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滴滴的徐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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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祸从天降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拿错剧本的女主角,怎么办?急,在线等。

我是一个普通的颜控,然后,就在我本着看脸的原则,看过一部我最不感兴趣的谍战片《麻雀》之后,我对编剧的智商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为什么满脸都写着“我是女主”的人,拿了个傻白甜圣母白莲花的剧本,想谈恋爱就去眉来眼去,想救人就跑去假传信息?

虽然谍战片里总需要那么一些角色来延长时间,拖慢进度,但是把这件事干得这么明显的,还是女主角的,徐碧城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而且,我好讨厌感情戏啊,陈深吹口琴看起来就像玩B-BOX啊,唐山海感情变化好随便啊,军统的特务机关思想教育真没抓紧上海分区副区长说叛变就叛变啊,一个行动处三个队长一个处长是四个势力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啊,身为一个高官名义上的外甥女婿使用美男计不要脑袋了吗,一边当间谍一边谈恋爱陈深同志你的思想觉悟要抓紧啊,唐山海你勾引姑娘为什么要拿霸道总裁的剧本啊……

总而言之,都是因为徐碧城这个偶像剧剧本有点过于突破画风了,才导致整个故事都随便了起来。

说这么多只是为了给我不按剧本行事找好理论支撑而已,毕竟一觉醒来变身徐碧城这种鬼故事……不啰嗦一下也不能消灭掉我心里的惊慌。

对,我变成徐碧城了。

刚一睡醒看到满眼民国装潢的时候,我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只是随便穿越的侥幸,但是对着镜子看到周冬雨那张我都看腻了的脸的时候,我彻底接受现实了。

当特工就要有当特工的样子,所以我要有任务目标。

短期目标是让陈深和唐山海都对徐碧城(后文称“我”)死心,明明是两个那么厉害的男人,被感情牵扯着总归觉得有点倒霉。

长期目标是让唐山海活下去,毕竟,他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咳咳,不提这个。现在是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我昨天刚从黄埔军校回来,徐碧城的记忆还都在我脑子里,虽然重回黄埔跟着全剧最厉害的人,AKA男主角好好学习的机会已经失去了,但趁着记忆还新鲜,我补习一下还来得及。

……总不能真的只会发电报和说手语吧。

可惜的是,让陈深对徐碧城死心最简单的方法——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招惹他——已经宣告失败,但是,让唐山海死心,没准还有可能。

我和唐山海搭档去上海是民国二十九年初的事情,而现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但是不管多短的时间,让唐山海一个恋爱经验为负数的人情根深种——不是我吹,凭徐碧城的样貌气质,还真不是不行——,所以既让他不对我动心,又不妨碍我和他去卧底的最好方案就是,告诉他我心里有人。

那么应对陈深的方案也出来了:让他相信我已经放下了黄埔的事情,一心一意当我的唐太太。

只是单纯设想一下就觉得……真考验我的演技啊。

这件事情还实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由因果律推断,有一个果必有一个因,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是不是等我找到答案的那一天,我就能回去了呢?

我说不好,也不敢说,我怕给自己增添无谓的希望,更把把自己陷进绝望。


第二章 唐山海

种花品茶的大小姐生活过得还是能挺滋润的,如果我不用费尽心机练习我那一笔破字的话,二十七年十二月穿越,到二十八年十二月认识唐山海之间,我起码能胖十斤。幸亏还有这么个要命的破绽吊着,我还是维持着周冬雨那一副娇滴滴的林黛玉模样。

这期间我一个菜鸟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任务,就只是加强一下训练,有时作为生面孔去接个头,直到那天晚上,我玩一样的新手任务才宣告结束。

党国实在是财大气粗,连个特工接头都真搞得像相亲宴一样,这个一句唐先生是黄埔四期毕业,多少还算我的师兄,那个一句我是黄埔十六期的,给他当徒孙都行了。字里行间满满的“我们就是在特务接头”的意味,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一顿饭下来,我也就负责羞涩地笑笑,吃完饭之后由他在重庆的微微细雨中步行三十二分钟送我回家,真要说什么,就是现在了。

晃晃悠悠三十分钟过去了,我们俩一句话都没说,我在等他开口,他在考验我的心理素质。虽然表现得太好并不符合我的成绩,但如果他把我当成一个废物,那他在怜惜之中就势必会萌发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感。而且,就作为我自己的私心好了,我不想拖唐山海的后腿。

还有两分钟,离我家门一百米,如果我连刚刚晚饭那么明显的试探都不回复,那不是显得我更糟糕了。所以,也是时候开口了。

“唐先生今晚,并不是单纯和我认识一下这么简单吧?”

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手里的黑伞依然罩在我的头顶,不漏下一丝细雨,自己的左肩却多少被潲了。——这么好的男人,亏徐碧城还真舍得扔出去钓钥匙。

唐山海不露痕迹:“徐小姐怎么会这么想呢?”

“唐先生,碧城在黄埔虽然倒着数,但终归也是毕了业的。再说了,凭您的出身地位,如果这真是单纯相亲,我也高攀不上啊。”

“徐小姐这么聪明,唐某人都要疑心您的成绩是不是被改了呢。”

“黄埔的成绩……唉,说来也不怕唐先生笑话,当时,碧城的老师里面,有一位陈先生……哈……让唐先生见笑了。”

我尽量露出一副羞涩的模样,又不着痕迹地传达出已经过去了的意味,希望他不会起疑。

一百米不远,即便我们走得不快,现在也已经到了,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对我说道:“不早了,徐小姐好好休息,唐某人就先告辞了。”

“多谢唐先生送我回来,挺晚了,我就不请唐先生上来坐了。”

“告辞。”说完这句话,他撑着伞就走了,没几步上了黄包车,再往后的行踪我就看不见了。

晚上躺在床上了我才敢松口气,我不知道唐山海对我的评测结果怎么样,但既然我还是李默群的外甥女,那上海一程,就势必有我的份。

只是不知道这次,不作为原本徐碧城的我,能得到他多少信任,又能得到军统多少。

第二天,我接到唐山海一封信,约我傍晚去朝天门走走。

他也不嫌冷!

你不嫌冷我还嫌冷呢!

又不是说在重庆当了一年的小家碧玉我就不是之前那个在北方长大的糙女汉子了。

寒冬腊月里约我穿着开叉到大腿的旗袍去水边……唐山海你讨厌啊!

算了算了,谁让你长得帅呢?

要说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那一定是胡说八道。无非就是再试探我一回,无聊死了,明明带着我就是确定的事,干嘛还要接着打哑谜啊?


第三章 你愿意嫁给我吗

傍晚六点五十九分,我到达朝天门,唐山海已经在等我了。

看见他那一身精细厚实的三件套,即便有长风衣遮着,我依然不由自主地觉得旗袍开叉处在疯狂地往里灌冷风。

我不由得想起那年深秋学校集体舞,男生白西服三件套,女生粉纱裙露胳膊露小腿……啧啧,当时真的是好想扒下来穿自己身上。

我拎着小包陪他走了半个小时江岸——民国的所有女人都这么能穿着高跟鞋走路吗——,一阵寒风吹过来,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唐山海立刻脱了外套给我披上,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送徐小姐回家吧。”

动作顺溜得让我实在忍不住怀疑他今晚约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这个,早知道就早点抖了。

我压下心底的疑虑,乖顺地点头称是,也对他那辆没有车门的充满了好奇心。

然而,其实他并没有车。

传说中的“送我回家”,只是叫了两辆黄包车一路回了我的住处而已。下车时我本来想把外套还给他,却被他制止了:“冬天风大,你还是披着吧,省的着凉。”

看来,这件外套就是我的第二道考题了——话说我吹了这么半天风就为了这个呀。

同时也说明我一定改变了剧本的走向,因为之前那个徐碧城势必连第一道题都没过,才沦为唐山海的附属,以一个身份的遮掩来到上海。

徐碧城这丫头命不好,叔叔伯伯死得一个不剩,就有点不多的遗产,在重庆租一套不大的房子,也能活个三年五年的,期间嫁个人就能保一世吃穿;兄弟姐妹什么的远在天涯海角,现在也就一个舅舅多少管管。还真是挺难为徐小姐还有这个雅兴种花养草。

我披着外套上了楼,坐在廉价的沙发上,把外套拿在手里,深蓝色的羊绒外套暖和极了,内衬是浅蓝色的丝绸,简直奢华。

简言之,这种衣服让我觉得唐山海在里面藏信息就是犯罪,不管他长得多好看。

西装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够硬,摸过一圈就发现袖扣眼处没缝好,有一张小纸条从那儿塞进去,严严实实卡在袖口,刚好一圈。

我把它拽出来,上面写着两行字:“聪明的徐碧城小姐 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懵逼了,甚至有把它原样塞回去假装我没发现过的念头。

这话摆明了是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以夫妻身份和他执行任务,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说我愿意,就说明我不惜命难成大事;如果我说我不愿意,那就说明我太惜命,不能成为合格的特工;总之,不管我回什么信息,都有破绽……

最后,我拿了根笔,给他把标点符号加上,就塞回去了。

这道关一定是他自己在试探我,但我有什么可让他试探呢?

