看图都看得出来，只配叫蜥蜴

为了自家小蜥蜴的自尊，我们一般都把周泽楷捧起来，我们的叫龙，他的叫龙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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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波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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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你多少年没见过向导了？

问向导精神体等于扒人衣服，耍流氓啊，这点常识都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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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了我吧，我蓝雨的

全联盟向导占比0.96%，我们蓝雨可是0.5%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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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放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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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写越长了，我们加快进度，直接进霸图吧

霸图，俗称远方军区，是一支在边境外与虫族战斗的部队，所以在论坛上不怎么看得到霸图的战友，他们那儿连不上公网，只能上内部网站，就算回来轮休也没有刷公网的习惯

霸图没啥八卦，太硬核了，真的

霸图的人均实力应该是所有军区里最高的，比中央军还高。生死一线确实促进人突破自我。霸图人是这样，虽然每年都可以申请调区，但基本上第一年没走的人就一辈子都不走了。那种生死一线，刀口舔血的感觉，让人上瘾，而且会留战场ptsd，在霸图一连五年以上，普遍就融入不了正常生活

霸图司令韩文清……真是能止小儿夜啼，有实例；总参谋长张新杰可能因为是向导吧，比他好点，但也是令人不敢逼视。他俩隔几年偶尔回来露一面述职，所过之处，说夸张点，寸草不生

张新杰也是个战术大师，还有一个肖时钦，他俩都是军属向导。肖时钦编制上算中央军的人，但是属于机动队，各大军区到处跑

军属向导都是从白塔出来的，白塔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一般哨兵连在哪儿都不知道。所以看一个人是不是军属向导，看履历上有没有白塔就行，一看一个准

韩文清的精神体也算老虎，白泽。对，不是主杀伐的睚眦，也不是肃穆端正的狴犴，是瑞兽白泽……白泽长角，和黄少天的白虎区别一眼就看得出来

张新杰的精神体未公开

37L

这么可怕……

38L LZ

最后是南方军区，百花

现任司令张佳乐，精神体南方朱雀，共鸣3S机甲百花缭乱

上任司令孙哲平，精神体不死鸟，共鸣前3S机甲落花狼藉，可惜人不如精神体，两年前共鸣时出了意外，落花狼藉算是废了，他本人现在还处于植物人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救活

百花真的是，命途多舛

我就是百花军区的，这种运气的事@jebr;!&#

39L

怎么了？楼主你还好吗？

40L

怎么说完命途多舛突然停了？

41L

你们不看新闻的吗？！

百花没了！

42L

不是，什么叫没了？

百花那么大一个军区，怎么就能没了？

43L

没了就是没了

和嘉世一样

司令部炸毁，机甲全废，虫族在往防护结界上冲……

救……救命……

谁能来救救我！

44L 一枪穿云

别怕

45L

周、周泽楷？

46L 43

中央军来了……防护结界保住了……

我捡回一条命，不知道楼主怎么样……

楼主好像也是百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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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楼主没事

……

97L

希望楼主没事

98L LZ

有劳大家关心了，昏迷了几天，侥幸还有口气在，这次真是多亏中央军来得及时

99L 一枪穿云

还有一个军区，东方军区，嘉世

司令叶秋，九星，精神体青龙，共鸣3S机甲一叶之秋，联盟第一人

100L 一枪穿云

多亏他在嘉世陷落时发出预警

否则，来不及

101L LZ

那，周将军

叶司令还活着吗？

102L 一枪穿云

……

103L 一枪穿云

我不知道

第二章 在第十星的机甲墓地，重获新生

叶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你醒了啊，”他眼前一片模糊的色块，只能分辨出说话的是个女人，“别乱动。当心伤口裂了。”

叶修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渴，说不出话来。有微凉的液体落到他嘴唇上，大抵是有人在用细管给他喂水。

过了一会儿，叶修终于说得出话来：“谢谢。”

“你先继续休息吧。放心，这里还算安全，没有虫。”

叶修用尽力气笑了一下，也没力气去怀疑是真是假，只是心神一松又陷入了昏迷。


再度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时他的眼睛已经基本恢复，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他身在一个画风颇为废土的建筑物里，各式各样的钢筋铁板大喇喇裸露在空气中，天花板离他的眼睛足有五六米远。周围摆着各种各样的设备，都不是常见的室内摆设，反倒该出现在机甲里。

人醒来的心率变化被连接在身体上的仪器检测到，仪器倒是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灯闪起了蓝色的光。叶修刚开始试图转动脖子扩大视野，就听见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匆匆踩了进来。

叶修循声转头，来人是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开口的声音听着和上次的还不太一样：“你看得清了？感觉怎么样？”

叶修安静地看着她。这女人梳着个高马尾，长相算是清纯可爱的邻家系，但眉目中透着一股干练泼辣的精气神，身上是沾了机油的工装，看着……倒不太像是嘉王朝的人。思及至此，叶修朝她露出个微笑：“还好……咳。”

女人把医疗床边的喂水器拉下来，调了下旋钮，一滴滴清水就落到了叶修嘴唇上。她一边给他喝水一边自我介绍：“我叫陈果。这儿是我开的回收站，叫兴欣，在H区第十星。你是嘉世的军人吧？治伤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狗牌，不过只剩下一半了（他她从床头抓起来朝他晃了晃，复又放回去），就只知道你姓叶。”

叶修点点头：“我叫叶修。”

“叶秋？”陈果惊讶地睁大眼睛。

叶修大点声说道：“叶修，修养的修。”

陈果笑笑：“你是得好好休养了。不过你体质挺不错的，狗牌都碎了你还没什么大事。伤得虽然很重，但都不是不可逆的，只不过你的机甲就……”她露出几分替他难过的神色来。

叶修笑笑：“那没什么。”

陈果：“你不用强撑，那可是S级的机甲啊。”抢命时随手抓的罢了，要是一叶之秋坏了，他还会心疼一下。

陈果叹了口气：“我见过最好的机甲也就是S级了。我自己开的还是A级呢。”叶修：“回头等我能下地了，我看看能不能用我那台的零件给你的升级一下，就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陈果：“你还懂这个？”叶修：“我怎么也是联盟学院指挥系的正经毕业生，机甲设计与改造初级是必修的。”

陈果点点头：“原来你是指挥系毕业，那也是个少校起步的军官咯？怪不得能开S级机甲。”

叶修点头，叶司令常年驾驶嘉世军区旗舰3S机甲一叶之秋，当然是少校往上的军官。

说话间，陈果手腕上的终端忽然闪了起来，她对叶修道：“我前面来客人了，你先休息吧，专心养伤，有事按铃叫我。”

陈果离开后屋，走到前台。这儿整个建筑外壳是由一架架机甲残骸拼起来的，中间由混凝土和钢材连接，有些地方已经染上了斑斑锈痕，看起来萧杀又寂寞。

柜台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柜台里则是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她听到脚步声回头，冲陈果招了下手，陈果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唐柔？”唐柔指向来人：“他想在这儿贴寻人启事。（她压低点声音）嘉王朝的人。”嘉王朝，联盟东区最著名的外域海盗组织之一，她们可得罪不起。

陈果挑了下眉头：“什么启事？我看看。”来人从终端上投出投影，上面画着一张脸和一台机甲，底下写了个数字。脸是叶修的脸，那台机甲如果坏上八九成，也对得上坟场里的某一具机甲。“我们的叛徒。”他笑了笑，陈果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陈老板不至于连这都不理解吧？”更耳熟了。陈果点头：“好，贴吧。”

偌大的告示出现在了兴欣的公告板上，占了一大半的面积，只意思意思给了一丁点贴告示的钱。唐柔看着那个人离开的背影，道：“陈果，他……怎么办？”陈果：“他醒了。走，去问问他。”嘉王朝的人转头时脸上有奇怪的光一闪而过，像是用了面部伪装投影，这东西是星际海盗人手必备，但陈果隐隐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

第十星毗邻边界，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如果别人说什么陈果都信，她早就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她和唐柔回到后屋，叶修已经扒拉着医疗床上一半抬了起来，半躺半坐着。陈果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打开那张寻人启事：“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嘉王朝在悬赏你？”叶修眉头一皱，声音急促起来：“你没告诉他们我在这儿吧？”陈果：“还没有。看在你狗牌的份上，给你次解释的机会。”

叶修松了口气：“幸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们见过我，不然你们都活不了。不好意思，应该一醒来就说的，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我昏迷了多久？”唐柔：“今天是九月十六号，嘉世司令部炸毁是六月五号，我在宇宙里捡到你漂浮的机甲是九月四号，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叶修心下不禁一沉，整整三个月。

陈果：“你还没说呢，嘉王朝为什么要找你？”叶修：“因为我是嘉世军区的总司令，叶秋。”

陈果睁大眼睛，面前这个形容憔悴、重伤初愈，声音平静、眼似寒星的男人在她眼中仿佛换了个形象。联盟五大军区，四个是边陲军区，嘉世也是其中之一。H区第十星本身就靠近边界，若不是军人保护，恐怕陈果和唐柔早不知道被虫和海盗杀了多少次。陈果会愿意救助叶修，就是出于对嘉世军人的感激。而所有嘉世军人中，她感情最深的，自然就是司令叶秋。可是司令级的人物出于安全考虑，很少公开露面，她一个普通百姓根本就没见过他。

陈果忍不住道：“啊？那你为什么……”叶修诚恳地打断了她：“其他的就不能告诉你了，都是要命的秘密。你要想知道，你的忠诚、自由和性命，至少也得给我一样。”陈果一默。唐柔：“你总要证明你是叶秋吧。”叶修：“也是……”

他轻喝一声“出来”，一道蛇形的纹路就浮现在了他胳膊上，纹路渐渐清晰，某一瞬间，一条小臂长的小龙便从他胳膊上跳了出来。青鳞金角，蛇身鱼尾，看着和叶修一样有气无力的。陈果看到它就没有任何怀疑了，青龙，天上地下只有叶秋有的精神体。它慢悠悠飞过陈果身前，陈果能感觉到它那种虚弱又强韧的力量；飞到唐柔面前时，忽然一个转身直视着她。

叶修“咦”了一声：“你……是什么人？”陈果：“她是我的雇员，叫唐柔。”叶修依然盯着唐柔：“上星网打一把？”星网是民用网。机甲格斗对武器、机甲的损耗都很高，更多的人会选择上星网，使用预设的机型或者连接实际机甲进行战斗，只损耗一点计算的能源，战斗拟真度可以达到90%以上。唐柔：“我不懂机甲格斗，但我要是不答应，恐怕你也不会安心，那好吧。”

陈果吃惊地看着他俩：“小唐是真的不会。至于你……你伤成这样还行吗？”叶修差点就想和她说“男人不能说不行”，最后还是改了口：“我十八岁精神觉醒之前就天天混星网了，放心，我是技术流，不用精神力都可以打。”

陈果一愣，觉得这恐怕更不行了。虽然唐柔根本不懂机甲格斗，但她精神力很强，只是纯粹的不感兴趣。陈果拉着她切磋过，唐柔用常识级的了解就能够打败她。陈果见过嘉世的后勤部长陈夜辉，中校军衔七星实力S级机甲，但给她的压迫感比唐柔弱上好多。她估计唐柔只要学，学会了之后怎么也有八星级的实力，叶修这……

陈果最后扫了扫他们：“点到为止啊，别以为电费不要钱的。”两人很快开打，不到半分钟，唐柔就败下阵来。排除了唐柔是嘉王朝卧底的可能，叶修露出个笑容：“原来你是真的不会。”

陈果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唐柔道：“可以再向你挑战一次吗？”叶修：“你都不会开。”唐柔：“我想知道我输在了哪里。”叶修：“呃，所有地方？你需要有……大概五百小时的课加上一千小时的实战，和我打才能谈上有赛点这个东西。”他小心地看了眼陈果：“今天就别给老板娘费电了吧。”唐柔：“就一局。”

陈果知道唐柔好胜的脾气，无奈地点点头。又是半分钟后，两人打完下线。叶修道：“其实你天赋非常好，精神力很强，反应也快，只是没学过机甲驾驶与格斗，才输得这么惨。”唐柔抿抿嘴唇，安静点头。第二把她更清晰地体会了叶修的意思，什么叫她所有地方都失败了。

唐柔冲陈果点点头：“剩下的你们谈吧。我回前台守着……顺便读一下你的机甲格斗入门教材。”

陈果看着叶修：“嗯……好吧，那叶司令……”叶修：“叫我叶修就好，嘉世编制都没了吧，我哪儿还是什么司令？”陈果：“好，叶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叶修：“老板娘，你这儿是只有两个员工吗？看起来挺紧张的啊，要不要加个我？正经科班出身，精通机甲，绝对划算。”

“啊？”陈果不明所以，“虽然嘉世军区的编制没了，但，你可以回后方等重新分配吧？今天刚走了一船这样的军官。”

叶修对自己的境遇有数，他回后方基本等同于送死，留在混乱的前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我想留在这儿。”陈果知道深问问不出结果，看在他是叶秋的份上，点了头：“好吧。你也正好顺便教教小唐。”


五大军区，嘉世、百花、蓝雨、微草都是边境军区，霸图不同，霸图是边境外的军区。这一代联盟领导人奉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因此设立了霸图军区，对虫族主动出击，以减轻其他军区的防守压力。

一架机甲钻进了霸图的太空站入口，识别器闪了一下，S级机甲浅花迷人，所属人，霸图少校，张少希，在数据库里，于是安静地放了行。司令韩文清和总参谋长张新杰同时收到“张少希”进站的消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赶往机甲停泊区。

二人在浅花迷人下打了个照面，互相点点头。韩文清抬手用终端连上浅花迷人，那头立刻就接通了，一张疲惫憔悴，又疯狂狠戾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第一眼都没能认出来。“你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尸体，”韩文清说道，“张佳乐。”

百花司令张佳乐。百花军区在七天之前忽然遇袭，幸好中央军军长周泽楷如神兵天降般赶到，守住了边境线，但尘埃落定后重整编制，张佳乐却失踪了。韩文清和张新杰也是两天前才收到这个消息，万万想不到张佳乐会出现在这里。

张佳乐笑了一下，目光和缓了不少：“这话你留着跟老叶说吧，他肯定还不如我呢。”

张新杰摇摇头：“别贫了，你需要休息。”驾驶舱缓缓落地，打开，张佳乐站起身，眼前一黑就要摔倒。韩文清立刻伸出手搀住他，张新杰也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眉心上，用精神力探测张佳乐的情况：“你透支太严重了。”张佳乐只是轻声道：“左手第四个导弹，再睡一夏。别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儿。”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韩文清蹲下把他扛到肩上，和张新杰在空无一人的机甲站里对视一眼，眉头都不见松。——从百花来霸图的路怎么都得经过微草，为什么张佳乐宁可透支成这样，都要舍近求远？恐怕只能等张佳乐醒了，他们才能知道答案。

张新杰做出决定：“这头我来处理，你带他回去，尽可能保密。”张新杰以例行检修为由收走了浅花迷人的所有武器，路上把左手第四个导弹偷梁换柱。十分钟后，他在自己办公室的秘密隔间里，输入密码“再睡一夏”解开锁，打开导弹的外壳，露出里面的休眠舱。休眠舱头是透明的，里面的人面孔张新杰自然认得——百花前任司令，两年前意外成为植物人的，孙哲平。


叶修当上兴欣的第三个成员不过一个多星期，刚刚能下床稍微走两步，就又有一位不速之客来访。

这人来时，陈果刚帮叶修调好新的个人终端，走到前台，就看到唐柔皱着眉，显然对对方所说的话并不赞同，但秉持着和气生财的理念，依然客客气气地交涉着。陈果：“小唐，怎么了？”唐柔看到陈果来了，神态并不见松，只是偏过头与她耳语：“想搜我们这儿。”说着，眼神朝告示板上叶修硕大的大头照示意了一下。

陈果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来的这个人她认识，是宏泰的老板，叫马沉毅。宏泰和兴欣差不多，都是机甲回收站，但宏泰和宇宙海盗颇有联系，所以兴欣不怎么得罪得起他们。陈果：“想搜我们？（她指向嘉王朝的启事）找他吗？你觉得我要是有他的下落，会不用他换钱？”

马沉毅挑起个笑容：“对啊。要么你现在让我进去，要么咱们就用第十星的规矩来办，上星网机甲格斗。”第十星情况混乱，许多时候联盟法律并不适用，也没有人来执行，就养成了靠星网决斗来解决问题的风俗。陈果绷着脸：“姓马的，你……”马沉毅：“哦，你还不知道吧，我最近新得了架S级机甲，现在已经是七星级实力了。”

他妈的。

陈果这方面的实力，倒也不能说弱，她的个人机甲逐烟霞是A级，和星网上可以借用的最高级机甲相同。她自己是六星级的实力，以A级机甲而言基本已经到头了。在第十星上算是个顶峰战力，所以宏泰一直不能把兴欣怎么样，但现在马沉毅到了七星……

唐柔忽然开口了：“只要你今天输了，就不再来兴欣惹事？”马沉毅向来瞧不起这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她皮肤白皙、举止优雅，以第十星的刻板印象而言，绝对没上过一天战场，于是轻蔑地瞅着她：“没错。但我赢了，你们就得让我搜一遍。”

唐柔走到陈果的A级机甲逐烟霞边：“那好，我和你打。陈果，帮我连一下逐烟霞。”

唐柔早就搞明白这东西怎么连了，她叫陈果帮忙，肯定是有话要说。陈果走到唐柔身边：“你确定？”

唐柔点点头，转过头看着她，用唇语道：“我拖住他，你把叶修藏到坟场里。”

陈果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赢了更能出一口气，但她们并不真需要赢。只要把叶修藏起来，让他们搜又能怎样？

陈果把唐柔的终端连到逐烟霞上，然后打开驾驶舱，看唐柔坐进去。马沉毅也不再盯着，出门进了自己的机甲……但他只是从驾驶舱口晃了一圈，躲在了机甲腿后。今天要上场的可不是他，是中央军上校，八星级实力的杜明。杜明是中央军派来评估嘉世军区情况的军官，刚到没几天，对这片都不熟悉。马沉毅对杜明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说怀疑兴欣窝藏与嘉世覆灭有关的星际海盗，就很容易请动他出手。虽然S级机甲不足以发挥杜明全部的实力，但以他的精神力，对这两个女人，马沉毅相信绝对可以横扫。

陈果通过兴欣的主脑连上叶修的医疗床，远程操作着床开始移动：“我这边出了点事，需要你先躲一躲，不好意思啊。”

“哦，没关系。”医疗床已经跑了起来，叶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颠簸。

陈果：“最近我新收了批机甲，就堆在你马上到的地方。我先把你藏进去，不知道你要待多久，你要是无聊的话，呃，就先把废品和能用的部件什么的分一下吧，当入职考核了。”

这对接受过系统高等教育的叶修而言毫无难度，他知道陈果只是给他找点事干，顺便二次核实身份，于是道：“没问题。小唐呢？”陈果：“呃，拖延时间，跟人上星网PK呢。”“哦？用的逐烟霞吗？我上线看看。”逐烟霞的设备序列号叶修是知道的，如果用它的话，他可以直接在星网上找到对战区。陈果：“嗯，行吧。”

医疗床拐过一个弯，他从兴欣的一道门里出来，看不到天光，医疗床顶一盏灯自动打开，白光照亮了周围各式各样的机甲残骸。十年前，叶修在这种地方一连泡了八个月，拆了无数废弃机甲，找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零件，帮人造了一台自己设计的机甲。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终端，上线观战。


很难打。

产生这个念头的，不是唐柔，反而是杜明。

他这个对手显然根本不怎么懂，机甲格斗四年的课，她撑死也就学了一年的内容，只懂基本的操作方式和低级武器的使用，但是就以这一年的知识量……居然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对方的精神力，怕是不比他弱。这个小小的机甲回收站怎么会有这样天赋奇高的新手？真和星际海盗有关，怎么会派她出战？

他一分神，才撕裂的节奏就又被唐柔抢了回去。光子炮、光子鱼雷这类低级的武器，杀伤力虽然不强，但胜在能耗低、炮管冷却也快，唐柔虽然预判打得不算太准，但也逼得杜明不得不集中注意力躲避。

叶修静静地看着两个人交战。唐柔的天赋之高，即便在联盟学院里也算是佼佼者。她的悟性非常好。一千五百小时是按学院的课时计算，让叶修估算，大概只需要一千个小时，她就能娴熟掌握机甲格斗教科书上的所有技巧。

虽然才正式接触机甲格斗不到两周，但在老板娘不计成本的能源投入下，唐柔已经速通了入门级的机甲格斗教材，叶修天天陪她练手，权当复健，也给她设计了一些实战练习任务——其实就是学院的一年级期末考题——，她目前的成绩大概在60分左右。这个对手的实力挺强的，但还没强到能完全压制她，刚好适合唐柔练手。

陈果已经忍不住给他发消息了：“小唐厉害吧？”叶修：“嗯，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叶修这人基本上是一点正形没有，陈果已经彻底对他没有任何光环了，只当个朋友处着，当下回复：“那也是她天赋好！又不是谁都能两周就和七星级打得有来有回的！”

七星级？叶修：“她的对手是八星级的。”陈果：“你确定？”叶修：“当然确定。来者怕是不善，你多加小心。”陈果：“能不能给个估计？这人什么来头？”叶修：“联盟里九星级实力的，我都认得出；有足够精神力，但因为没有合适机甲所以只有八星评定的，我也都认得出；但这个人，精神力也就八星水平……这样的人联盟里有一两百个呢。”

陈果：“你猜呢？这是联盟的人，还是嘉王朝的？”叶修：“四成把握，他是中央军的人。真闹大了，你可以朝这个方向试探一下。”陈果：“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叶修：“经验。根据他一些习惯和下意识反应来判断。我上手打的话我能看得更准，但小唐现在也就只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陈果：“那你觉得谁能赢？”叶修：“不好说。看谁先累了。”

这一场打了足有快十分钟，不出叶修所料，唐柔先累了；但是，杜明输了。唐柔累的时候逼着自己又提了一次节奏，杜明没跟上。

杜明从机甲里跳出来，罔顾马沉毅的叫喊，直接走进了兴欣，一眼看到从逐烟霞里钻出来的唐柔：“刚才是你和我打的？”唐柔在地面上站定，转过身，杜明看到她颊侧的短发晃了一晃，珍珠黑玉般的杏眼转过来看着他，浅红色的嘴唇动了一动。然后那双细细的柳叶眉挑了起来，眼睛也更大了点，显得她更生动俏丽了。

“……你好？”

杜明打了个激灵，才意识到人家在跟自己说话：“啊？”

唐柔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输了。之前约好的还算数吗？”

杜明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约，当然他也不在乎，亮出身份证明就说：“我是中央军上校杜明，来这里评估嘉世防线崩溃后居民的生活情况。请问你有兴趣加入我们中央军吗？”唐柔：“谢谢，但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一般说话不会如此生硬，但她现在真的在怀疑中央军是个什么组织，怎么这种看起来不大聪明的人都能当上上校。唐柔第三次提起：“我们的约定……”

杜明：“什么约定？”唐柔：“马老板说，只要我能赢，就不搜我们这儿有没有嘉王朝要找的那个人。”杜明这下完全清醒了：“嘉王朝？”唐柔“嗯”了一声，指了指大厅另一侧的公告板。陈果对联盟军方有种天然的信任，见他还真是中央军的人，她立刻放出了马沉毅之前和他们约定的录像。杜明转身去找马沉毅：“马老板？”马沉毅早已不见人影，杜明走前回头看向唐柔：“这位小姐，我真的觉得你天赋很好。加入中央军的事情，还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会再来的。”

陈果：“当我面挖墙脚？他眼里是没我这人吗？”唐柔也搞不明白：“不管怎么说，今天算是解决了。”她眼神又飘向叶修的大头照，陈果这才反应过来，把叶修的医疗床从机甲坟场里开了出来。叶修给她发消息：“老板娘，内侧的机甲我都分析完了。这些零件，我可以用吗？我想造一台机甲。”陈果从没见过这种玩法，但考虑到那是叶秋司令，所以她还是回复：“可以。”

第二天杜明果然来了，唐柔并没有加入中央军的兴趣，婉拒了他的邀约。杜明本来还不太情愿接受，看着想要死缠烂打一番，在大厅里聊着聊着，忽然又好像想通了，改口道：“啊，那好吧。留个联系方式？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联系我啊。”

又过了两天，叶修总算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他换了身工装，走进了兴欣回收站的坟场。

叶修读过一首写机甲回收站的诗：“我在梦中来到这里，一片属于机甲的墓地；我看到射线停步，我听到星风止息，我梦到无人收殓的尸体。”和他一起读到这首诗的人评价为：“说得没错，堆着当废铁卖实在太浪费了，让我来帮它们焕发生命的第二春吧。”

叶修笑了笑，拿起工具箱。他现在就要开始收殓尸体了。可惜这次他只有一个人。


周泽楷赶回中央军的时候是有些疑惑的。百花的机甲全废了，整个防线都需要重组，司令张佳乐失踪，正是需要人看着的时候，去嘉世检查的杜明却给他发了封3S保密级，必须他亲自回到总部才能打开的信件。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和需要回总部汇报情况的江波涛一起赶了回来。他们两个脚步匆匆走在联盟的走廊上，路过一个岔路口，周泽楷和另一个人肩对肩撞在了一起。

对方什么也没说，周泽楷本能地回头看去，有那么两秒钟，世界静寂地只能听到对方军靴踩在地面上，渐行渐远的声音。

“等等！”周泽楷叫道。江波涛不太理解地看着他。那个人回了头。

周泽楷先作了个自我介绍：“中央军军长，周泽楷。”

那个没穿制服的人站直了身子，给他敬了个礼：“嘉世，孙翔。”

这次改变了历史的会面被他们的同辈后辈反复争论，到底是不是偶然。而两个当事人的看法是：原来我之前经历的一切欢喜与悲伤，每一时每一刻的挣扎或满足，都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这个人。

第三章 内鬼

匆匆赶回中央军的周泽楷将军，路过一个岔路时，和另一个人肩对肩撞在了一起。

对方什么也没说，周泽楷本能地回头看去，有那么两秒钟，世界静得只能听到对方军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那个人长得很高，步幅也稳当，但硬质橡胶底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听着却有几分神思不属的虚。

“等等！”周泽楷叫道。落后他半步的江波涛不太理解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个人回了头。

周泽楷先作了个自我介绍：“中央军军长，周泽楷。”

那个没穿制服的人站直了身子，给他敬了个礼：“嘉世，孙翔。”

嘉世军区覆灭，方圆二百光年的防护罩全毁了。编制全无，原属嘉世军官正一批批回到中央等待重新分配，周泽楷和江波涛从百花回来，下飞船的时候就看到了两船原嘉世军官，一船从H区来，一船从C区来。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孙翔这样的人，实在太平常不过。周泽楷本身不是爱说话的性格，也不喜欢和人交际，遇到不熟的人表情总是淡淡的，配上他那张好看得不得了的脸，颇有几分性冷淡的气韵。今天却一反常态，主动开口叫住了一个陌生人。

后来江波涛和朋友们聊起这段故事：“我当时心想，小周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大家一片哄笑，周泽楷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没有……”解释了也没人听，个个都不在现场，就开始信口开河脑补他的心理活动。

只有另一位当事人孙翔，他一条胳膊肘就搭在周泽楷肩膀上，闻言往前凑了凑，冲他通红的耳朵吹了口气：“真没有？”周泽楷回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当时没有，之后看上的。”孙翔想了想，觉得也是，就他当时那个德行，周泽楷如果有想法，他反倒要怀疑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了。

中央军的灯光是白的，安安静静的日光灯，不知道是不是灯管品控问题，光线有半分发紫，是个人都能照成冷白皮。孙翔站在这样的灯光下，连日没睡好觉的黑眼圈格外明显，眼睛里血丝几乎爬成了网，面色苍白，裹在大了一号的外套里的身形显得格外瘦削。周泽楷的目光落在他这副尊容上，第一感觉就是，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

周泽楷看着孙翔：“军衔？”

“暂无，观察期刚过完。”联盟学院毕业的学生都要以上尉级度过半年的观察期，再根据观察期的表现授予正式军衔。

周泽楷皱起一点眉头：“实力？”

“八星级，驾驶SS级机甲横刀。”

孙翔看起来才毕业没多久，举手投足的动作间还带着点学院气。八星级绝对是联盟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了，但江波涛发现自己居然对孙翔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他大致明白了周泽楷的想法。——后者的精神力远比他的强，大约刚一见到孙翔就发现他强得有点过分了。

周泽楷的眉头又皱紧了一点：“……跟我来。”孙翔：“我得去报道。”周泽楷重复：“跟我来。”孙翔：“呃……是。”周泽楷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和江波涛交换了一个眼神，江波涛看清了他的口型。可是……怎么会？

周泽楷带着孙翔一路走，孙翔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跟着他，到了一条走廊上，周泽楷忽然停下了脚步。孙翔看了一眼，这条走廊有一侧是玻璃墙，墙外是机甲停泊区。一架架机甲就摆在停泊区里，有中央军的，也有原属嘉世的。嘉世覆灭时所有机甲都废了，不能动，运回来了一些完整的以供研究。

周泽楷问：“哪架是你的？”孙翔扫了一眼：“不……不知道。”周泽楷回头盯着他：“不知道？”孙翔：“嗯……我失忆了，连名字都是靠指纹从数据库里查的。数据库里说我开的机甲叫横刀，但没有图。”周泽楷看着孙翔，眼神深沉。

停泊区的门开了，一家机甲被飞船吊了进来，孙翔“诶”了一声，指着它道：“应该是它吧。我能感觉到共鸣。”周泽楷扭头看去，那架机甲已经坏了五六成，遍体鳞伤，少了一条胳膊半个脑袋，躯干腹部掉了一大块，两条腿残缺不全，但周泽楷一眼就认得出它。那是SSS级机甲，嘉世司令叶秋所驾驶的旗舰，一叶之秋。

另一头，江波涛皱着眉头去数据库里查孙翔这个人。档案写得很明白，孙翔，十九岁，八星级实力，精神体竹叶青蛇，半年前毕业于联盟学院机甲格斗系，加入嘉世军区观察，驾驶2S级机甲横刀，执行了六次任务，表现都非常杰出，在能见度较低的环境中表现尤为优异。

这份档案完美得无懈可击，连江波涛都看不出有什么毛病，但与周泽楷留给他的那三个字出入甚远。周泽楷说的是，“九星级”。联盟泱泱千万亿人口，十亿军人，其中的九星级，算上植物人孙哲平和生死未卜的叶秋，也只有八个。

