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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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 武侠au邱非苏沐秋霸图

众所周知,武林中有一句经典的垃圾话,若想骂人本事不济,常常就说“你武功是师娘教的?”

但也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典故。比如邱非。

邱非听到这句话时,很是一愣,呆呆地道:“我没有师娘。”

对方却还有后招,不慌不忙,继续道:“你若没有师娘,就叫你师父快娶一个,不然谁继续教你这软绵绵的功夫?”

我功夫软绵绵吗?邱非眉头一皱——他刚刚用的这招伏虎拳法虽然火候和他师父没得比,但也是快准狠刚,想不到居然被评价为“软”。

“你再看看这招!”说着长剑出鞘,剑光霍霍,绽开十几朵剑花,分袭对手全身上下。对方虽然也不是弱手,但一双拳套挡了这边挡不住那边,被他捅的全身上下都是窟窿。风一吹,衣衫扑簌簌飞去,全身只剩了一条裤子,上半身数十道血痕,道道往下滴血——却是都不深。

他二人在大街上交手,围观群众见了这一幕,登时轰然叫好。

邱非甩去剑上血迹,回剑入鞘,傲然道:“服不服?”

“不服!”对手骂道,说着上前一步,这下连裤子也撑不住了,化作片片破布,眨眼间飞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捂住下半身,涨红了脸。

“都被人打得露屁股了,还不服呢?”边上茶摊里,一个男子端着茶碗笑话他。

对手眼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只感到面上燥热、胯下生风,不敢再留,只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慌不择路,飞奔而逃。

邱非笑着仰起下巴,“切”了一声。


那个喝茶的男人问他:“你知不知道,他是武林盟的人?”

“我知道。”邱非答道,“那又怎样?武林盟的人就可以当街拿人家糖葫芦吃不给钱?”

“不,”喝茶的男人摇头叹息,“既是武林盟的人,你与他对骂时就可以说——

“我师娘是武林盟主韩文清,他随手点拨我这两招,对付你足够了。”

然后对邱非谆谆教诲:“记住了?小邱非?”

邱非张了张嘴:“……我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你师父那人,四处留情……”喝茶人继续教坏小孩,“这江湖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十个里有八九个是你师娘。”

邱非一脸恍然地点点头,一拱手:“弟子记下了。”喝茶人慈爱颔首,未成想邱非还有一句:“谢沐秋师娘教诲。”

苏沐秋半含在口中的茶水立时进了气管,狠狠呛了一下才顺过气来,倒也不恼,只是哈哈一笑:“你认得我啊?”

邱非坐在他座位对面,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边敬苏沐秋边道:“您和沐橙师叔长得很像。”

苏沐秋摸摸脸:“确实。看来以后出门还是应该易容,不然容易给沐橙添麻烦。”

苏沐秋看向邱非:“既然遇上了,我就指点指点你。你刚刚使那招雪莲千叶时的心气太燥了,不是这套天山刀诀的意境。这路功夫取山巅风雪之意,冰凉轻锐,不为外物所动。用时不须图快,而以招式浑然为首要。扑面寒风如刀割是被吹得疼,可不是能分清哪里刀脊、哪里刀刃。”说着拿起身后千机伞,从伞柄中抽出一把细刃,给邱非演示了一遍。

说来惭愧,直到见苏沐秋用出来前,邱非都以为他师父教他的这是一套剑法。


叶修当初教他这路功夫时没用兵刃,只是随手抽了他师叔一根紫檀镶羊脂玉的画轴,连名字都没提,只是道:“这套功夫也就是好看,其实没多大用,撑死了遇到不懂的能吓唬几下。所以你不用练得太认真,但还是得学学,这样万一以后你师叔不养咱师徒俩了,师父带你出去走江湖卖艺,凭它总还能挣俩馒头吃。”

他师叔当时不过二十岁,听到这话,哪顾得上什么天子威仪,气得直拍桌子:“你你你你……你这样的身份,还想出去卖艺?成何体统!”