黄埔的低能儿心思缜密?就算编了耽于美色的幌子依然不能取信于他?

我的感情管理如何?会不会和他假戏真做?可按剧本,他不是应该期望的吗?

……慢着,剧本好像被我改得面目全非了。算了不管了,反正改都改了。

说起来,现在会不会有军统特务盯着我的反应?也不知道军统的人对我是怎么监视的。


第四章 熟地黄

江边散步的第二天,我给舅舅——亲舅舅,不是李默群——打了电话,问了唐山海的住址,然后上街随便找了个卖报纸的小孩,给了两块钱让他把包裹给我送去。

唐山海的西装外套就整整齐齐地被我包在里面。

现在,就看他怎么回我了。

那是我一个月前的想法。

冬天早就到了,现在重庆都开始下雪了,我还是没被军统叫去和唐山海搭档。

这不合理啊……我是李默群的表外甥女,是他打入汪伪的最好途径,只要唐山海有半点想法,他不可能放着我不去利用。

直到正月里飘着小雪的一天,我收到一封信,一样是卖报纸的小孩儿两块钱给我捎来的,送信的人掩饰都不掩饰一下,一身深蓝色西装拎着个公文包,手里拿了把黑伞,显然就是唐山海。

信上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意就是得徐小姐青眼唐某三生有幸什么的,乱七八糟废话了四页纸,我看了一遍,就看出他约我当天晚上七点,火车站边的教堂见。

最后一句话写得很有意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徐小姐的表舅在上海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桃树,开起花来势必很美,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陪着徐小姐一起去看看?”

回复来了就好。

我收拾了一下衣服首饰什么的,六点四十拎着不大的箱子坐上了去火车站的黄包车。

七点整,我在教堂看见了拎着箱子的他,他也看见了我,稍稍曲起右臂。

如果我还没得妄想症的话,那么,整个教堂,全是特务。

我有那么一种期末考试的感觉,还是我最不擅长的英语,还是裸考。

我吸了口气,会意地挽着唐山海的胳膊在教堂里晃悠,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来,然后我们在教堂里坐下。我照他的意思靠在他肩头上——我必须说一句他那衣服靠着特别舒服——,和他喁喁细语起来。

他心情显然不错,说话还带着点笑意:“看徐小姐今天的模样,是准备好和唐某人一起去上海赏花了?”

这什么人啊这时候了还打哑谜!

我懒得再和他弯弯绕:“唐先生,您到现在为止,都不愿意和我详细说说吗?”

“夫妻一起出来,当丈夫的,自然应该听妻子说话了。”

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招徐碧城喜欢了,怎么那么欠揍啊?

“唐先生要当我的先生,和我一起去我表舅李默群那里干活,这是军统的意思。不就这些吗?”

他安静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他的肩膀随着呼吸平稳地晃动,之后,才说道:“碧城你很聪明啊。”

所以,他最后一关,我算是过了?

“山海,咱们什么时候去上海啊?”

“十五分钟后的火车,还来得及把你的行李放进我箱里。等到下月二十五号,咱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你应该就能舒舒服服地赏雪景了。”

“好啊。”

我自觉地从他兜里掏出钻戒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然后把我的行李放进他拎的箱子里,我那个箱子不好处理,干脆扔在了墙角等人捡。

我在火车卧铺上迷迷糊糊地躺着,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对面的他说:“失眠?我也有这毛病。我上司给我推荐了熟地黄,我觉得就不错。”

“嗯,我知道了。”


第五章 第一个晚上

睡醒之后里火车到站还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琢磨起了陈深。

徐碧城对陈深或许有很多感情色彩浓重的见解,但有一点绝对没错——他是黄埔十六期里最优秀的教官。

他看起来吊儿郎当无所事事,但其实知道的比谁都多,做起事来比谁都仔细,他没有留下过任何软肋或者把柄,却让人觉得他全身都是破绽。

我仔细回忆过在黄埔受训的每一个细节,很多遍。可最后还是不敢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说是——可怕。

这个男人,根本就不能与他为敌。

我确信这个结论,所以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唐山海也知道。

和陈深打招呼的时候我想了一下,把说到一半的“陈队长”改口了“老师”。一来,我既然不隐藏我和他过去认识,那也就说明我不贪恋和他的旧情;二来,自降一辈也显得我不愿得罪他,不是翻脸不认人;三来,我总得给李默群把我扔进特别行动处找个开口的点不是?

晚饭上我和唐山海配合得还不错,我认为主要归功于我临场编故事的能力,至于他怎么想——我就不管了。

陈深送我们回到住处,并和唐山海发生了几句对话,唐山海眼珠子里都在冒火,可能是因为唐山海被毕忠良薄荷绿小车的后车盖坑了一把,陈深抓了这个重度洁癖的手。

按说他不可能不知道唐山海这个“穷讲究的公子哥”这一身毛病吧,那也就是说他是故意的。可是动机呢?

要么是为了给唐山海留下一个符合他人设的坏印象,要么就真是无心之举。

慢着,考虑一下时间线……卧槽陈深不会是因为他和唐山海是情敌吧?!

看来让陈队长死心的计划要加速了。

唐山海站在窗边隔着两层窗帘和一层玻璃,在缝隙中和楼下从车窗帘缝里露出眼睛的陈深对视,我站在唐山海旁边充当布景,直到陈深开车离开,才得以把踮起的脚跟放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俩斗死算了。

要不容易消停下来的时候,我对于他疯狂揉眉心的举动很不解。

“怎么了?”

“那个陈深,”他灌了一口自带的威士忌,“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们认识?”

我有一瞬间想问候他的脑子,不过还是忍住了:“你根本就没告诉我我们会遇到谁啊,今天他不直接揭穿我算好的了。”

“揭穿?”他放下酒杯皱起眉头看着我。

我勉强撑出一副羞涩的模样:“那个,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黄埔的时候有一个陈先生……那就是陈深。”

唐山海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你和陈深好过?”

我点头:“我二十七年十二月离开黄埔的时候,问他能不能等我,不过短短三个月,我怎么可能就嫁给你了呢?”

唐山海又端起了他的酒杯:“看来……我们需要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还有你的情报,”我补充道,“任何我可以知道的东西,我都要求知道。”

他显然犹豫了,喝完这杯又来了一杯,第二杯酒也喝完的时候,他换了个姿势,对着我说道:“好。”

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凌晨两点,他才说得差不多,送我进了卧室。

一个人住惯了,我下意识就想关门,看见他那张脸才意识到我俩是夫妻了,松开门让他进来。

唐山海这个人啊,往好了说是沉稳厚重,谋定而后动,往坏了说就是块木头,不管对他干什么都什么反应没有。就好像现在我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尴尬地坐在床上,他一脸痴呆,不是,生无可恋,还不是,冷漠地站在门口,还十分自然地把门关上了。

得,还是得我开口:“唐……咳,山海啊,既然我们是夫妻,总要睡在一个屋里吧,但……”

“不用担心,我睡地铺。”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制止他拿被褥的行为,决心以后再也不和他打哑谜。

我吸了口气,说道:“我的意思是,下班之后再去买一床新的,然后我睡地铺。今天晚上都这么晚了,干脆就不要睡了,我们把身上的破绽掩饰一下吧。”

他就差从头上冒出一个大写的问号,但是他居然说:“……还是我睡地铺吧。”

“这事可以回头再说。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其实有很多破绽吗?”

唐山海,大写加粗的处男一歪头——我不会承认他这样很萌的,不会——,说道:“我们有戒指、有结婚日期、有媒人,还差什么吗?”