江波涛联系了吴启，让吴启把孙翔查个底朝天。吴启军衔不高，平时存在感更低，在联盟档案部门担任办公室主任，是个不上战场的文职，没什么影响力，更没有油水。他本来有八星级实力，但在考核时只表现到了七星。

原因很简单——他是周泽楷的亲信，周泽楷和江波涛费尽心机才把他安插到那儿去，他得低调处事，才不会被看出来。中央军军长的日子其实不大好过，毕竟就在联盟眼皮子底下，受各方掣肘太多，要没几个自己人，都不知道上战场会不会就被阴了。

孙翔看着那架残破的机甲，它外面坏得厉害，但核心并没有受损。机甲核正在呼唤他，他知道，自己不久前才刚刚和它共鸣过。孙翔伸手指着它，机甲唯一完好的右臂跟着抬了起来，与他的动作一模一样，方向刚好朝着他们两个。孙翔本能地转了下手腕确认，周泽楷看到，一叶之秋朝自己伸出了手。

周泽楷其实并不惊讶。与机甲共鸣，会在人的精神力上留下机甲核的痕迹，那是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像声音又像颜色，独一无二，一般称之为频率。见到孙翔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孙翔周身精神力上一叶之秋的频率。所以孙翔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信。

但周泽楷没办法解释的是，他看到孙翔操控一叶之秋时的感受。

一叶之秋破成这样，抬个手都能掉一地碎片，但整个机甲停泊站都因它的动作凝固了，没人敢再做出任何动作，周泽楷隔着玻璃墙也闻得到那种沉默的恐惧。他又看向孙翔，孙翔没有看他，只凝视着一叶之秋，眼中有无知无畏的火在跳动，纯粹又危险，空无一物又深不见底，仿佛他的灵魂露了出来。那火点燃了周泽楷的浑身血液。

周泽楷道：“那是一叶之秋。”

孙翔吃了一惊，共鸣中断，一叶之秋放下胳膊不动了，只有他傻愣愣地看着周泽楷：“一……联盟九大3S级机甲之首，一叶之秋？”周泽楷点头：“你的精神体？”孙翔：“竹叶青蛇。”说着，一条蛇出现在了他的胳膊上，青色的蛇身蜿蜒缠绕，一双血红的三角眼看着周泽楷，吐了下信子。

周泽楷看着这条蛇，叶秋的青龙基本只以日常态示人，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它在战斗态下是红眼，与嘉世军徽，与孙翔这条蛇眼睛一样的，血红色。

他看着蛇，抬起手腕，用终端广播：“我是周泽楷，一叶之秋动是意外，没事了，继续执行原计划。”然后目光挪向孙翔：“你跟我来。”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干净，孙翔居然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他跟着周泽楷一路从内部的会议区走到外面的日常区，周泽楷推开一扇门，屋里摆着二三十台一模一样的仪器。周泽楷伸手点了点，孙翔知道他是让自己用，本着“让人随便摸的东西操作起来不会太难”的心态，孙翔伸手戳了下屏幕，根据上面简单的指示，把精神力输入了仪器的一个孔内。

下一刻金光一亮，屏幕上已经有了结果：“机甲共鸣度检测结果：机甲一叶之秋，强度3S级，共鸣度972，结论：可驾驶……”机甲越高级，驾驶需要的共鸣度越高，不达到那个底线，想开都开不动，达到之后，共鸣度越高开得就越顺手。共鸣度理论最高值是1000，3S级机甲的共鸣底线一般是850到900之间，但3S级机甲有限，一般都是给共鸣度最高的用。

周泽楷站在旁边看着检测结果，972……他记得，叶秋和一叶之秋的共鸣度是，971。巧合吗？他又想起叶秋让人肉身带给他的那段话：“嘉世少校级以上军官，大约八成是嘉王朝的人，其他军区未知，联盟高层也有他们的人。因为张佳乐查到了东西，他们马上要对百花下手。小周，百花大概只能靠你了。”

周泽楷看着孙翔，孙翔看起来是个一眼望得到底的人，眼中闪烁着震惊、喜悦、野心和贪婪，正自言自语：“原来我这么强？”

会是演的吗？

孙翔在跟着周泽楷走之前本该去报道好重新分配，迟迟不到，此刻终端已经响了起来，对面凭更高一级的权限直接接通了通话：“孙翔同志，你已经迟到五分钟了……”

周泽楷横跨一步进了摄像头：“我叫走的。”视频另一头的人立刻给他敬了个礼：“周将军。”周泽楷回了礼：“把他留下，当我的警卫员。”对面补充了个信息：“蓝雨那边很需要孙翔同志这样的人才……”周泽楷：“留下。”

对面忽然又跳出来一个人：“喂，周泽楷，你把人给我吧，我们境外最近流行起一种新型烟雾弹，还没破解呢，就需要擅长在能见度低环境下战斗的人。孙翔正好，他还是八星级，太有用了。我这趟回来开会马上就要走了，快把人给我我好直接带回去。”

周泽楷：“不。”

对面：“不是，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啊，咱俩认识多少年了，这点面子你都不给我。不然这样，你就当把人借我用用，最多三个月，不，一个月，不，两星期。就两星期，两星期郑轩他们肯定就能破解烟雾弹了，到时候再给你送回来嘛，别这么小气。”

周泽楷：“不行。”

对面：“我靠你还是不是朋友了，拜托，你多少年没有警卫员不也过来了，干嘛非现在加一个。而且他才八星诶，是他保护你还是你保护他？八星军官你们中央军怎么也有七八个吧，你要他干什么呀，你一个后方救火军长，你又不负责去打域外海盗杀虫子。”

周泽楷：“有用。人事，给他找俩七星。”

然后周泽楷就给挂了。孙翔：“呃……”周泽楷：“走。”

孙翔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好奇：“那是谁啊？”第二个说话的，口气可一点也不像人事部门。周泽楷：“黄少天。”孙翔那白纸一样的记忆也找不出这个人来，还是现查了一下，发现居然是蓝雨军区副司令，和周泽楷一样军衔的四星大将，怪不得说起话来一点不讲究礼貌。孙翔：“那什么，我没当过警卫员，我需要干什么呀？”周泽楷也是第一次用警卫员，大概想了一下：“听我的。没了。”孙翔：“是。”

周泽楷把他一路领回了办公室，江波涛就在里面等他，见到孙翔跟着，挑了下眉毛。周泽楷：“新警卫员。”江波涛恍然：“哦。小孙你大概等十分钟到半个小时，档案就会走完程序。到时候你就有中央军的权限了，系统也会给你发邮件，做进一步介绍。你先在门外等一下，我有事要告诉小周。”

办公室的门关上，周泽楷看向江波涛。江波涛把吴启发来的调查结果共享给他：“很有趣。这份假档案是真的。”周泽楷：“嗯？”江波涛：“他在嘉世的每一项记录，都能从军方数据库里找出至少三条不同来源的信息交叉证明。但是，更早期，更民间的信息库，比如学校论坛，里面压根就没这人。档案上写他毕业的时候八星级……校园论坛上，那一届的八星级毕业生只有四个，唐昊，邹远，刘小别，袁柏清。之前半年，嘉世的论坛，军方的论坛，也找不到他的痕迹。所以说，如果这份档案是假的，造假的人一定有嘉世数据库的权限。”

周泽楷眯起眼睛：“继续查，先查百花。”江波涛：“嗯？你那边查到什么了？”周泽楷：“共鸣过一叶之秋，共鸣度972。”江波涛：“共鸣过？”周泽楷点头：“叶秋没提。我在想，孙哲平。”

孙哲平两年前在共鸣落花狼藉时出了意外，这件事很古怪，好多人都觉得里面有鬼。追查最下力气的，是孙哲平当时的副手，现在下落不明的百花司令，张佳乐。叶秋说张佳乐查到了东西。会和这有关吗？

江波涛：“972……叶秋的共鸣度是971吧？”周泽楷点头。江波涛：“不应该啊，不该有人共鸣度比叶秋还高啊。”叶秋私底下提到过，他的机甲本该是完全共鸣的，但出了点意外，机甲核损坏了一部分，拿到嘉世后修的，换了设计者，所以修好之后造出的一叶之秋共鸣度才没有1000。

虽然大家都觉得他所谓“本该完全共鸣”是吹，但他共鸣度比其他人都高却是实打实的，机甲共鸣度第二的韩文清，和大漠孤烟共鸣度也就921。所以虽不尽信，却也多少信了一部分。

周泽楷：“先说杜明。”

江波涛从兜里掏出一个指甲大的芯片，这是军方专用的机密信件，硬件加密，只有在对应的终端上才能打开。周泽楷把它插上自己终端，激光交织，投出了杜明的面孔：“军长。嘉王朝在通缉叶秋，这是照片。我是在一个意外去的机甲回收站看到的。他们好像知道我的调研路线，我没准备去的地方都贴满了，我原准备去的地方一张都没有。他们不知道我看到了。我不想打草惊蛇，准备继续按原计划进行调查。”

江波涛和周泽楷对视一眼，脊背上都泛起一股寒意。杜明的路线虽然不算高级机密，但上校的任务，也不是一般人能查着玩的。会是谁？能是谁？都是朝夕相处的战友，谁会把杜明的行动路线卖给域外海盗？

江波涛苦笑一声：“这叫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周泽楷垂下目光，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一点点来。先查……杜明的事。”孙翔现在是周泽楷的警卫员，没他同意什么事都干不了，还是杜明那头要紧些。

中央军的势力错综复杂，虽然都算周泽楷的兵，但他真正的心腹加起来也没有十个。杜明是其中之一，万一有人暗算杜明，这个损失他们承担不起。江波涛：“我去找方哥一起过名单，孙翔你看着。”周泽楷：“嗯。”

第四章 白塔的人

《机甲设计与改造 第五版》节选：

星际机甲的时代，是从人类发现釠（注：读作“机”，借用地球时代“乱”异体字的字形，赋予了新的字义与字音）合金开始的。在星历894年的冒险远征中，人类先驱于一颗不宜居的小卫星上发现了天然形成的釠合金，并发现它能与人类精神力共鸣。通过与釠合金共鸣，电磁波信号和脑电波信号能实现无延时的互相转化与传导，这是人类使用机甲的基础。

机甲分为两部分，由釠合金铸造的机甲核和根据机甲核所创造的机甲。驾驶员共鸣机甲核，通过机甲核操控机甲。机甲核由釠合金打造，通常铸造为球形，它的拓扑结构决定了机甲核的各项性能，包括能量利用率、最大功率、共鸣精神力频率。实际使用中，合格的机甲核的能量利用率需要达到99%以上，最大功率决定了机甲核的评级（由D到3S级，具体划分标准见附表1）。

本书所探讨的机甲设计，是指根据已有机甲核，设计出最合适的机甲结构与能量循环。设计出的机甲需要满足以下三个性质：共鸣性，机甲的能量循环频率能与机甲核完美共鸣；经济性，机甲设计的最大功率与机甲核能提供的最大功率相等；量身性，机甲功能满足其战略定位，与驾驶员的个人习惯。


敲定了下一步做法，江波涛开门离开。孙翔笔挺地站在门口，礼貌而敬业，显得极有职业道德。送走了他，孙翔回头敲了两下门，进去和周泽楷汇报情况：“报告。收到科研部的消息，要我去协助唤醒横刀。”周泽楷：“什么时候？”孙翔：“两分钟前收到的消息，要我随时过去，越快越好。”周泽楷思考了一下：“……走吧。”孙翔：“啊？你也去？”周泽楷：“很重要。”

中央军现在五成兵力押在嘉世保护平民；四成半在百花边境上镇着；中央只留了可怜兮兮的5%负责日常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停止工作的机甲如果能唤醒，那么两个军区的原属成员就可以恢复战斗力，中央军也就能撤回来了。这项研究有了突破，对全联盟都是好事。只是，这个时机……

他们一路进了科研部。机甲共鸣只靠机甲核，所以横刀并不在这里，只有个核。机甲核看起来像是一个圆圆的金属球，一层又一层，每层都镂着纹路，这种纹路就像枪的膛线，独一无二，无法复制。机甲核直接决定了机甲的能量使用效率和能量流动上限，也就决定了机甲的评级。

至今，机甲设计已经发展到了第五代，机甲核的生产却还是要撞一撞运气，2S级及以下的都够用，但3S级却还是寥寥无几。联盟里有些人，虽然有强大的精神力，却无法与3S级机甲共鸣，只能使用2S级机甲，比如楚云秀、苏沐橙、肖时钦……虽然实力够不上九星级的标准，也比一般的八星级强得多了。

研究人员正在给孙翔交代操作细节：“据我们检测，所有无法使用的机甲核都没有损坏。而是被一股别的频率锁住了，现在需要你做的是，一点点放出精神力共鸣机甲核。你和横刀的共鸣度有872，是现在停用的机甲里最高的，所以找你过来。但，麻烦不要一开始就共鸣到这个地步，从200的共鸣度开始，慢慢地加大精神力，提升共鸣度。当共鸣度达到一个阈值的时候，你的精神力应该就可以冲破那股频率的封锁，重新与机甲核取得共鸣。我们需要你帮忙测试的，就是这个阈值。”

周泽楷听着不对，他走到这个项目的主管徐迅旁边细问。徐迅是中央军的军属向导，但专精科研，不擅长哨兵精神状态调节。周泽楷问道：“可以共鸣，为什么开不了？”

出于保密考虑，徐迅把他带进了办公室，看着孙翔共鸣机甲核和他解释：“嘉世机甲是被一种没有见过的武器搞废的。我们称之为拟态精神力，因为它会附着在机甲核上，调动机甲内的能量，伪装成精神力，与机甲核进行共鸣。它的频率是借助机甲能量循环产生的，在如今的设计原则里，S级及以上的机甲都与机甲核完全适配，强度较低的机甲，适配度也会在99%以上。也就是说，它把机甲本身伪装成了一个几乎完全共鸣的操作者，从而阻止其他人驾驶机甲。在将机甲核与机甲分离之后，机甲核上的拟态精神力失去了能量来源，才具备了被冲破的可能。”

军区司令部遇袭，没有人会想到把机甲核掏出来试试。躲在机甲里至少还可以用用它的防御力，把机甲核掏出来折腾，就相当于用肉体凡胎直面宇宙虫了。

周泽楷：“武器来源？”徐迅：“不知道。这种思路闻所未闻，研发者绝对在机甲设计上有很深的造诣。”

他们看着孙翔与机甲核共鸣，仪式实时显示着他和横刀的共鸣率，从200逐步上升，在480的时候，科研人员让他再减慢，慢到一秒一点地往上跳。495，496，497，498，499，500……501！

达到501时，机甲核上的纹路忽然亮了起来，光彩流动，仿佛活了一样。屏幕上的共鸣度一下子就飙升到了872，孙翔“哎呀”一声：“共鸣成功了。”科研人员点头一笑：“多谢你的配合，孙翔同志。”孙翔开开心心和他客套了两句，转头去看周泽楷，周泽楷微微点头。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立刻感受到了孙翔还没有完全收回的精神力，上面已经没有了一叶之秋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横刀。

徐迅忽然开口问道：“对了，军长，刚刚一叶之秋突然动弹的时候你在场是吗？它怎么会忽然动了？难道中央军现在有人能共鸣它？”

孙翔下意识地看向周泽楷，周泽楷眨了下眼：“……机甲核上有残余精神力，我不小心扯到了。”断开机甲连接时，驾驶员可能会残余一些精神力，别人要是扯动精神力就有可能拽动机甲。周泽楷以前就扯动过一叶之秋，大概可以让它抬一抬手指——听起来是不太行，但一叶之秋一根手指可有两个周泽楷高呢。

不知道徐迅信没信，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转而告诉周泽楷：“白塔的人已经到了，齐瑛也来了。”徐迅在白塔待过，这方面的消息很灵通。周泽楷敛起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喜，但并没表现出别的什么。

周泽楷又了解了一下科研部的其他安排。目前看来，冲破2S级机甲核上的拟态精神力，需要的共鸣度只有501，其他级别需要测试，但这个数很微妙，应该大差不差。A级以上机甲驾驶员都可以达到，B级驾驶员本人可能不行，但可以由更强的驾驶员来代为处理。

百花的防线应当很快就能恢复，嘉世那边需要重建防护罩，要麻烦不少，中央军不能完全抽身，但至少可以把底层力量撤回来了。中央军基层力量负责联盟中央领土的特警及武警工作，这个缺口再不补上，怕是内部就要乱了。

周泽楷最后“顺便”问了下把一叶之秋搬回来的事，一叶之秋是联盟的门面，前线那头花了一个半月找到它，又花一个半月运回来，就是为了把它修好。即便是没人用得了，只能和落花狼藉一样摆着当模型看，至少也是一台能镇住场面的3S机甲。一叶之秋经由停泊区进入中央区空间站，这会儿已经进机甲维修坞了。


虽然是警卫员，但孙翔毕竟初来乍到，有些领制服、搬宿舍的事还是要以个人身份去处理。周泽楷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中央军基地里走，干脆把上午的行程改成了跟进各部门进展，带着孙翔溜了一圈，顺路让孙翔去领了中央军的制服换上。

联盟军队最早是联盟内的政府各出各的，什么样的都有，几十年下来，勉强规整了几分。编制军规统一只是花点精力，制服统一却要花钱的，没人大力推动这个，于是至今多少也数得出几十种制服。

中央军礼服白衣黑袖，灰肩黄领；制服大体是白的，衣袖裤腿外侧各一块黑，黑里一点黄；训练服一身浅灰；军徽也是黑白灰黄的色调……总之因为与其他军区俩色一拼的画风格格不入，常年被诟病为帝企鹅。不过只要人长得好看，穿着其实还挺养眼的。孙翔换上长袖衬衫和裤子，其他则叠好交给机器人，放进自己宿舍里。

路过机甲维修坞外侧，周泽楷问孙翔：“能感觉到一叶之秋吗？”孙翔半闭上眼试了试，摇头：“机甲核在里面？”周泽楷：“可能。也可能运走了。”孙翔：“哦。”周泽楷看了眼表，又迈开了步子。

孙翔：“这又去哪儿？”周泽楷：“吃饭。”孙翔：“太好了，我馋死了。”周泽楷：“嗯？”孙翔：“我之前大脑受伤，昏迷到今天早上才醒，连早饭都没赶上，路上打了一个半月营养针，胳膊上没一块好皮。我都忘了上次用舌头是什么时——呃。”周泽楷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孙翔转移话题：“这儿都有什么啊？”周泽楷：“嗯……”孙翔：“嗯？”周泽楷：“唔……”孙翔：“说来听听嘛。”周泽楷：“……营养膏。”孙翔：“我靠不是吧，这么大个空间站，所有人都一天三顿营养膏？”周泽楷：“调味的。”孙翔：“哦，调味营养膏。那还不错，我都好久没吃过调味的营养膏了，吃的都是橡皮味的。”

周泽楷又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记得？”孙翔经他一点才开始震惊，“嘶”地抽了口气：“……啧，别的事我还是想不起来，可能就是不重要的反而记得吧。”然后他还哈哈笑了两声，一副没心没肺的德行。周泽楷心想，嘉世可不会只有原味营养膏。

营养膏这东西，自从被发明出来就是太空的必备品，体积小能量高，掺上点抑制胃酸、提供饱腹感的激素，一顿3ml就够。原味营养膏味同嚼蜡，确实有点橡皮的感觉；调味营养膏则是融合了地球时代的分子料理技术，1ml一块，吃起来像是一道菜。一顿三块，舌头反正是会觉得像一顿正经饭了。营养膏调味料在营养膏里放久了味道会变，所以都是放在机器里，现吃现调，用户可以自己选择菜肴，还能微调口味，广受好评，军区食堂必备。

中央军的“食堂”就是几条主干道，宽阔又便利，道路两旁摆满了营养膏机。凭个人终端里的身份证明，每天可以领取9ml。孙翔兴致盎然地戳屏幕点菜，抬起了胳膊，薄薄的白衬衫落在小臂上，隐约看得出下面深色的不规则淤痕，显然是注射器导致。孙翔没有骗他，但这只是让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营养针指的是注射型的营养剂，型号颇多，从一日剂量到一月剂量都有，对消化系统稍微有点副作用。统一的是一针只有5ml，非常节约空间。嘉世到中央军一个半月的航程，就算每天都打一针，以营养针注射器的直径，按说也不应该到这个地步。

这个身份成谜、能共鸣一叶之秋的“孙翔”，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周将军军务忙碌，吃顿饭两分钟的工夫，手腕上终端都一亮。是条新消息，下午接待白塔的安排。

周泽楷心里忽然一动，对孙翔道：“我宿舍有间小卧室，你搬进去。”孙翔：“啊？”周泽楷：“独立卫浴。”孙翔：“虽然我失忆了，但这听起来是给你孩子预留的吧。”周泽楷：“我单身。”

孙翔呆呆看了他半晌，感觉格外难以置信：“你单身也不能占我这个便宜啊！”周泽楷张了张嘴，我又没让你管我叫爹！

半晌，他憋出两个字来：“……命令！”孙翔纠结了片刻，被训练出来的服从天性最终令他点头：“是。”


半个小时后，孙翔好像明白了什么。

白塔带队的是博士方泉，和周泽楷似乎非常熟悉，见面就亲切地招呼他“小周”。方泉：“小周？以为你还在百花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周泽楷：“有点事。”方泉：“赶回来挺辛苦的吧，什么时候到……”

他看到周泽楷身后的孙翔，一下子睁大了眼：“咦？这是哪位？”周泽楷：“孙翔，我的警卫员。”方泉：“啊？哦……想不到你居然会用警卫员。你不是一直都嫌警卫员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很烦人吗？”周泽楷：“顺眼。”

方泉一口唾沫呛进气管，不由得咳嗽一声。他这还算好的，整个白塔队伍都直着眼看向孙翔，其中甚至有几个露出点敌意来，多半是仰慕中央军军长许久了。

方泉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呵呵，那什么，小周，你现在精神力如何？用不用我……”周泽楷直接打断了他：“不用。”方泉也不尴尬：“哈哈，那就算了。还有个事麻烦你，我们这趟来，齐瑛是临时加的，之前没报他，所以他也没处住。你那儿不是有间空房吗，你看能不能让他跟你挤一挤？出入也方便。”

齐瑛……孙翔扫了遍那帮人胸口的名牌。齐瑛是个男人，身量比周泽楷矮些，长相清秀，眼睛又圆又大，五官没什么棱角，整个人透着股温和无害的象牙塔气息。见面以来，孙翔看到他偷瞟了周泽楷几次，看他时眼睛总是亮亮的。但刚刚对孙翔露出敌意的倒没有他，不知道是对周泽楷没意思，还是真的心机深沉。

周泽楷：“不空了，孙翔住。拐角那间借他。”拐角是预留给周泽楷警卫员的宿舍，离他很近，但再近也没就隔一客厅的小卧室近。

此言一出，震动四座，白塔里有个年纪很轻的少年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孙翔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孙翔余光扫到周泽楷文静俊美的侧脸，心里陡然一亮：周泽楷是在这儿玩预判呢。

开完了会，他朝周泽楷笑：“是吧？”周泽楷抿抿嘴唇：“白塔，一直想让我和齐瑛结合。”孙翔：“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

结合后对彼此的精神力、情感甚至思维感知都会数倍增强，哨兵和向导结合等同于事实婚姻。不过结合向导对其他哨兵的疏导效果会差上很多，所以军属向导一般都不结合，只有专攻科研的可以例外。白塔都是军属向导，其中今天来的这一队是搞科研的。

周泽楷：“我不想。”他信任的人不多，不想连枕边人都要防备。孙翔：“哦。吓死我了，你下次跟我通个气啊。”周泽楷想想刚说的时候孙翔的呆样，不由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孙翔：“我差点还以为你想把我当儿……咳。”周泽楷微微一笑：“不会。”其实他看孙翔倒真挺顺眼的，生动有趣又活泼……就是不知道这种相处能持续多久。


晚上，齐瑛走进那间孙翔连门都没进的宿舍，上厕所时在监控死角发了条消息：“已抵达中央军。周泽楷搞了个警卫员，我近不了他的身。”另一头回复很快：“那更要加油，时间紧迫。”齐瑛不快地“啧”了一声：“不用你说。”


周泽楷为人友善，第二天早晨还去送了回蓝雨的黄少天。黄少天这几天见了不少朋友，跑去人事部门和周泽楷杠应该是仅有的办正事的时间。那两个七星人员到这会儿才见到他，如果不是周泽楷抢人，孙翔也该这个时候才见到黄少天。

周泽楷的主要目的是偷偷给黄少天一份消息，其实是让他带给喻文州的，主要是提醒他小心前嘉世人员——叶秋说其中八成是嘉王朝的人。

喻文州看完这条消息，又听到黄少天喋喋不休，无意中提到孙翔。他转笔的手忽然一顿：“少天，那个孙翔……关于他的所有事，你再仔细和我说一遍。”


过了几天，周泽楷觉得孙翔可能是真的失忆——他有着生活常识和犀利敏锐的直觉，但之前的经历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来。这样的话……周泽楷也谈不上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重了。

叶秋已知的最后行踪，就是在一叶之秋上下令，让邱非给周泽楷带话。从来没有提过其他人驾驶一叶之秋的事。而一叶之秋确定是在那之后一天内损坏的。周泽楷查了孙翔的医疗舱记录，上面写他也是在大约同一时间昏迷。

那孙翔是在什么时候共鸣的一叶之秋？以叶秋的实力，即便整个嘉世军区都是叶秋的敌人，他也能一路杀回中央，是什么导致了他的失踪？在嘉世的覆灭中，孙翔到底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江波涛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看过杜明任务详情的人有十四个，去除几个一定可信的，其他都有嫌疑。但最有嫌疑的人，是徐迅。——他的工作范畴和杜明的人物风马牛不相及，他查这个干什么？

周泽楷回想起在学院的反间谍课程，老师随口提过这样一个理论。潜伏的间谍大抵分成三种，一是平平无奇，丝毫不引人注目的；二是出类拔萃，让人自愿主动接近的；三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间谍的。

周泽楷揪住自己的头发，感到无比烦心。

第五章 蓝溪阁

蓝雨军区。

超星际飞船脱离曲速，回到一般空间中，飞到蓝雨总部所在的溪山星空间站，悬浮在轨道上方，一头钻了进去。

到了站内，黄少天第一个从飞船里跳了出来，丝毫没有当副司令的格调。他像个古惑仔一样招了下手，刚从中央军带来的两个新人自觉跟在他身后。

黄少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路走到司令办公室，指着旁边的小会议室：“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先去见司令。”两个人老实进去，黄少天直接推门而入：“文州，我回来了。”

喻文州把目光从桌上的全息星际图上移开，朝他点了点头：“辛苦了。”黄少天：“哎呀是啊，天天坐飞船，坐得骨头都软了，也没人能陪我切磋两把……真是无聊死了，下次派郑轩去吧，怎么也是蓝雨第一军长身份够格，而且他最喜欢瘫着不动了。哦，周泽楷让我给你带了东西。”

各大军区相隔太远，通讯安全级别不高，正经机密都是硬件加密，低级点的发无人机，高级点的靠人携带，传递起来慢得很。周泽楷这份信息，跟着黄少天足足跑了一个月才到喻文州手里。喻文州接过芯片，接上终端，放出一段视频，周泽楷：“叶秋说，嘉世少校级以上军官，约八成是嘉王朝的人，其他军区未知，联盟高层也有他们的人。当心。”

喻文州思索片刻，微微一笑：“少天，你这趟去中央军，有发现什么吗？”黄少天：“没什么啊……一共也就待了一天。第一天早上到的，上午开会汇报军区情况，下午开会跟进中央政策，晚上和明华他们几个聚了一下，第二天早上带上拨给我们的两个人就回来了。”

黄少天撇撇嘴：“啧……就是周泽楷真不是够兄弟。我们不是缺能应对烟雾弹的人嘛，嘉世有个八星级的孙翔，这方面很厉害，我看完简历就相中他了，而且嘉世本来也在重整编制，刚好把他拨给我们嘛。他刚好那天到中央军，本来该过来报道，但是迟迟没消息，我收到消息跑到人事部门去问，结果通讯那头居然是周泽楷！他把人扣下当什么警卫员！我怎么说他都不给我！”

他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最后拨了两个七星的，一个是中央军的王昀；另一个是嘉世的，叫金香。我回来路上观察了一下，王昀没什么，金香有点，呃，茶，关键她还是嘉世的少校，得多看着点。但是文州啊，打仗的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十个七星未见得有一个八星好用……”

喻文州原本在筛选有嘉世履历的军人，闻言，手中的笔忽然一顿：“少天，那个孙翔……关于他的所有事，你再仔细和我说一遍。”黄少天：“啊？哦。孙翔的简历我还记得，十九岁，八星级，精神体竹叶青蛇，机甲格斗系，刚毕业半年，才出观察期，擅长在能见度较低的环境下战斗。——你看，是不是特别合适？他背景不深，实力又强，无亲无故的，来蓝雨呆两年就和一开始就在这儿的自己人一样了。”

喻文州轻轻点头。黄少天：“驾驶机甲2S级，应该是叫横刀。我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听说孙翔协助科研部门解决了嘉世军区机甲停用的问题，共鸣度八百七左右。中央军的营养膏一多半是西方菜系，腻死了，一点都不好吃。我什么时候能轮休啊，我想去地面上吃点真饭……”

喻文州静静听他抱怨完：“孙翔会不会，太合适了点？”黄少天：“啊？”

喻文州操作了一下桌上的全息投影，一个个红点先后浮现在图片上，都打着时间戳。他指着那些点道：“我追溯了一下新型烟雾弹，是从和原嘉世交界那边传过来的。孙翔不早不晚，在你在中央军的那一天抵达，又是这样一份简历，并且自带一架2S级机甲。如果没有小周，那他今天就该到蓝雨了，我们非但不会提防他，还会很器重他……”

黄少天：“不是吧？这都是被人算好的？”喻文州：“嘉世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喻文州桌上的通讯仪响起，他接通，对面是个刻意扭曲了的模糊人影：“原嘉世地区的蓝溪阁遇到了叶秋，请问如何处理？”喻文州不假思索：“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尽全力帮他。”这句话在无人驾驶小飞船上进入曲速，朝着叶修所在的地方飞驰而去。


在去惹蓝溪阁前，叶修花了快一个月拼出他的机甲。

他先帮陈果把逐烟霞升级了一下。A级机甲中有大约三分之一，机甲核是能达到S级的，但由于设计师水平或者材料限制，最后只做成了A级，逐烟霞就是这种情况。叶修有水平，兴欣有材料，花三个小时设计出新的机甲，后面的事就可以交给机械臂了。然后叶修做了另一件事，他把自己S级的机甲核熔了。