他师父摆摆手:“我又不当皇帝,要什么体统?”说着把画轴塞回叶秋青花山水画缸里,细瓷暖玉碰出一声轻响,又捞了一盘黄杏,自去贵妃榻上躺着吃,只扔下一句:“邱非你先练吧,哪儿不明白叫我。”

此时邱非忽然意识到,这路功夫大约不是他师父的,而是苏沐秋所创。苏沐秋使出来,似乎比叶修还精巧华丽几分。

同一招,邱非分刺十几处,尚有迹可循,有处可挡。但苏沐秋使出来,邱非根本看不出他刺了几处,只能看到处处闪清光,处处起寒风,此起彼伏,恰如千丈高山起风雪,扑面而来,令人无处可防,无计可施。

苏沐秋收起剑,邱非仍在出神,过了一时,才慢慢地握住剑柄,连鞘挥动,看不出如何用力,手下便已残影连绵。他看向苏沐秋,请教道:“可是如此?”

苏沐秋颔首赞叹,甚是满意:“不错不错,好悟性,老叶真是捡到宝了。——至于伏虎拳,这个你找你文清师娘教你吧。拳脚工夫他比我强些。”

邱非回座喝茶,放下茶盏,又坐了片刻,始终不见起身,苏沐秋便催他:“怎么不动?”邱非抿抿嘴唇,道:“出门前,沐橙师叔叮嘱我,如果遇到祆教教主,您的话我就当我师父的话听就行。”

苏沐秋:“那你还不快去?”

邱非又犹豫了一下,道:“我师父一直说,江湖中人心险恶,与其我出门被别人忽悠占了便宜,不如他先来。所以他口中鬼话连篇,没几句正经的,他说的话,我从来都要自己仔细思量几遍。”

苏沐秋面色一僵,苦口婆心:“韩文清真是你师父的情债,我不骗你。我和你师父相交这么多年,看着他俩情深意,尽在不言,难道这种事我还说不准吗?”

邱非又是惊叹,又是佩服,又是感慨万千,喃喃道:“厉害了。”

他凝视着苏沐秋的眼睛,恳声道:“魏师叔曾信誓旦旦对我说,您若非当年失足掉下山崖,生死不知,早就与我师父拜堂成亲,双宿双栖,祸乱江湖。他当时说话的神色,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苏沐秋震惊:“啊?我没赶上第一个?”

邱非继续道:“方师叔说我师父和周泽楷倾心相恋,至死不渝时,也从来都是同一般神情。”

苏沐秋目瞪口呆:“不是,你们兴欣都什么人啊!”

邱非坦然道:“与兴欣无关——你们几位都是我师父生平至交,脾性略有相似,难道不正常?”

苏沐秋点头叹息:“你说的对。可气就可气在我在西域耽搁了太久,回来搞事都只能搞人家剩下的。这样,你去武林盟,把老韩的那个徒弟,叫宋什么的给我叫来。”

邱非不解:“您找他做什么?”

“我让他管你师父叫师娘去!我做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了。”邱非在韩文清的屋子里,喝着张新杰的茶叶,吃着张佳乐的零嘴,扇着林敬言的扇子,对宋奇英说着话。“走?”

宋奇英不解:“你都告诉我了,我还去什么?”

邱非一脸正色:“你不去,岂不惹他不高兴?人家是魔教教主,他不高兴,谁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宋奇英依然不明就里:“能干出什么来?”

邱非都替他着急:“他是我师父的知己好友,心意相通的那一种,你懂吗?”

宋奇英沉思半晌,摇头:“不懂。”

邱非只能把话挑明:“就是说我师父干的出来的事,他一样不差,全干的出来。”

宋奇英听了这话,脊背立时一抖。他自四岁上拜韩文清为师,十三年来,领教了叶修无数奇思妙想,虽然叶修从未故意欺负小孩,但他浇到韩盟主身上的油,滴下来落到小宋少年身上,也够把他内外泡透,沾一粒火星子能火化三回。

在他惊骇的眼神中,邱非诚恳地道:“所以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才劝你过去的。”绝不是我想看热闹,你要明白,我们师门从来都是以诚待人。我师叔更是从小就教导我,叶家子弟金口玉言,务求语出必践,一口唾沫一个钉。

“有理。”武林盟少盟主站起身来,“我去拜见一下苏教主。”


他们回去时,苏沐秋已经不在茶摊。两人意思意思在这条街上找了一趟,未及合情合理地溜走,便发现他是晃悠到了一家当铺,正翻人家的死当架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扬眉一笑:“哟,小宋是吧。”——他这一笑,仿佛叶修上了苏沐橙的身,邱非瞧着顿生熟悉之感,乍一见面时的生疏消去了十之八九,倒是仿佛有种到家了的温馨狐疑之情。