“山海,”我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努力显得正式一点,“恕我直言,你到现在都打光棍真的不能归罪于党国和军统。”

唐山海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不得不说这可真爽。

“我们一起看过电影吗?你都送过我什么礼物?我喜欢什么?我擅长什么?我们俩计划要几个孩子?这些问题你一个都没准备吧。”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点头示意我继续。

“这样好了。咱俩没看过电影,亲戚介绍认识的,觉得合适就结婚了——虽然有点胡扯的意思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喜欢金黄的银杏叶、种花、看书,还没有要孩子的计划,你没送过我礼物,只会约我出去散步。……应该差不多了。”

唐山海居然笑了:“听你这么说,我能娶到你基本属于上天的眷顾喽。”

我跟他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唐山海笑得更欢,我被笑得受不了,跟他说:“你就记得这些就行了。现在轮到你了!”

唐山海耸耸肩:“我嘛,喜欢喝白兰地和威士忌,一个留过洋的公子哥儿,早饭习惯吃西餐,很好记吧?”

我点头,看来这货和徐碧城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要不是为了李默群外甥女的身份,这次任务一定不会选我。

类似的细节活活又串了半宿的供,直到天擦亮的时候,我才想起来问他:“那个,我今天要不要去找陈深啊?”


第六章 感情问题

唐山海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于是中午我按照剧本请陈深在马尔赛咖啡馆吃了顿饭,为此还回家换了身衣服。讲道理,哪有男人在自己老婆请老情人吃饭的时候还特意嘱咐她换身好看的的?我都嫌麻烦。

陈深演技很好,要不是因为我看过剧本,我还真看不出来他喜欢我。

有意无意间,我一直在给他灌输我现在安心和唐山海过日子,少女怀春都是梦的想法。虽然按剧本,想把陈深对徐碧城一腔深情磨灭很难,但我还是想试试。

陈深眼神里颇有几分萧瑟和受伤,看不出真假,但让人很心疼。

觉得心里膈应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无论我有多想要反驳,我已经是徐碧城了。她的感情记忆都在我身上,不管我对他有多不感冒,我心底一部分始终被他占据着,稍稍一扯就撕心裂肺。

对着陈深的眼神,我油然而生几分歉仄,甚至不忍心和他对视。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难怪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不知道斩断情丝对你是好是坏,也很抱歉贸然插手你的感情,但是我实在不能在这座危城里作为你感情上的慰藉,所以趁现在还算太平,我只能这么做了。

李小男来之后陈深又恢复了那副随意浪荡的样子,我确信我真伤了他的心。

反正陈深并不是为了一个徐碧城才帮忙,国共合作对双方都有益,所以只要是能考验我和唐山海特务身份的机会,陈深一定不会放过。而只要有这么一次交集,这两只长得像猫像哈士奇的狐狸就一定会互相盯上的。

只是我根本就不能抑制心底的愧疚。

我都不记得我是怎么吃完的饭,浑浑噩噩地回到处里就摔在了唐山海的沙发上,他问什么我都摇头。他实在放心不下,靠在沙发上用手扶住我的肩。

他的手很暖,我心里也多少定了下来,不由得伸手抓住他的袖口,嗫嚅道:“谢谢。”

他自责地蹙起眉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你没什么经验,我不该让你单独去的,何况还是面对陈深。”

我摇头:“没什么。只是骗他的滋味……原来这么不好受啊。”

他的手稍稍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收回去,依然扶在我肩上,眼神倒是已经移开了,看着墙壁和天花板交接的地方,说道:“干我们这行的,谁都得骗,不管是你深爱的人,还是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你……”

我打断了他:“我知道,我会尽快适应的。”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才把手收回去。那种力道关切且温柔,配上温暖的感觉,除了给我靠在他怀里的冲动之外,还给了我另一个信息:

唐山海栽了。

那种深切而且厚重的喜欢,并不是我可以轻易看错甚至忽略的。

我自信没对他示过好,但是想想之前徐碧城对陈深一腔痴情,唐山海还是陷进去的“光荣”历史之后……

哈,有的事情恐怕改不了。

问题就是,我该怎么在他情根深种之前,阻止一下这种感情啊?

从剧本看来,陈深在唐山海的感情面前,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唐山海统共就舍得把徐碧城推出去一次,还是看在她和陈深两情相悦,三个人危在旦夕的情况下。

但是,唐山海的的确确对柳美娜动过心。

他是没见过女人吗?风格如此迥异的两个人居然都看得上。

我喝了杯茶就回去算报表了,好在我数学学得还行,算完离下班都有好长的时间,刚好可以趁这段工夫想想心事,过一个小时再把报表送去应该差不多。


第七章 谋划

这个故事主角不少,我、陈深、唐山海、毕忠良、李小男、苏三省、沈秋霞。

沈秋霞必死无疑,李小男和苏三省的命我管不起,毕忠良我一定策反不了,所以其实我能改变的命运轨迹也只有三条。

我的早就乱得不像样了,陈深有主角光环,这个剧本里死不了,只有唐山海。即便他能逃过活埋那一劫,等国共斗起来,他要是忠于党国,最好的结局也只是去香港而已;他要是某一瞬间通了灵改投了共产党,凭他的背景经历一定会被批斗死。

这可不是他应得的。

所以,我可得好好规划一下。

后面的事都先放放,首先最重要的是,唐山海被抓的时候完完全全是个死局。

想捞一笔的家伙决心背叛重庆,出卖接头线报,这个没得改,所以只能阻止唐山海自己去。他去是因为老陶之前刺杀苏三省,不好再露面。老陶刺杀苏三省是因为唐山海嫌苏三省过得太太平,想让党国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找到了,就是这个点。

陶大春早在苏三省曾树投诚的时候就露了脸,上海军统被一网打尽的时候回了重庆,之后上海军统重建,他无处可去就回来了。

这一段我根本改不了啊!

作为熟地黄,我只能左右唐山海动作的时机,接头情报被出卖是必然的,附近有什么可以改变接头的点吗?

电报信号被发现,钱秘书背锅,陶大春差点被抓……

我能不能给唐山海制造一种,军统里有叛徒的感觉?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毕忠良摆下苦肉计,所以他那两份归零计划都是假的,所以他知道熟地黄和麻雀想要归零计划。

所以,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再加上密码本泄漏过一回,以此为媒,让唐山海临时改换接头方案,也许,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我不能在毕忠良他们面前露出马脚。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把报表送给钱秘书了。

短短一圈绕回来不到两分钟,却有人在办公室门口等我。

柳美娜。

一个美艳耀眼得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还真不想她这回死于非命。

我把她邀进屋里,陪她聊八卦,不过我虽知道柳美娜精明,却也不知道她有这么精明。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碧城,你和陈队长认识啊?我看他今天看你和唐先生的眼神怪怪的。”

我故意迟钝了一下才回话:“陈老师是我在黄埔十六期的教官,也是我最崇敬的人。”

“哟,你这么说,就不怕你家唐先生喝醋?”

“不会啊,山海知道的。他还说,早晚有一天要让我最崇敬的人变成他。”

“哎呦,碧城,你就别羡煞我这个还没人愿意要的老姑娘了!”说着她还拿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

“哪有,美娜你这么好,一定会有你中意的男人看上你的。”

她一撅嘴:“真有就好了。其实我要求也不高,不用多有钱,也不用模样多帅,只要对我好、够爱我就行了。”

难怪你会喜欢唐山海,唐山海对徐碧城那么好,那种温存,没一个女人是不想要的。

我一笑:“一定会有的,我认识山海之前,也没想过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

“碧城,我可真羡慕你。好了,不说了,我该回档案室了,有时间找我说话哦。”

“一定。”

送走柳美娜,我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捏出那么一副恋爱中小女人的模样,对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反胃。

可不装也不行啊,毕竟在卧底。

啧,还是在唐山海面前舒服些。

下班之后我和唐山海去买了套新被褥,然后和他说了半天他才同意和我轮流睡地铺。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白天勾心斗角的晚上还睡地铺,不嫌难受吗?


第八章 南京之行

“毕忠良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前两天还和他咬耳朵呢,今天就把人家拉去南京送死。”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我这么和唐山海说。

唐山海绷不住直接乐了:“真亏你把这事说成这样。”

我把两套耳环放进行李里,冲他笑:“这次过去,中共不救她还好,要是去救,我十有八九就没命了,还是趁着能说笑话的时候,多说两句吧。”

他看着我:“你是李默群的外甥女,没有证据,不管中共来不来,都没人会动你的。”

我也看着他:“所以你就不去了。其实,我主要是担心陈深。”

唐山海皱起眉头,把显而易见的不乐意塞在疑虑下边:“你担心他干什么?”