机甲核的制作还没有发现可行的规律，现在都是后方工厂随机铭刻出机甲核，筛选后把可用的留下，不可用的熔化重铸。由于机甲核的不可复制性，机甲设计都是根据机甲核特征因地制宜。陈果也来问过他：“设计机甲不都是先找机甲核吗？怎么你是直接给熔了？难道你要自己刻？”

叶修朝她一笑，左手握拳，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比划了一个“6”：“第六代机甲，没听说过吧？”陈果摇头：“没……”

叶修：“我一个故人发明的。刚弄出来他就失踪了。因为担心这两件事有关，所以这个技术一直没公开。等我这个做完了，可以给小唐也做一个。”陈果摇他：“那我呢？”叶修：“呃，你这个精神力吧，搞定制有点多余了……”陈果脸一黑，一拍桌子转身就走。

叶修之前受伤太重，虽然伤已经基本好了，但体力还没恢复，精神力也不太够用。第六代机甲需要用精神力共鸣空机甲核，摸索出二者不契合的地方，再对机甲核进行调整。叶修当年这个步骤已经进行了九成，虽然当时的设计图已经没了，但各项参数倒还记得，原样复刻之后，剩下一点就需要再自己摸索了。摸索到一半，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没钱。

叶司令除吸烟外没什么私人爱好，从学院到军区均包食宿，算算，得有小十年没考虑过“钱”这种东西了。但造机甲委实烧钱，单铭刻机甲核的金刚石钻头就花费不菲，造机甲的各个配件也不能都从垃圾堆里往外刨。

叶修翻出了星际地图，动态地图上标注着数不清的星轨，叶修看了一会儿，问陈果：“老板娘，H区马上要和G区接近了，到时候会有市集吧？”每个区是一个恒星系，不同区接近时往往会有民间市集，双方互通有无。H区第十星位于军区边界，这样的机会弥足珍贵。

陈果：“有啊，在下礼拜。但我不准备去。”叶修：“嗯？”陈果：“小本生意，连路费都赚不回来，去做什么？”叶修：“老板娘，你想，现在有我了啊，还怕不赚钱吗？”陈果：“你能干嘛？你自己都还被通缉呢？”

叶修：“我机甲上装了两个卸甲炮，给逐烟霞上装了一个，还剩一个。这东西黑市上值五万，放在这儿明年也够呛能找到买主。”陈果：“你还知道黑市上值五万？”叶修：“那当然。”

他想了一下，朝陈果勾勾手指：“来，告诉你个秘密。”陈果向他凑了凑：“什么？”叶修：“黑市生意，军区高层比黑市商人了解得多。”陈果：“为什么啊？”叶修：“防患于未然嘛。”

陈果：“你有把握能回本？”叶修：“那当然，卖出去之后咱们五五分成。”陈果：“不用不用，你也不欠我什么，我还给你发工资呢。只要别空跑一趟就行。”


他们略作整顿，第三天清晨，把回收站关到只剩个自助回收程序，就带着所有值钱配件和两台机甲上了空间飞船。飞出大气层500公里，陈果朝外看了一眼，第十星的全貌便映入她的眼帘——大片非灰即黄的戈壁，只有一片城市，上面扣着在太空中看不到的大气罩。从这个角度看去，左侧三分之一方才入夜，全星唯一的城市亮起一侧，熠熠灯光便钻过大气罩，传入星空。这是H区离恒星最远的一颗行星，没有卫星，少有水源，原生大气更不宜居，若非产矿，只怕都不会有如今的样貌，只能当颗要什么没什么的荒星。

陈果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唐柔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在一家没什么特别的机甲回收站，当一个无所谓的柜员。

她听到叶修招呼唐柔：“小唐，可以了。”唐柔在模拟战场里杀死最后一只虫子，下线，闭了下眼感知周围，才从机甲里爬出来，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嗯？你昨天不是说，一天要做十个小时模拟作战吗？”

叶修无奈：“那是军人的标准，你不行，体力不够撑不住。现在一天最多四个小时，多了做也白做。”唐柔：“哦。那我休息一下，去练体能。”叶修：“嗯，你歇着。我给你说一下你刚刚暴露出的几个问题……”

《机甲驾驶与格斗》这门课在联盟学院，分入门、初级、中级、高级四个阶段，教学上固定是每两个小时理论后接四个小时实战，修完课时后才能参加考核，每阶段考核通过后才能上下一阶段的课。机甲格斗系只修这一门，考核每学期期中期末都有，学得快的话一年就能毕业。

叶修学的指挥系，这种课时的课程有三门。其中《格斗》这门，他的经验是，精神力强度至关重要。一千多个小时的实战练习，他保守估计自己有一百个小时的练习就能通过，五百个就可以拿优秀（注，考核标准定的不高），但喻文州这种精神力勉强合格的，累死他他技评也只能拿到通过。——这也是因为考核不让用脚本，实战中可以使用自己写的脚本，让机甲自动执行一些指令，没有任何人敢在实战中小瞧喻文州。

学院派的教学方式适配的是大多数人，但唐柔这样的天才，叶修再完全按照学院的方式就没必要了。他每天根据她的具体情况安排虚拟练习和体能训练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讲理论。昨天理论讲完了，实战也从模拟学院考核变成了模拟实际作战。叶修随口一提，说正式军人每天要做四个小时基础训练，十个小时模拟作战，唐柔今天就也想试试，可是实在扛不住，连了八个小时机甲，就开始隐隐头痛。

唐柔：“那我今天剩下的时间应该做什么？”叶修：“你想做什么？”唐柔思索片刻：“唔……刚刚你说几种虫子我的杀法不是最优，我想先学一下虫子的事。另外，机甲应该也有最佳打法吧，想了解这方面应该读什么书？”

叶修接上飞船数据库，边查边道：“虫子的话是《星际虫族百科全书》……这本飞船上没有，传播度还挺高的，太空猎人必备。到市集你自己弄一本吧，最多不超过一个星际币。打机甲，我建议你先读《机甲设计与改造入门》了解原理，这本飞船上就有。实际会使用的机甲零件，可以看星网上一个开源项目，应该是叫‘机甲零件图鉴-民用版’，实时更新。军网上有个军用版，信息更全，但我之前的终端带着我身份证一起毁了，现在的证件和你们一样不是军籍，都上不去军网。”

兴欣的飞船不太大，一般也就在第十星远空——几乎就是域外了——捡捡机甲碎片，运气差只能回收当原料，运气好可以开出身受重伤的联盟第一人。本身飞船的速度不大快，这次市集定在G区第三星上，3.21光年的距离不算太远，却也足足三天才到。

每周叶修会用全力和唐柔打一次，唐柔每周都会输。坚持的时间从一开始的三十秒进步成了九十秒，唐柔估计这周应该至少能撑一百一十秒，结果却打了一百四十秒。唐柔：“你……今天状态不好？”叶修：“不是，你变强了。”唐柔：“我感觉自己没有强这么多。”叶修：“机甲格斗讲究因地制宜。你把咱俩用的模拟机甲设计图研究了一遍，当然会变强。”

唐柔盯着他不说话，过了半晌，叶修一笑：“好吧好吧，我把我用的模拟机甲设计改了，目前还没调到最佳状态，所以杀伤力比之前的低。”唐柔：“原来是这样。”

陈果在驾驶室看见他俩终于下线，接上广播：“快都坐好，系上安全带，马上要进大气层了。”叶修笑，伸手抓住旁边扶手，一用力飘到座位上，扣上安全带：“终于到了。G区第三星……我也好久没来了。这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旅游业和农业都很发达，在这儿应该能吃上真菜。”陈果：“真菜？”唐柔眨了下眼，声音低低的：“……真菜。”

陈果欢欣鼓舞的声音继续传来：“那可太好了！我在第十星上连个灶台都没见过，长这么大终于可以吃一回真菜了！”叶修：“你悠着点啊老板娘，别吃太快，吃营养膏长大的人胃都不好用，小心把自己吃上医疗床。”陈果：“呸呸呸，你会不会说话！”

进入大气层后，飞船就收到了本地系统的欢迎，全星球的详细地图与市集的活动细则都传了上来。陈果挑了最大都市空积城不远处的站点降落，和几百上前艘同尺寸的民用飞船停在一起，陈果走出船舱，不由得愣住了：“哇。”

唐柔和叶修对视一眼，恒星发的光经过大气层，高频的蓝紫光容易散射，形成蓝天；水蒸气在空中漂浮，凝结于凝结核旁，聚在一起，形成白云。本不该是什么稀罕的景色。但在大气罩里长大的人，初见时却总是震撼不已。

叶修很清楚地记得，苏沐橙第一次见蓝天时，足足兴奋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她都喜欢这样的地方。略微椭一点的轨道分出一年四季，一颗卫星引起潮汐起落，终年得见蓝天白云绿水青山，春有群芳争艳，夏有雨打芭蕉，秋夜明月高悬，冬晨银装素裹……

希望这趟来能找到她吧。


陈果从没吃过真饭，来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空积城最大的小吃街。陈果在门口用联盟通用的电子币换了本地的小面值零钱，就兴冲冲地往里跑，叶修和唐柔跟在她身后。叶修戳着自己的终端，问唐柔：“你不吃？”唐柔摇头：“不了，练体能要控制营养。”

叶修：“你看一下摊位，有一个蓝色0上打个勾标记的是体验店，只卖味道和口感，不会影响营养摄入。”唐柔端详了一下：“还真是，好多啊。生意这么好。”叶修：“军人休假的时候，很多会喜欢来这种地方打个牙祭，但又怕耽误事，都是客源。”

唐柔：“那你呢？”叶修：“我？我忙啊。”唐柔：“忙着发广告卖卸甲炮？”叶修：“哈哈，不对称加密算法，地球时代的伟大遗产之一。”唐柔笑着摇了摇头。

地球时代的伟大遗产，在匿名空间中使用的方法通常是：发布者公开一份信息与公钥，想要联系的人就把联系方式用公钥加密后回复。发布者再用私钥解密，与其建立一对一的联络。该联络方式，安全性高、保密性强、匿名性与隐私性并重，常用于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活动中。比如在学院里拉小群讨论如何盗开公用机甲，或者在闹市中偷税漏税买卖武器。

叶修发出消息，陪陈果在一处奶茶店前排队，顺便翻翻街道局域网络上的内容。卸甲炮这种好东西谁都不会嫌多，发出去两分钟已经收到了三条回复，但叶修的消息里要求了买方报价，这三个却都只是要求看货，没有提及价位，显然只是来凑热闹想捡漏的。

“叶修！”旁边忽然有人推他，陈果问道：“你喝什么？”叶修一抬眼，见这家“古法奶茶”的招牌上印着个蓝标，下面写了二三十种饮品，叶修点了看起来最畅销的一种奶茶，加了份椰果。很快就做好了，他喝了一口，只觉满嘴合成的香精味，太久没吃过如此直白的产品，倒有点怀念。

唐柔点了杯鲜果饮，嘬着粉黄色的桃汁，给一旁眼神炙热看着她的人转了半个星际币，微笑道：“谢谢。”那人显然是为了和她搭讪卖的书，交易完成后依然不住地找话题，唐柔礼貌性地搭理着，但叶修估计她心里只有那本《星际虫族百科全书》。陈果点了两杯，把她想尝的东西都加了一遍，喝奶茶搞得倒像吃饭一样。

陪陈果逛遍小吃摊，陈果虽然只吃了六分饱，但胃已经有点难受，就在街尾一家疙瘩汤店坐下了，慢喝慢聊。这时，叶修终于收到了有些诚意的回复。回复有两个，一个说看卸甲炮的具体属性，给五万到七万星际币，另一个也说要看货，却不是用星际币结算，而是用一批能源石坯。

赌能源石也是人流量大处的一种常见生意，能源石坯批发价一个一百四左右，对方说按一个一百三折算，是知道这桩生意不清白让了利，但能源石坯造假的不少，叶修必须得掌个眼才能判断这生意能不能做。

黑市武器买卖，武器约定俗成要有七芎的鉴定书，这两个卖家要的就是这个。叶修发了鉴定书过去，第一个开价六万五星际币，第二个开价五万八，还给了看货地址。叶修没有面部伪装投影，不好露面，就让唐柔走了一趟，他自己在摄像头里看，幕后遥控。

这家的能源石坯皮相也就平平，叶修回头卖到赌石铺，也很难卖得到六万。但对方侧身时，他从对面外套内侧，看见了一抹红光。

当天下午，叶修用一个卸甲炮，换了四百五十块能源石坯。

陈果看着足有五个飞船大的石坯，忍不住扑上来掐他：“这怎么弄回去啊！”叶修：“松、松开……呼，弄不回去，就在这儿卖嘛。小唐，来看看，给分个三六九等。”唐柔：“嗯？”叶修笑得朴实：“你不会吗？”唐柔：“你怎么知道。”叶修耸耸肩：“你姓唐，又一直不肯露出精神体。”

唐书森，联盟科研院能源石矿脉方向的领军人物，典型的科研人员作风，不喜欢显露自己的精神体。科研院大多都这个调调，尤以研究哨向精神那批人为最。叶修知道唐书森有个女儿，从小在科研院长大，估计也有这种习惯。

哨兵、向导、精神力这些东西，都是星际时代某一次基因实验的产物。基因改造后的人类在十八岁的时候，会迎来一次精神觉醒，原本孱弱的脑电波可以实质成为一种场，被称为精神力。其中约1%，有能将精神力作用到别人精神领域的天赋，被称为向导，其余的就是哨兵。

至于精神体，其实是个副产物，这次基因优化的主导者并没有想到，精神觉醒后，人能召唤出一个拟态幻影，不是真实的、但也不是虚假的，本质上是一股精神力，却又能实实在在与别人的五感进行交互，甚至精神体彼此也可以交互。

精神体这东西引发了好一阵哲学思潮：人要如何才能确定自己的存在？你看得到，摸得着，听得见的精神体，或许下一瞬间就会消散于空中？你又如何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或许你自以为的一生，只是旁人眼中的一瞬罢了。

最初的基因优化其实只想要向导，目的是把向导培养为一种有超能力的特种兵。但实验结果是，精神力只能作为辅助作用，无法直接发起攻击，强大的精神力又大大损伤了他们的隐蔽性，直到主持基因实验的政权被推翻，这批特种兵也没搞出来。但这个代号“Prof. X”的计划掀起的风波，却并没有就此终结。

政权倒塌后，大量试验品融入社会。其中向导在测谎、安抚等方面大放异彩，而且人少，倒还没有出事。数以其百计的哨兵，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没被就地“销毁”，确认没有其他异于常人的地方后也就有了身份。

结果就是，被数以他们亿计的人关注、恐惧、排挤、敌视。最终，哨兵们开始想要自立政府。这种事从来都不简单，何况他们一帮二等公民，一没地二没钱三没人，必须要有向导才能好好生活。向导们那时日子很好过，没几个愿意吃这份苦。因为理想过于高远，哨兵内部也渐渐开始分裂。

就在此时，釠合金的发现，令联盟迎来了又一次科技爆炸。

那本就是星际关系紧张的时代，不然也不会有这种特种兵项目。釠合金明面上只是一种样品，在各方私下研究后，用它创造出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武器——机甲。而哨兵，因为其强大的精神力、二等公民的地位、没向导就活不下去的先天弱点，成为了最合适的驾驶员。

人类历经近三十年的战乱，终于在宇宙虫族的威胁下达成了休战，建立了联盟共同维护种族。这期间，向导因为人数过于劣势，一度沦为了为哨兵服务的“战略资源”，还是在联盟成立后才重获人权。哨兵和向导，在联盟时代就成为了五大军区的基石。

普通人缺乏自保能力，联盟成立后大力呼吁他们迁居中央区，军区里是不大见得到的。——事实上，自从步入机甲时代，哨兵向导携带的改造基因就成为了香饽饽。孤身生育者都喜欢选他们的生殖细胞，比如唐柔的父亲唐书森就是如此。全员哨兵向导化是大势所趋，在民意推动下，受精卵不携带改造基因，都成了终止人造子宫妊娠的合法理由。估计再过几十年，两三代人后，就找不到不携带改造基因的人类了。

机甲颠覆了许多社会结构，不过智力劳动者的地位从未被动摇。科研院里有许多不携带改造基因的人，故而精神体在那里也备受冷眼，通常都不放出来招人烦招自己烦。只有哨向精神这个方向很特别，研究人员几乎全员向导。他们也不表露精神体，原因是，他们觉得精神体还有许多地方没挖掘出来，直接暴露在外很危险。

科研院哨向精神研究中心附属学院，俗称白塔，是联盟唯二的军校之一，所有军属向导必须在里面进修。因为上属中心的风气，军属向导普遍抗拒召唤精神体，带得连许多自由向导也沾上了这个风气，比如中央军总参谋长江波涛，至今叶修都不知道他的精神体是什么，藏得非常严实。

唐柔身份证件上写的是哨兵，却有着不召唤精神体的习惯，这份反常让她的身份不算难猜。叶修自己不召唤精神体，却实在是因为他这龙天上地下独一份，过于扎眼，眼下在逃命，当然不能随便叫出来。他们三个里，平时喜欢召唤精神体的只有陈果，是一条金毛，她有事没事叫出来揉一揉。


唐柔身份被叶修戳穿，也没有生气，只是抿唇一笑：“好吧，低调。”

叶修用小车推出来一套开赌石摊需要的工具，其中大部分都是从飞船工具箱里翻出来的，只有一摞一次性标签是他自己掏钱买的。唐柔拿起几件工具，开始一块块地观察。从石坯角上用激光刀切下一小块，用终端分析石质产地，手里拿着高亮度手电筒，照透石坯看色。

看到第四块，她放下手电筒，站直身子：“可以退吗？”陈果打了个激灵：“啊？这东西不好吗？”虽然是叶修的钱，但她也心疼。

唐柔眉心微蹙：“不是不好，太好了。”她给第四块打上光，指给陈果看：“看，紫的，很亮。石料分析结果说明，这跟前三块不是同一批料，甚至不是一个产地。论价值，这一块抵得上前面那种十块。这么混着卖给我们，这东西一定来路不明。”

陈果：“啊？那怎么办？报警？”叶修面露为难之色：“不合适吧。”要报警，肯定要说石头来处，然后就是卸甲炮的来处，然后就是他的来处了。

叶修把第四块分出来单独放：“小唐，你先继续看成色。石质我来测，先把不同来源的石坯都分开，看看数。”测石质需要的算力不高，测得很快，叶修和陈果跑了一圈，每块上切个小角，把分析结果录入到一次性标签上，贴上就算完事。

最后分出来有三种料，最多的是很平庸的石坯，说不清产地；其次是特别好的那种料，有六十几块；最后一种只有三块，打上光什么都看不出来，要么皮太厚了，要么就是里面没货。叶修摸着下巴：“这三块先不管了，最多的这种广告已经打出去了，切割机租的，明天就到，到时候就在这儿卖吧，一百五一块，一次买十块打九折。这六十几块我换个销路。”

陈果还是有点担心：“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好卖吧？正经商铺应该不收。”叶修：“那就找不正经的嘛。”他朝陈果挑挑眉毛：“蓝溪阁知道吗？”陈果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好像有股缺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蓝溪阁陈果知道，是一家倒卖材料的域外海盗团，主要业务是走私和非法开采。盛名在外，但陈果做的是小本生意，和他们从没来往。他们坐上无人驾驶车，叶修点了目的地，神色非常淡然。陈果忍不住问：“你真是联盟学院指挥系正规毕业生？”叶修无奈：“老板娘，你不要对这个头衔有什么误解……”

他想举几个例子，但那都属于高级军事机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说了点八卦：“我在校的时候，最热爱的娱乐就是玩学校的模拟器，叫《次宇宙》。凡学校教的内容，它模拟效果都很好。我们课余时间，就在私服玩这个。玩经营局的时候什么阴招都有人出，打劫、走私、卧底，甚至有人想来拔我网线。哈哈，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哥那天不是在自己宿舍上的线。”

唐柔：“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是魔。”陈果：“那你在哪儿？”叶修神色一顿：“我在……当时的男朋友屋里。”陈果失声叫了出来：“啊？”唐柔也很诧异，叶司令成名至今，把全部的热情都奉献给了事业，从没听说过他还沾过爱情。

叶修笑了笑：“一年级的时候他忽然不明不白地失踪了，现在都没找到。唉，初恋总是这样没头没尾。”陈果知道这里一定还有别的故事，但看着叶修严肃的表情，她忽然开不了口了。她想，这么多年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心里一定很煎熬。

其实叶修没有想这么多。他在努力地回忆一个东西，很努力，非常努力。但他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那应该是，某一年，联盟在中央区开年会……


自动驾驶车在一处市场门口停下，叶修根据自己不大清晰的记忆——他当时确实没对这事上心——，摸索到卖原矿的那一层，找到一个写着“溪山”的门脸，推门进去，叹了口气：“哎呀……”

联盟年会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大约是为了显得回归自然，餐厅是露天的，地上没有铺砖全是泥土，种着一株株的花。他刚坐下没多久，点的菜都还没上——真菜这点尤其不好，要等——，便有两个蓝蓝的人走了进来。

金发那个尤为吵闹：“文州你觉得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古地球中国文化区的风范？”另一个比他声音低些：“我不懂这个……少天你自己喜欢就好吧。”黄少天不是很喜欢这个答案，环顾一圈：“诶，老叶也在，正好，让他看看！老叶！老叶！”说着就一路蹦跶到了叶修对面的位置上，一戳终端，亮出一首诗来，七言四句。

“索骥由图遍天涯，克勤克俭盼归家。飒飒西风去千载，尔来不敢梦星槎。”

叶修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这首诗，“没改吧？”

这家溪山的老板，此时格外震惊。他叫蓝河，他瞪大眼看着这个进门就背诗的人：“不好意思，你哪位啊？”叶修：“你不认识我？”蓝河摇头。

叶修：“我是谁不重要，我就是来卖点东西。”他打开身边的箱子，露出那块能源石坯——东西太大，他只带了一块样品。叶修：“我有六十七块。你开个价？”蓝河面露嫌弃之色：“我们做批发生意的，能源石坯少于二百块不收。”

叶修：“你先看看货嘛。”说着，很热情地把柜台门都拉开了。蓝河无奈，只能走出去，叶修低声问他：“在哪儿？”蓝河只当没听见，按亮手电筒打光：“哦哟，每块都这个水平吗？”叶修：“差不多吧。我手里没切割机。你提货的时候可以自备，切了之后再定价。”蓝河：“还是有点少啊。”叶修：“我这次手里就这么多，要是这次合作愉快，下次还找你卖。”

蓝河翻了个白眼：“你既然来找我，说明来路不正，谁知道你有没有命活到下次做买卖呢。虽然我们店里没监控，但谁知道你一路过来会不会被拍。说不定再过五分钟，你就没了。”

叶修唇角懒洋洋的笑意忽然一怔：“真不买？”蓝河：“我跟你说句实话，虽然你这石头不错，但六十七块实在太少，散卖就行了。一次出手少点，风险不大。只有一次卖上二十块，才危险。”叶修：“可我没那个时间，你说的，我连五分钟都不一定有……不如咱俩打个赌？”

蓝河：“什么赌？”叶修：“要是我十分钟后还没死，你就按市价收了我的石头，再帮我个忙。”蓝河思忖片刻，点头：“成。”

叶修转而对陈果和唐柔道：“在这儿等一下。”自己走出了门。门慢慢合上，外头传来一声声肉体撞击的声音。陈果打了个哆嗦，蓝河微笑：“没事，放松，他们不会进来。”陈果：“可他……！”蓝河：“看他实力吧。我也不知道叶秋有多强。”陈果：“你不是不认识他吗？”唐柔：“假的。他是蓝雨的人，被派到这里，怎么可能不认识叶秋？”蓝河眼角一抽。

陈果：“你怎么知道？”唐柔：“那首诗，藏头索克萨尔。内容写老家在西边，蓝雨又叫西方军区。如果他不是蓝雨的人，就应该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而不是问‘你是谁’。”

蓝河，隶属蓝雨军区秘密部队。蓝溪阁其实是蓝雨司令喻文州搞出来的海盗组织，喻司令在学校里就精通官僚主义，比谁都会演，比谁都烦这套。他当上司令以后，为了更加方便快捷不走程序地获得情报，就搞了这么一个海盗组织出来，奉他的命犯法。所谓走私和非法开采，私底下其实都在他那头备过案。

因为要铺到全宇宙，所以喻文州和黄少天也知会了其他司令们，还未雨绸缪地约定了一个暗号，如果蓝溪阁的人报出这个暗号，那么麻烦他们能帮的话帮点忙。还很有诚意地告诉他们，蓝溪阁会在大一点的都市开一家“溪山”原料店作为门面。

这个暗号，就是这首诗。

蓝河也是没想到，这个保命符他都没用上过，居然有人跑这儿来用了。这诗是蓝雨副司令黄少天存世的唯一诗作，本是为了附庸风雅卖弄学识，奈何写了三天没写出“萨”那句，最后只好换了同音字。因为整体内容甚是直白，说出来就会暴露身份，很是合用。

喻文州选它做暗号，一方面是为了肯定黄少天的作诗热情，另一方面也是对其他军区领导人文化水平的不信任——整得太阳春白雪了，他也怕他们反应不过来。

陈果：“那外面的人是？”唐柔：“我不知道。但老板一开始想让他早点走，他不干；老板说有人来找他，蓝雨两不相帮，他还是不走；老板告诉他，对方大概二十人。我觉得，他应该有所猜测吧。”

门忽然一晃，一个人影飞了进来，在能源石坯上踩了一脚。高高跃起，直接撞上了柜台后墙上挂的那幅画。那副《溪山行旅图》咯喇一声折了进去，那人没撞个头破血流，而是钻进了一间密室。一个沙哑的烟嗓响起：“我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下一秒，叶修就押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出来了。

叶修：“让蓝溪阁两不相帮，如此猥琐的战术，如此灵通的消息……最重要的是，喊话要我束手就擒给你赚钱？不要脸到这个地步，老魏，宇宙里活人死人加一起，除了我也就你了。就知道你肯定躲在近处，所以人家小年轻说话都吞吞吐吐的。”

他朝陈果和唐柔笑了笑：“介绍一下，前蓝雨司令，魏琛。”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想拔我网线的那个。”

他又看向蓝河：“说真的，能源石坯你要不要？”蓝河：“要要要，当然要！谢谢叶司令照顾生意。”叶修：“那行，地址发你了。明天你自己带着交通工具来找我，需要切割机的话也自备，我那儿没多余的。”蓝河：“……好。”

叶修顿了顿，道：“我最近消息不通，沐橙她……”蓝河：“我们在K区的人上周遇到了苏将军，那儿闹虫患，她在组织民兵自保。”叶修轻轻点头：“谢谢。”

他们一路出门，蓝河立刻给上头发了信息：“原嘉世地区蓝溪阁遇到叶秋，请问如何处理？”无人机载着他的消息一路飞到蓝雨境内，收到回复后，会再给飞回来告诉他上级的指示。


出了市场，唐柔用终端上叫了辆自动出租车，眼神指向魏琛：“他也和我们一起吗？”魏琛假笑：“哈哈，我倒不想一起。”叶修闲闲地双手插兜：“小唐啊，你就算没有经验，也该听说过，绑架勒索吧。”陈果：“啊？”

叶修真的不明白，在座两个人是联盟学院出身，一个从小在科研院长大，为什么永远是陈果这个生长在联盟边缘行星的小老板，最有法律意识。

叶修在兜里把玩着从魏琛手腕上硬扯下来的终端：“刚刚没仔细看，你躲密室里都干嘛呢？不会是在看我的怀念视频吧？”魏琛：“你有个屁的怀念视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叶修生气：“什么？我这些年出生入死，战功赫赫，连个纪念视频都没有？！联盟宣传部现在是谁在管？”魏琛：“你又没死，纪念个蛋。”叶修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形，不由得惊叹：“这都没发死亡证明给我？”魏琛：“没找到尸体，没找到狗牌，谁吃饱了撑的给你发抚恤金？你有那个近亲去领吗？”

叶修：“了不得，原来你是为了让黄少天多一笔收入，才开备用机甲跳黑洞的。”魏琛：“去你的！我那是为人类的科研事业献身！”叶修：“献身了？那我面前的是谁？让科学退货了！”魏琛：“滚滚滚！”

他脸上涌起一股烦躁：“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那两年的记忆一点不剩。”叶修：“你肯定在查吧？查到什么了？”魏琛：“太复杂，到你那儿再说。她俩是……”叶修：“陈果，我目前的老板娘。唐柔，现在是我同事。”魏琛：“不是你的人啊？”叶修：“还不是，也没必要。她俩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挺好的。”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夕阳从车外洒进来，落在叶修的白衬衫上，满目血红，塑料扣子上多了层金边，阴影处黑得格外深沉。——好像嘉世的军服。

陈果忽然道：“你是不是快走了？”叶修：“机甲造出来前我在哪儿都行。你要不介意的话，我大概再打几个月的工？”

魏琛：“你又在造E级机甲？”叶修严肃地看着他：“E级这个名字不大合适，其实应该叫第六代机甲。”魏琛：“那个玩意儿我这两年也在研究，但你俩当初好多东西说得不明不白……”叶修：“跟你说的时候是研发期，很多东西他自己也不明白。我就是个干体力活的，原理我就没真明白过。”

魏琛：“别往远了扯。待会儿给我看看。”叶修挑眉：“帮你造有什么好处？你转手拿去申请军事机密，那我不是亏大了。就算你这次当个人，回头你哪次被人打死了，对面捡战利品的时候看到设计图怎么办？”

魏琛：“老夫卖身给你！”

叶修立刻往远躲了躲。魏琛：“你躲什么？我是说我给你干！”叶修又往远躲了躲。魏琛：“操，你听不懂人话了是不是，要不要我？”

叶修：“小唐，你往中间挤挤，旁边给我腾个位置。我不想和老魏挨着了。我怀疑他对我图谋不轨。”

第六章 旧友，旧事，旧梦（上）

第二天，蓝溪阁的人自己带着切割机和检测仪上门了。

陈果挑的这个停留站附近有片湖，清晨时分，细雾漂浮在空气中，朦胧了日出，也柔和了轮廓。蓝河他们远远就看到一个人穿着运动服，半靠在飞船外壳上，懒洋洋抽着烟。

作为秘密部队，蓝河对正职军官其实都不是很熟悉，但从这个时刻来说……联盟唯一的元帅，是不是过于散漫了一点？又走近些，蓝河发现叶修长得与昨天所见大不相同——看来是终于搞到了面部伪装投影。