宋奇英与叶修没那么熟悉,看这笑容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板板正正地向苏沐秋行礼:“晚辈武林盟宋奇英,见过苏教主。”

苏沐秋挥挥手:“不用这么客气。我和你师父多少年的交情了,跟亲兄弟差不多少,老韩比我大点,你就和邱非一样,叫我师叔就行。”

宋奇英乖乖改口:“苏师叔。”

“诶,乖。去外头茶摊等师叔吧,我再逛逛就来。”

两人便又回到那茶摊上,点了一壶崂山高末,一口下去有半口是渣,比张新杰的收藏差得远了。百无聊赖,就看见苏沐秋在架子前又挑了一会儿,去柜上和朝奉东拉西扯砍了半天价,掏出七两七钱银子结账,还让人家从抽屉缝里抠出三文铜钱来找给了他。前后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给两个后辈一人塞了一个玉扣:“喏,见面礼。”邱非低头看去,玉质细腻,色泽莹润,倒确实是好东西,只是与宋奇英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苏沐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幸而苏教主好为人师,热衷于为无知少年解惑,当下就开口道:“十一年前的正月初二,杭州楼外楼,老吴做东请我们几个吃西湖醋鱼——难吃的要死。但大家那会儿都穷,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老叶老韩酒量都很差,很快都喝高了,搂着对方脖子说‘天下英雄唯卿与我耳’,情到浓处,老韩拉着老叶就要和他结拜……”

宋奇英听得眉头大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素来沉稳可靠、有口皆碑的师父曾经这副模样,邱非倒是半信半疑——毕竟他师父酒量确实很烂。

苏沐秋继续讲道:“老叶赶紧推拒道,家中犬弟幼稚毛躁、善妒成性,他若答应此事,恐怕会给韩兄平添无妄之灾。文清如果真的看得上他,他另有一个想法。老韩连道,自然是真心与叶兄结交,不知有什么想法?老叶答道:听闻韩兄有个弟子,天资聪颖少年老成,刚好他不日也要收徒,自古师徒如父子,不如就在此给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来,以后咱俩就是亲家,也不比结义兄弟差什么。”

宋奇英失声惊呼:“什么?”邱非抿唇不言,只是又喝了半口茶叶末,想起他沐橙师叔的教诲来。


当年叶修放着满皇城的勋贵子弟不理,偏偏看中了一个乞儿,摸骨的时候有多开心,把人带回宫里时就有多头大。他赶时间整饬宫禁,皇帝政务繁忙,皇后大病初愈,总不好请觉少梦多的太后娘娘来看顾这七岁的小皮猴念书识字,于是邱非初入宫闱那个夏天,倒是和苏沐橙相处的最多,有一次听到她说起哥哥。

“我哥这个人,鬼话虽然没有叶修那么多,但是也很会骗人。”十四岁的苏沐橙坐在树杈上,含着笑蛐蛐她亲哥,“总之你见了就知道。——来,吃桃子。”她从翻身下来,把手心刚从钟粹宫桃树上摘的桃分他两个,手腕上的银铃叮铃作响。

那桃子毕竟不是果树结的,小得可怜,不涩也不甜,最多只能评一句清脆解渴。半好不坏,颇像她手腕上的铃铛。苏沐橙不怎么戴首饰,常年只有一根细细的银链子,日日在手腕上绕三圈,挂着几颗有点粗糙的小铃铛,跟着她的动作一响又一响。看着很有趣,却也只是街上乞儿都知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这根细链子她一戴就是十年。期间断过好几次,有一回还是邱非找来匠人帮她接上的。那几颗小铃铛更是早锈得漆黑,八九年前就不会响了。几个月前她才摘掉,废铁换精金,原材料价值飞涨,只是做铃铛的技巧还是一样粗糙。邱非多看了它几眼,于是她又一次说起哥哥。

“我哥这个人,思路天马行空,奇思妙想无数,但是心其实挺糙的。”二十五岁的苏沐橙坐在廊下,对着阳光晃手腕,叮铃铃声中轻道,“……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居然会想起给我打新首饰。邱非,你说是不是叶修去说了什么?”

邱非那时告诉她:“我不知道。”虽然七天前叶修才带他顶着炎炎烈日,从宫里拉了两大车银骨炭走,卸货的地方坩埚模具一样不缺。坩埚里搁了两块闪着星光的暗金金属块,不是价逾黄金的西域精金还是什么?