我的妈呀终于有机会提点他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陈深是我们这一期最厉害的教官,也是我最崇拜的人。如果说他单凭救过毕忠良一命,就能游手好闲在这儿当这么久的队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可能。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就是共党,甚至没准是麻雀。”

“就算你对他有信心……”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这不是信心!这是我的判断,他这个人一点也不简单。我不知道你对他的偏见是哪来的,但我拜托你看清楚,他水深的很,这是事实。”

信心?真难为他觉得我的剧透是基于信心!

唐山海不爽的表情我懒得理,拎着包就上了黄包车。

唐山海临时被李默群派了任务,于是我就和陈深一起上了去南京的火车,火车刚开没多久,陈深就开始挤兑我。

即便我不是那个和他一道掉进爱河的人,我还是觉得心底有些刺痛,一个没忍住就怼了回去:“陈队长,我不想和你翻这些陈年旧账。而且我也能猜到,你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气我,可你图什么呢?”

我把前半身向前半趴,冲他露出一个纯洁无瑕的笑容来:“总不会是单纯为了过过嘴瘾,我猜,你是想和宰相单独相处吧?”

陈深没给反应,而这刚好是我最想要的反应,我拎着包站起来,顺手拿过水杯:“我坐不惯火车,晃得有点晕了,去接杯水,十分钟回来。陈队长,宰相就交给你了。”

我慢慢悠悠地出去,关上门,走了两步,听见陈深在里面说:“她和当初我教的时候真是大不一样。”

毕竟都不是一个人了。

我掐着表给了他十分钟,端着一杯热水回去,陈深坐在宰相对面和我换了班,说出去透个气。

我坐在他刚坐的地方,把水递给宰相:“喝口水吧。”

她接过去喝了一口就放在了桌子上:“谢谢,徐小姐。”

我摇头:“没什么,毕竟理论上来说,陈队长才是来押你的,我只是顺路去南京上个培训班而已。”

虽然我把剧本改了个面目全非,但陈深还是没改主意,从他让我下车问路就能看出来。

我看了看宰相,又看了看他,然后看着宰相,无奈地微笑着拉开了手提包的拉链,开门下车。

宰相会意地掏走了里面的枪。

给陈深留退路的动机很多,从他在汪伪的利用价值,到他在延安的人脉,让他欠我个情都是很有用的,但其实呢?

因为我不忍心。如果可以,我连宰相都想救。


第九章 南京一夜

后面的事情都没变化,包括我自愿替陈深当俘虏。其实后来他晕倒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要跟他串个供,特意支使扁头去买了点燕窝给他们队长补身子。

然后直到毕忠良进来,陈深才醒。……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经费。

唐山海只比毕忠良慢一步进来,进来就直冲我走,紧张之色溢于言表:“碧城,你没事吧?”

我伸出两只手握住他的,“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多亏老师反应快。”

然后趁唐山海拉着我走之前回头跟陈深说道:“老师,我让扁头去买了点燕窝,您记得喝,我和山海就先走了。”

我抱着唐山海的胳膊离开,毕忠良给我们找个饭店住了一宿。推门进去一看我才意识到,果然是老狐狸,就算我今天摆明了拿自己的命换陈深的,他还是信不过我和唐山海。

一床被褥、没有沙发,除非我自己或者唐山海在沙发上窝一宿,不然我俩就只能在一个被窝里一起睡了,多半半夜三更的毕忠良还会派人,甚至他自己找个理由过来看一眼。

进门的时候我下意识松开了他的胳膊,现在只能和他尴尬地肩并肩站着。

沉默了那么几十秒,或者几分钟,我转过头看着他,指指床:“也不早了……睡吧。”

他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我,我只能笑笑,又怕屋子里有窃听器,扯过他的手写道:“我信得过你。”

民国时期的人显然都不懂得享受,一张小破床,我和唐山海平躺着,得胳膊碰胳膊才能不掉下去。

我不敢睡着,一个人睡惯了,心里不紧张的时候,睡着了会干什么都难说,我不想给他我对他有信任之外任何一种感觉的想法。

因为我一直觉得,唐山海这样的男人,归根到底,还是不应该被感情牵扯着。

合眼眯了一会儿,快撑不住睡着的时候,我放在大腿边的手被他抓住了。

我以为他要给我敲密码或者写字,谁知道他就只是握着。唐山海和我不一样,即便睡觉也不摘戒指,硬梆梆地硌着我的手。我几乎能想象出来他正半转过脑袋看着我,满眼柔情。

我睁开眼睛看他,他的神色和我想象的一样。我受不了他的眼神扭开脸,拿气音跟他说话:“唐山海,这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但是,如果我们俩都想在上海活下去,那我们还是把心都安安生生放在自己的肚子里,谁都不要给的好。”

他的手紧了一下。

我把手抽回来,翻身背对着他睡了。

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我发现我在唐山海怀里,头枕在他裸露的肩上,他的手环住我的腰。

我赶紧推开他,他眼神一暗,翻身下床套上衬衫去应门:“来了。”

门外是刘二宝,笑嘻嘻地递给唐山海两张车票,说是过一会儿的火车,今天我们俩和陈深一起回去。

说了没几个字唐山海就示意他小点声,刘二宝压低了声音说完,然后暧昧地往里看了看,问道:“唐太太还没起啊?”

“碧城认床,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刘二宝挤出一个笑:“那就不打扰了,唐先生和唐太太不要误了火车就好。”

“当然。”

门关上之后,我从床上坐起来,问他:“现在几点啊?”

他看了看手表:“五点半,火车在六点。该起床了,咱们还要和你老师一起坐火车呢。”

我下床穿衣服,唐山海很自觉地背过身朝门站着。穿好衣服,我走到他身后给他整整领带,顺便说道:“陈深是中共,绝对错不了。细节回去再说,你有办法在火车上套他的话吗?”

唐山海点了头:“当然。”

出门走了十几步,我才想起把戒指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事情,就先略过不提……吧。


第十章 主动权

大早上的,火车上一共也没几个人,这一节车厢也就我们三个。

陈深一副低血糖没缓过来的模样躺在卧铺上,等着我们跟他提条件。

唐山海对我挑起眉毛笑笑,示意我去说话。

我对陈深说道:“老师,昨天我包没拉好,被宰相掏了枪,实在对不起您的教导。请您处罚。”

陈深坐起来看看唐山海,对我笑道:“你都毕业了我凭什么罚你啊,就是唐队长,陈某不是个好老师,以后她恐怕要您多费心了。”

“不会啊,碧城很好,能和她在一起是我的福气,怎么算得上费心呢?再说,碧城什么都不瞒我,这才是最重要的。”

“哦?”陈深抬起头,“原来是唐队长你惯的呀,难怪她手提包都不拉拉链。”

“让陈队长见笑了。碧城自从嫁了我,黄埔的学业都荒废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处座只让碧城算算数,我还真挺想让她就在家里当太太的。”

这一刻,我无比感激我是一个共产主义接班人,至少我平时不用在每一句话里都暗藏玄机。虽然他们说的我都听得懂,但是这话我一定说不出来。说起来唐山海是真厉害,一边和陈深勾搭,一边还能怼理论上的情敌。

其实我知道,都是临出门的时候我对他那句话的功劳。再有就是……他的确很相信我。

“唐队长,不瞒你说,我开始喜欢你了。”

等等,陈深你把剧本拿串了吧,这句台词不是应该是很长时间以后的吗?我有错过这么多句吗?

他话还没说完:“这次是我欠了你们二位的,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唐队长和唐太太尽管开口。”

“陈队长不用客气。只有我们互相欠了人情还不当回事,才能说明我们是真朋友,对不对?”

唐山海你也拿错剧本了吧?这是陈深的台词啊!

后面的路上他俩应该没什么可聊的,当然,更可能是因为我睡着了没听见,毕竟心事放下了,睡得还是挺香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醒的时候离上海只有十分钟之遥,我躺在卧铺上,应该是唐山海帮我脱了鞋,对面两个大男人维持着一个相看两厌的距离坐在对面,表情却都很轻松,不知道说过什么。

李小男提着个公文包在火车站接陈深,一双眼睛明亮且纯粹……我很不想让她死,她应该在胜利以后,换上一身平常的衣服,梳着麻花辫,在休息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去公园喂鸽子。

她理应拥有那样的生活。

可能是我看得太久,唐山海都觉得不对劲扯了扯我的胳膊:“碧城?”

我收回凝视着李小男的目光——唐山海最好以为我在看陈深——,往前走:“回家?”

“嗯。”

唐山海城府虽然深,但“陈深是中共”这么隐秘的消息,他也忍不住想问个究竟,进了门之后甚至谄媚地给我倒了杯水——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以为他是为了情报而不是我。

他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撑住下巴:“你怎么知道陈深是共党的?”