叶修呼出一口烟，抬眼刚好看到他们，招呼道：“嗨，来了啊。”叶修抬手操作了一下，一片光学投影立时消散。他身前原本看起来空荡荡的地面上，露出了整整齐齐的石头。他带上一辆小车去收起能源石坯堆四面八方的投影仪，留下一句：“我们分析这些是同一批的，你们可以直接拉走。算上昨天的样品一共六十七块，一块一千五，给你抹个零，一共十万。要是在这儿切的话，就要按每块的市价分别付钱了。”

昨天的能源石有些过于的好，蓝河实在怀疑会不会是昙花一现，所以今天才带着仪器上了门。他也不意外这点心思被看穿，一边让人搬一块上机器开始切，一边给兴欣飞船发了个通讯请求。请求发出去二十秒，没人接，门倒直接开了。开门的是魏琛的精神体，一只灰扑扑的兔狲。兔狲一张嘴，魏琛的声音就传出来：“干什么？”

蓝河：“可以接一下你们飞船的电吗？我给钱。”兔狲：“市价两倍，爱用不用。”蓝河：“……好的。”给老司令交的钱都不算钱，这点觉悟蓝河还是有的。他又问道：“您很缺钱吗？”兔狲：“不缺。我就是习惯性见人宰一笔。”

蓝河一时无语。人共享精神体的感知非常容易，但主动控制精神体很复杂，基本相当于操控另一个身体，属于精神力微操的一种，需要大量近似于冥想的训练。只有天赋卓绝又加倍努力的人，才能掌握这项堪称分身两处的技能。蓝河自己勉强算会，但很吃力。

他见过用这招来耍帅的、用这招来打架的、用这招来给心上人卖萌的……还是第一次见用它来不要脸要钱的。

走神的工夫，魏琛本人已经拉了电缆过来。他依然胡子拉碴，但满眼血丝，怕是熬了个通宵。魏琛把电缆递给他，没给他接电，自顾自点了根烟靠在门边抽：“昨天那块怎么样？”

蓝河老老实实地回答：“能量密度906，重量13.6，紫色飘花。估价……”能量密度、重量、种水，这是衡量能源石价值的三个指标，前两个自然是作为能源的评估，第三个则是指回收价值。地球时代人就喜欢各种宝石，而到了星际时代，人类发现了更漂亮的东西——能源石。能源石离开石坯后，能量会不断逸散，让它的光彩也不断变幻，规律又无稽，看起来简直像是活的宝石。这种逸散速度谈不上太快，半衰期以百年计。种水好的能源石在消耗掉大部分能量后，作为工艺品原料可以二次销售出更高的价钱，所以估价会把这部分也算进去。能量密度乘上重量，每单位能量目前市价0.194，种水再加二百……

蓝河思考了一下：“估价两千六。”切割机上那块外面的石坯已经去了七七八八，看得到光在深灰的石壳下流动，热切又欢悦，期待着挣脱束缚。蓝河本来抄着手看，见小弟毛手毛脚的，忍不住把他换了下去，自己抱着石头一点点磨。

流动的光越来越耀眼，最后一层石壳被磨掉，能源石的蓝光乍一被解放出来，一瞬间甚至照亮了切割机的砂轮。蓝河继续磨其他面，直到磨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块深海蓝色的玻璃种，才放进检测仪。他一抬头，惊讶地发现身后围满了人。

一个人上来问他：“这也是在这家老板这儿买的吗？”蓝河点头：“对，不过这种深灰石料的我都包了，不卖。”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蓝河赶紧指着又露出来的几大堆灰绿石坯：“那种，那种灰绿的，那个他们还没卖光。”人群略散了点，蓝河的分析仪也出结果了，能量密度917，重量10.4……估值两千一。

蓝河有点难以置信，这么赚的？他又让人从石堆正中央扒拉出一块，再切开看看。忽然一阵声浪传来，差点把他掀了个跟头。

蓝河赶紧往那边走：这是怎么了？穿过人群，他眼前陡然一亮，一大片空地中央，一把光子刀正在切割能源石坯。那把光子刀应该是刚从机甲上卸下来的，尾端的涂漆看着新很多，大约是为了节约能耗，随便架在一个机械臂上。但机甲武器还是机甲武器，开到最低档，刀刃还是有十几米长。

机械臂的架子底下，坐着昨天那个斯斯文文的短发姑娘，双目微闭，精神力经由身后拆出的机甲核操作着光子刀，沿着能源石坯顶面上划出来的线，切一块能源石坯的侧面。正面已经切掉了，浅绿的能源石上不留石壳，地上石壳不沾绿色。

好刀法，蓝河不由得认真看了她一眼。

光子刀不远处，是叶修租的三台切割机，机床边上的人看来只是顾客，正小心又缓慢地操作着。蓝河收回眼神，就见唐柔又完美地切了一个面下来，效率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唐柔切完六个面，又去掉一些边角，停下光子刀，下来对顾客道：“这里有块石壳陷进去了，这个情况光子刀处理不了。抱歉啊，你还是得去切割机排队。”顾客道了谢，立刻又涌上来一群人请她切石坯，唐柔微笑：“大家排下队吧，一个个来。谢谢各位光顾。”

蓝河耳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哎，你们有多余的人手吗？帮忙切一下呗。”蓝河差点被他这手无声接近吓死，定了定神才道：“没有。”

叶修：“怎么可能？你们家大业大的，不得多带几个人搬石头？帮忙给顾客切一下呗，又不费事。小蓝同志，要与人为善，和气生财。”蓝河：“……我不姓蓝。”叶修：“叫什么都一样嘛。难道你出来还用真名啊？”蓝河：“……我要结账了，谢谢。”

他回到远处，第三块已经切了出来，912*12.1，红色冰种值三四百，合计两千五。蓝河指挥蓝溪阁的人装车，给叶修算账：“今天切了两块，一个值两千一，一个值两千五，用了你们点电，差价电费加在一起补给你两千，一共十万零两千，可以吧？”叶修点头：“行，电子货币，不要大额或连号的。”蓝河本来也没有大额或者连号的货币，立刻转给了他。

蓝河犹豫了一下：“能不能打听一下，这都是从哪儿来的？”蓝溪阁都不知道的矿，未免过于可疑了些。叶修挑眉一笑：“嘉王朝的。”蓝河：“啊？你不是被他们……嗯？”叶修：“我没露脸。我在市集上打广告，卖一个卸甲炮，有人联系我，想用这批能源石坯换，交易的时候我看到对方外套下面有个嘉王朝的徽章。”

蓝河不由皱起眉：“嘉王朝一群战争贩子，哪儿来的矿？”叶修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蓝河本也没指望能从他这儿获得太多信息，当下换了个问题：“以后可以保持联系吗？”

叶修扭过头：“嗯？”蓝河尴尬地笑笑：“我们也好，七芎也好，凭自己都惹不起嘉王朝啊。”叶修露出个笑容：“想请我保护你们？”蓝河：“啊，哈哈，是啊……”叶修：“保护费按月交还是按次交？”蓝河脸上的笑容彻底绷不住了：“保护费？”

叶修：“你不会以为不要钱的吧？”蓝河：“呃……叶老大……”叶修：“可以按次嘛，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找我，解决了之后你再给钱。”蓝河：“这……你本来不是就该保护我们吗？”叶修：“那是以前我家大业大的时候。现在，喏（他朝赌石现场扬扬下巴），我养活自己都费劲呢，还罩你们？”蓝河：“这……”

叶修语重心长：“你就是去找老魏他也得要钱，你信不信？不如找我，质优价廉。联盟里有谁敢说比我强的？”蓝河投降了：“好吧……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叶修：“七芎要是找我，你也告诉他们。”蓝河：“好。”

七芎，和蓝溪阁性质相似，是霸图组建的秘密组织。霸图军区最大的特色就是烧钱，作为御敌于联盟之外的战区部队，霸图生动地体现了什么叫战争的代价，再多预算都不够他们花的。

回回述职，韩文清张新杰都要一本正经地板着张脸哭穷，折腾了几遭后联盟特批，允许他们做一些不上税的生意。包括但不限于在黑市成立组织走私军火给自己，自建兵工厂，至于打劫域外海盗黑吃黑，那都不是个事。七芎自成立以来武德向来充沛，一直堪称域外一霸，但以这片星域现在的局势……很难说七芎还能不能保住自己。


这堆能源石坯一共卖了八天，又多停了一天采办东西。晚间陈果清点着货舱，这趟来的时候她也拉了一批机甲零件，借着赌石摊的热度都卖光了，收入用来采购，算是满载而归。有吃的，有用的，剩下不少的一笔钱，还有……“你准备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陈果皱起眉头看着魏琛。

魏琛大咧咧一乐：“说不准。你还缺员工吗？”陈果：“嗯……不缺。”魏琛：“哦，那就算我租你一间客房吧，房租看你们那儿物价，到了再谈。”陈果：“谁答应租房子给你了？”魏琛：“不行吗？”陈果：“当然不行！”叶修：“没你的饭，你自己去外边租个房吧，有事来找我。”魏琛：“这话说的……营养膏而已，我可以自备。但是住处，真的还是你们那儿方便啊。”

正在为魏琛的去留僵持不下时，唐柔回来了：“三块石坯都扫描了，从密度、晶体结构上，都能确定里面确实有东西，但是没有能源石反应。要切吗？”叶修皱起眉头，还是有点犹豫。唐柔说的是那三块古怪的石坯，他实在很难判断里面是什么——嘉王朝的花样太多了。魏琛凑过来看热闹：“让我看看。”

他看完检测报告，又蹲下细细看了看那些石料，脸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看向叶修：“这个东西我应该见过。”

因为这句话，他和这三块石头一起，跟着兴欣的飞船，挣脱地心引力，开始了回H区第十星的行程。


“半个月了……我还从没离开家这么久过。”陈果坐在扶手上晃着腿，背靠窗外的茫茫深空。舰桥中央的桌子上漂浮着全息星图，象征飞船的徽记慢慢滑入H区恒星的引力范围。

没人搭话，唐柔单手托腮，细细阅读着《星际虫族百科全书》，叶修对着机甲零件图鉴调整设计图，魏琛则忙活着收发消息。陈果忍不住问：“你们都不想家的吗？”

叶修淡淡一笑：“十几年前就无家可归了……”魏琛摇头：“没有这种奢侈的感情。”唐柔咬了下嘴唇，不说话。陈果陡然间有点后悔——唐柔来她这儿一年多了，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情，据叶修说她来头还不小。自己怕是戳了她什么伤疤。

唐柔忽然开口：“我确实是有点想我爸爸……但科研院可谈不上我家。”一截毛茸茸的白影子从她椅子底下甩过去，唐柔弯下腰，把一只手伸进黑暗里。手抽出来时，一只小狐狸紧紧抱着她的手腕，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向其他三个人，比身子还粗的蓬松尾巴挂在身后，大半截像身体一样红，靠尾尖三分之一是则是白的。

唐柔伸手顺着毛，声音停顿一下，又克制不住般道：“我讨厌那个地方。”陈果期期艾艾地道：“那兴欣呢？你讨厌兴欣吗？”唐柔轻轻笑了：“不啊。我在兴欣很开心，这里很清静。”陈果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什么，我还是你刚来的时候那句话，哪里不满意的尽管告诉我，我尽量改善。”唐柔微笑着点头。

叶修正想打趣“我怎么没这个待遇”，舰桥上的灯光却忽然一变，天花板上一圈红色的警告灯急促地闪烁起来，飞船系统跟着报警：“编号X1γ……”叶修摁了警报，跳起来就跑：“我上机甲。老魏你看着飞船，随时准备手动操作；老板娘、小唐，系好安全带！”

兴欣飞船只有一个机甲挂载位，挂的是逐烟霞，其他机甲不能立刻出战。——能也没用，魏琛从和叶修接上头开始，就一直在跟他折腾机甲设计，两个人的机甲都拆得七零八碎的，怎么也得一两个小时才拼得起来。

狐狸从唐柔的手上拧了个身，沿着胳膊爬到她颈窝窝下，扭身时尾巴在空中划出了一抹残影，简直像裂开了。陈果也赶紧坐下，紧张地盯着星图上那团不祥的红云：“X1γ是……”魏琛：“X是虫族能量警报，1代表发现虫巢。γ是规模，战力大约相当于一支一百架的B级机甲中队，或者二十架的A级机甲小队。……老叶，你们这机甲几S的？”

叶修的回复从广播系统里传来：“1S。出来前刚刚完成升级。”魏琛干笑：“哈哈，S级机甲一台一般能当五台左右的A级用，这捉襟见肘的战力……这儿离第十星不远了吧？确定不先跑回去多带点人来？”

叶修的声音有点紧绷：“第十星没有军官了，组织队伍不知道要多久，而且最多只能拉来点不懂配合的民兵。虫巢存在的每分每秒都会愈发壮大，一来一回，还不知道哪边的战力增幅更大呢。何况它离航线太近，这段时间说不定会有别人路过，死了就是我的责任。”

魏琛：“成，你有理。有把握吗？”叶修：“看情况吧，没九环虫就没问题。”魏琛：“你还会怕九环虫？”叶修：“是你会怕。”魏琛：“啊？”叶修没回复他，只有系统忠实地汇报：“机甲‘逐烟霞’已离港。”

唐柔给他解释：“九环虫对精神力感知敏锐，可能会发现我们。这艘飞船是民用捡垃圾的，自我防护手段……不是很充足。”魏琛隐隐感觉不妙：“有多不充足？”唐柔调出武器分布图：“五台光子炮。”

魏琛等了两秒，愣愣地问道：“没了？”唐柔：“没了。”魏琛深吸一口气：“嘶……还真是有种梦回二十年前的感觉。也罢，就让你们见识一下老夫的驾驶技术。”没人搭理他的俏皮话，陈果紧张地抓紧了扶手，看着逐烟霞慢慢接近那团红云。

叶修的声音传回来：“还真有九环虫……八只。好消息是虫巢不大，装甲虫只有三只，逐烟霞的卸甲炮克装甲，杀起来应该很快。我尽量一波杀光九环，但可能会漏。以防万一，你做好闪避准备。”

魏琛：“没雷鸣虫？”叶修：“γ级虫巢就遇到雷鸣虫？你当我运气差到和你一样吗？”魏琛：“嘿！论运气你怎么不说张佳乐呢？”叶修：“你拔我网线都赶不上我在的时候，张佳乐至少还赶上了。”魏琛：“滚滚滚！杀光之前别跟我说话，不想搭理你。”

虫族是一种特殊的宇宙生命，有机物被太空辐射变异，形成了最初的虫。虫有自己独特的繁衍方式，变异率很高，种类无比繁多，陈果只了解会出现在防御罩附近的一些常见种。巨口虫生命脆弱，繁衍很快，是虫巢的基础；装甲虫是最常见的变种之一，与绝大多数虫以有机质为主不同，装甲虫能吸收金属，在身体外壳形成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金属装甲鳞，提供强大的防御。至于雷鸣虫……陈果还真不明白。

她问道：“雷鸣虫是什么？”魏琛：“能力类似于EMP，能让电子设备瘫痪。高度危险，只有配合默契的队伍才能无伤杀掉。不过你放心，变异出雷鸣虫的概率很低很低，嘉世防御罩才塌半年不到，自然变异几乎不可能现在就诞生那些高度危险的种类。至于防御罩外迁徙进来的……各大军区都会清扫防御罩外的虫巢，清扫距离是万AU级，且呢。”陈果听着不太对：“可据我所知，防御罩塌的时候，是被虫淹没的，这……？”魏琛：“这个你得问老叶，他们嘉世的事我不怎么清楚。”

陈果没再说话，舰桥上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只有红色的灯光一闪一闪。叶修没共享自己的战况，他们只能盯着飞船的监视系统，逐烟霞的定位杀进虫巢，在象征虫辐射的红云里翻江倒海。她无法控制地想起十几年前极其相似的一幕。

那时她十七岁，和父母在太空拾荒，于茫茫真空里，遇到了一个诡异的虫巢。防御罩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检测虫的诞生，一旦检测到，军区就会立刻派人清理，防御罩里不该有那么大的虫巢，但他们就是遇到了。它凭空出现在第十星2AU外的地方，星图上没有一点痕迹，但虫族的辐射强到让她几乎吐了出来。

那群虫简直看不到尽头，还没精神觉醒的陈果开不了机甲，父母给飞船下了死命令返回第十星，然后开着机甲冲进了虫云里。他们牺牲自己，只为了让女儿活下去。陈果用尽全力嘶吼，系统都毫不理会，飞船离翻涌的虫云越来越远，直到无法捕捉虫云的丁点痕迹。那个虫巢被军区紧急出动人手覆灭，但她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陈果对这件事记忆后来变得相当模糊，据诊断是应激性的自卫反应。她只记得回程路上，看着翻涌能量图时，那种令她难以喘息的、沉重的绝望，其他都像一场模糊不清的噩梦。长大后的陈果玩命想克服这个心理阴影，她拾荒的时候出过防御罩几AU，也杀过虫，但都是单独游荡的小股部队，小猫两三只，从没遇到过虫巢。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只需要一场足够相似的遭遇战，她就又会滑回那个无能为力的深渊里。

可怕的沉默忽然被一个声音打破：“我还是得说，张佳乐的运气不如我。”陈果愣愣地循声望去，魏琛正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这个一身匪气，猥琐又缺德的男人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个……温柔得堪称安抚的笑容。

他笑道：“我只是白跑一趟，张佳乐被叶秋……叶修拉着，一口气逃了两个月的学，回来的时候只差一分钟，注销学籍的手续就走完了。”陈果顺着他的话问：“这么惊险？他俩是去干什么了？”魏琛耸肩：“拯救失学少年。（这词用得他自己都笑了）反正立了大功，逃课的事一笔勾销。念在过去成绩不错的份上，学校还破格让他俩在学时不够的情况下参加了期末考试。妈的，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唐柔认认真真看着战局，但耳朵并没闲着，问道：“谁第一？”“老叶呗，”魏琛大笑，“张佳乐就没拿过第一！他头两年课选反了，一年级的时候上一般人二年级的课，被叶修压到第二；二年级的时候上一般人一年级的课，又撞进了王杰希手里，又第二，哈哈哈哈哈哈……”陈果：“那三年级呢？”

魏琛：“他三年级的时候我不在学院了，我怎么知道？——老夫当时是回校修设计学位的，很多课之前上过就省了，一共就待了两年。”唐柔：“你第几？”魏琛沉默，保持沉默，坚持沉默。唐柔明白过来，拖长音“哦”了一声。

魏琛气急败坏：“不是我不行，是根本就没排名，我们那届只有第一和其他！”他心有余悸地道：“我们那届有个魔鬼，自学成才，水平比一些老师都高，奇思妙想更是层出不穷，压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有他在，排个屁名！”陈果：“他叫什么？”

魏琛顿了顿：“苏沐秋。他是叶修姘头，苏沐橙她哥，尽量别在他俩面前提他……二年级开始前，他突然失踪了。十年了，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果唐柔都默默点头——世上最折磨人的痛苦从来不是失去，而是未知。

叶修轻快的声音忽然响起：“行了，杀完了，你们过来吧。把虫尸都拉走，也把我接上。唉，引擎烧了两个，跑不动了。”陈果重重呼出一口气，全身的知觉仿佛终于解冻，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酸麻。

“你、你没事吧……”陈果紧张地问道。叶修的声音里带着温暖的笑意：“没事。不怎么危险，你这个引擎散热漆涂得不太匀，超功率运行久了会烧保险。之前都没发现，回去重涂一下，以后就没事了。”他声音里的暖流在无线电的承载下划过死寂的真空，让陈果重新挂上了笑容：“没事就好。这次辛苦了，回去给你发奖金！”

说话间，魏琛已经开着飞船接近了逐烟霞。虽然叶修说得很轻松，但逐烟霞看起来可委实惨烈——逐烟霞个头不大，只有三十四米高，紫色涂装。虽然真正上机甲厮杀的时候不多，但陈果一直在精心保养它，紫漆总是优雅而光亮。

但此刻，上面最多的却是巨口虫虫身的粉色。一块块虫肉挂在机甲的每一个棱角上，机甲的外形都被虫肉淹没了。陈果忍不住问：“巨口虫是在你面前爆炸了吗？”唐柔：“杀巨口虫最效率的方法是钻进它嘴里，那儿离脑子最近。战斗录像了吗？我想看看。”叶修：“当然录了，回去给你好好讲讲模拟战斗和实际战斗的区别。”

陈果看着牵引光束把逐烟霞拉回挂载位，连接上驾驶舱，面容忍不住有点扭曲。因为主业是机甲回收站，所以兴欣飞船没有像大部分飞船一样装机甲清洁系统，而是出于经济考虑把它装在了地面上——代价就是这次回去，飞船也要用贵得要死的虫级清洁剂洗一遍。

不过，当开始收集虫尸的时候，陈果就一点也不肉疼了。单单巨口虫和九环虫的有机质，回收价就足以抹平清洁、维修、能耗、弹药这些成本，三只装甲虫的尸体就是纯赚了。重新回到舰桥上的叶修看了她一眼，格外刻意地哆嗦一下：“老板娘怎么笑得这么渗人？”陈果瞪他：“关你什么事！”

一条仅船长可见的信息出现在她终端上——叶修在医疗舱打了一针缓释，这是精神力消耗过大时使用的放松、恢复药物。虽然叶修什么都没说，但这场战斗恐怕一点也不轻松。

叶修耸耸肩，把战斗记录下载到飞船系统上，用舰桥会议桌播放出来，招呼唐柔：“小唐，来。实际战斗和模拟有许多区别。你要关注的第一件事是手上机甲的细节……”

三个小时后，飞船回到第十星。陈果先开到兴欣设在大气罩外的清洁中心，设置系统把逐烟霞和飞船清洁到可以进入大气罩的程度。执行这个程序需要一些时间，等候期间，陈果向城市管理系统报告了虫巢的事情，开始翻阅这阵子的营业日志——他们在G区停留得比计划多了三天，或许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在没有人类员工的情况下，兴欣只维持可以由系统自动处理的，最简单的商业活动，包括回收废铁、贩卖原材料、机甲清洁等。对于一切需要人工处理的业务，都统一回复“好的，已经记录下您的需求。我们预计在XX日XX时后返回，到时会与您联系。”根据过往经验，自动营业三五天不会有什么事，达到一周或者以上的话，就很难说留言板上有什么了。

光子刀订购……喷漆预约……废弃机甲回收……内饰批发……手炮维修……都是比较常规的订单，陈果一一着手回复，看到最后一条时，忽然顿了一下。——手炮维修，附上了一份自检报告，是个卸甲炮，分成六节的识别编号前面五节都非常眼熟，只有尾号和逐烟霞上的卸甲炮不同，是0481而非0468。

陈果犹豫了一下，看向还在给唐柔答疑的叶修：“叶修，你卖出去的那个卸甲炮，识别编号你还记得吗？”叶修：“记得。”他报出一串长长的识别码：“怎么了？”陈果：“你说你把它卖给嘉王朝了……”叶修：“对。”陈果：“有人预约来修它。”

叶修“嗯？”了一声，走过来看详情：“不应该坏得这么快啊……”他飞速浏览检测报告的细节，渐渐皱起眉头：“这应该是人为损坏。咱们所有值钱东西都在飞船上吧？”陈果：“你觉得他们是专门冲你来的？”叶修飞速回忆他来到兴欣后的所有事，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把兴欣员工叶修和嘉世司令叶秋联系到一起，只可能是间接证据……比如那台机甲。

他逃亡很匆忙，失去一叶之秋控制权后，更是没什么选择，直接从追兵里抢了一架机甲逃命。那台机甲是嘉世的，零件编号在嘉世数据库里能轻易查到。一架卸甲炮由唐柔出面换成了能源石坯，随之开展的赌石生意并没遮掩，唐柔更是直接坐在那儿切石坯；陈果在赌石摊边卖了无数的机甲零件，其中也包括那台机甲的遗蜕……

根据种种证据，嘉王朝不难确认，叶秋逃亡时乘坐的机甲，其残骸落到了兴欣手里。在他们看来，除了那些他们无法触动的叶秋心腹，兴欣是最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

叶修点头：“应该是从我那台S级机甲的剩余零件追踪过来的……但放心，他们不会想到我在这儿。任何人问起，那堆零件是怎么来的，你们就说是拾荒的时候发现了一架半残机甲，没有驾驶者，医疗舱已经弹射。你推测是被废弃的机甲，就捡回来拆卖了。这事只能由你和小唐出面，我和老魏可能会被认出来。”

陈果：“认识你们的人应该不多吧？你们不是典型‘上个时代指挥官’吗？对自己的具体形貌藏得可严实了。”叶修笑笑：“联盟成立前的战争时期，指挥官喜欢对自己的身份故弄玄虚，是为了防止被暗杀。但故弄玄虚也得有个度，军区高层还是知道的。”唐柔霍然抬起头，陈果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修只好笑着解释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想嘉世谁背叛了联盟，加入了嘉王朝，但我保证，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唐柔：“懂了，更糟。”叶修还挂着微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叹了口气。

唐柔：“你只要说我们这次面对的是谁就好。”叶修：“这种杂活，是陈夜辉负责。——他是七星实力，精神力比你弱，不过战斗经验肯定比你丰富。太常规的连招他能预判你，万一遇到了别慌。而且他也不一定会亲自露面，和你们接洽的应该是留言的人，那就连陈夜辉都不如了。”

唐柔淡淡地点头，自从魏琛赖上他们飞船，她也没少向魏琛讨教机甲格斗，但毕竟接触这个的时间还是太短，而且逐烟霞比起魏琛的迎风布阵还是弱了一档，所以并没有赢过。

陈果却在想另一件事：陈夜辉。嘉世中校，后勤部长。对于这个职位而言，战斗力其实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可靠程度。后勤负责的是军队的命脉，食物、饮水、能源、弹药……后勤部长该是叶修最信任的人之一才对。怎么会连他都……？


后面几天，兴欣都在等嘉王朝的人上门。唐柔和陈果在前台轮班待客，叶修和魏琛在机甲墓地寻宝。

第十星的自转周期是五十二个小时十六分四十八秒，人类虽然离开了地球，但为了健康，基本都维持二十四小时左右为一天的起居周期。不过叶修和魏琛两个人……嘛，愿意每天接受尼古丁洗礼的人，实在也不在乎作息紊乱那点伤害了。

为了便于讨论，两个人保持了一致的作息——大体来说就是，清醒时有闹钟提醒他们每六小时进食一次，什么时候困什么时候睡，谁先醒了就把另一个叫起来。这种日子很容易就过得认知紊乱不知世界为何物，所以当陈果说嘉王朝上门了时，两个人都仿佛大梦一场，打了个哆嗦，重回人间。

魏琛想了想：“你昨天是不是管我叫了声‘沐秋’？”叶修也不太确定：“可能不小心顺嘴了吧……上一次这么没日没夜翻垃圾堆的时候是和他一起。”魏琛倒是没有抓紧时间嘲笑他，只是换了个话题：“我翻垃圾也翻得有点恍惚……感觉咱俩现在的精神状态都有点危险。”

叶修哈哈大笑，却也点了头：“聊点活动大脑的事情吧。比如，关于你失忆的那两年，你都查到了什么？”魏琛：“我失去了两年记忆，但失踪的时间并不长。前后加起来，大约只有一周时间行踪不明。”叶修：“就这？”魏琛：“想要我坦诚？那你怎么不先说说，制作第六代机甲的核心技术是什么？”叶修和他对视一眼，彼此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叶修道：“信任问题……真是难搞。沐秋当年确实造出了百分百共鸣的3S机甲，拿到了九星评级。他告诉我，测试的时候他有所保留，用全力应该可以在所有项目都达到、甚至超过3S级机甲的理论极限，也就是超越九星评级的标准范围，成为前无古人的十星。但是我不学设计，很多理论上的东西他知道说了我听不懂，所以就没跟我细讲，只是给我分享了制作流程。还没等我真做出来，他就失踪了。他的所有研究资料，也都一起消失了。”

魏琛跟着复盘：“所以，你觉得他的失踪和发明第六代机甲有关。”叶修点头：“对。但那个时候我还太弱，不敢让人知道我了解这些事，怕自己先没命。所以告诉所有人，全都是他做出来给我用的，我完全不了解其中细节。现在是不用藏着掖着了，但我知道的其实也就这么多。制作第六代机甲总体来说分两步，第一步是铭刻出完全与操作者共鸣的机甲核——具体步骤挺玄乎的。我提前警告你，沐秋毕竟是个向导，感知力天然强于咱们哨兵，我跟他又结合了，他当时是在精神领域手把手教我的……就，如果你学不会，那真不是我藏私，你懂吧？”

魏琛感到难以置信，自己为什么吃到了一口十年前的狗粮？

他晃晃脑袋：“说第二步！”叶修：“第二步是机甲设计。第五代机甲的设计三原则是共鸣性、经济性、量身性，但实际使用中量身性一般都好不到哪儿去。第六代的原则还是这三条，不过优先级变了，量身性、共鸣性、经济性，完全面向操作者设计。越是量身定制，发挥起来效果就会越好。这部分我真没什么能帮你的。我的倒是好解决，沐秋当年的设计图我还记得，我们俩精神力匹配度很高，操作喜好也很像，我在那基础上稍微改改就行。你的就只能自己画了。”

魏琛心想，狗粮还是熟悉的味道……也罢。

乱世出英雄，虫族和人类产生交集也就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又过了几年联盟才初步成立，和虫族打了一波又一波。直到近十年，人类生存空间才没再缩小。现在各大军区首脑，一个个军衔说出去高得吓死人，其实年纪都不大，没有一级是熬资历熬出来的。二斤沉的勋表，密密麻麻五颜六色，每一格都堆满了虫族尸体。

简言之，各个都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杀虫高手，而且事业心一个赛一个强。具体热爱事业到，甚至有这么个说法，前线将军手牵手，谁谈恋爱谁是狗。联盟成立以来，至今只有叶修因为坚持在简历“感情状况”一栏填“异地”而成为狗，但过了几年他也不是了。——叶司令杀虫讨贼过于成功，已经荣升元帅了。

很久以前，联盟年会，当时嘉世有个将军叫吴雪峰，在他们凑一起插科打诨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叶秋能成为我们之中情感经历最丰富的人，在座各位都有责任。”他虽然殉职了，但这句话却一代代传了下来，时不时有人用其鞭策自己，希望能在这个领域战胜叶修——可惜，现在连迈出第一步，AKA成为狗，的人都没有。