于是此时邱非也默不作声,只在心里琢磨,会不会这段瞎话其实才是他姗姗来迟的见面礼——虽然听着有些离谱,但既然说话的是他师父的死党,倒也正常。

苏沐秋继续道:“老韩一听,老叶要和他结娃娃亲,当时就乐了,说这敢情好啊,能和修弟联姻,是我武林盟的福气……”

“噗。”邱非没忍住咳嗽一声,苏沐秋要是照这么说下去,肯定宋奇英都不信了。

苏沐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赶紧往回圆:“我一听这也不像是老韩的口气啊,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老方在耍口技——老方不知道你们认不认得,方世镜,也是蓝溪阁的,魏琛的师弟。”

邱非和宋奇英都摇头,苏沐秋豪迈地一挥手:“不认得也不要紧,魏琛你们总认得吧,他师弟跟他一个样。——总而言之他这么一打岔,老韩虽然本来想答应,这下也不好意思点头了。只能板着脸,说:‘再议。’之后我没再见过老韩,也不知道你俩这亲事到底办了没有?”

宋奇英立时就想蹦起来捍卫自己的清白,却被苏沐秋一挥手拍了回去。苏沐秋继续道:“没办也不要紧,这不有我这个做师叔的在嘛。当年我就是见证,给你俩主持婚事也算有始有终,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你俩就在这儿拜了?”

“什、什么?”宋奇英难以置信,他看向邱非,忍不住想问“今天你兴欣是太无聊想来消遣我玩吗”。

不过邱非先一步推掉了:“不好吧。”

“哪里不好?”苏沐秋装模作样看了看天色,“看这云气,今天是个好日子,宜婚丧嫁娶。”

“并非我忤逆,实在是长幼有序,师父尚未婚娶,弟子怎敢争先?”邱非慢吞吞地道,“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沐秋师……叔?”

“那好办。”苏沐秋站起身来,“走,师叔带你上武林盟提亲去,小宋,你赶紧回去让你师父梳洗梳洗准备上轿,我带着小邱找纸墨写了聘书就来。”

宋奇英身为少盟主,本地认识他的百姓颇为不少,苏沐秋在人来人往的茶摊里这么点名道姓一番高谈阔论,早就有人支起耳朵偷听了。宋奇英心道不妙,为了师父清誉,连忙扬声道:“家师没有成亲的打算!”

“那你二师父,张新杰呢?”苏沐秋顿都没顿一下,“虽然他年轻了点,但娶妻要娶贤,年龄不过是细枝末节。新杰严谨认真,持家有道,堪为良配。”

“我二师父也没成亲的打算!”宋奇英赶紧道,一面向邱非打手势:给你一百两银子,帮帮兄弟。

邱非摇头:我是缺钱的人吗?他想了想,比划:我想要你师父写的伏虎拳谱。

宋奇英眼看围观群众交头接耳的越来越多,不敢讲价,赶紧点头。


于是邱非慢悠悠地接茬:“韩盟主渊渟岳峙,张先生算无遗策,武林盟离不得他二位,想要他们远嫁京都,万不可能。”

苏沐秋从善如流:“张佳乐呢?他在武林盟只挂个名头,我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性如炮仗,一点就炸,老叶就好这一口,一定很喜欢。”

邱非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摇头:“花仙上次在京城玩得很不痛快,说他和此地犯冲,以后再也不来了。如果要他去京城成亲,他一定不愿。”

苏沐秋干脆把武林盟四位当家点了个全:“林敬言?他兄弟方锐就在兴欣,他和老叶成了亲,婚后出门右拐就是娘家,岂不美哉?”

邱非道:“林敬言前辈或许不会反对这门亲事,但您去只怕是不行——他曾经说过,如果兴欣有事相求,他非方锐前辈不见。——我想,求亲大约,嗯,也算是相求?”

“都不行啊?”苏沐秋笑吟吟地问。

邱非点点头:“这事确实很难办。”

“那你自己上?”

邱非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这岂不是乱了辈分?——遍观江湖中人,恐怕还是沐秋师叔您最合适,与家师相识既久,又持家有道,祆教也不会有太大意见。特别是您性情飞扬跳脱,奇思妙想无数,师父一定喜欢。家里更不是问题,师父的宁王府出门左拐,就是沐橙师叔置的宅子了。”

苏沐秋冷眼看他现学现卖:“嘴皮子挺利索啊。”

邱非抿唇羞赧一笑:“师娘教的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