就这么一瞬间,我觉得掌握主动权……真他奶奶的爽。


第十一章 试探

“这一路上他都表现得很奇怪。”我选择用这句话开头。

“火车上,他故意用话挤兑我,想和宰相单独相处。”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的目的?”

“因为我问了,而他没有任何反应。陈深对我的认知应该止步在黄埔十六期最差的学员的程度,他会轻视我,所以如果是我戳破了他的心思,他在惊讶之余,一定不可能快速编出瞎话来,如果我说错了,他必然反驳,不然无异于给我留下把柄。我觉得他没这么好心。”

唐山海点头:“继续。”

“无锡发生混乱的时候,陈深不在火车上,他从车窗外经过的时候,我叫他也一副没听见的样子,而刚巧他找到我和宰相的时候,中共就跑了。”

他转而用一种惊喜的表情看着我,甚至还笑了。

“开车去南京的路上,后面除了行动处的人还有一辆卡车,我觉得很可能是毕忠良派来的。我不知道陈深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的确把两辆卡车都甩掉了。然后没开多久,他就说不认路,让我下车去问。这个时候我已经起疑心了,就把包拉开,让宰相拿了我的枪。我刚下车,陈深就把车开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宰相拿枪逼他的?”

我呼了口气:“因为之前等毕忠良派车的时候,我借口去厕所把子弹都掏出来了。宰相是玩枪的老手,她一掂就会知道不对,就算想挟持陈深,也会放弃的,毕竟只要我一句话,那把枪就跟没有一样。之后我自己去换陈深,是为了拖延时间,枪里没子弹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估计我也得完蛋。幸好没人怀疑我。”

他皱眉:“你太冒险了。”

我摇头:“不可能,一来,我是李默群的表外甥女,一时半会儿的根本不会有人动我;二来,我长得这么柔弱可欺,被掏了枪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还是不妥。下次你再有这些想法,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点头:“如果来得及的话。”

唐山海大约是放了心,把后背往沙发上一靠,眯眼:“陈深要救宰相……陈深是共党……陈深和毕忠良是过命的交情……看来,这延安的手段,可比重庆高明多了。”

我喝口水:“嗯。但往好的方面想,只要我们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在取信毕忠良上,他能帮上我们。”

唐山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万一有呢?”

不用万一,就是有,归零计划。

我突然觉得很累,抱着水杯整个人都垮了下来:“组织暂时不是只让咱们组织进行锄奸行动吗。至于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我替唐山海去约陈深吃了晚饭,名义上算是唐山海感谢他一路上的照顾。不过我们俩都没想到的是,他带上了李小男。

这就有点意思了。

如果扁头突然灵光一闪告诉陈深包被偷过,那陈深就知道李小男的身份,很可能是带着她来试探的;如果说扁头按剧本行事,没告诉陈深,那陈深就不知道李小男是医生,带她来是为了混淆视听,可这对他没有好处啊;那么应该是李小男自己要求来的,她为了什么呢?试探我和唐山海的身份,还是单纯为了符合自己的伪装跟陈深任性?

既然没开上帝视角,我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了姑且顺应一下唐山海的资产阶级审美——毕竟我俩的经费是在他手里,大可算是他掏的钱——,我们四个去吃了一顿西餐。

其实我不太喜欢吃西餐,徐碧城比我还不喜欢,里外里叠加起来,我彻底没什么胃口了。因此看他们三个吃得都挺欢快的样子,我其实还是有点嫉妒的。

最先说话的是李小男:“谢谢唐先生请我和陈深吃饭。”

唐山海接得很快:“哪里,是我要谢谢陈队长一路上帮我照顾碧城。”

陈深依然拿着格瓦斯——如果这和我在二十一世纪喝的一样的话,那按我的审美一点也不好喝。红酒也一样——,说道:“我这学生冰雪聪明,我没什么可照顾她的。”

我意思意思笑了一下:“老师你过奖了,碧城还不都是您教出来的吗?”

我说的话不多,李小男也是,基本上只有陈深和唐山海乱七八糟扯了一堆,都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想法来历和计划。我听得都要睡着了,却突然间想到什么,心里发抖。

他们不是在兜圈子,他们在比,比谁的耐心更好。

攀比是个坏习惯,他俩直到这顿吃完了才开始进一步发展对话。

陈深先开的口,大概他终于愿意接受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这件事了,说道:“对了,我听闻唐先生是黄埔四期出身?”

“陈先生这都知道?”

“哈,多交点朋友总没坏处。我主要是想问问,唐先生在军统资历这么老,却弃暗投明来汪先生手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现在时局这么乱,哪儿都不得安生。无论是谁手底下做事,都随时可能丧命,既然如此,那上海还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不是吗?”

“不错,上海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第十二章 搭档关系

唐山海是个不折不扣的西方绅士,举例说明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去吃西餐,他给我拉开椅子,之后还自觉自动地替我切了牛排。

当时李小男满眼艳羡地看向陈深,陈深移开眼神置若罔闻,我如坐针毡,唐山海镇定自若。

就是因为饭局有这种开场,所以后面唐山海和陈深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才显得一点也不突兀。

回家后我本来想问唐山海为什么要这么干,但想想他也不会告诉我实话,而只会用“我带自己老婆去吃饭,这是绅士的基本素养”之类的话搪塞。当然,实话我也知道,剧本设定他喜欢我呗。

大概是剧本遗留问题,虽然我自问对陈深没什么关注,但唐山海就是对我和陈深的交往分外敏感。——也没准是因为我知道陈深是主角所以多看了看他。

那天晚上,唐山海载我回家,路过米高梅,正看见李小男扯着陈深的领带,我觉得有趣多看了两眼,回家就被他一顿批评。

什么陈深是敌是友还不知道,让我别对他用太深的感情之类的鬼话。

我跟他说:“你想太多了,我对陈深没这个意思。”

“就算你对他没有了,他对你也还有呢。你能确保不对他旧情复燃吗?”

“你!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每天都净琢磨这些没谱的事情。”

“你觉得这没谱?”

我实在被气到了:“唐山海,你来上海就是为了看着我不和陈深好的吗?”

“咱们来上海是有任务在身……”他答到一半就被我打断了,其实我本来也没想到他会回答。

“那就麻烦唐先生您去准备名单,不要再管这些闲事了。”

他应该是想说点什么,不过刚才一张嘴就被我打断了:“唐先生今晚应该会在书房弄到挺晚的,我去给您把被褥拿出来,您就在书房睡吧。”

我最后把门一拉才意识到,我把唐山海赶去睡书房了……这一定是剧本的错,嗯,绝对不是因为我在生他的气,绝对不是。

第二天早上我睡醒的时候,唐山海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早饭,看着报纸等我出来。

我和唐山海的关系远比原版的那两个融洽,每天早上都一起吃饭,有一天早上我跟他念叨说我想吃中餐,第二天他就真打包了豆浆油条回来,把我吓了一跳。

他习惯买完早餐,看着报纸等我睡醒,然后和我一起吃,一举一动都很自然。不过今天早上,我一推门,就看见他从报纸后面悄悄瞄我,我一笑,他才尴尬地放下报纸——在桌子上没放住还掉了下来,被他赶紧按住放好——,说:“醒了?来吃饭吧。”

今天的早饭是豆腐脑,真难为他这种每天早餐面包牛奶的家伙没买错,带成甜的回来。我拿勺子搅了搅,突然特别想笑,又不想让唐山海太开心,只能咬住下嘴唇,却听见他忐忑的声音:“昨晚是我说话欠考虑……你别生气了。”

我盯着豆腐脑半天,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下不为例。”

他点头:“嗯。”

然后他吃了一口自己的豆腐脑,齁得皱起了眉:“啧,怎么这么咸?”

我偷笑:“你搅匀了再吃啊……你没吃过中餐吗?”

他露出一个笑容:“不生气了?”

好嘛,合着是故意的。

我埋头吃我自己的:“吃你的早饭,哪儿那么多话。”

不许笑了,讨厌,不准你再笑了啊……


第十三章 孤儿院

特别行动处的日常总是很无聊,今天一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核对毕太太送去猛将堂孤儿院的物资清单。

毕忠良让我和陈深一起去送东西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唐山海第一次刺杀陈深未遂的剧情。

饶是如此,我还是跑去跟唐山海知会了一声,让他中午不用等我吃饭——即便我知道他还是会等我的。

孤儿院实在是个很能激发人母性的地方。我物资清点到一半,有个小丫头过来拉我的袖子:“姐姐,姐姐,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我试图拒绝,拍拍她的手:“等一下,姐姐还有工作要做。”

她拉着我的手撒娇:“姐姐……陪我们玩吧。”

无奈之下,我只能放下手里的纸笔蹲下,吹了支小调给她听,她听完之后一个劲儿地鼓掌:“姐姐你真厉害。”

我摸摸她:“那姐姐教你好不好?”