魏琛感觉在可预测的未来，恐怕叶修还会当很久“情感经历最丰富的人”。

叶修很努力地给他讲了如何共鸣空机甲核，感受自己的精神力和釠合金互相呼应，把需要的共鸣点位记录建模，找出能量流动最佳的拓扑结构——其实也就是数学上最美的那种。这个过程需要大量的试错，反复铭刻、重铸机甲核。叶修十年前就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在G区挣了一笔钱后，很快完成了后续的工作。但魏琛么……

魏琛尝试了半个小时，才隐隐约约仿佛感受到了一个共鸣点。叶修不想再在旁边傻坐着，赶紧打断了他的下一次尝试：“好了，该你了，你查到了什么？”魏琛慢慢地道：“说来话长……嗯，从我毕业离开学院第二年说起吧……”

那时联盟已经被虫族蚕食了数十年，刚刚取得战略均势，普遍窝着股火，哪里都是战乱。魏琛前脚收到微草司令林杰殉职的消息，都来不及录悼词放到他追悼会上播，就收到了蓝雨第三军的求援信息。那时索克萨尔才经历一场大战，还没修好，魏琛只好开着备用机甲，带上半个第六军前去救人。

他到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哪里是战场了。

出了曲速就看到导弹在巨口虫群中轰然炸裂，另一头的钢刃虫越出雷鸣虫，对机甲大肆屠戮。一场打下来损兵折将，最后魏琛出了个馊主意——跳黑洞。在没有千丝虫的情况下，虫族群体谈不上什么智慧，只有简单的生存本能。它们会试图吞噬周围的能量和物质，越庞大越喜欢；对敢于袭击它们的目标，则会豁出性命去反击。

因此魏琛决定，组织一支敢死队，引着虫族去跳黑洞，跳完之后就是生死各安天命，至少这两个军的编制能保住。其他的……魏琛当时想起那个星网模拟演习能把自己赢了的小子，忍不住一笑，道：“蓝雨未来可期，老夫就豁出这把老骨头去了。”他亲自带队，经历一番险象环生的穿梭，吸引了所有虫族的注意力，然后带着他们飞奔黑洞。

一周之后，他的唯一亲属黄少天主持了他的葬礼。葬礼后，黄少天按魏琛之前的安排，以九星级实力入学联盟学院指挥系。蓝雨副司令方世镜接任司令，等着他毕业回来。不出魏琛预料，黄少天在学院遇到了那个赢了魏琛的网友，顺路把人拐回蓝雨，当了下一任司令。

在黄少天前往学院的时候，魏琛在宇宙另一端猛然惊醒，开始了两年被遗忘的征程。他身在一个联盟版图上没有的区域。在半个世纪前，这里是人类文明中最庞大的帝国。领域相当于现在联盟五分之一的领土，也就是三分之一个中央区，或者两个军区加起来。那时，这里被称作，星煌帝国。

星煌帝国是人类文明最璀璨的结晶，它有着最前沿的科技，最优秀的教育，最强大的武力，最广袤的疆土。星煌帝国是最早给予哨兵正常公民待遇的政权，有一代皇后都是哨兵——很难说这两件事的因果关系。它也是最早研究机甲的政权，十架3S级机甲以地球时代传说中的十大名剑为名，开疆拓土，无往不利，所到之处皆望风披靡……因此，也就成了虫族的头号目标。

五年连天战火，最终以星煌帝国被虫族重重包围，再无人能越过封锁告终，十架3S机甲尽数毁于战火，八万亿人口，逃出来的不过百万之数……惨烈的战况震惊了全人类，让人类终于停止了内斗，放弃一切内部矛盾，携手为了生存而战。

魏琛就从黑洞来到了这里。星煌帝国在地图上是没了，但多年积累，并没有彻底成为虫占区。星煌帝国的遗民们，每天都在为了生存而奋斗。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是很难讲人性的，跳进虫洞几千人里，只有魏琛一个活了下来，并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因为他精神力强，星煌人觉得有他营救价值，所以唯独救下了他。

魏琛：“其他人用他们的话说：‘太弱了，救了也活不下来的，白白浪费药品和饮食而已。’好了，不和你说星煌的太多细节。怎么说呢，和咱们这儿还是挺割裂的，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联盟这边生存压力太小，看他们就像冷血无情的野蛮人；可在星煌看联盟，也就只是象牙塔里的小白花，一掐就死而已。”

叶修点头：“你在那儿待了两年？”魏琛点头：“我养好伤，弄了一批武器装备，纠集了点人手。星煌一直在努力和联盟物理上连通，我准备加入，看能不能跑回来。但是，发现了苏沐秋的线索……”

联盟学院建在联盟腹地，苏沐秋当时就在学校宿舍里不见人影，没惊起任何波澜。这事实在蹊跷，连叶修都为此谨言慎行，魏琛看着没当一回事，其实疑心也一直没放下。他在星煌见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他太熟悉了，正因如此，才显得不同寻常——联盟军区军校的标配食物，调味营养膏。

调味营养膏是二十年前的发明，建立在大量实验和数据的基础上，相当程度改善了联盟将士的生活质量，福泽甚广。做出来的技术难度不高，但发明过程中的数据实验成本不容小觑，星煌根本没有进行这项发明的土壤。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谁还管你吃得好不好？星煌研究的都是营养针剂，力求能省一点资源是一点。

明明没有这项科技树，却有了这项发明，唯一的解释就是站在联盟的肩膀上。但是，两边在物理上是不连通的，信息也是通过无人区几十年没人维护的网络勉强传，只能收到对面的只言片语，连沟通都建立不起来。

星煌有人，这在联盟高层不是秘密，但无人区是无法逾越的天堑，知道也无能为力，所以只好闭口不提。——据叶修估算，再过一二十年，到下一代人，联盟应该就能组织起足够的军力，打通到星煌的通道，重新把那里纳入人类版图了。

这种情况下，调味营养膏的技术究竟是怎么传过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

叶修：“联盟和星煌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通道。”魏琛：“对。”叶修：“这和沐秋又有什么关系？你怀疑他是被绑去了那里，也要有证据吧？”魏琛：“证据我现在拿不出来。”

叶修费解地看着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当初发现了沐秋在星煌的证据，但是忘了。后来追查，也只查到了当时得出的这个结论。”魏琛：“没错……原来你也不傻啊。”叶修磨牙：“说了半天……”没两句干货。

魏琛打断他：“托你的福，我还掌握了另一条线索——”叶修：“嗯？”魏琛：“那三块黑不溜秋的能源石坯，里面装的其实是一种矿。这矿目前所知的唯一产地，就在星煌。”叶修：“嘉王朝手里有连通星煌的通道？！”魏琛点头：“没人找得到嘉王朝的总部，或许，它根本就不在联盟能探索的领域里。”叶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震荡的心绪：“那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对了，你是怎么从星煌回来的？”

魏琛：“我不知道。我失忆后再醒来，就已经在联盟了。我估计我是查到了什么，然后失了手。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没杀了我，只是洗掉了我在星煌的所有记忆，然后把我扔了回来。我那时想从我失踪前的黑洞回溯起，过去实地考察，就在那里遇到了一队星煌人……他们出发时上万人，活下来的也就两千多个吧。”

叶修：“你在蓝溪阁外偷袭我的人就是这么来的？”魏琛：“嗯，一支黑户七星小部队。我本来捞他们一把也就是日行一善，但他们带队的人认识我……这么接上线之后，他们看我打通去星煌通道的意愿比联盟高层是强烈多了，就都跟我混了——不少人都有家人朋友在星煌，真耐不下心等到十几二十年后去，早一天是一天。”叶修：“但以现在联盟的军事水平，唉。”

魏琛：“我这几年一直在收集情报，据我估算，组织一支七星以上的尖刀队——不用多，五千人就够，我已经有一半了。加上联盟九大3S机甲，带足补给，就足够杀到星煌。再大规模的部队，目标也大了，反而会吸引更可怕的虫族。”

叶修：“那回来呢？星煌现在几十亿人总有吧，我们是五千人护送他们几十亿？还是单纯观个光，完了再五千人杀回来？”魏琛：“所以我一直没去找你们嘛，但现在不同了……”他朝能源石坯努了努嘴。叶修都乐了：“哦，原来您的战术方案是，我们组织五千人去杀穿无人区，抵达人生地不熟的星煌帝国，在那地方干掉地头蛇嘉王朝，从他们手里抢过通道？你知道嘉王朝什么实力吗？”魏琛：“一群海盗，也就胜在机动性，再强能强到哪儿去？”

叶修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嘉世将军，除了沐橙，全是嘉王朝的人。少校到上校，听命于嘉王朝的，至少八成。”魏琛让他吓了一跳：“靠，你这是什么光杆司令？”叶修没好气地道：“废话，不然我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魏琛：“你怎么把自己搞这么惨？”

叶修抿了下嘴唇：“我一直琢磨着清扫虫族，想尽快联系上那些覆灭区域，希望救下的人越多越好。海盗本质上还是图财，即便嘉王朝这种战争贩子，也就只是掺和一些政府之间的局部争端；联盟原则上军政分离，政府之间的事太复杂，我不好管，也管不过来，基本交给手下去解决……呵，总之，等我发现的时候，不属于嘉王朝的人已经是嘉世的绝对弱势了。”

叶修揉揉眉心，喝了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陈果的声音，她开了广播，却不是在对他们说话：“你抓我有什么用？我们真没见过开机甲的人，你崩了我我也说不出下落啊。”叶修在终端上调出前台的摄像头，画面里一个女人抓着陈果，枪指着她的太阳穴。唐柔站在她们两步之外，手伸进外套里，进退维谷。

叶修带着魏琛拿了后屋的武器，无声无息翻上阁楼，架起枪。一个瞄准对方领导地位的男人，另一个瞄准挟持陈果的女人，叶修的声音穿过陈果的终端，从植入式耳机传进她耳朵里：“老板娘，你要他们死，就让小唐退后，要是留一条命，就让她把手放下。”

第七章 旧友，旧事，旧梦（下）

陈果决断很快，声音也还算平稳：“小唐，放下手。”

唐柔皱着眉头，慢慢垂下手肘……砰！两声枪响同时响起。

一枪打穿了女人的手腕，她手中手枪应声而落，带着温热的血被陈果抄进手里；另一枪打穿了男人的肩胛，唐柔箭步而上，一手揪住他的领子，另一手从外套里抽出刀，刀刃抵在他脖子上，压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叶修和魏琛担心陈果，打女人用的大口径子弹，一下就打穿了，她因为断腕的剧痛已经神志不清，陈果一肘把她撞得朝后摔去，又合上了保险栓，场面多少缓和了一点。

“陈果，”唐柔道，“他戴了面部伪装投影。”伪装投影说穿了依然是光学的花样，刀架在脖子上必然影响效果。男人脸上此刻光线扭曲得厉害，陈果伸出手，枪口绕着他的脖子扫了一圈，磕下一个小投影仪。这个掉了，其他几个也随之失灵，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陈果看着他，面沉如水：“陈夜辉。”她明明早已知道此事，可当真对峙时，她心中依然燃起了无法控制的怒火。“你这是在干什么？”陈果双眼通红，睚眦欲裂，张嘴时还想着“要控制”，短短七个字后，却已破了音。可她无法控制，只是哑着嗓子继续质问：“武装挟持逼供？你可是嘉世的人！”

“嘉世的人怎么了？”陈夜辉轻蔑地笑了一下，“陈老板，你知道现在的局面代表着什么？你不揭穿我的身份，我可能还留你一条命，可你既然知道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陈果手微微发抖：“叶秋司令在的时候，嘉世可不是这样。”

“会有这种想法，只能说明你和他一样傻逼！”陈夜辉的表情扭曲起来，“叶秋，我呸！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狗……”他忽然喋喋不休地骂起了叶修，可能是憋得狠了，骂得没完没了。组织语言的能力极差，十之六七都是脏字；语言逻辑更是混乱无比，完全的对空输出，即便他带来的那些手下，情绪都没被调动起来。

唐柔冷眼旁观了半晌，只听出叶修应该是不太看得上他。她觉得叶修做得对。她不想浪费时间，冷冷地打断了陈夜辉：“开那架机甲的人是谁？你这么害怕叶秋，不会就是他本人吧？”

陈夜辉涨红了脸：“我会怕他？！他……”唐柔再次打断吟唱：“你这人真奇怪，连承认自己怕他都不敢，却要追杀他。别说我们不知道叶秋司令的下落，就算我们知道，也愿意告诉你，你也找到了他……你敢对他出手吗？”

陈夜辉的咒骂声忽然就停下了。恐惧其实像色欲一样，突如其来又难以遮掩，能让人心跳加速头脑放空，一瞬间忘记全世界。他还想继续骂，可是浑身发抖，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唐柔心想，难怪叶修看不上他。

她看向陈果：“杀吗？”陈果还没决定，陈夜辉的手下们已经开始乱了，他们犹豫不决地互相看，拿不定主意。那个挟持陈果的女人本来已经昏过去，这时悠悠转醒，一眼就看到了陈夜辉脖子上流下的刺目鲜血。她稍微一动，已经被陈果踩住了肩头。

陈果：“别动。”女人啐出一口唾沫：“把你的臭脚从我身上拿开！你个手下败将也配碰我？！”陈果略微皱起眉：“你谁啊？”阁楼上的叶修魏琛差点没绷住笑出来——讥刺的话唐柔说并不奇怪，唐柔年纪小、心气高，而且确实很有天赋，但一向和气生财，极少与人为难的陈老板说出这种话来……那效果岂止是加倍了。

那女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厥过去，她咬着牙，恨恨地看向陈果。陈果想大概她也戴了面部伪装投影，用鞋底在她肩头胸口寻摸了一圈，踢掉一块。投影分崩离析，露出一张满是屈辱的通红面孔，五官扭曲得厉害，陈果一眼都没认出来，看了片刻后才恍然：“哎哟，这不是金公主吗？了不得，原来您这样众星捧月的人物也会亲自拿枪啊。”

唐柔讶然：“你仇人？”陈果思忖了一下，道：“谈不上。我当初去参加嘉世征兵，二十人一组取前一半。小组里我个人实力第三，她第十一，不过她哄得第一第二把我淘汰了。——其实现在想想，金公主反而有恩于我。”她看了陈夜辉一眼，意味不言自明。

陈果深吸一口气：“你们身份暴露……我就只能杀了你们了，对吧？”她这话其实不是在问嘉王朝的人，而是在问耳机里的叶修和魏琛。叶修也很无奈：“是啊。”陈夜辉色厉内荏：“你敢杀我？不怕你知道，我是嘉王朝的人，整个嘉世基本都在嘉王朝控制下。我这次要是回不去，你看看会有多少人来杀你！”

陈果看了一眼他，又低头看了看金香，抬起了手里的枪，枪口指着她的脑袋。——她练过枪，这个距离她绝不会打偏。但她从没有杀过人。她又抬头看了看他们带的六七个喽啰，眼中难免露出几分茫然——真的要杀人吗？人死不能复生，情况真的到了这一步吗？

叶修：“我数到三，你们什么都不用管，跳到柜台后面去就行。”陈果怔了一下，听到叶修数：“一。”陈夜辉让她的沉默吓到了，声音颤抖着开始求饶，说他不会报复，只要陈果放了他，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二。”金香抬起没受伤的手，抓出她靴子包裹的脚踝，想要扯开她，但失血太多，使不上多大力气，被她轻易甩开了。

“三。”她跳进柜台后面，唐柔温热的身子落在她身边，耳畔是唐柔急促的呼吸声，身后枪声大作。

一时声音平息，陈果站起身来，就看到遍地暗红血色，粘稠又刺鼻，狠狠地刺激着她的五感。叶修和魏琛从阁楼上翻下来，看着她：“老板娘，得准备走了。”陈果的理智让她点头，可是身体不大听使唤，迈出一步几乎跌倒，幸好魏琛早有准备，搀了她一把：“没事啊，第一次见血，头晕很正常。”陈果再也忍耐不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叶修看着唐柔，唐柔淡淡道：“我没事。……我说这种场面我见多了，你会信吗？”叶修：“你怎么见到的？”唐柔：“心理素质训练。全息投影提供视觉效果，贴片放电刺激神经模拟触觉，真血提供气味……”叶修几乎难以置信：“你在科研院长大，谁会……”唐柔：“一两句话解释不清。现在要离开对吧？去哪里？”

叶修收回思绪：“我们清理下生活区，搜刮掉他们带的物资，去黑市中转站换一艘快点的飞船，然后去K区找沐橙。”魏琛：“你准备告诉她哪些市？”叶修：“我没事情瞒她。沐橙又不是象牙塔里的小白花，她扛得住，而且很多事，她知道了才能做好准备。”

陈果原本还有点恍惚，忽然来了打起了一点精神：“我们去找苏将军，她……”叶修轻笑：“她是好人。嘉王朝同化嘉世太严重，分开的时候，我特意让沐橙尽可能脱离其他人，保持曝光率，这样他们才不敢暗杀她。”陈果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清理了后院里的痕迹，扫清了嘉世带来的一切没有识别码的物资。陈果本想带上嘉王朝送回来的那个卸甲炮给苏沐橙当见面礼，叶修苦劝，苏沐橙真不缺这种东西，陈果这才作罢。

飞船准备起飞了，陈果贴在舰桥玻璃上看兴欣回收站。这地方其实也就是用破烂拼的，一架架只剩外壳的机甲搭建了主体建筑结构，金属裸露，喷漆掉了一块又一块……但这里是陈果的家。

陈果在这堆破烂里学会走路，学会识字，接受了基础教育，笨拙地自学驾驶机甲，一个人运营着这家回收站……飞船点火，回收站的系统发出声音，像每一次她离开时那样说：“飞船起飞，祝您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陈果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她抬手擦了擦，继续看着兴欣在她眼前飞速缩小，缩小成一片难以辨认的灰色，化作大气罩下万千灰色中的一抹。终于甚至看不出哪里是大气罩下的建筑群，只能看到灰黄的地表，山峦起伏，经年不变。

这地表也渐渐离她远去了。

叶修递给她一条热毛巾，承诺道：“会回来的。”陈果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才发现这三个人不知何时都聚到了自己身后。叶修郑重道：“嘉王朝会倒台，你也会有回家的一天。——就算他们真缺德到把这个不值几个钱的回收站给拆了，有我在，剿灭所得中必然会有一笔划给你重建兴欣。老板娘，你就当是前期入股了，我不会让你亏本的。不信你问问老魏，我什么时候让人赔过？”

魏琛：“现在不提你差点害张佳乐被开除的事了？”叶修：“呵，要不下次见面你问问他，跑了那一趟他到底亏了还是赚了？没那一趟他能当上联盟第二年轻的将军？”魏琛拖着长音“切”了一声，而唐柔忍不住好奇：“拯救失学少年，为什么还能赚的？”

叶修哈哈一笑：“唐儿啊，这事主要得看拯救的是谁。简单来说，联盟九大3S级机甲驾驶员，有两个是这趟我和张佳乐捞出来的，欠我俩天大的人情。”陈果：“这么厉害？哪两个？”叶修：“一个是前百花司令孙哲平，另一个……”

魏琛臭着脸：“现中央军军长，周泽楷。”


周泽楷今天心情不大好。至少在他的警卫员孙翔看来是这样。

以孙翔的眼光来看，中央军军长着实是个苦差事。他跟着周泽楷每天五点半起床，做完基础练习，大概八点半左右开始上班。周泽楷上班就是四处奔走，到处去开各种各样的会议，而孙翔视事件的保密级别，坐在角落旁听，或者在门外站岗。往往就连站岗的时候，待办事项也会一条条冒出来，挤压日程表上的空白。

一般来说到下午两三点钟，周泽楷能处理完所有待办事项。而孙翔最佩服他的就是，哪怕新的工作随时可能出现，但只要有一分钟的空闲，周泽楷都会毅然决然地将其贡献给机甲训练中心。

上班第一天，周泽楷走到半路收到联盟通知，要他录一段征兵演讲，脸当时就是一白。孙翔基于自己对他有限的了解询问道：“你？演讲？”周泽楷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回办公室写了六个小时的稿子，憋出一千字来糊弄。录视频时总参谋长江波涛来给他参谋，一目十行扫完稿子，表情复杂：“你这……全是从官方文件里抄的吧，这可不行，给我吧，帮你润色润色。”

上班第二天，周泽楷刚推开机甲训练中心的门，一个人就迎面跳了出来——齐瑛。据孙翔观察，这位白塔科研人员像是没什么事情可做，一天恨不得和周泽楷偶遇十八次。本着职业精神，孙翔深度检查了自己和周泽楷的所有随身设备，才确定齐瑛并不是跟踪他们来的。

齐瑛笑着招呼周泽楷：“小周！”周泽楷点了下头示意，刚想进训练室，另一个人又蹦了出来，白塔队长方泉。几人来到附近一间休息室开始谈话，后面的事情孙翔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只记得方泉在说、说、说，然后周泽楷笑一笑，齐瑛又说、说、说，然后周泽楷点点头……然后他被周泽楷从座位上推醒，周泽楷也满脸倦意：“有会，走了。”

上班第三天，周泽楷进了机甲训练中心，走进训练室，连上一枪穿云，一切平安无事。坐在横刀里的孙翔都已经松了口气，放下防备，打开模拟软件，准备开始自己的训练了。十二分钟后，就在他即将获得在中央军第一份训练记录的时候，他的程序被直接冻结。周泽楷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他的眼前：“突发任务，开机甲跟着我。”

孙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他立刻退出训练程序，操纵横刀跟随一枪穿云，沿着空间站内部的滑轨朝外滑去。第八道门在身后合上，他耳朵里乍然安静——看来终于要进太空了。

第九道门慢慢打开，一枪穿云起飞，他跟在后面。两台机甲一直保持着网络连接，这会儿终于从周泽楷那边下载完了任务信息——政府领地争端。

联盟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体制，甚至很难称作是“一个”政体，没有统一政府，只有统一军队。其建立初衷就只是虫族的压力下，联合人类的所有力量对抗虫族。

为了降低内耗，所有政府都放弃了军队、专利和一定级别以上的武力。地理上位于几大军区的地方，因为接近域外，虫族压力较大，所以这个级别定得较高，而中央区的政府，最高就只能持有光子枪了。

光子枪这东西，连人都打不死，只能作为地方警察制止恶性犯罪的工具。古人云枪杆子里出政权，因为武力水平的低下，联盟时代的政府，几乎所有冲突都只能在谈判桌上解决。

重点在于“几乎”。

茫茫宇宙，偌大太空，军火管制是肯定管不过来的，再怎么努力，也难以完全避免眼下这种事。——两个国家组织的地下武装穿着非法改装的工业机甲，手持激光武器，开展一场令人不忍直视的村头械斗级斗殴。

周泽楷深深地叹了口气，按住“横刀”两个字下面悬浮的虚拟按钮：“解决他们。”

孙翔茫然的声音很快乘坐着电磁波回来：“解决是指什么？杀了吗？”

周泽楷揉揉眉头，回复道：“解除武装，限制人身，尽量不造成永久性伤害。”

“收到。”

横刀从一枪穿云后面飞出，左臂上的外壳掀起，“咔咔”几下变形成一管长炮。也不怎么瞄准，冲着乱局中间就是一炮。

两个组织各出了大概十来架机甲，任务情报没具体到哪边是哪些，反正一共二十七台。目前看来，列队是毫无章法，战术配合也没有痕迹可循，整个看来甚至不如幼儿园小孩打打闹闹正规，至少那还能看出是谁是带头的。

横刀打了一发磁力炮，磁力扩散在乱战中央，打断机甲里流淌的电流。殊不知这些改造机甲连最基础的系统隔离都做得乱七八糟，武器系统和维生系统甚至连在一起，中间七八台打得最欢的机甲差点被一发打到停电。

孙翔靠近一些，广播道：“收起武器，进入检修模式，不然就死。”

周泽楷坐在一枪穿云里默不作声地看，不知道孙翔这套在哪儿学的，反正联盟学院写的《指南》上，这种事标准解决方案是先礼后兵，第一步是报出自己身份。

十一台机甲老老实实进了检修模式，在软件层面上卸载了所有装备。

另外十六台则有些犹豫，孙翔等了十秒钟，毫无征兆地抬起右臂，弹出一把等离子光剑，一来就开到了最高档，把离他最近的那架机甲从中劈开，物理摧毁了机甲操作外设装备的能力。等离子光束消散于真空中，他又广播一次，声音很不耐烦：“其他人也要我帮忙？”

周泽楷依然很安静地看着，孙翔这样的作风，与其说是出身联盟军校机甲格斗系，不如说是出身域外海盗窝点，而且高低是个爷。——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周泽楷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架被他劈了的机甲大着胆子回复：“我们，我们系统有bug，进检修模式会自动平衡操作仓内外气压，真空里一平衡就死了……”

孙翔沉默两秒：“什么破玩意也敢开出大气层……那就把武器全关机！”

这时周泽楷出声了，他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个很近的位置，共享给孙翔，私联他：“带去这里。”

孙翔回了个“收到”，问：“你们都有远程操控功能吗？”正经点的那十一台纷纷表示有的有的，剩下的也大多说可以可以，只有被一刀劈了的那台弱弱地出声：“我的远程操控模块坏了……”

“你跟着我。”孙翔向他打出一条牵引光束，把半残的机甲框住，“其他的把权限交出来。”

他一台台接过控制权，有人老老实实把管理权限交给他，也有的只给了次一级的共享权限，孙翔碰都没碰，只是问：“剩下的，你们也想进牵引光束？不过我警告一句，我枪法不好，可能会打到维生系统上。”说着横刀双肩打开，一边抬起两排四根镭射枪管，枪管转动，内里隐约发出青蓝的光，这是开始蓄能的标志。

几台机甲识相了，把最高权限一起交到孙翔手上。周泽楷坐在驾驶舱里笑，孙翔这一套要是录下来，可以一刀不剪，放在中央军矛盾调解培训会上当反面案例播了。

孙翔一边同步着破破烂烂的机甲，一边打开星际地图规划航线，私联周泽楷：“周泽楷，你缀后一点跟着？”周泽楷答应了一声，补充一句：“孙翔。”

“啊？”

“下次先说你是中央军的。”

“啊呀，”孙翔懵了一下，“靠，忘了。”

周泽楷于是又开始笑，被孙翔恼羞成怒地打断：“别笑了别笑了！谁还没个第一次啊！”说着带着二十七台破烂机甲出发，航线却比导航仪给出的航线偏了三十多度。


与此同时，齐瑛在基地里惊呼：“周泽楷出门了？怎么没人和我说啊？”江波涛笑得四平八稳：“事发突然，来不及。”齐瑛：“那他要是万一……”

“诶，”江波涛摇头，“中央军腹地，能有什么万一？”

后来江波涛想起此时这句话，不由得摇头：“这旗立的……早知道后来那么多事，我就该把我嘴拧下来。”周泽楷轻轻一笑：“总有意外，不必自责。”江波涛继续叹气：“可你就猜到了，孤身入敌营，我们都没能帮上忙。”

周泽楷耸耸肩，猜到了又怎样？该栽的还是要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往一样的坑里跳。不和他们说，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追来涉险。

周泽楷伸手拨弄起全息投影仪上的画面，星河在他指间流淌放缩，映进他眼底，融入他的满眼笑意。他带着两眼星光看向江波涛：“我说过，保护你们。”

江波涛只好点头，一如当年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时，道：“你是老大，听你的。”


抵达霸图十个小时后，张佳乐终于醒了。醒来就看到两个人在他床边办公。他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打招呼：“老韩，新杰。”韩文清和张新杰循声回头，看到张佳乐准备拔点滴的手，张新杰一把按住他：“别乱动。”

张佳乐“啧”了一声，倒是把手放下了：“多少人知道我在这儿？”韩文清：“目前就我们俩。”张佳乐露出个笑容：“很好，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张新杰：“出什么事了？”

张佳乐揉揉额角：“我一直在查孙哲平昏迷的事。共鸣失败这种新手都未必犯的错误，他玩了这么多年机甲怎么会出？前一阵我终于明白了，他奶奶的，是百花的向导有问题。也是巧合，那天压力大，百花向导都去给自己人疏通了。我就让正好来玩的蓝雨军属向导徐景熙给孙哲平做个疏通，然后小徐告诉我，孙哲平精神空间里，有两股精神力量。那两股力量非常相似，一般的向导都分辨不出来，但百花的首席向导绝对可以，他一直他妈没告诉我。我又背着人带小徐去看了落花狼藉的机甲核，他确认那两股精神力量在同时和落花狼藉共鸣。共鸣痕迹完全相同。”

张佳乐咬了咬牙，脖子上青筋暴起：“是有人在孙哲平共鸣机甲时突然出手，和他争夺控制权。两个人与落花狼藉的共鸣点完全一样，所以落花狼藉都不知道该听谁的，死机了。孙哲平也一起晕过去了。小徐觉得把那第二股精神力清掉应该就能醒，但他精神力比孙哲平弱，没把握，建议我来找新杰。”韩文清：“那你也不用不眠不休……不对。还出了别的事吧？”

张佳乐冷哼一声：“机甲共鸣度，说穿了就是精神力频率和机甲核频率相同的千分比。共鸣点完全相同，就意味着不多不少，刚好就那部分精神力完全相同，这种事说是巧合你们信吗？”

张新杰推推眼镜，用词保守：“没有先例。”张佳乐：“我查了共鸣仪检测记录的留档，落花狼藉共鸣度第二比孙哲平低出六十七个点去。这人从来没测过，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共鸣度能和孙哲平一战的呢？”韩文清：“这是巧合就见鬼了。”

张佳乐冷笑一声：“因为孙哲平是故意没被治好，我觉得他躺在那儿也没用了，就找了个借口把孙哲平转入保守治疗放进休眠舱，又偷偷把休眠舱换出来，放到我备用机甲的导弹槽里。本来想试试能不能把那个向导背后的人揪出来……然后我的司令部就被炸了。幸亏我早有提防。微草的首席专业向导我不熟，信不过，就直接奔你们这儿来了。”张新杰如今是总参谋长，但以前是担任霸图首席向导一职，干这点事轻轻松松。

张新杰：“有怀疑对象吗？”张佳乐沉默了一下：“考虑遇袭那天的情况，我现在怀疑，是覆灭嘉世那伙人。”

他脸白了一下，哑着嗓子道：“百花……怎么样了。”张新杰：“还好。”张佳乐眼神沮丧：“是和嘉世比吗？”韩文清：“百花机甲刚被废，中央军就到了。周泽楷说是叶秋给他预过警。平民只受了点惊吓，司令部爆炸时有十七人死亡，五十八人重伤。”张佳乐：“他怎么不……也是，给我预警我也是找小周。没想到居然欠了老叶这么大个情。”