“好啊,谢谢姐姐。”

“不过呢,教你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等我一会儿。等姐姐把东西清点完,就教你。”

“好。”

清点完之后,我找了把椅子拉她坐下,然后教她吹口哨吹到嘴疼,直到陈深叫我。

“唐太太,你很喜欢孩子?”

我拍拍小丫头的脸:“去玩吧!”然后直起身子,走向他,道:“也不算多喜欢……但她确实很可爱。”

他一笑:“哈哈,我嫂子喜欢小孩子喜欢的厉害,我又忙,恐怕以后还要有劳你多陪她来走走。”

我知道他其实总能抽出空来,但应该是不放心刘兰芝一个人出门,才拉上我,也笑了:“不会啊,反正我每天也没什么事,过来走走也不错。”

陈深点点头:“那就说定了,我去告诉嫂子,咱们也差不多改回去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其他人早就都回去了,猛将堂孤儿院只剩下他、刘兰芝和我三个外人。我的心里一瞬间发慌,我不知道唐山海有没有取消原本计划的刺杀,我一边希望他取消了,不要让毕忠良太早把注意力放在军统安插的内鬼上;又一边在心底隐隐约约萌发出一种疯狂的想法,希望他没取消,把军统的旗号亮出来。

我拿着包坐在后座上,露出和顺的微笑陪刘兰芝寒暄着几句家常话,在她提起唐山海时,我对夫妻感情的无意回避显然让她大是感慨,一个劲地跟陈深重复:“你看看人家,日子过得多好,你也要早点娶老婆的呀。”

陈深还是一贯的转移话题伎俩:“怎么,嫂子,这就不想管我了?”

“你说哪里话的呀,我怎么会不管你的呀?”

陈深方向盘一打,已是换了路。

飓风队来了……

一番折腾下,我和陈深双双进了医院。陈深伤得不算重,但总归还是得在医院包扎上药,我就惨了。后座空间太小,陶大春的卡车撞上来的时候,我的脑袋结结实实在车窗上方的框上磕了一下,肿了一大片,还有点脑震荡。刘兰芝撞到了我身上,只受了惊吓,情况比我好多了。

撞车的时候我就晕过去了,这些都是我深夜醒过来的时候唐山海告诉我的。

他给我带了点吃的,可惜全都凉了,于是赶紧想去借厨房,却又被我叫住:“唐山海。”

话出口的时候我才发觉我鼻子发酸,似乎委屈到了极点,可是竟然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委屈了,只能眨眨眼睛压下去,对着他陡然停住的背影:“我说过我要知道的。”

他还是没动,我愈发想哭了,可是不想被他看了笑话,接着说道:“你帮我关一下灯,明天再来吧。”

他默默不语,伸手摁了开关,又在外面轻轻合上门,屋里便是一片漆黑,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咬着嘴唇,脑子里嘶吼着一个名字。

唐山海。


第十四章 某人怎么这样

晚上一觉我睡得倒是很沉,应该是由于伤有点重了。睡醒的时候李小男却坐在我身边,我不由得一奇:李小男是中共的医生,平时总绕着陈深转,剧情发展到一定地步后才搭上刘兰芝的线,现在跑我这儿来干什么了?

我问道:“小男?你怎么来了?”

她轻轻一笑:“是唐先生请我过来的,他说他和你吵架了,就想托人来照顾你,不过在上海初来乍到的,不认识几个人,所以就麻烦我了啊。”

……哼,他倒识趣。

看我不答话,李小男也不恼,还是笑嘻嘻地拿过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鸽子汤,对伤口有好处的,你快喝吧。”

我接过来喝了一勺,味道实在是不错,再加上快一天没吃东西,一口气连喝汤带吃肉,灌下去大半桶才还给她,说了声“谢谢”。

李小男却笑弯了眼睛:“谢我干什么?汤是唐先生煲的,也是他送过来的,我还趁你没醒偷喝了一口呢。唐先生煲汤的手艺可真好,我一定得让他教教我。”

我听她一口一个“唐先生”,不由得起了疑心:“好啊,你是给他当说客来了?”

李小男眼珠子骨碌一转,顾盼生辉,只不答话,倒是默认了。

我在心底暗骂唐山海怂,都不敢当面来见我(这时候我倒是忘了昨天晚上赶他出去,唐山海这人一贯辨色鉴言,我话里虽然说着让他今天来,他顾虑我生气也不会来的),嘴上却话锋一转:“小男,你自己也得找个说客才行。”

她一愣:“为什么?”

“因为毕太太昨天念叨着要给我老师介绍媳妇儿啊。”

她立刻一急,站了起来,在我病房里乱走:“这……这可怎么办?”

然后又冲我笑了,那笑颜很是谄媚,饶是一时强挤出来的,也赏心悦目,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碧城姐姐……”

一个“姐姐”倒拐了四五个弯,我身上立刻发抖,甩掉她的手:“怎么了?”

她手又抓上来,我再甩掉,她倒像是故意恶心我一样,立刻又恢复了平时的做派,笑道:“谢谢你告诉我。”

我一怔:“你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却反问我起来,“我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死心塌地地对他他都不动心,毕太太介绍又有什么关系?他要是喜欢我,介绍多少都没用;他要是不喜欢我,不还是没用吗……”

我旋即默然,她说的倒是不错。

李小男没坐多久就走了,我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个下午的呆,处里下班之后唐山海来给我送饭,却只是隔着门说话,我心里一气:“你怎么不进来?我又不是得了传染病。”

他却说:“我怕你看见我生气。”

哼!看不见你我就不生气吗?

见他推门进来,我才发现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扫他几眼,徐碧城的眼睛比我上辈子整天对着屏幕书本的那双强得多,虽然光线不太明亮,也看得出他眼底的血丝,头发也比平时乱了一点,一身西服更不用说,居然还是昨天那一套。最过分的是脸色,明明就没休息好,还硬摆出一副关怀的模样来!

……看得我都心软了。

我对他说道:“我要出院。”

他下意识地摇头:“不行,你伤还没好。”

“可这儿一股消毒水味儿。”

他面色为难,终于还是松了口:“我去问问大夫。”

不多一会儿就回来了,死皱着眉头:“碧城,你要不还是多在这儿住几天……”显然是医生同意了。

我立刻翻身下床,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最后还是没拦。

倒真不是我跟他任性,但我还记得我和唐山海身上致命的破绽——军统那六个人。

什么刘三金刘三木吴龙的,剧里也没什么时间线,只知道吴龙刘三木接头是在李默群生日前几天,而我这位位高权重的表舅的生日……就在一个月之后。

天晓得陈深什么时候会查到消息,而万一查到的是毕忠良……无论如何,还是先让他和陶大春注意到刘三木是正经。

就算守着那台电话依然于事无补,我在家歇了几天,实在无聊——唐山海这厮书柜里全是外文原著,奈何我的英文实在糟糕透顶——,就回去上班了。

上班第二天下午,唐山海居然当众给我送了一只镂文的银镯子,听他话里意思,我才想起来那天是我和他的结婚纪念日。但是这镯子做工精致,那句“碧城十二曲阑干”更昭示出这是订做的,绝对不是一天就能搞定的。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起,他目不斜视:“孤儿院那件事,我惹你生气了,就订了这个跟你赔罪。”

我不禁转过头去看他,他依然直直地看着前面的路,手背上的青筋却比平日凸起了几分,我心中一甜,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哦?那怎么拿来给我当纪念日礼物了?”

“是柳美娜。她记住了咱俩的结婚纪念日,我才今天送给你的。”

这倒是没变。

“这样啊……”慢着,唐山海大张旗鼓地送礼物,那陈深……虽然是没谱的事,但总不能白白送了他的命吧?

我立刻说道:“我想吃湘菜了,听说上海有一家红灯笼湘菜馆,做的挺地道的。”

他一顿:“我订了位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又是西餐?”

他脸上浮出几分尴尬的神情,显然被我说中了。

我说道:“那我更要吃湘菜了。”

他约莫也知道对我的胃不住,就在湘菜馆门口停下了车。湘菜馆里没有陈深和李小男,却有两张空桌子,我拉着他去里门近的一张坐下。

唐山海不能吃辣,但听我连点三道辣菜,居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一双眼深深沉沉,看着面前的桌子。我于心不忍,给他叫了一碗鸡蛋羹,就开开心心地等着吃鱼头了。

谁知道菜还没上,陈深和李小男就来了。我不由得咬牙:陈深啊陈深,你才被飓风队刺杀多久,怎么就不要命地出来乱晃,要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你恐怕就送命了?

但是直到我、陈深、李小男三个吃饱喝足,陶大春依然没露脸。我看见唐山海的神色自从陈深出现就没动半下,心下才明白过来,上次我因为刺杀一事受了伤,陶大春又喜欢徐碧城,当然不敢再贸然下手,这次恐怕跟唐山海请示了,唐山海知道陈深是中共,上次只是做做样子——连枪都没带,撞了车就走,还非说是来杀人的——,或许顺便吓唬他一下,这次可不会同意。所以唐山海当然知道陈深会来这儿吃饭,陶大春也当然不会出现。

不过我非要过来,他心里只怕还是有个疙瘩的。

一路无话,直到睡觉的时候,他才开口:“今天还是我睡地铺。”我们俩本来是轮流,但是从我出院回家,他就不让我睡地铺。

我心里一暖,竟然说道:“你上来睡吧。”

他看向我,眼里又是错愕,又是惊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自知失言,赶紧往回找补:“你连睡了好几天地铺,我于心不忍。”

他唯唯诺诺地点头,却不动弹。

我嗔道:“你上不上来?”

他又一犹豫,还是没动,说道:“你一个人睡休息得比较好。”

我竟不知该说什么了。真的,我当初一个比男生都大大咧咧几分的人,又身体健康没生过大病,就算父母,也没这么体贴过我。不由得鼻子一酸,移开眼不去看他:“你……你……”

也就是连说了两个你字,别的我倒是说不出来了。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想真和你在一起了。


第十五章 破绽

我赶紧躺下,临睡着时却突然想起正事来:“这次孤儿院的事,他们已经猜到是军统干的了吧。我们才来没多久,飓风队就有动静……我们的掩护怎么样?”

他却不以为意:“没有问题,我们送了六个人给他们,毕忠良和李默群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到我。”

“那六个人戴老板不想要了……这事知道的都有谁?”

他略一沉吟:“不多,应该都是重庆那边的人。”

“那他们都有没有亲戚?他们偷卖烟土,恐怕在上海还有别的接头人。”

他突然清醒过来:“这我还真不知道,明天我就让大春去查。”

我点头:“小心。”

“放心吧。”

陶大春虽然刺杀不行,但搞情报的专业素质还是过硬的,中午就有了消息。死了的是刘三金,烟土在他兄弟刘三木手里,正在找买家。

“咱们要不要……”我问道,“把烟土买下来?”

唐山海皱眉:“杀了简单点。”

我打了个哆嗦,没回话。他似乎也想起我是个刚结束新手期的菜鸟,别说杀人这种手段,就是让别人缺胳膊少腿都下不去手的那种,顿了顿,解释道:“一劳永逸,斩草除根。”

我仍没答话,安安生生地吃我的饭。杀人……吗。

我与生死这事,间隔最近的有两次,第一次是出生的时候,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第二次是跟那条电鳗零距离解除的时候,只记得一瞬间的心悸和随之而来的,无穷无尽的空阔虚无。那么将死未死的一瞬间,我明明听到他们在叫我的名字,却又觉得他们在叫另一个人,我明明感到木棒伸到我腋下,却又觉得那只不过是刚巧连在我神经上的另一个人的皮肉……

就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就像是天际的一抹流云或是海底的一股暗流,转瞬即逝,而这世上有我没我,也没什么分别。

但纵然我现在以另一场生命坐在这里,即便我身上背着少说两条(我和唐山海),多说上百(军统上海区)、几万(党国)、乃至几亿(全中国)人命的时候,我还是不能那么果断、那么利落地给出这个电车难题的答复。

最后,我听到自己说:“先让大春他们接触一下吧,如果刘三木真的知道得太多了……”我的嗓子忽然哑了,我用尽力气也说不出那四个字来,最后只能在他手上一笔一划地写:

我没意见。

看着唐山海震撼而又略带一丝欣慰的眼神时,我突然由衷痛恨起我自己的虚伪来——我明明知道的,重庆来的烟土,被处里抓了的偷卖特务,这两条足够送我们上西天的,他明明知道的太多了……

可是我还是这么说,我抱着亿万分之一的几率,去撞一个完全不可能的可能性。

即便不是由我动手,他也已死在了我的手里。

我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那双白玉一样纤巧精致的手,多么干净、多么纯洁……我闭上眼睛,不愿意去想以后它们会沾上多少人的血。

莫名其妙地,我很想去找陈深问问,问问他手上沾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问问他是怎么走出来的。我不想问唐山海,这个男人连自己的命都只当成工具,我想去问陈深,这个危城里光一样的人。

“我回去了。”我跟唐山海道别,他安静地点了头。

然后我坐在办公室里,把所有能看到的纸都读了一遍,十之八九是七十六号的无聊报表,几本德语法语或者意大利语的书,一字不识,还有二十来本日语写就、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经史子集一应俱无,什么破思想建设?好在翻出一本莎翁的诗集还算读得,不然这一下午真是要活活耗死我。

这原是我当初当学生时积下的毛病,手里没书看便得有纸笔,不然发慌。本以为被这上海城压下去了,今日却又犯起来。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二者无甚关系,但这一条性命,又不是说我心中明白,手里便能放下的。

过了四天,也不知道是意料之中还是无计可施,陶大春试探回来,给熟地黄透了底。

刘三木必须死。

我和唐山海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假装交易下手,不然要是上海城里突然死个人,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鬼。计策一定,只等上钩,这批烟土烫手的很,我们价格也不低,他只要惜命就会踩进来。

——结果半路被吴龙截了胡。

吴龙加上刘三木,一个赛一个的要钱不要命,我刚在脑子里把他俩痛骂一顿,琢磨着陈深差不多该知道了,电话就响了。

唐山海的脸色很难看,我的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们两个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同时说道:“陈深。”然后都吸了口气,相对点头。

我勉强一笑:“……看来是瞒不过他了。”

他微微点头,眯起眼睛,眼中的神色阴晴不定,最后满溢的杀意被敛尽,留下一抹挫败:“后天下午,我让大春去。”

我稍抬起下巴,要点下去之前却顿住了,问他:“如果我们告诉毕忠良呢?”毕忠良信不过唐山海,一定会在让他去抓人的时候自己在某处看着,而陈深却可以很隐蔽地动手,他的身份也被我们摸了出来……

他几乎瞬间明了我的意思,却有几分犹豫:“太冒险了……一旦情形不够巧,我们俩就死定了。”

我思虑再思虑,最后叹了气:“多出一组人在江对面埋伏吧,咱们也不知道吴龙的反应能力怎么样……”

唐山海点头了。


第十六章 危机之后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过的。一直恍惚到那天中午吃完饭后,唐山海陪我去盛记拿旗袍。盛记号称全上海最好的裁缝铺,为了进货方便,离码头并不很远,我在试衣间里都能听到枪声,不过也是隐隐约约的,还没唐山海在门外划火柴的声音大。

新衣服并不很合身,毕竟量尺寸的时候老板不方便量得太精,袖子长了半寸,腰也肥了一分。但料子是真的好看,不是常见的刺绣花模样,而是水墨晕染打底,上面拿大红画了一只丹顶鹤,也方便我挤出笑来:“老板,你可以找个女孩子来当小工,给姑娘们量的尺寸还能更准些,省得你这么改。”

老板很是感激——我打赌其中最多一成半是真心的——地笑笑:“太太真为我们着想。但还是算了吧,这裁缝铺一直就我一个人,顾客都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再说,改衣服也不费什么事的,用不了帮工。”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看他收腰线。

旗袍终于改到合身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表,三点半。如果我对于剧本上细节的记忆能力还算信得过的话,那就是半个小时。从那两个人接头到现在,半个小时。

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至,好消息是吴龙和刘三木都死了,坏消息是,吴龙死在陈深的人的手里。

唐山海听到的时候,差点把手里雪茄点着的那一端塞进嘴里。气得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一个前团员兼前队员,我由衷地想说,难怪党国输了。堂堂飓风队,军统的王牌杀手,还没陈深自己收来的几个人管用。

最后还是唐山海深呼吸了一下,对陶大春说道:“陈深那边我去解决,你们……都给我好好训!”