张新杰：“百花的首席向导……”他咽了口唾沫，揉揉额头，似乎在克制什么，咬着牙问：“是宋景明吧。”张佳乐：“对。”张新杰猛地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们在白塔是同学。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毕业后没有留在白塔，反而参了军。如果他有问题……那白塔……恐怕军属向导……”

韩文清：“谁可信？”张新杰：“我只相信肖时钦。我一开始就决定要来霸图，白塔里面的势力我都没有掺和过，只知道一些表面的。时钦和他们走得稍微近一些，很快就疏远了，他跟我说，即便以口嗨的道德标准，他也无法与那帮人交流。但那时候我们都很幼稚，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宋景明，算是我们那一批里，那帮人的核心了。”张佳乐：“到底是帮什么人？”张新杰：“这个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过了两分钟，张新杰开口了：“他们信奉一种理论，认为向导是更高级的存在，应当由向导来控制哨兵。不是指上下级的命令，而是，精神领域上的控制，控制哨兵的思想、感情、记忆……一切。他们不满足于作为军人战斗，或者作为向导安抚哨兵，而是致力于将精神力训练得更加精细、诡秘，把哨兵的精神像机甲一样，操控。”

张佳乐：“……他们人多吗？”张新杰：“很多很多。我不知道其中有哪些是真心的，但我们那会儿，就已经非常流行了。”

张佳乐头都大了。韩文清一锤定音：“先叫醒孙哲平。”

张佳乐糊了张面部伪装投影，单手推着带轮子的输液架，作为“张少希”跟在他俩后面。他们三个待在核心区里，没什么人路过，忽然韩文清手腕一震，他看了一眼终端，告诉张新杰：“林敬言回来了，说有紧急事项汇报。”张新杰回头看张佳乐，张佳乐很大方地一挥手：“让孙哲平等等吧，他都睡两年了，不差这一个小时。”

韩文清：“他在1号会议室等我们，走吧。”张佳乐问：“林敬言是干什么去了？”韩文清：“还能干什么？杀虫。这星期轮到他去巡边。”

张佳乐咋舌：“想想就累，看不出他怎么会选择来霸图。”张新杰：“呼啸集团军编制解散的时候，司令正好派小宋去中央要钱，遇到林军长，他对加入霸图感兴趣，就一路把他带回来了，机甲都是来之后新造的。”

韩文清深深地看了张新杰一眼：“不是我派的。”张新杰想了想，恍然：“那是……怪不得时间掐那么准。”张佳乐忍不住八卦：“谁啊谁啊？”张新杰：“霸图司令部的机密。”张佳乐呲他：“装相。”


林敬言坐在会议室里，想着刚刚遇上的事，忽然想到他决定来霸图那一天。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微草发现ν级虫巢，大得自己都打不动，于是呼叫支援，中央看了一下情况，派了距离最近的呼啸集团军前去。一场恶战下来，伤亡惨重。打完之后微草呼啸编制都不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呼啸集团军剩下的人手都整编进了微草。

不过到林敬言这个级别的，主要还是得看个人意愿。林敬言当时常用的2S机甲“唐三打”损坏度达到了87%，修比重造还费事，微草副司令不想出这笔钱，紧赶慢赶把他赶回了中央区。林敬言这光杆司令一边等材料到位，一边没什么事可做，做完日常训练就在中央军遛弯，路过会议室，里面的声音砸穿墙传了出来。

“要兵兵不够，要将将没有，饮食能源捉襟见肘，武器弹药供不应求，联盟是准备让我们霸图的人一个个放出精神体去把虫子咬死吗？司令让我就告诉冯主席，要是联盟不准备要霸图军区，我们这就带人撤回边境线内，这八百光年不要了！你看着办！”

语气铿锵，凛冽凶悍，如三千台机甲杀到窗外，齐齐抬起蓄能炮管，压迫力十足。——但林敬言还是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声音他不认得。霸图说的上话的人，他都应该认得才对。

门一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少年就和撞了个对眼。小少年吃惊地倒退一步，撞到门上，看到他肩上的军衔，跟他行礼：“将军好，我是霸图宋奇英。”音色就和刚才骂冯宪君的一模一样，只是客气了不少。

林敬言看着这个绝对未成年的小少年：“霸图什么时候开始雇佣童工了？”宋奇英连忙解释：“我不算霸图军区的军人。因为目前还没到能考联盟学院的年纪，暂时住在霸图而已。司令和总参是我的监护人，他们都比较忙，派我来中央跑腿。”

年纪不大，说话一板一眼，一看就张新杰教出来的。林敬言点点头：“刚会议室里那话，谁教你说的？”宋奇英：“是我们司令原话——也不全是，总参改了一句。”林敬言：“改了哪一句？”恕他实在听不出来。

宋奇英：“‘冯主席’，司令原话是“冯宪君”，但总参的意思是，太咄咄逼人不好，还是应该讲点礼貌，就不要直呼名字了。”林敬言乐了：“不错，是他俩风格。你们霸图缺人？”宋奇英：“缺的。”

林敬言：“你看我怎么样？林敬言，军衔上将，八星级实力，前呼啸集团军军团长。随时可以出发——就是我机甲只剩个核了，你们不准备等重造的一个月，就得给我配架新的。”

宋奇英：“林军团长！当然没问题，您在我拿到的无条件招募名单上。呼啸的高层军官都在，请问还有其他人有意愿加入霸图吗？”林敬言耸耸肩：“方锐让叶秋拐走了，其他人应该都还没着落，跟我走吧，给你个优先招聘的机会。”

呼啸的高级军官一多半跟着林敬言来了，剩下的那几个实在不想过生死一线的日子，留在中央自己打算。很奇怪的是，方锐跟叶秋跑了之后，一年多来，林敬言却从没从嘉世听闻过他的消息。固然霸图和联盟不通公网，但一想那是方锐，林敬言还是觉得不对劲。

方锐的精神体是一只……半仓鼠半蜜袋鼯的啮齿类动物，团起来的时候和仓鼠一模一样，但张开四肢又有蜜袋鼯的翼膜。八星级实力，人如精神体，是个很奇葩的人。他在联盟学院上的是机甲格斗系，可什么方向的课都没少选，格斗系一年的培养方案，他足足赖了四年才毕业，把能学的都学了，从不管自己用不用得上。林敬言估计，要是联盟学院开向导疏导哨兵的课，他这家伙也得过去凑凑热闹。如此万金油，林敬言倒不奇怪叶秋为什么会看上他，但也正因为方锐这样的性格，林敬言才不明白，他得到了何种境遇才能如此销声匿迹。

他第一次见方锐是在蓝雨军区，方锐假期过去实习。第三军军长的实习生在一号食堂摆桌子开赌局，赌司令什么时候会被推翻。——那时林敬言就觉得，骗人钱还能立出这样的名目来，这小子属实是个人才。

方锐走后，蓝雨对他骂声一片，但又怕被黄少天收拾，不敢说实话，于是骂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方锐搞大了妹子肚子又始乱终弃，方锐回复：“蓝雨有妹子吗你就瞎扯。”也有人说方锐人品败坏欠钱不还，方锐回复：“欠钱？什么时候的事？等等，你不会说的是你压喻文州半年内就得滚蛋的那两千星际币吧？”他一人舌战群儒，回的不多，但字字锥心。

这骗局能成，是因为方锐早就抓住核心要素，搞明白了蓝雨司令的统治地位从何而来——高层军官的信任。能推翻喻文州的，往前数往后看都只有黄少天一个，既然黄少天选了支持他，那下面再怎么跳也没用。

蓝雨的人隔着网线骂不动了，憋着劲想等方锐再去的时候收拾他。他们在学院分配部有人，确保能把方锐划拉过来。于是林敬言出现了，呼啸集团军属中央军编制，有特殊招聘权，直接把方锐招进了呼啸。

面试那天林敬言问方锐：“蓝雨这事里，你学会了什么？”方锐非常诚恳：“干这种得罪人的事不能用真名。”方锐又想了想，补充道：“下次得提前准备好一个不为人知的路径，给自己兜底。”林敬言鼓掌：“说的好。”

方锐吃了一惊：“真的？你真能欣赏到我的猥琐？”林敬言点头：“我就是看上你这一点，呼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方锐站起来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知音啊老林！”

然后方锐就跟他混到了一起，几年下来，声名鹊起，连韩文清当时来迎接他的时候都问：“方锐没跟你来吗？”林敬言告诉他方锐去了嘉世，韩文清脸上神色复杂，又释然又担忧，最后只是点点头：“挺适合的。”

这时门开了，韩文清和张新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正在输液的人，手比脸白得多。张新杰介绍道：“这是张少希。”林敬言内心解码：少是黄少天的少，希是王杰希的希，以爹之姓，冠儿子之名……嗯，没错，只可能是一个人。林敬言朝张少希笑了笑：“我差点就给百花送花圈了。”张佳乐翻白眼：“切，你还是把钱省下来给自己办追悼会吧。”

韩文清无声叹息：“说正事。”林敬言于是正经起来：“我清扫虫巢，从装甲虫的尸体上翻出一些飞船残骸，里面还能复原出一点资料。”他神情微妙地看着张新杰：“你对白塔的‘第四实验室’了解多少？”张新杰怔了一下：“赶一起了。”

他看向韩文清和张佳乐：“第四实验室是白塔研究哨兵精神力的地方。我之前和你们说的那帮人，核心起源就是第四实验室。宋景明本人，是第四实验室的研究生。”林敬言问：“什么人？和百花首席向导又有什么关系”张佳乐给他速速补了一遍课，林敬言倒吸一口冷气：“那我还真不是小题大做……我还原出来的那些资料显示，第四实验室在进行有关精神体的秘密实验，课题是如何通过影响一个人的精神体来影响其精神力。”

张佳乐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精神体？”林敬言点头：“对，似乎还进行过一些非法实验。”张新杰问：“想到什么了？”张佳乐狂躁地撸了把头发：“我没什么逻辑链，你们就当是直觉吧。反正在孙哲平出事前两天，他跟我说，自己的精神体被一只红狗咬了一口。他那个表达能力，哎呀，就只能说出嘴很大三个字。我想看看谁那么不讲究，放精神体出来在基地里抓鸟，就在数据库里查犬形精神体，其中有一个档案叫越云，十九岁，八星实力，精神体天狗，驾驶2S级机甲明青，观察期。我琢磨这小孩一个，多半是他干的，可还没来得及找他，孙哲平就出事了。”

张佳乐皱着眉：“他出事出得莫名其妙，我把所有线索都追了一遍，包括这一点。调越云详细档案的时候我发现，这人在百花只待了半年不到，孙哲平出事那天他提前结束观察期，去了嘉世，但嘉世那头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录。我不死心，往前往后都查了，没有任何东西。学院里面和他一届的，甚至没人听说过这名字。”

四个人沉默片刻，张新杰道：“目前看来，孙哲平司令的昏迷可能是第四实验室的技术导致的，动机不明。而在追查的过程中，百花遇到了和嘉世相似的袭击，那么不能排除，虫潮袭击防护罩是他们所掌握的一种攻击方式。”

“把他叫醒，看看他知道什么。”韩文清道，当着张佳乐的面，他又补充了一句：“防着点，不排除他还中了别的手段。”

张佳乐听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一起去吧，怎么也是我带来的，他要真暴起，我还能按住他。——放心，孙哲平那种典型的学院派哨兵，我一只手能撂倒十个。”他一把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面对韩文清和林敬言纠结的表情，很狂很傲地来了一句：“怎么这表情，忘了乐哥我是域外海盗出身了？”

“乐哥，”张新杰声音冷如寒冰，“一只手能撂倒十个的话，就请您用不用的那只手继续输液。受过这么丰富的训练，想必懂得如何找静脉吧。”张佳乐面色一抽，后知后觉。最后还是没敢惹他，换了根血管，乖乖把针又扎了回去。——做未结合哨兵嘛，讲究一个能屈能伸，向导是不能得罪的，开完机甲还得请他疏导，太久不疏导要精神力打结失控，简称神游，神游症状严重起来会要命的。


“你多久没疏导了？”孙翔问。

机甲穿梭在茫茫深空中，孙翔连上周泽楷想说点什么，却被他微闭的眼睛和无色的嘴唇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一枪穿云的飞行功率也有点时高时低的不稳定，这就有了结论——周泽楷是犯神游了。

周泽楷停下揉太阳穴的手指，想了想：“快一个月。”孙翔吃了一惊：“这么久？”一般哨兵两星期不疏导都要疯了。周泽楷微笑：“主要是赶路，没用精神力。”孙翔：“那也挺久了，你开的还是3S机甲，负荷高。——你带缓释了吗？”周泽楷摇头：“不至于。”

缓释的主要用处有两点：缓解精神力消耗过大时并发的疲倦、恍惚、疼痛等症状；以及释放激素药物促进精神力恢复。周泽楷这次出门，一方面是为了解决非法斗殴问题，另一方面也是想顺便考察一下警卫员的能力。孙翔虽然行事方法不规矩，但确实能解决问题，从结果上来说，周泽楷相当于开中央军唯一一台SSS级机甲出门溜了个弯，精神力消耗非常有限，打缓释实在小题大做。

孙翔继续挠头：“那咱们要去的地方有向导吗？哎呀早知道你这样我不绕路了。”周泽楷：“绕路防追踪，是对的。”——孙翔绕路的水平甚至很高，会在一般人考虑加速的地方拐弯换路，每一次拐弯至少通向三个可能的目的地作为干扰，整个航线跑下来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乱撞，别说那帮俘虏，就是周泽楷一晃神，都要有点跟不上他。

孙翔又问：“要不要加点速？”周泽楷淡淡地道：“你决定。”孙翔：“那我们再快20%……你脸色真的很差。”周泽楷静静点头。——20%的留力，万一被追上了可以立刻加速甩开追兵，这样老辣的小手段，指挥系都不会教，孙翔却信手拈来。

过不多久就到了周泽楷定下的目标地点，一个隶属于中央军的小型空间站，全自动化，没有一个活人在此常驻。不过今天不大一样，机甲入港后，周泽楷和孙翔走下来，立刻有人上前汇报：“军长，三个政府的首脑都到了，分别在一二三号会客室里。”周泽楷点头：“晾一晾。”然后对孙翔道：“俘虏你来审。”

孙翔肉眼可见地茫然了：“审、审什么？”周泽楷：“有模板。”孙翔正自诧异“审俘虏怎么会有模板呢？”，终端上就收到了周泽楷给的文件，很大一个。他打开，只见目录打头，层层嵌套，适用环境从“小偷小摸”到“颠覆政权”应有尽有。随便点开一个，内容是一份极其详尽的调查问卷，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上线是谁，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干这行，非法武装从何而来，在团队里担任什么职务，以及你如何评价你的队友等等等等，他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点上面都有，不一而足。边缘处还有一行水印：“方哥的奶，放心的奶。”

“……方哥是哪位？”孙翔忍不住问。

“方明华。”周泽楷自豪地微笑，“后勤部的，好朋友。”

孙翔惊叹：“原来后勤部还干这种活！”周泽楷摇头：“私人关系。”孙翔忍不住鼓掌：“跟你混真是混对了周泽楷。”周泽楷很满意他的上道，点点头，忽然似乎扯动了什么，猛然一皱眉。

孙翔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你还好吗？这儿有没有向导啊？”周泽楷慢慢地眨了两下眼：“不严重。”孙翔把他弄到一边坐下：“那你也歇会儿吧，我自己去审就行了。”周泽楷颇有点担忧地看着他，然后一条小臂长的黑龙凭空出现，拍拍翅膀飞到了孙翔头顶趴下，压在他一头染得灿烂的金发上，好像一个主题为“巨龙与宝藏”的微缩景观。

“我精神体，”周泽楷介绍道，“它跟你去。”孙翔点点头：“好。”黑龙跟着他的动作摇晃，四只爪子用力扒住了他的头发。孙翔投桃报李，把自己的竹叶青蛇留给了周泽楷，就顶着黑龙去了审讯室。

翠绿的小蛇在周泽楷手腕上盘了几圈，开口：“周泽楷你这精神体也太帅了吧，这翅膀，这爪子！尾巴上还有骨刺，哇塞！”周泽楷微笑，孙翔头顶的黑龙张开嘴，喷出一股湛蓝的炽热龙息。“还会喷火！”竹叶青蛇继续吃惊，“这么猛？”

牛逼的人最喜欢孙翔这样给面子的观众，周泽楷也不太能免俗。被吹得开心，黑龙连实话都说了出来：“转基因的。”

第八章 你从哪里诞生

“转基因的。”黑龙趴在孙翔头顶进行自我介绍。

“啊？”孙翔下意识去看它的表情，可无论是墙壁倒影上见到的黑龙，还是竹叶青蛇看到的周泽楷，看起来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可是，怎么可能？

精神体是哨兵向导的一部分，不可能独立存在，黑龙是转基因的，岂不是说明周泽楷也……也是转基因的？虽然说哨兵向导诞生于基因工程，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家都是转基因的，但这样的“转基因”完全不值一提，更不值得周泽楷一提。既然周泽楷特意说出来，他的情况肯定不同寻常。

想想也知道，别人能出一条长翅膀的蜥蜴就够祖坟冒青烟的了，周泽楷这蝠翼鳞爪骨刺尾巴，能飞会喷火还长角的龙中帝王，放在玄幻小说里都是宇内无双的不世出神兽。与其说是天然的，反倒还不如是精心设计出来的更好接受一点。

至于说他这样的竹叶青蛇……孙翔眼中蓦然涌起一股茫然，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这条蛇应该和别的不一样，背后有一个故事，有一个令它必定是它的原因，可具体是什么，他却想不起来了。

该死的失忆症，孙翔收起思绪，推开了审讯室的门。黑龙拍拍翅膀，在暗处缩成了一团，与阴影融为一体。


孙翔第一个叫来的就是那个被他劈过的家伙。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面色憔悴，骨瘦如柴，下巴上几道血痕，一副药物上瘾的模样。走路习惯性佝偻着身子，看着不像是心理上的，更像是身体素质所限，直不起腰来。

这家伙从差点命丧太空后，已经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很怕再磨叽一下就再挨一刀。不过进了空间站，似乎壮了几分胆子，在审讯椅上坐下，清清嗓子：“咳咳，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孙翔抬起腿，厚重的军靴底砸在纯金属的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嗡嗡的声波回荡在狭窄的会议室里，他抬起嗓子就吼：“这儿有你问的份儿？！老实交代你自己的事，要是不老实……呵，俘虏还有很多，我喜欢杀鸡儆猴，你记得吧？”

这怂包果然立刻被打回原形，竹筒倒豆子一般痛痛快快地往外倒，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先前被吓得太狠，所以有点结巴。他一边说，孙翔一边在终端上填模板。

案情脉络就和中央军情报分析师给出的一样，政府摩擦导致的非法斗殴。具体来说，附近一个荒星上新勘测出一个储量颇为不错的能源石矿脉，因为是荒星，所以管辖权并不明确，也就埋下了争斗的伏笔。

斗殴的是两方，但涉事的其实有三个国家，孙翔懒得记名字，姑且称之为甲乙丙。能源石矿脉位于甲乙两国的模糊边界带，三国中甲国最大，乙丙两国属于不大可靠的合作关系，一边一起对抗甲国，一边又总防着对方坑自己一把。三方互相掣肘，谈判桌上吵来吵去没个结果；上报联盟想找人主持公道吧，递上去半个月连受理回执都没收到，只有一句姗姗来迟的自动回复：“目前中央区人手紧张，处理速度较慢，根据排队人数，预计将在「62天」后处理您的请求，请耐心等待。”

人去哪儿了？都被周泽楷调走了。

联盟没有统一政府，这类政府间矛盾由独立部门管辖，称为政务部。该部门工作需要，必须独立于政府之外，因此都挂靠在当地军方下属，由军方负责工资和补给的发放。换句话说，中央区内的政务部成员，全指着周泽楷才能吃上饭。有这样的关系在，大家都默认政务部是预备役文员，周泽楷也有着这样的认知。

百花出事后，中央军大部分过去镇场，辖区内人手紧缺，周泽楷就从政务部调了一大半人出来，负责梳理中央军的公务。理由当然很充分，中央军身为中央区的唯一合法武装，大部分任务都涉及危害地方安全的黑恶势力，必须有人来做优先级评估。政府首脑晾上两个月，一般不会闹出人命，流窜杀人犯漏掉一个没抓，试试？

周泽楷的逻辑很稳妥。但政府摩擦一般不会闹出人命，并不意味着永远不会闹出人命。由于被晾了太久，甲国决定一边面上磨叽，一边私下派人过去挖矿。以防万一，还改装了一部分采矿机甲，配备上了武器。

然后就迎来了本地的优秀匹配机制。——乙丙两国各出了八台改装机甲，出于完全一样的考虑，在完全一样的时间，前往了完全一样位置的隐蔽开矿点。狭路相逢，连矿脉所在的行星都没见到，双方就已经打了起来，被附近的中央军卫星抓个正着。

七分钟后，中央军军长就来了。

怂包说到这里，几乎都要哭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干……我都不会机甲格斗，我连光子刀都打不开，站在最边上就是怕死……”

“哦。”孙翔毫无表情地打断，感动坏了，“往前说，怎么加入的，为什么选你，你们的上峰是谁？”怂包一脸“你问我吗？”，思考半天，才颤颤巍巍地道：“我，我不知道啊……”

孙翔放下腿，拳砸桌子吓唬人：“再编？不知道，不知道你敢开着漏气机甲去外太空？梦游吗？！”“不是梦游也差不多，老大，大佬您您别急别急。是这样的……”

接下来，周泽楷和孙翔就听到了一个故事。

怂包自称，从小智力水平不高，身体素质有限，家庭财产一般般，精神力更是低得扔人海都挑不出来。十几年前的“蓝白之晶”瘟疫中亲友故旧全部死绝，他全靠猫在地下室远程操纵精神体偷别人家冰箱，才躲过了人类历史上致死率最高的病毒。瘟疫后，毫无意志力的他成功沦为低端罪犯，从事小偷小摸，吸毒吸了七八年，连以贩养吸都做不到，最低端的零售商也没混上。唯一的成就，大概就是前不久终于刷够消费积分，成为了本地贩毒组织的正式会员，获得了新品试用权。

怂包来了一针叫做“薯条”的新品，然后七窍流血，被扔到垃圾回收站后，又在进入回收机前莫名其妙醒了过来。然后就有一个人出现，把他带到了一个封闭基地，抽血拍片。再然后，就被扔进了机甲，跟着其他人前进。直到队长说“准备迎战”的时候，怂包都浑浑噩噩的，感觉像是在梦游。“我药劲还没过神志不清楚，记住的就这么多了，大大爷您饶命啊！”

能不能有点细节？孙翔正准备再吓唬一次，周泽楷就已经对竹叶青蛇道：“叫下一个。继续问薯条。”孙翔于是大发慈悲：“废物一个，你去喝点水，毒品劲过了我再叫你。”


俘虏终于审得差不多的时候，孙翔已经架腿架得出汗，并把两只手都拍麻了。

甚至周泽楷都一脸纯良地嘲笑他的审讯技术：“只会这一招吗？”孙翔揉着手瞪他：“有用不就行了，你行你上啊！”周泽楷振振有词：“你让我休息的啊。”

几个小时过去，周泽楷已经神清气爽，舒舒服服靠在沙发里。竹叶青蛇盘在他小臂上，他抬起空闲的一只手，正把别人精神体当爬宠，一下一下用食指揉脑袋玩。说到这话时，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孙翔。那张全联盟闻名的帅脸上恢复了血色，又挂上了浅淡的笑意，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以后教你。”

……恃宠而骄。孙翔心里莫名跳出这个词来。

周泽楷又低下头揉蛇脑袋，他手指很白，落在碧绿的蛇头上，像盛夏晴空里，杨树叶上盛着的一颗哑光珍珠。孙翔在他旁边坐下，黑龙从他头顶爬起来，伸了伸翅膀，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又趴下了。

“你喜欢蛇？”孙翔问。周泽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蛇：“还好。”他又揉了揉蛇脑袋，竹叶青蛇吐了下信子，蜿蜒的身体一动不动。周泽楷评价道：“你的很特别。”孙翔：“特别在哪儿？”周泽楷：“不像蛇。你也不像。”孙翔没太听懂：“是吗？”

一般来说，一个人和自己精神体在大众传播中的刻板印象都多少有些重合，比如周泽楷和巨龙一样喜欢灿烂耀眼的东西；张佳乐和大多数雄鸟一样热爱花里胡哨的外形；王杰希和乌龟一样懒洋洋的不大爱动……但孙翔不是这样。

竹叶青蛇三大特点：神经质、强攻击性、剧毒。孙翔哪一点都不沾。蛇形精神体大多数情况下，都代表着本人多少有点反复无常的神经病样，可孙翔这单线程的脑子，不拐弯的思路，有什么心情全写在脸上，实在是看不出一点蛇样。

不过，本着严谨的态度，周泽楷还是问了一句：“你觉得，像吗？”孙翔陷入思索。

当孙翔没有记忆地醒来，阅读自己档案的时候，面对那行“精神体：竹叶青蛇”，他确实感到非常意外，感到这种动物很陌生。很自然地，他召唤出精神体，看着这条翠绿的爬行动物，试图寻找它与自己的共同点。

“有一点吧……”孙翔迟疑地说，“蛇会蜕皮，我也会换军装。”周泽楷望进他空无一物的眼底，心道：原来你这样想。


闲聊够了，周泽楷也终于得到了怂包的血液化验结果，于是站起身来，去处理三国政府。

甲乙两国都好说，处罚有模板，开发权分割有公式。周泽楷只要披上外套，戴上中央军独一份的大将肩章，让四颗子弹在上面排成一排，连话都不用多说，对面就会自觉签字，该割地割地，该赔款赔款。

警卫员看着将军效率奇高地处理工作，从一间会议室走到另一间，一分钟解决了两拨人，难免惊讶：“他们怎么这么怕你？”周泽楷：“怕死吧。”孙翔不解：“难道你堂堂中央军军长，还能当着摄像头的面，把政府首脑给杀了？”周泽楷：“杀过呀。”

孙翔脚步猛地一顿。

他们走在去三号会议室的路上，周泽楷少听到一个脚步声，就也停下步伐回头看他，澄澈的目光与他对视，略微一歪头作为询问。他外套左胸上的轮回军徽里嵌了块能源石，给廊灯照不到的半张脸补上了一层柔光。所以孙翔能够非常清晰地看到周泽楷的表情——他很平静，甚至对孙翔的行为感到有些茫然。

孙翔回过神来，重新迈开脚步：“周泽楷，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会装逼？”

“有。”

“江总参吗？”

“黄少天。”周泽楷扭头看他，嗔道：“江才不会。”

并且周泽楷认为很冤枉：“我哪有装？”


周泽楷把所有责任人都薅了过来，丙国来了政府首脑、外交部长、和工业部长。平心而论，孙翔不太看得出该主审哪一个。

对驾驶员连审带验，最终证实，那个叫“薯条”的东西其实是一种精神力兴奋剂，并不具备成瘾性，所以绝不可能被拿来当毒品卖。排除了这种可能后，怂包的经历看来就非常清晰了——非法药物实验。

社会关系薄弱意味着忽然消失也没人会在意，长期吸毒成瘾意味着他往身体里注射未知药剂已成习惯，虚弱的身体和平庸的精神力刚好适合测试副作用程度。死了可以随时再找另一个，没死可以收获追踪数据，再推上战场，还能测一测药效持久性。

怂包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但推他上战场的那只手，必然和幕后真凶有关联。审讯指认了他属于丙国的队列，训练时间的长短则明确了乙丙两方的改装机甲是从丙国流向乙国的。——那么那只手，一定就在三号会议室里。

周泽楷开始审讯：“偷挖矿，是谁的主意？”孙翔想不到，这一个问题差点让他们仨打起来。

独立审讯可以防止串供，并营造囚徒困境，提升招供积极性；但集体审讯，对于一些互相了解、互相欺骗、互相畏惧、互相背叛的团伙则有更好的效果。

三个人互相攀扯出卖，很快就把流程还原出来：首脑提出先挖矿，占据主动权；工业部长提供机甲和驾驶员；外交部长和乙国商议确定了行动时间。


出去后，周泽楷对孙翔就这三个人行为所指向的秘密进行详细讲解：“间谍、走私、人体实验。”

孙翔用尽最后一个脑细胞来理解这八个字：“丙国在矿脉上能获得的利益并不急迫，他们其实不该像甲国那么着急，但首脑却主动提出偷偷开发，说明他在甲国那边有间谍，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周泽楷点头：“嗯！”

“工业部长提供的非法改装机甲，系统设计一团乱糟，一看就不懂太空环境，但是所配备的武器却很精良。说明武器和改装不是一个来源。改装他一定会找自己掌握内水平最高的，那么武器就只能是从外面走私来的。”

周泽楷大力点头：“对！”

“外交部长，呃，掌握行动时间……对哦，其他人至少训练了三天，怂包完全没经历训练，是被偷偷塞进去的。只有决定什么时候出发的人，才能卡着时间把他换进去。只能是外交部长才能做到，所以非法实验一定和她有关。”

周泽楷连连点头：“没错！”

孙翔：“我真厉害……我居然听懂了你在说什么。”

周泽楷耍性子拉下脸，转身朝机甲停泊区走去。

孙翔跟着他驾驶机甲朝目的地前进，脑海里又开始回想周泽楷的审讯过程。


周泽楷说要教他审讯技巧，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首先，把其他人都清出去，营造一个独处环境。孙翔的精神体藏在周泽楷外套里，混了个近距离席位。

第二步，画大饼。周泽楷声称自己愿意扶持她当上下一届丙国政府首脑，但需要她诚实。

第三步，问了五个问题。

“贩毒吗？”

“出卖过首脑吗？”

“为了当下届首脑，给了工业部长什么好处？”

“兴奋剂非法实验与你有关吗？”

“实验总部在哪里？”

第四步，拷起来送回了中央军总部。

很明显，第三步是审讯的精华所在。周泽楷的精神体爬在他头顶，给他同步讲解：“都是她的秘密，从浅到深。先问我们知道的，她会撒谎，戳穿她，她会慌。最后问不知道的，诈出答案。”

贩毒组织在散发“薯条”，毒贩为她干活，她一定和贩毒组织脱不开干系。

甲国和乙丙联军去荒星，不该走同一条航线，但却能半途撞上，是有人刻意引导。外交部长是最希望双方打起来的人。

工业部长连靠谱的机甲设计师都找不到一个，人脉财力都不足。走私武器绝不是凭自己的本事做到的，他有合作者。外交部长手握大把毒资，他有仓库，双方刚好合适。

非法实验，群审就是为了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上，她给出了一个坐标。


霸图。

张新杰几乎是一动手，孙哲平就醒了。

好消息是他情绪稳定，并且精神状态十分正常；坏消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针对性袭击。

“加油想，一定有原因。”张新杰说，“无非三种情况：一，你危害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有不得不动手的理由；二，你是他们关键路径下一步的绊脚石，必须除掉你才能推进；三，出于某些原因，他们对袭击你的把握是最大的。”

孙哲平当了两年植物人，连竖中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得只能翻白眼。

“如果我危害了计划，只对我动手没有用，我知道的张佳乐都知道。基于同样的原因，除非他们下一步棋是要张佳乐当上百花司令，不然动我是没有意义的。至于第三种可能……我作死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张佳乐一起的，如果和那些经历有关，他也应该一起倒霉。我单独离开联盟中央，就只有七星龙渊那一次。”

孙哲平最后强调了一遍他认为最重要的信息：“张首席，我真的觉得我只是寸，不巧赶上了。追溯到那么久以前的事会不会太阴谋论了点？”

“是张总参。我现在是霸图的总参谋长。”张新杰留下这一句话，起身就走。


中央区。

宜居行星“SA-05”的大气层外，一枪穿云停了一下，给目的地拍了张照，然后带着横刀，双双降落在了深山老林里。

“下来吧，等后援。”周泽楷说了一声，关机出门。SA-05正值盛夏，周泽楷脱了外套还是很热，在湖边一棵老槐树下坐下，看着终端上的图像。孙翔凑到他身边来，不太懂：“咱俩不够吗？”

周泽楷看着解析出的科技品类，皱起眉头：“是七星龙渊的科技。”孙翔茫然地眨眼：“七星龙渊是啥？”周泽楷补充解释：“制造我的地方。”

等候支援的时间里，周泽楷给孙翔讲了一个故事。从无边无际的黑暗开始，终结于漆黑的穹顶被刺眼的光辉刺破。黑暗在黎明时分破碎坍塌，一叶之秋和百花缭乱站在外面，新漆的涂装在炮火下闪耀着周泽楷从没见过的光。

其实，要不是这个时代天才太多，人人都有故事，个个都是特例，周泽楷的情况早该被人看穿了，他身上的问题实在太多。

联盟中央军的设立意义是维护后方稳定，做这个活，七星实力就已经很够用。哪怕加上支援四方军区的工作，八星也完全足矣。一个九星的军长到底意义何在？

别人进中央军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周泽楷又不是联盟主席的亲孙子，他究竟何德何能，毕业之后就直留中央从不外派？

全联盟八个九星级，除了叶秋之外都是毫无异议的光棍。凭什么白塔一天天的就只惦记着给周泽楷包办婚姻，真就因为他长得帅吗？

九台SSS级机甲，霸图、百花、蓝雨各两台，微草一台，加一个能同步共鸣两台SS机甲的方士谦，比两台SSS机甲差不了什么；只有一叶之秋在嘉世孤军奋战，而一枪穿云在中央区白费机油。一枪穿云本来究竟该在哪里？

——该在一叶之秋身边，该在嘉世。周泽楷该在前线。他受到的从不是什么优待，而是猜忌，是监视，是软禁。

联盟不信任周泽楷。

这才是周泽楷的真实处境。

第九章 你因何张开翅膀

在十年前，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如今的中央军军长还不叫周泽楷。如果将“名字”解释为“表示一个个体的固定字符串”，那么他最一开始的名字是“D-1-FT-17-39”，简称“FT1739”。

七星龙渊一号课题，FT方案，17批39号实验体。


FT1739闭上眼睛后才听到电流声。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追踪噼里啪啦的声音，最终在床底角落里抠出来一个啐着火花的碟形家务智能机。

坏掉了吗？FT1739猜测。这种智能机主要功能是清洁，需要四处移动，本身并不很结实，而且是公用的，时不时就会出点小毛病，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在发现故障后第一时间进行修理。

FT1739把智能机关机，放到工作台上，调整灯光，打开外壳，露出机械结构和电路板。FT1739记忆力很好，碟形家务智能机层层叠叠的复杂图纸他记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在看到里面的情况时，他才惊讶地睁大了一点眼睛——一枚芯片被扭曲地塞进电路板间，外壳上沾着来路不明的淡金色液体，金属光泽的液体蹭到焊点上，大约导致了短路，在电路板上烧出几团黑。

FT1739把芯片扯出来，吸走淡金液体存储起来。智能机坏得不严重，只需要换几个小零件，很快就下了工作台，在地上开开心心转了两圈。然后FT1739研究起了那枚来路不明的芯片。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有统一规制，FT1739全都认得，它显然不属于这里。根据规定，发现来路不明的东西要第一时间上交给管理员……

但规定还要求他发现智能机损坏后立刻上报，还要求他一个小时前就进入睡眠。

如果上报智能机损坏的话，那么管理员就会寻找责任源。但管理员的智力水平非常有限，只懂得查监控，在他看来，出现损坏迹象前，智能机遇到的最后一件事，就一定是其损坏的原因，而那一件事中与智能机进行直接或间接交互的实验体，就一定是弄坏智能机的“坏孩子”。然后那个实验体就会被关进“深渊”。

从没有实验体从深渊中走出来，但FT1739见到过守卫背着漆黑的袋子从里面出来，袋子很薄，可以轻易勾勒出里面的东西的形状。那是一具和FT1739一模一样的身体，但擦肩而过时，FT1739无法从植入终端上读到对方的信号。

实验体的信号由植入标签产生，供能来自生物机体本身，没有信号，说明那具实验体已经“关机”了。

这件事很快在实验体中传开，实验体都不笨，很快就达成了统一的默契，这个默契比管理条例简单得多：所有实验体都尽己所能，避免任何违反管理条例的事件被发现。因为遵守条例不一定就是安全的。在这个地方，最危险的是管理员的愚蠢、傲慢和权力。

所以FT1739决定隐瞒这件事。

他藏起芯片和淡金液体，关闭光源，躺到床上。实验室有全系投影仪，里面的一个接口看起来和芯片的形状很像，可以用它试试能不能读取里面的数据。

FT1739带着计划进入睡眠。


完成了例行的晨练任务后，FT1739向实验区走去。这里的每一批实验都有着同样的流程。

第一步是设计，用基因工程制造出母本。

第二步是突变，根据母本复制出实验组基底，用各种手段进行刺激，产生随机的基因突变。最后得到九十九种不同突变的实验组，再加上没有突变的对照组，构成一批一百个样本。

第三步是培养，花两个月的时间，把一批一百个实验样本培养成实验体。身体会长成约十八岁的状态，脑海中被直接灌入所需的各种知识。

第四步是成长，将培养出的实验体从培养舱中取出，进行观察、训练和测试，等候精神觉醒。FT17批次就处于这一步中，成长期的实验体管理并不严格，完全有机会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种种迹象显示，实验员们有意给实验体各种自由空间，来让他们全方位展现个体特点。

第五步及之后的内容，FT1739还不知道，这部分信息是保密的，他也没有见到过精神觉醒后的实验体。实验的前几步，会有成长期的实验体辅助实验员进行工作，但是觉醒期的从没有出现过。


走到实验区，FT1765来得比他还早，已经完成了消毒的准备工作。两个实验体打了个照面，各自点了一下头。

同一批次的实验体几乎没什么区别，有着一样的外表，一样的生长速度，一样的行为模式。非要说随机突变导致了什么，可能也就只是一点点行为优先级上的区别了。65更经常在实验区辅助实验，而39更倾向于研究机械。

FT1739做完消毒，也走进去。——全息投影仪并不多，需要课题组长批准才可以使用。根据课题组长的固定安排，今天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突变实验室。FT1739走进去，却没在操作仪前看到他。

这有些奇怪。课题组长做事规律性非常强，比任何一台智能机都更好追踪。他没有情绪，没有好恶，甚至没有表情。除了有时无规律地性情大变，露出奇怪的表情说出奇怪的话外，不会做出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事。

于是FT1739给他发了消息，课题组长很快回复，让他到设计室去。39走进设计室，课题组长正在那里分析一份基因样本，65在一旁记录下他指出的关键基因。这里时不时就会有新的分析任务，基因样本的来源是保密的，但大部分时候可分析的基因都很少。FT1739并不难意识到，他们日常分析的基因样本来源就是实验体，这些实验体基于已知的母本突变产生，未录入的基因当然不会有几个。

但这一份并不一样，固然有一部分基因组是数据库里存在的，但象征“未录入”的灰色占比远比一般的基因样本要高。它是从哪里来的呢？FT1739又多了一份好奇。他好奇的东西很多，比如七星龙渊的任务目标，一号课题的内容，FT方案的意思，这许多明明和他息息相关，他却完全不明白的事。但他像其他FT17一样保持了沉默，因为提出问题的实验体都进了深渊。

可39依然怀揣着问题，他想知道深渊里是什么样子，他想知道七星龙渊外面是什么地方……每当FT1739抬头看向漆黑的穹顶，他都想知道，难道这就是世界的尽头吗？

昨夜见到那枚芯片时，他第一次找到了答案：不是的，七星龙渊不是世界的边界。FT1739想知道这意味什么，想找到更多的答案，所以他一定要读取这枚芯片，不惜一切。毕竟“不惜一切”对他而言很容易，因为他什么也不拥有。

因此，当课题组长询问来意的时候，他说：“想借一台全息投影仪。”课题组长并没有深究，点头答应。39正准备去拿投影仪回房，就看到65一下子倒了下去。

FT1765瘫在水泥地上抽搐，双眼泛白，组织液、血液和其他体液从皮肤里渗出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流淌。整个身体的机能完全紊乱：吸入的是空气，吐出来是肺泡；左眼球带着后面的血管和神经一起弹出来，落在地上弹了几下；肌肉和骨骼一起打结，扭成难以想象的姿态。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不存在的一线生机，最后什么也没有握到，白白戳穿大鱼际，淌出一泡脓血。

FT1739静静地看着，直到他无法接收到65的信号，他无力帮助他。这一幕被称作基因坍塌，是实验体最常见的结局。基因坍塌的本质是先天基因缺陷，随机基因突变并不能保证实验体具备正常存活的能力，不是所有实验体都有机会生存到精神觉醒的时候。从进入培养舱开始，实验组的实验体每时每刻都有坍塌的风险。FT17批次在两个月的培养期里面坍塌了二十八个，出来之后到今天是第三十六天，又坍塌了三十七个。FT1739甚至不大确定，实验体究竟能不能活到精神觉醒的时候。

课题组长调用程序，有智能机前来把65的身体带走，清洁地面，清理气味，很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课题组长询问：“你可以做我今天的助手吗？”FT1739答应下来，拿起FT1765跌落的设备，继续根据课题组长的分析记录基因笔记。同为FT17，他们的外表和动作完全一样，如果有哪个实验员路过，恐怕都看不出这里有变化。


他们规律地工作了几个小时，课题组长惯例地停下来喝水，咽下水后，手忽然猛地一抖。若非他杯子已经空了，恐怕要撒一地。他僵硬地晃动脑袋，一只手扶在仪器边缘，用力大得骨节都泛白。终于他重新睁开眼，看向FT1739，挤了挤眼，笑着道：“帮我保密好不好？别让他们知道我醒了。”

FT1739知道，他又“发作”了。管理条例中把这件事列为最高优先级的意外事故，一旦发生，立刻要拉响警报，封锁整个龙渊。

FT1739点头：“好。”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充满生命力地道：“我叫苏沐秋，你叫我苏哥就行。——别被别人知道啊，包括另一个‘我’。”FT1739：“我明白。”

苏沐秋仰起头看看分析了一多半的基因样本：“这是在干什么……让我看看。”他伸手探进操作仪，拽出一大片操作面板，两只手在光影交织成的数据库里飞越流窜，细碎的数据四下翻飞。苏沐秋的眉毛一点点皱起来，FT1739不明白他是在做什么，但他没有出声，而是转身去拿全息投影仪。——他看得出，苏沐秋此刻绝对顾不上他。

FT1739给它连上电，打开插槽，把芯片插了进去。下一刻响声大作，FT1739抖了一下，才把音量拉下去：芯片里的内容是一段音乐。这里的档案馆里面收录了一些音乐，FT1739不怎么关注，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这一首。

他站在那里听着全息投影仪歌唱：“起来，前进，永不后退！”

苏沐秋也跟着唱了两句：“明星在远处陨落，危险环伺于八方……”他仔细打量起FT1739，好像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相似的存在，说：“你真是个奇迹。”FT1739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只耳朵听着苏沐秋说话，另一只耳朵听着激昂的乐曲。

投影仪：“现在还不高举火炬，难道刺穿黑暗的会是太阳？振作起来，拿起我们的武器；团结起来，守护我们的家乡；我们已经是最后一道防御墙。”

苏沐秋：“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从有意识开始，就是想要活下去的，这是每一个生物的本能。只要你有求生的欲望，你就不会把这枚芯片插进投影仪里。除非有能战胜本能的追求，不然你一定会想保住性命。”

FT1739还是没太听懂：“啊？”

苏沐秋：“说你是个奇迹，是因为你在这种地方诞生、成长，却找到了更高的追求。”

投影仪：“你与我会死在这里，但人类文明之火不会消亡。”

苏沐秋：“你想要什么？”

FT1739看着他，他意识到苏沐秋并不是课题组长，而是一个人……

他自己也不是实验体，而是一个人。这个人回答：“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投影仪的歌声走向高潮：“人类文明之火，永远不会消亡！”

“自由。”苏沐秋说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词来，“你追求的叫自由。”

“自由。”他重复了一遍。苏沐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手掌是他没有体会过的温暖：“给自己起个名字，下次见面告诉苏哥。去他妈的FT1739，哪有人叫这玩意的。”

他笑了一下。苏沐秋把芯片拔出来，放回他身上，说：“我刚刚做了一件事，应该马上就会被发现，等不到你起好名字了。”他不由得好奇：“为什么？”

“因为老子乐意。”苏沐秋的笑容锋利极了，“七星龙渊，很快就要完了。”


“操！又死了！”张佳乐面对铁灰色的“失败”二字，愤愤地砸了一把桌子。等复活CD的时候他在公频痛骂凶手：“叶秋你大爷的！”

“别太激动，你已经是撑得最久的了。”叶秋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今天的挑战费我就收下了，欢迎各位找到更厉害的盟友，继续来攻城啊~”

“要不要脸了！”魏琛跟着在公频怒吼。线上没人是叶秋的对手，这孙子不光操作技术强，挑拨离间的水平也是一等一的，什么联军都能被他搅和的土崩瓦解，联盟越强大，敌人越多。

他瞪着缓慢移动的复活进度条，直喘粗气，毅然下线离开操作舱，朝叶秋宿舍进发。——爷拔了你的电线，看你还怎么嘚瑟？

指挥系招生很少，虽然差了一届，但叶秋的宿舍离他的也就几步路。张佳乐还没喘匀气，就已经到了。推开门，正和叶秋对上眼神，操作舱打开了一半，正发出微弱的机械声，慢慢张开。

“你怎么来了？”叶秋问，忽然一笑，“不会是来拔我网线的吧，哈哈哈哈……张佳乐，你说你，监督员才几天不在啊，你这海盗习气又上来了？”

“孙哲平要在他得一起来你信不信？”张佳乐翻了个白眼。

叶秋：“那我该真庆幸主席思念孙子，把他叫回去探亲了。”张佳乐：“你真信他是回去探亲的？”叶秋：“主要估计还是汇报你的情况吧，顺便探个亲也说得通。”

海盗出身的张佳乐本来该和其他犯罪分子一起，被一枪崩了的。但他犯罪记录不多，加之年纪小、精神力强、高度共鸣缴获的3S机甲核，所以被认为尚有改造的余地，这才进了联盟学院。为了近距离监督这位实力与危险性并重的学员，主席甚至贡献出了自己亲孙子，联盟学院一年级新生孙哲平作为他的室友，以获得观察改造效果。两个人同出同入，形影不离，至于成效嘛……

叶秋：“话说，他被你同化成这样，主席会不会觉得你无可救药，把你抓起来啊？”张佳乐：“靠，我哪里同化他了，他一直就这性格好吧，又狂又傲，胆大包天。从开学那天起就这样，哪有那么多人跟老韩似的，天生一本正经。”

叶秋走上来揽住他的肩膀：“不过你来得正好，来来来跟我走。”张佳乐被他扯进走廊，叶秋的步伐非常稳当，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张佳乐所不明白的目的性：“不是，去哪儿啊？”

叶秋的声音兴奋得让人害怕：“去玩一把现实的攻城。”

换作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绝不可能认可这种行为。两个联盟学院的学生，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都才刚觉醒没多久，没开过一次正经的实战机甲，就准备逃学去干一些难度绝不逊色于正经军事任务的事。

但大约这就是为什么叶秋薅了张佳乐一起，因为张佳乐的思维并不正常。他在海盗窝点长大，从小被作为下一任海盗首领培养，步入文明社会才两个月不到。也只有他听到这种话时才不会慌张害怕，反而精神抖擞，跃跃欲试：“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首先我们去偷两台3S级机甲。”叶秋的计划听起来就很周密，“我的一叶之秋，还有你的百花缭乱。”


“道理我都懂。”张佳乐靠在门框上说，“决定机甲操作权的因素里，优先级最高的是共鸣度。这事上咱俩有先天优势，一叶之秋的共鸣度你最高，百花缭乱的我最高。只要咱俩往那儿一杵，操作权板上钉钉，别人想抢都抢不走。”

叶秋刮着胡子，嘿嘿一笑：“是吧，多完美的计划。”

张佳乐面露犹豫：“但问题是，以咱俩这身份偷联盟机甲，和过把瘾就死有什么区别？”

叶秋从镜子前面转过头来看他：“张佳乐，我是那种没见着半点好处，就贸然作死的人吗？”张佳乐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那谁知道，我和你很熟吗？”

叶秋轻笑，转回去继续洗漱：“咱们都认识——今天几号，哦——六十七天了，这还不熟？”张佳乐翻白眼：“六十七天很长吗？”叶秋：“不短了吧。前两年瘟疫那会儿，认识六天的都是老朋友，倾盖如故。”张佳乐：“那作为你的十一个老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你见到的好处是什么？”

叶秋：“我男朋友。”

张佳乐转身就走：“我回学校了。”

开联盟学院的飞船去偷联盟登记在册的机甲属于自投罗网，再自负实力也不至于这么给自己上难度。于是他们驾驶的是一台从暗网租来的小型飞船，上面有个逃生舱，能装载的能源很有限，但幸好只出来了一天不到，回学院还是绰绰有余。

叶秋在他身后说：“还有孙哲平的命。——如果你真相信他是探亲去了，那就请回吧。”

张佳乐停下脚步，长叹一声：“他走之前管我借钱来着。”张佳乐如今明面上的财务状况，在食堂加个鸡蛋都要赊账，不过都能想到，他肯定还是多少有点没被缴获的黑产。孙哲平管他借钱，就是想要黑钱，那么肯定不是在打什么好主意。“我给了他八千。”张佳乐补充道，“我一年的助学金也就二百而已。”

叶秋忍不住笑成了一壶开水，张佳乐转过身朝舰桥走去，路过叶秋的时候用力挥手：“他说他有数说得跟真的一样！”叶秋于是笑成了十壶开水，声音尖锐又滞涩，几乎笑哑了嗓子，刀刮玻璃都比这动静悦耳。

张佳乐在舰桥上上传了一个算法：“还好我留了一手，给他终端上放了病毒，自动扩散到所有他连接的设备上。看起来像是一首歌，但会在连接公网时发一个信标出来。”

几分钟后，叶秋洗漱完毕，也走到舰桥上，看着算法运行。这艘飞船算力极其有限，半天还没找到一个。他估计得花上好久，随口问道：“什么歌？”

“还能什么歌？”张佳乐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懂为什么叶秋会问，“干这种事当然要用传唱最广的，联盟盟歌呗。‘人类文明之火永不消亡’那首。我以前从联盟这边染上的病毒都搭载这首歌，数据是现成的。”

他们面前浮现出第一个信标，那是孙哲平离开学院当天，学院外的一台自动贩卖机。

“哈，”叶秋看着信标干笑一声，“那搞不好他已经死了。”张佳乐大惊：“什么？”叶秋：“你以为呢？这首歌是联盟军方的签名，听到它就意味着‘联盟已经盯上你了’。”张佳乐：“不是，没人和我说过啊？另外，这歌我从小听到大，联盟从来也没抓着过我。”叶秋：“没必要吹这么大吧，谁不知道你最后落网了？”

张佳乐：“我们是被另一群海盗干掉的。我想，与其只有我们完蛋不如大家一起死，就抓住最后的机会，把他们整个团暴露给了联盟。然后才一起落到了联盟手里——本来我都以为我要死了，没想到能共鸣他们一个祖传机甲核，他们准备把我送去上头搞什么基因实验，多留了我几天。”言及至此，他眼神里闪过一道冷光：“早晚把那什么狗屁七星龙渊干掉，想解剖爷爷，等下辈子吧。”

叶秋笑得缺德：“不用很快，你马上就有机会了。——咱们的目标就是七星龙渊。”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不用在这儿费电找，我收到的情报里包括坐标。”


“深渊是什么？”实验室里，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们精神觉醒后会去的地方……也会被当断头台来用。”苏沐秋耸耸肩，“你如果被抓到和我在一起，结果一定是进深渊。好奇的话就自己去看看；不然就快跑。”

他没跑。

他被一把推进厚重的防辐射门里，门在他背后关上。他没有回头看，只是直面前方，直面深渊。

深渊只是一扇铁灰色的门。

他推开门，上窄下宽的锥形光柱次序亮起，照亮一个巨大的空间。一排排四十几米高的巨大人形机械站在光柱中央，一动不动，空气都因其静谧着。他呼吸到冷漠又危险的金属气息，眼神一点点亮起来——这就是机甲吧。

他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透明铁的路径吸收了动能，在他落足处泛起一圈圈浅绿的能量波纹，点亮嵌在地面里的灯管，指出一条光路。光路尽头，地面上抬起两片长长的椭圆，稚嫩如孩童的声音响起：“你好，欢迎堕入深渊。”

“你是？”他走到椭圆形前，蹲下身。这两片兔子耳朵一样的椭圆形约有半米高，是两台显示器。左侧一台显示出他的数据，右侧一台则闪了一下，和童声同步表达：“我叫晨星，是管理深渊的智能体。这里是第一层深渊，在你离开这里前，有任何问我都可以问我。”

于是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晨星是名字……怎么取的？”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我喜欢。”晨星轻轻答道。左侧显示器上浮现出一副画，最上面是深蓝，向下渐渐变浅变亮，化作浅黄，再往下极快地变作橙红，罩在深灰色的海面上。天上一道道斜挂着浅红色的云雾，一颗晨星被挡在云雾后面，光却刺穿雾气，成为了画面中唯一一点白。

“很美。”他称赞道。

一点白在屏幕上放大，晨星的光晕中钻出一个奇妙的三维形状。主体像胡萝卜一样呈修长的锥形，上面两片细长的椭圆，两侧还有同样形状的三对椭圆，这样放在一起，很像长歪了的叶子。八叶胡萝卜问道：“你有名字吗？”

他于是在透明铁的地上坐下，晨星给他分享了一幅幅图像、一本本小说、一首首诗歌，过了很久，他终于有了灵感：“周泽楷。”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他喜欢。八叶胡萝卜跳起来转了一圈，夸赞道：“好听！”

周泽楷笑起来，指指机甲：“可以教我开吗？”

他面前的两叶显示器拍了拍，从地上跳起来，变形成一个小小的八叶胡萝卜：“好呀。”晨星带着周泽楷朝机甲的方向走去：“一上来就问这个，你很想学吗？”周泽楷点头：“好奇很久了。”

晨星笑起来，投影出一排机甲资料：“现在第一层有二十八台机甲，你自己挑一台吧。”周泽楷一秒钟都没有思考：“最强的。”

晨星于是向左侧飞去：“那往这边走。”

所谓“最强的机甲”站在角落里，不高不矮，通体灰绿，外壳打开时灰尘扑簌簌落下，周泽楷伸手摸了一把，摸出一道翠绿的晶莹痕迹和一手灰，不由得感叹：“好多灰。”

“你是第一个选它的人。”晨星拍着叶子飞进去，“之前的人都觉得它太难开了，不选它，所以最强机甲一直都在落灰。”

周泽楷拍拍手，跟着走进去：“难开？”晨星：“正常的机甲的驾驶方式是，用精神力共鸣机甲核，使人的脑电波和机甲的电磁波互相转化，让机甲成为驾驶员躯体的一部分。转化效率由人和机甲的共鸣度体现，每台机甲都有一个底线阈值，是能够操控机甲的最低水准。这台机甲的阈值很高，来这儿的人都无法满足。”

周泽楷停下脚步：“我还没有精神觉醒。”晨星：“我知道，我能感知到你没有精神力。”周泽楷点头：“精神觉醒很随机，我应该，等不起吧？”晨星：“是的，这里没有维持人体生命所必须的有机物和饮水，要向下才能找到那些。”

周泽楷低下头叹了口气，又看向晨星：“不正常的驾驶方式，是什么？”他推测是存在这种方式的，机甲本质上还是机器，在测试调整时总会有更原始的操作方式才对。

晨星晃了晃：“机甲驾驶舱里有内置的操作仪，能接通机甲的操作系统，控制每一个可控点。”周泽楷放下心来，继续前进，慢慢地问：“有几个？”晨星轻快地回答：“这台有1278个，是这里机甲中最多的。——这是另一个从来没人选它的原因。”

周泽楷继续向前走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有些沉重起来。


叶秋和张佳乐的第一个目标是制造一叶之秋的机甲坞，他们花了半个月，才看到那颗绕着恒星静静旋转的球形人造行星。银灰色的合金打底，铭刻着鎏金一般的各色建筑，遥遥望去，仿佛一枚巨大的机甲核。货运飞船流水一般进进出出，碧蓝的尾焰在太空中拉出长长的拖尾，一截一截连在一起，给这枚“机甲核”提供运行所需的能量。

这颗行星的主要产业就是机甲制造与维修，机甲坞数以百计，一叶之秋所在的机甲坞是最大的一个，名为“FT”。

“你怎么知道它在那儿？”张佳乐好奇。

叶秋很奇怪地看了他一下：“难道你不知道百花缭乱在哪里？”张佳乐茫然眨眼：“不知道啊，这上哪儿知道去？”叶秋说得理直气壮：“让老魏查啊。他是蓝雨司令，现在虽然在进修期间，但权限还是可以用的。”张佳乐沉默了一下：“……对不住啊，我没意识到我可能会有偷开机甲的一天。”

他本意是讽刺，但叶秋完全是按字面意思理解的：“你看，这就失算了不是？没办法了，回头偷个身份现查吧。”

“我们怎么进去？”张佳乐问。机甲坞是军工重地，而能制造3S级机甲的机甲坞更是重地中的重地。但随着叶秋掏出两样东西，张佳乐很快就意识到一个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人间真理——人类社会的本质，就是个草台班子。

叶秋拿出的第一件东西是学院的清洁工制服。FT机甲坞隶属中央军，联盟学院在建立时为求日用品供给便利，能统一的制式都和中央军统一了，也就包括清洁工制服。而众所周知，在任何组织里，清洁工都是最不起眼，并且出入权限最高的存在。

第二件东西则是坏掉的个人终端。使用方法也很简单，“信号输入输出都坏了，亮给任何人看都没问题。”叶秋如是说。

有这两个玩意护体，叶秋和张佳乐如入无人之境。叶秋甚至认路，轻而易举地带着张佳乐摸到了一叶之秋所在的仓库，和仓库管理员闲扯了几句摸鱼的伟大与正当后，叶秋把坏掉的终端伸过去给她扫描，以备不时之需；而张佳乐操控着病毒在她终端上解开一叶之秋的门锁，顺便查出了百花缭乱的所在。

两个人从门缝里溜进去，一步步接近一叶之秋。FT唯一的3S机甲独占一间仓房，刚刚造好不久，乌黑的漆面纤尘不染，闪着至纯至亮的寒光。张佳乐仰头看着这台七十几米的杀器，深吸一口气：“太美了。”

叶秋眼神灼热地望着这台机甲：“FT。Fortissimum Telum。”张佳乐：“啥？”叶秋：“这家机甲坞名字的全称，拉丁语里的最强武器。”

他望着一叶之秋，好像望着一段遥远却清晰的回忆，最终挑起嘴角笑了笑：“沐秋说得对，黑色确实好看。”

“沐秋，沐秋……”张佳乐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念了两遍才想起来，“哦，苏沐秋，你男朋友。”

叶秋点了点头，眼神却没动：“一叶之秋的原型设计图是他画的，本来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机甲就像自己老婆，但叶秋不一样，他的一叶之秋是恋人未完成的礼物。所以他看到它时，心里不只有惊艳与钟情，更有感怀和惆怅。

张佳乐试图代入想一下，只是遗憾地发现他代入不进去，长这么大光沉迷机甲格斗，身边认识的人里谈恋爱的都只有叶秋一个，这些年来连爱情故事都不看战斗戏少于一半的，实在无法想象叶秋究竟是个什么心情。最后也只是蒙着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很担心他？”

他完全搞错了。

叶秋淡淡地回复：“没有，苏沐秋十项全能，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稳定的声音哑了一下：“……我只是忽然很想他。”张佳乐继续努力尝试当个高情商人类：“没事，很快就能见到了吧。”

“见不到的，”叶秋说，“他前脚发出消息，后脚就会被控制转移。我去只能是跟在后面收集线索，顺便帮他个忙，把那地方端了。”

张佳乐突然就对“苦命鸳鸯”这个词有了一层全新的理解，他满怀不忍和怜悯，张了张嘴：“呃……那啥，看开点。”叶秋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笑了：“你是在同情我吗？”张佳乐点头：“我看你挺惨的。”

叶秋笑着摇摇头：“那你藏着点，别让我们这届的人知道。——他们会嘲笑你叶公好龙的。”张佳乐：“其实我听说过你俩谈恋爱祸害全学校的事，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叶秋已经走到一叶之秋脚边，共鸣机甲核，获得了驾驶权。一叶之秋为他单膝跪地，胸口打开，银白色的驾驶舱从心脏的位置滑落、张开，露出里面的操作位，欢迎主人的到来。