完了他又像终于想起来了一样,说道:“明天晚上李默群生日宴会,放烟花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出来,你亲自去,狙击毕忠良。”

我身子一颤,什么都没说。

回处里果然又看到了柳美娜,她毫不收敛自己对唐山海格外浓厚的好感,我不好对她甩脸色,也只能在家里多跟唐山海念叨两句“没事别出自己办公室”。他也不问我为什么,只带着笑意看我一眼,就答应了。

柳美娜,平心而论,是个大美人。脸上自带三分笑意,容貌也惹眼的很,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优点,还愿意去利用它们。在七十六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我见过的人里,当属她最会和人打交道。柳美娜既不故作深沉,也不单纯得一眼望到底,她让你觉得可以信任,同时也让你觉得值得信任。

当卧底,陈深靠和毕忠良的交情,我和唐山海靠李默群的亲戚身份,李小男靠自己天衣无缝的伪装,但其实说穿了,在这个上海城里,我们都是外人。

只有柳美娜,就像是为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预先做好了所有准备,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我冲她微笑,在楼道里随意聊了几句就各回各的办公室了。

陈深……

我还记得原剧情里,陈深用吴龙换自己的毕忠良的命,现在情况大抵相当,陈深帮我们收了吴龙的命,别说我和唐山海,就是军统,都算欠了一个人情。而毕忠良,哈,且不说是唐山海管着飓风队,指谁捅谁,毕忠良自己的地位,都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唐山海挑他下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杀了李默群动静太大,杀别人动静又太小。

总之,我自己在阳台上透气,陈深跑来的时候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今天晚上风不错。”他说道。

“是很好,暮春时节,乍暖还寒。虽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下子冻死个人,但眼下的确平平和和。”

“对啊……说起来,我昨天送的礼物,就那个包,你们收到了吗?”

“收到了。山海本来准备自己去买的,但既然老师帮了忙,我们也就敬谢不敏了。”

“收到了就好。”他看了看我的穿着,“风大,你应该多穿点。”

“谢谢老师,但我不冷。”

“防风,和冷不冷没什么关系,说起来,我还希望贤伉俪,能回我个礼。”

“不知道老师想要什么呢?”

“不是我想要,是老毕。他的风衣有点旧了,我想送他一件新的。可是我手里的闲钱都给你们俩送包了……”


第十七章 信任

我不懂,为什么陈深会在这个时候,向敌我尚不分明的徐碧城与唐山海,提出留毕忠良的性命。

我也不懂,为什么到了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候,陈深还想要带毕忠良一起走。

我更不懂,为什么陈深会在面对毕忠良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赌他对自己的信任。

只是在那么一个瞬间,异想天开的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信任他的。

我会觉得,陈深在面对毕忠良的时候,他收敛起来的任性和人性都会被表露出来,心底那些柔弱的角落会不设防地摆在那里,任他看。

我会觉得像毕忠良对陈深那样,陈深对毕忠良的感情,也是矛盾却确定的那种,发自心底的信任混上理智上坚如磐石的提防,明知道不同,却硬要相与谋。

“你应该知道,”我最后回答道,“处座和你我,都不在一条路上。他那辆车,可是暖和的很呢。”

大约是因为没什么人捣他的乱,陈深的脸色还算不错,担得起面如冠玉四个字,剑眉星目,神采奕奕,听到我这话,眼底的光泽却骤然黯了一下,然后迅速眨了两下眼掩去痕迹,笑道:“或许。也没准儿哪天他就坐腻了车,想下来走走,也说不定啊。”

……冥顽不灵。

我说道:“我得和山海商量一下。”

陈深点头,唐山海却已经来了,显然只听到一个末尾,问道:“商量什么?”

我冲他微笑,把字咬得意味深长:“老师想替处座向咱们两个讨一件,风衣。”

唐山海面不改色,答道:“这可巧了,我正有此意。”

我听到这话立刻扭头看他,唐山海手在我肩上安抚地拍了一拍,仍微笑地看着陈深。陈深全然不知道唐山海昨日的安排,微微一笑,略一点头就下了阳台。

“你什么意思?”我压低了嗓子质问他。

唐山海不以为意,耸耸肩:“这种阵仗,本来也要不了毕忠良的命。顺手卖个人情给陈深,一举两得。”

我心底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似乎打了个结出来:唐山海是不是……算计的太多了?

他费尽心机想给军统打出旗号,又巧妙地维系着我们和陈深之间脆弱的关系。他似乎完全不给别人信任,任何东西都是靠证据和交易。

他拿公子哥儿的形象伪装自己,把自己那颗冷漠、不近人情的心一层又一层包在城府之下。我相信,无论是我,还是陶大春,他都是信不过的,他拿我们的实力和潜力衡量我们的价值,却对我们心底的想法关注甚少。

我看着他的下颔,半晌都没说话,直到他说“我们该下去给李默群祝寿了”时,才回了一句“好”。

我在脑子里回忆起见他第一面起,他的一举一动,我没找到任何不合适之处,也没看到过他真正表露情绪的任何神色。

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也知道的是,他不信任我。

唐山海的心外面,是一座被铂金包死了的笼子,酸不蚀烧不化,无论什么东西都弄不坏它,就像斯巴兰让尼的胃酸实验里的铁笼子。

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打破那个笼子,他的心是会重归自由,还是早在打破的过程中,就已经死了?


第十八章 惊险

后面的事情按部就班。李默群点了烟花,毕忠良看见了陶大春,一片烟尘和二氧化硫的味道中,陶大春顺利脱身,处里的子弹连他的衣角都没打破。

不过他那一枪还是起到了一点效果的。

至少我跟在刘兰芝身后冲出来的时候,的确是看到唐山海按着毕忠良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挺没形象的。

虽然陶大春的枪法还不至于这么准,但是他可是冲过去毕忠良的,应该不会受伤……吧?

我赶紧跑到唐山海身边,确认他身上没多几个往外漏血的口子。他安抚地对我点点头,温暖的手环住了我的肩膀。

我这才松口气,才发现一件事:“老师!你的胳膊……”

那颗子弹没伤到毕忠良和唐山海,却把陈深的外套给剐了一道口子,就在右小臂的外侧,天色这么暗我也看不清流没流血,只能先点出来,然后过去查看。

陈深抬起左手摆摆:“皮肉伤,没什么的。”

这个时候我已经走近到可以看清了,子弹根本就没射出来,动能耗尽陷在了他的肉里。我在心底抽了一口凉气:“老师,我去问问有没有急救箱。”

陈深还想拦我:“不用……”

“受伤不处理怎么行的呀!还是说你连自己学生都信不过了?”打断他的是七十六号食物链的顶层——刘兰芝女士。她在毕忠良怀里转过头来对我微笑示意:“唐太太,这小子的伤就麻烦你了。”

我微笑着摇头:“不会。”

陈深靠在沙发里,把右臂放在桌上交给我来处理,眉毛轻蹙,眼神随意地摇晃,大半都给了唐山海。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大厅里就只剩下我们三个,空气一度十分尴尬。

我最后打上一个结,对陈深说道:“老师,你明天还是去医院再看看吧,换个药什么的。”然后我咽下一口唾沫壮胆,接着道:“这个时间也不好叫黄包车,山海,咱们送老师回去吧。”

唐山海随意地点头,陈深眉一挑:“好啊。”

我乖乖坐到后面,把前排的座位留给目测要说点什么的两个男人。

陈深先冷笑了一声,道:“军统好手段。”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这口气就不善。

“怎么说?”

“一来,敲打了老毕,二来,让你的卧底嫌疑减轻了,三来,敲山震虎,折腾了李默群……厉害。”

“四来,这事儿还卖了你的面子。是吧?”

“对。”陈深叹出一口气,“佩服,佩服。”

“不还是被你看穿了吗?”

“哈……”

“陈队长……”

“怎么?”

“看开点,虽然今天我让你不爽了,但没准你哪天就会耍回来呢。”呼……总算停止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

“是吗?我一个人可没这个把握让你们俩欠下我的来。”

“我也说了,是没准。”唐山海你……

“呵。”老师好涵养。

好在仁居里并不很远,唐山海这时候踩下了刹车:“到了。陈队长好好休息,我们就不送你上楼了。”

陈深跳下车,回身站定:“多谢了。”

唐山海微微点头,多半是笑着的。

所以这算是……交了朋友?那倒是件好事。毕竟面对我党的前辈兼记忆十分清晰的老师,我还是不太敢算计的。所以唐山海不和他互相算计,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