叶秋走上去，扭头斜睨了一样张佳乐，自信洋溢，神采飞扬：“我做的事要是能让你想到，那还得了？”

操作位的意义是固定驾驶员在驾驶舱里的位置，提供保护、连接医疗和逃生系统。默认状态像一把金属椅子，通过许多根机械臂与驾驶舱的外壳相连。叶秋坐上去，驾驶位上的金属自动变形，包裹住小腿、腰胯、肩膀几个关键位置——这些金属可以随意变形，紧急状态下可以成为全包裹的保护服，累的话可以作为一张最符合身材的硬床，但大部分时候，驾驶员们还是像叶秋眼下这样，把它当做椅子和安全带来用。驾驶舱合上，沿着滑轨回到一叶之秋的心口，承担起心脏的功能。

后面的行动简单得跟开玩笑一样。叶秋断开操作系统模块，打开备用储藏的门把张佳乐装进去。然后一叶之秋跃起，钻进机甲通道，没去卡滑轨，直接在里面开大了推进器，平行于轨道飞行。

蜿蜒的隧道里，只有一排微弱的导引灯标明路径，一叶之秋用极快的速度在其中穿梭，没有半点迟疑，甚至毫不谨慎，比回家还要轻松自在。几千吨的一叶之秋轻快得像一条游龙，钻出机甲坞，直接游回飞船的挂载位。

两个人回到飞船上，设定航线，朝遥远的百花缭乱所在进发。

“运气不错，没赶上机甲出仓。”张佳乐忍不住嘿嘿笑了，这种好事对他确实不常见。叶秋笑着把一叶之秋连上飞船，看它的参数时开心得合不拢嘴，像看老婆一样不舍得眨眼，甚至都没嘲讽，只是简单纠正道：“我们遇到了三批出仓。”


最开始改装掉联盟满是后门的操作系统时，张佳乐尚还担忧过会不会来不及，但当一个月后，一叶之秋失窃的事终于被发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3S机甲超高的驾驶门槛本身就是最受信任的防盗措施，能绕开操作系统，用精神力开动它的人全联盟都没几个，因此人工清点根本就懒得去点它。叶秋留下一个忽悠智能机的木马，就硬控了军工重地中的重地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俩在中央区飞了个对角线，抵达了百花缭乱所在的机甲坞。偷出机甲，改装操作系统，顺便还收拾了一支在边境线上流窜的盗匪，小飞船换大舰队。

离七星龙渊还有一个星期的路程。

张佳乐和叶秋在多出的广阔空间里练格斗，打得势均力敌。张佳乐颇为惊讶：“海盗跳船偷家要靠这个，所以我学过。你是为什么练的？”叶秋：“不为什么，我小姨教的。那时候年纪小，她教我就学呗。”张佳乐不信：“随便学学学成这样？”叶秋失笑：“怎么可能，我小姨是完美主义者，我学了就得学到最好。……而且我是和我弟弟一起学，欺负弟弟的手段总不嫌多。”

张佳乐：“那你家挺热闹的。”叶秋沉默了一下：“蓝白之晶的时候，他俩都死了。一家三口就剩我一个。”张佳乐表情一僵：“你有没有哪个亲朋好友是如今依然活着的，下次你讲讲这样的人好不好？”叶秋大笑：“老魏，他活得好好的。还有你，你这也挺好的嘛。”

两年多以后，魏琛将损兵折将，自己跳入黑洞，保住蓝雨。

十年以后，张佳乐将全军区失陷，孤身流亡，寻找真相。

所以说，当叶秋的亲朋好友，真的是一件风险度极高的事情。


深渊第七层。

周泽楷换了个脚本，操控机甲一步步向前走去。自己仰起头靠住脑后的支撑，闭上了满是血丝的眼睛，姑且休息一下。

他花了两天时间向晨星学习机甲的使用说明，刚刚能开着它动起来，就不得不进入第二层，寻找维持生命的必需品。

晨星向他解释了深渊的机制：深渊一共有九层，第一层是准备区，第九层是出口；中间七层的机制本质上是一样的。每一层都有名为“龙”的敌人，还有晨星所操控的流动站点。他们要做的就是杀死龙，把龙的尸体带到流动站，向晨星交换各种所需的资源，营养膏、饮水、药物、能源、机甲素材、地图……

前往下一层的路就标在地图上，路是单向的，只能前进，不能回头。随着层级的提升，龙会越来越强，物资会越来越贵，但是流动站对龙尸的估价方式不会变化。

“目前只有一个人到达第九层，离开深渊。”晨星说，“我觉得向下不是很值得。”晨星几乎没有什么感情，总是用最可爱的声音说出最可怕的情报。

周泽楷回答：“我不喜欢这里，所以离开。”

自由。周泽楷不断地思考这个词。苏沐秋说他想要的叫自由，可却没有告诉他自由究竟是什么。于是周泽楷只能自己去理解。

他理解的自由是可以去他想去的地方，找他想找的答案。不是在培养舱里无知无觉地发育和接受知识；也不是在白墙壁灰地板间，等候精神觉醒或基因坍塌的到来；当然更不会是在写好的规则下，日复一日扮演屠龙猎人，却连制定规则的是谁都不知道。

周泽楷不知道什么样才算自由，但或许这就是苏沐秋没有说清楚的原因——要周泽楷自己认为自己自由了，他才是自由的。而只要周泽楷抬头时依然见到的是漆黑的穹顶，他就不认为自己是自由的。

晨星的八叶胡萝卜落到他眼前：“力量不够强，就只能走别人设计好的路。可别人划的路，永远不会通向你想去的地方。”你走下去的意义在哪里呢？

离开深渊绝不意味着自由。猛兽从兽栏到斗兽场，只是走进了一个更大的囚笼，从圈养变成散养。实验进程一步步向前推进，资源投放都在实验者的规划之中。猛兽的食物绝不会让它长出能咬断锁链的利齿，深渊里的机甲无论强弱，一样都会在设定好的高度上限拒绝上升，永远够不到漆黑的穹顶。

周泽楷没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想不出答案，他只是选择朝前走而已。他至少知道，如果留在原地，他永远找不到答案。


周泽楷在深渊里遇到了不少人。绝大部分都只知道自己是实验体，不知道自己是人，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还没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名字，别人都叫他九。

九和他分享了更细节的规律。龙会主动袭击人，它们能大概感受到人的精神力强度和团队规模，也可以交流合作，发动袭击的团伙永远比被袭击者强大。为了获得物资活下去，战斗不可避免。哨兵在驾驶机甲后需要向导帮助疏导，所以深渊里的人基本都以小队的规模行动，每个队伍里都有向导。

“越向下走，龙的个体实力越强，龙的袭击就越接近于一对一的单挑。”九这样概括深渊的规则，“所以前进的难度，不止取决于队伍的整体强度，也取决于个体实力的差异。整体越强，越能活下去；差异越大，越容易在袭击面前崩溃。”

九：“但周泽楷，你不一样。驾驶员死后，深渊管理员会远程操控机甲回到第一层，那些机甲不会受到袭击，说明龙感知的只有精神力。你还没觉醒，没有精神力，它们不会发现你。只要你能获得龙的尸体，解决物资问题，你就可以一直向下走。——你是最有可能抵达第九层的人。”

周泽楷：“你也可以，你是向导。”哨兵依赖团队，向导则不然。向导可以一个人前进，凭自己的力量走到哪里，就是哪里。而且周泽楷能看出来，九其实比他的队友都更强，他的机甲上伤痕是最少的，而驾驶时的操作也是最流畅的。

“或许吧，”九笑了笑，“但是我不会那样做。我是队伍里唯一的向导，我的队友需要我。”他一直是一个团队主义者。


周泽楷获得龙尸用的是最经典的方法。他的机甲上有一把狙击枪，耗能极高，还要额外装填弹药，晨星那里的适配弹匣价格堪称明抢。——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东西绝对杀伤力不凡。

周泽楷没有精神觉醒，不能共鸣机甲核，所以没办法像操作自己身体一样操作机甲，但他总可以把机甲的枪当成一把真枪来用。出发的时候机甲是满配，当然也包括一匣弹药，这就是一切的启动资金。

他只偷袭，只杀一个品种，只打同一个位置。同样的步骤，测量风速、测量距离、计算、校正准镜、开枪。

同样的结果，一发致命。

然后翠绿的机甲会收起狙击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走到龙尸旁边，拎起尾巴，拖着及腰的龙尸向前走去。

“周泽楷？”一个声音把他叫醒。

周泽楷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眼球疼得厉害。睡眠不足时惊醒常有这种感受，周泽楷已经多少有点习惯了。他适应了一下，视力恢复，就看到了停泊的流动站。

“晨星。”他笑了一下，拉动关节控制器，机甲一根根松开手指，沉重的龙尾砸到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流动站伸出机械臂，把龙尸收进去，根据品种和重量换算成积分，显示在周泽楷的名下。“今天要点什么？”

“第八层地图，可以吗？”周泽楷问。

每层的流动站只售卖当层的地图，但周泽楷想试试。因为晨星作为管理员，实在是很好说话。并不是所有东西都一定要按规定上的方式交易，晨星会对他们行方便：按匣标价的弹药，可以一颗一颗购买；昂贵的机甲配件可以几个人合购；实在花光积分时，甚至还允许赊账……晨星不想让任何人死在这里。

晨星沉默了一下：“第八层没有地图。”周泽楷一怔。

晨星：“第八层很小，进去之后开启测绘，立刻就能扫到边界了。那里只有一条龙，会守卫通往第九层的通路。它拒绝一切会动的东西进入那条路，包括没有精神力的你。你的狙击枪一枪打不死它，它不可能给你开第二枪的机会。”

停下吧，周泽楷。

周泽楷听出晨星的言外之意，然后问：“第九层呢？”

“第九层没有龙。”晨星说，“第九层是出口，到达第九层就是离开了深渊，只有一个人活着离开了深渊。可那个人也没有离开第九层。”

周泽楷可以听懂晨星的暗示，但他还是问道：“第八层龙的情报，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晨星说，“我不想告诉你，我认为你在找死。我也不应该告诉你，我不鼓励找死的行为。”

周泽楷捧哏道：“所以？”

“我会告诉你，因为你一定会去，而我希望你死个明白。”

周泽楷笑了：“谢谢。”

八叶胡萝卜消失在通讯面板上，取而代之的是整个流动站点的商品面板。


周泽楷花了足足六天的时间来筹划，第六天晚上睡了个好觉。第七天，随着山崖上的灯光渐渐亮起，翠绿的机甲拖着巨大的行囊，走进一条细细的峡谷，进入不可回头的，前往第八层的路。

和前几次一样，通道里面飘着白雾，从淡到浓，从浓到淡，走出白雾，漆黑的火山岩围绕四周，发着红光的岩浆从岩壁上流淌下来，把黑色的盆地分割得七零八落，暗红色的火龙趴在一角，挡住身后狭窄的缝隙。

机甲停下脚步，趴在地面上的火龙抬起头，黑色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深渊的所有龙种里，火龙各方面都不是最强的，但却是公认最可怕的。速度最快的白龙皮肤脆弱，面对能量武器不堪一击；防御最强的铁龙浑身都是金属，面对电磁力动弹不得；力量最大的红龙移动迟缓；满身是腐蚀性毒素的紫龙有巨大的视觉盲区……

每一种龙都有弱点，除了火龙。火龙没有任何明显的弱点，要打败火龙只能硬碰硬。

翠绿的机甲走到正中，从行囊里掏出一颗电磁地雷，装在了地上。第二颗，第三颗……和火龙保持二百米的距离就不会惹来它的敌意，半个小时后，火龙领地外的地面上都均匀布满了电磁地雷。

电磁地雷在触动后，会在半径二十米的范围内发出高强度电流，电流能触发别的地雷，共同构成一个能量共享的电磁阵，麻痹火龙。为了延长控制时间，周泽楷还额外在外圈的山壁上安装了不少外置能源，和最外圈的地雷连接在一起，给地雷供能。

单有地雷显然是不够的，因为火龙还会飞。所以周泽楷的第二步就是布置闪光弹。闪光弹在遇到强烈撞击时会开始燃烧，发出非常剧烈的光。通常使用方法是投掷出去或装填进武器里发射。不过周泽楷并没有做这类准备，他直接把闪光弹摆在了地上，各放了一个信号源。固定的信号源可以让机甲快速进行锁定，而直接朝闪光弹开枪也是一种办法。

烟雾弹、投影仪……机甲一道又一道地布置下去，直到把行囊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掏空。把最后一个道具布置好后，机甲走到离火龙最远的角落，打开一支能触动陷阱的小光子枪。准备停当后架上狙，瞄准火龙的眼睛，打出了手里唯一一发子弹。

嘭！

这一枪打不穿火龙的头骨，但却能把它的右眼打瞎。火龙怒吼着张开双翼，跌跌撞撞地飞起，朝机甲飞速逼近。光子枪枪口一闪，火龙左边的闪光弹立刻炸裂，刺眼的白光让它失去平衡摔了下来，正落在一颗电磁地雷上。

所有电磁地雷被一起激活，电磁网阻止了它再次起飞，却也仅此而已。它立刻爬了起来，晃着脑袋穿透电磁网逼近机甲。地雷被它一颗颗地踩坏，电磁阵撕裂，山壁上的能源闪烁起来，是能量告急的表现。

机甲没有动，只是继续开枪。电磁阵崩溃后，下一个被激活的是烟雾弹，它不能拖延火龙的步伐，只是为激活投影仪打个掩护。三台全息投影的机甲出现，各自冲向火龙，开始攻击。火龙晃了一圈，扫尾，喷火，振翅，但机甲投影毫无反应，只是继续摆着攻击的架子。

半分钟的拖延后，火龙反应过来，继续冲向机甲。它抵达机甲面前，张开腥臭的巨口，一口咬住了机甲手里不断闪光的光子枪。但还是晚了一步，最后一发已经打了出去。

灰绿色的烟雾在火龙身前爆开，把它和机甲一起包了进去。在火龙凭借记忆攻击机甲的时候，它看不到的身后，机甲最后一个装在山壁上的道具默默启动了——那是一台卡着火龙二百米界限放置的逃生舱。

周泽楷早就不在机甲里了，那一切都只是为了把火龙的怒火指向脚本操控的机甲而已。

他驾驶着逃生舱飞入下一层的通道。身后，火龙满意地把机甲打翻在地，发出胜利的吼叫，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输了。


逃生舱飞出峡谷，落在地面上，周泽楷打开舱门走出来。峡谷尽头是一道和两侧山脉一样高的墙，这个高度周泽楷非常熟悉，是机甲无论如何不能逾越的天谴。

他面前面对的是一扇门。一扇两米高的，和深渊入口一样的，铁灰色的门。

周泽楷打开门，走出了深渊。外面像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四周都是高墙，墙角有一扇扇不知道通向哪里的门。

一个女人在门外等他。说是女人或许有些不恰当——她的外形看起来只有十八岁左右，和所有实验体一样有着少年瘦长的身材，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连体衣，款式和深渊流动站贩卖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站在这里，周泽楷一定会认为她也是深渊中的屠龙猎人之一。

可她不是，离开了深渊，没有人是屠龙猎人了。

“你好，”她说话了，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有些干哑，嘴唇也在抖，“F……FT1739，恭喜你离开深渊，成功完成实验任务，进入七星龙渊管理员的行列。我是NU0925，请跟我来。”

周泽楷知道她是谁了，她是上一个走出他背后这道门的人。

“晨星，”他叫出她的名字，问出一个他苦苦思索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几乎快要把他逼疯了的问题，“你那个八叶胡萝卜是什么？”

面前的女人只有疑惑：“什么八叶胡萝卜？”

“你在深渊里的那个图标。”周泽楷比划着说，“一个胡萝卜，上面两叶，身上六叶。”有晨星的地方就有它，甚至于把它投影在天上，晨星的流动站会主动找过来。

他清晰地看到，晨星的表情碎掉了：“那是我的精神体！才不是什么胡萝卜！周泽楷你是瞎吗？！”似乎是为了证明她的观点，一匹雪白的飞马凭空出现在周泽楷眼前，尥蹶子朝他脸上蹬去。

周泽楷本能地护住眼睛，向后闪开。还是没太躲过，小臂上挨了一下，怪疼的。那匹飞马是一头标准的马，背后长了一对标准的鹅翼，尖尖的耳朵，两截的翅膀，四条健壮的腿，一条细长的尾巴。

非要说和八叶胡萝卜哪里相似，也就只能是拓扑结构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随便一块石头都和这二者是一样的。

“……哈。”周泽楷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晨星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你！”看来可能还是不够委婉。

周泽楷选择转移话题：“七星龙渊，是做什么的？”

晨星刚刚张开嘴，另一个声音就从拐弯后传来：“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那个人没有编号，周泽楷的终端从他身上读到了一个名字：陶轩七。

机甲从诞生开始就是纯粹的兵器，引发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军备竞赛。其中最早把它规范化、制度化的一方名为星煌。星煌的机甲是最强的，他们的划分方法也就随着武力传遍了整个人类文明。

机甲从低到高分为D，C，B，A，S，SS，SSS七级，最强的3S机甲也是最难以制造的。这样的机甲星煌有十架，各有特点，其中一架名为七星龙渊的，奇迹之剑。

七星龙渊这个名字是机甲，更是一支七人的特种部队。队长就是七星龙渊的驾驶员，队伍里每个人各司其职，队长负责狙杀，其他人的工作分别是筹谋、诱饵、情报、后勤、技术、间谍。

陶轩七所建立的七星龙渊，目的是复刻这支队伍。七个课题组各负责生产出每个位置的合格人选，一个个实验体被扔进对应的深渊入口，第一层是每个身份所适配的机甲。走出深渊的，就是成功的实验体。

二号课题组的Nexum Ubique（无处不在的联系）方案最先取得成功，成品NU0925。一号课题组的FT1739紧随其后，其成功程度更是大大超出陶轩七的预料——他甚至没有精神觉醒，就凭自己的才智和技术走出了深渊。

陶轩七笑起来：“我对你和你的课题组长非常满意。一号课题组可以就此解散了，不会有人比你更强了。Fortissimum Telum，最强武器，FT1739，你确实配得上这个名字。”

“我叫周泽楷。”半个小时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晨星仓促地吸了口气，周泽楷转头看过去，在她眼中看到了惊慌、无力、和一种深深的恐惧。

陶轩七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周泽楷。你是我目前最优秀的实验体，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晨星在向周泽楷摇头。她身旁的飞马仰起头，周泽楷这才看到它脖子上箍着一道银白的环，上面铭刻着“NU0925”的字样。那个金属环铐在那里，像是一个给家畜盖的戳。这是什么？周泽楷不明白，但它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泽楷不是不会害怕，他抿起嘴唇，移开眼神不敢看它。可他刚一换个方向去看，漆黑的穹顶就落入了他的视野。——它压着整个七星龙渊，压在每一个人的头上，给所有飞行限高，无论是机甲还是龙。甚至周泽楷认为，连晨星的飞马也不例外。

周泽楷看着漆黑的头顶，张开了嘴：“我不是你的实验体。”

陶轩七：“不喜欢这个词？那就叫下属吧。”他的笑容淡了下来，似乎想警告周泽楷，不要得寸进尺。

周泽楷不认为自己在得寸进尺，他认为自己站在原地，脚步动都没动。所以他说：“我也不是你的下属。”

陶轩七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你以为你是什么？”

周泽楷认为他简直不可理喻：“我是我自己。”

“你自己？”陶轩七看着他，“你有什么自己？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的基因、你的能力、你的生命、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因为我才存在，FT1739，你是我的财产！你属于我！”

周泽楷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陶轩七看起来有点激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周泽楷非常坦然，认为自己只是说出了很简单的客观事实而已。

陶轩七似乎更激动了：“你给我跪下！”

周泽楷显得愈发疑惑，甚至歪了歪头。

陶轩七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周泽楷：“我是你的主人，我命令你跪下！”

“你不是。”周泽楷认真地纠正他，“我不跪。”他看不到，但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对漆黑的龙翼在他身后展开，他头上冒出两根龙角，最后黑龙探出头来，吐出一口湛蓝的火。

周泽楷说：“我没有主人。”

巨龙不会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周泽楷也一样。


一把火把陶轩七身上的所有衣服都点着了，陶轩七尖叫着咒骂，场面立刻混乱起来。晨星一把抓住目瞪口呆的周泽楷，带着他反身穿过周泽楷没关的门，钻回了深渊里。

门咣当一声合上，周泽楷还有点楞：“那条龙……”话还没说完，黑龙就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和它对视，终于反应过来：“是我的精神体？”黑龙的身躯和飞马差不多，都大约是一个人的大小，这是精神体常见的状态。

晨星点头：“对。——你刚刚是故意的吧？”周泽楷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是故意去呛陶轩七，还是故意点火，但答案是一样的：“是。”他明白陶轩七说的每一句话，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他的逻辑，可他并不认可，还很反感。所以他装傻充愣，就为了把他气个半死。

精神觉醒发生在一瞬间，周泽楷只是感觉到似乎可以喷火，于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就吐了一口。但他也没有想到：“居然能烧到人。”

“没时间高兴了。”晨星丧着脸，她的飞马又一次仰起头，给周泽楷看项圈。她讲解道：“这个叫精神锁，是一种认知上的镣铐。只要被铐上，认知就会被锁住。它让我始终认为我是NU0925，陶轩七的奴隶，要遵守他的一切旨意。”

“怎么打开？”周泽楷伸手探了探，飞马的脖子摸起来和真马的没什么区别，体温从厚厚的皮肤下渗出来，隐隐发热。但那个精神锁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我不知道。”晨星说。周泽楷明白过来——她不是在找他帮忙，只是在警示他，他接下来很可能面临的东西。

“为什么被锁？”

晨星的表情一下子矛盾起来，一部分的她认为这事滑稽可笑，流露出憎恶和鄙夷；可随着精神锁上的铭文发亮，另一部分的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惭愧自责。她的感情互相冲突，只说出了真相：“我想出去，亲眼看看早上的星星。”

飞马张开双翼，痛苦地挣扎着，却始终甩不掉颈上的枷锁，甚至连撼动它都做不到。

周泽楷看着那个项圈，感到外界忽然离他远去了，他的胸腔和头颅开始发热，心跳声在耳畔响起。他想到第一次见到晨星时，后者给他看的那幅画，想到那个深渊里所有人提起都会精神一振的八叶胡萝卜，想到苏沐秋说：“你追求的叫自由。”

黑龙振翅飞翔，顺着高不可越的墙壁上升。当屠龙猎人的日子多少给了他一点翅膀的知识，黑龙用力扇动翅膀，压着死寂的空气向上爬升，二十米，三十米……

机器的响声从门外传来，看来这扇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外面的人准备用强硬手段开启了。晨星拉着他想后退，却被通道里按“不可回头”规矩生成的力场挡住了。

他们无处可去，无处可逃。马上这扇门就会被突破，周泽楷会被铐上精神锁，永远失去现在的他自己。可周泽楷在干什么？他在让黑龙向上飞。

晨星颓然坐倒在地：“这有什么用？”

黑龙已经飞过了高墙，没入穹顶的黑暗里，只有周泽楷知道它在哪儿，但哪怕周泽楷也不知道上面还有多远。

周泽楷说：“我想知道外面是什么。”

“或许还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或许是清晨，有星星。”

晨星仰起头，见到周泽楷朝她微微一笑。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现在也不会。

黑龙扇动翅膀，终于感到后背磕到了穹顶上。

它吐出一口蓝色的龙息，在浓重的黑暗中闪耀了一下，像极了晨星所理解的星光。


“有什么效果？”她站起来，满怀期待地问。

周泽楷回答：“不知道啊，上面没光。”

四目相对，各自默然。忽然金属关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小队五台机甲停下，领头的那台周泽楷认得，是九。

九询问：“嗨，这里是出口吧，请问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晨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周泽楷已经言简意赅地回答：“烧穹顶。”

“哇！”后面的机甲立刻加入讨论，“怎么做到的？我们的所有武器都不能朝穹顶发射。”

“我的精神体。”周泽楷回答。

九：“会飞的精神体吗？这个一闪一闪的蓝光又是什么？”

晨星：“他的精神体是龙，能吐出蓝色的龙息。”

新来的驾驶员们齐声感慨：“哇塞，牛逼。”

门外的声音更大了，门上的把手开始摇晃，晨星紧张地提醒道：“你们当心，外面的人要进来了。”

“他们进来做什么？”

周泽楷烧着穹顶，又一次言简意赅：“抓我。……如果我被抓，麻烦把我杀掉，谢谢。”

“什么情况？”

晨星：“有劳也杀了我。随时都可以，但最好别现在动手，我想看到结束，麻烦你们了。”

五台机甲于是摆开阵型，亮出武器对着门外，九问道：“到底什么情况？外面是什么人？”

晨星：“实验的主使者，奴役我们的人。”

九：“原来是这样。那请问你是？”

晨星：“晨星，上一个出深渊的人，被戴上镣铐的奴隶，实验体NU0925，随你怎么叫吧。”

后面的惊呼传来：“晨星？晨星原来是人？”

晨星忍不住问：“你以为呢？难不成又是八叶胡萝卜？”

“那倒不是，八叶胡萝卜应该只是个特色图标。——大家基本都以为你是人工智能。”

晨星：“都是人造的，我是人工智能，你们也一样。”

一片笑声传来，周泽楷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想出去，你们呢？”他问。

晨星脸上又露出痛苦的表情，她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一半的她在拒绝：“我不出去”，另一半的她却在呐喊：“我出不去”。

机甲里的小队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九作为代表开口：“你精神力最强，我们愿意让你当队长。你是老大，就听你的，出去。——偷偷告诉你，我真的很不擅长当决策者。”

“你哪里偷偷？大家明明都听见了！”


墙倒了下来，露出一台巨大的机甲，它手臂上的钻头慢慢停止转动，俯视着机甲，更俯视着两个连机甲都没有的人。

天上一闪一闪的蓝星停了下来，周泽楷问晨星：“怎么共鸣机甲？”

晨星立刻反应过来，看了看巨大机甲：“有点远。我先把你的感知能力固定一下方向。你别抗拒，你精神力比我强，抗拒的话我动不了你。”作为一个有精神力，还能独立走出深渊的人，晨星当然是一名向导。向导的精神力可以影响他人的，最常见的情况是疏导，但也可以进行辅助。比如帮周泽楷一个刚觉醒的人更精确地使用精神力，以触碰一颗遥远的机甲核。

“能感觉到机甲核吗？”晨星问。周泽楷点头。

晨星用最实用主义的语言进行速成教学：“把精神力缠过去，朝里灌，往上冲……总之顺着它的纹路走，感受它的运行规律。你会感到阻力，那是对方的精神力，不用担心，和他抢就是。”

忽然，周泽楷浑身一震，巨大机甲的胸腔裂开，驾驶舱伸出来，打开外壳。驾驶员在几十米的高空死死抓住身后的机械臂，生怕被周泽楷扔下去。

晨星忍不住笑了，巨大机甲脚下的废墟里，一个人站了上来，骂道：“小贱人！”是陶轩七。

晨星继续笑，笑声越来越大，甚至有点喘不上起来，立足不稳，只好靠在身边九机甲的脚上。

陶轩七斥责：“你笑什么？”

飞马脖子上的锁链开始发亮，可晨星依然在笑：“‘小贱人’，哈哈哈哈……你承认我是人了。”

她脸上又露出痛苦而矛盾的神色，但这次她坚持把话说完：“傻逼一个。”被扼住咽喉的飞马开始挣扎，拍着翅膀飞到陶轩七身前。扬声长嘶，身形猛得一涨，从近于人的体积变成一匹真正的高头大马，撑裂了精神锁，金属裂成数片，摔到地上，发出冷冷的脆响，消散于无形。

飞马前蹄落回地上，消散在空中，变成点点星光。

陶轩七铁青着脸，抬起手上的终端，按下一个按钮：“不听话就死。”

周泽楷想要制止他，但是来不及了，按钮按下的那一刻，炽热的人体就已经溅到了他身上，脸颊、侧颈，从他的领口淌进衣服里。

周泽楷慢慢地转过头，晨星的脸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身体，裹在被染成紫黑色的连体衣里，一动不动。

周泽楷左耳还能听到她的笑声，右耳已经听到陶轩七说：“小婊子以为我只会给她上个精神锁吗？”

他看向陶轩七，那台巨大机甲依然在他的掌控之内，抬起右手，露出掌心的枪管，光芒一闪，干脆利落地把陶轩七的脑袋也轰成了碎片。外界的光子和内部的炸药还是有区别，但结果是一样的。

下一瞬间穹顶碎裂，周泽楷仰起头，第一次见到天际一点点亮起。一叶之秋和百花缭乱漂浮在天上，它们身后是日出的光景，朝霞涌动，晨曦侵袭，犹自深蓝的天上，一颗晨星发着明亮的光。

“很美。”他称赞道。

第十章 你在梦里看到了谁的眼睛

“一叶之秋啊……”孙翔眼中满是向往，“当时的一叶之秋是什么样子的？”

刚刚出厂，身上没有一点历史痕迹，甚至漆上还打了蜡，新得像是才拆封的手办。性能处于最巅峰的状态，动作精准而安静。右手里握着一杆长矛，胳膊后推进器喷出的等离子在空气中发出月白的冷光，一下就扎穿了令周泽楷他们无计可施的穹顶。

周泽楷回忆起那一幕，只能想到一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一叶之秋：“杀神。”

孙翔眼睛亮晶晶的，从终端里打开一叶之秋以前的全息影像，近乎痴迷地看着那个巴掌大点，由蓝光织出来，模糊且不均匀的一叶之秋，自言自语：“第一机甲……”

周泽楷逗他：“心动？”

孙翔转过头看着周泽楷。短短几天，他一叶之秋共鸣度972的事已经传遍了中央军。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后这尊杀神重拾身体，就将交给他来驾驶。但总归还没过明路，以孙翔的资历和身份，一叶之秋不交给他也合情合理，毕竟哪怕中央军军长的警卫员，也依然只是个警卫员，一叶之秋有的是能发挥更大价值的地方。

孙翔心动是痴心妄想，不心动是嚣张傲慢，反正这个时候，这个身份，怎么都是错的。——正因如此，周泽楷才想知道他会怎么说。

孙翔没有任何迟疑就点了头。他的眼神和他共鸣残破的一叶之秋时一样，闪着纯粹又危险的火，野心和欲望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简单却坚决地宣布：“我想要它。”

周泽楷笑：“加油。”他又一次想起那条蛇，血红的眼睛，中空的毒牙，凉飕飕的身体……无论哪一点都和他眼前的孙翔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