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山下县城里,刚到任的知县老爷的千金小姐,今年只有十五岁,才跟着父母兄长到这儿,就被掳上了山。
山贼是寨子里的二当家,大当家的是他哥,其实也不是亲哥,山贼小时后又笨又傻,被人贩子拐了,到他哥村子附近,人贩子被抓了,他哥把他捡回家,他从此就管他哥叫哥。
山贼和小姐刚一碰上是在一个傍晚。那是小姐被抓来的第二天,依然被五花大绑在那把一点都不像太师椅的太师椅上,小喽啰们秉承着大当家的“抓来的甭管是谁先饿三天”原则,两个守在门口,剩下的都该干嘛干嘛去了。
山贼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他听说他哥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到了寨子里,兴致勃勃地过来看,见到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小丫头片子!你谁啊?”
小姐被饿了足足一天多,见谁都喷火:“叫谁小丫头片子呢?!”
山贼也不会哄:“叫你呗。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姐心道:“你见过我才奇怪呢!”嘴上倒学着话本里的女大王,道:“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新知县的女儿,识相的快把我放了,姑奶奶没准儿还能给你们美言几句。不然等我哥带着捕快来救我,把你们全抓回去,一个一个都得掉脑袋!”
山贼往前一凑,龇着牙道:“好大的口气!告诉你,也就爷是个正经山贼,不屑于干那些采花贼的勾当,不然,嘿嘿……”其实他也不知道采花贼是什么东西,就是听人说姑娘家都害怕采花贼,拿来吓她一吓。
小姐这下可慌了,颤声道:“你……你敢!”
山贼心道:“这下可唬住了。”美滋滋地回道:“你倒是看我敢不敢。”
他刚站起来想走,就听见小姐在身后骂:“流氓!败类!混账!”小姐长于书香门第,哪会什么骂人的词,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先前已骂了一天,现在又翻出来,说不上几遍就哑了嗓子。
山贼大字不识一个,她那些词一个都听不懂,纯被她叫烦了,就拿过桌上的壶,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问道:“想喝吗?”
小姐才一点头,他就整个儿灌进了自己嗓子里,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撂,道:“那你试试再叫,看能不能把它叫过去,我不陪你玩了。”
小姐气得发抖,又接着骂道:“无耻!下流!”
山贼这回可不理了,关上门就走。
小姐也就又骂了一炷香十分,又饿又渴又累又气,竟然睡了过去,再睁眼天都黑了。山贼正举着一盏油灯,把脸凑过来端详她。小姐看他那张脸那么近,一下子尖叫起来:“来人啊!非礼啊!”
山贼恶狠狠地道:“谁非礼了?!”
小姐不理他,兀自叫道:“来人啊!”
山贼刚想捂住她的嘴,门就被一把推开,大当家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喽啰,走进来问道:“老二,怎么回事?”
小姐立马答道:“他白天说要,说要……对我不轨,晚上就跑过来了!”
大当家的皱起眉头,问道:“老二?”
山贼笨嘴拙舌的,半天就憋出来一句话:“我,我不是要非礼她……”
大当家的如何不知道自己弟弟?赶紧打发他回去睡觉,然后又让小喽啰去后厨拿了半只烧鸡,亲自解了小姐上半身的绳子,好言好语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个弟弟有股子傻劲,惊吓了姑娘,我替他向你赔罪。”
小姐已经喝完了两杯茶,这时候端着第三杯,对大当家的说道:“我才不信!我要是醒晚一点,他岂不……岂不……”
大当家的暗叹一声,感觉替自己山寨往回找补形象:“他就会说而已,他……哎呦,我这个弟弟连春宫都没看过,就逞个口舌之快。姑娘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小姐这话可听不懂了,问道:“什么是春宫?”
大当家的一愣神,才知道说错了,搜肠刮肚,肚子里那二两小时候给私塾先生卖柴换来的墨水都要开了,才憋出一句:“就是……你怕的那档子事。”
小姐“呀”了一声,满脸通红。
这时候那个去拿烧鸡的喽啰终于回来了,小姐把烧鸡拿在手里,顾不得满手油就开始吃,边吃边问道:“你们要管我爹要多少钱?”
大当家的微微一笑,答道:“我们不准备管你爹要钱。”
小姐一愣,问道:“什么?”突然发觉眼皮发沉,才知道烧鸡被下了蒙汗药,昏昏沉沉地身子一歪,睡了过去。大当家的一挥手,两个喽啰就给她松了绑,一个扶头一个抬脚,把她扔上了床。
小姐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大当家的坐在桌旁,听到她起身的动静,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姑娘,这一觉睡得可好?”
小姐往后缩了缩,问道:“你们,你们究竟抓我来干什么?”
大当家的依然笑眯眯地,道:“也不干什么。我们听说姑娘才貌兼备,想请你来我们山上帮我们算几天账,顺便教两天书。”
小姐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当家的道:“没要你信我。但是我们虽然不会算账,却也知道不能吃亏的道理。姑娘你在我们寨子里又吃又住,也是要给银子的。”
小姐道:“给就给,小姐我又不是没钱。”
大当家的一点头,道:“嗯,可我们不会算账啊,也不知道花在姑娘身上多少钱。”
小姐隐隐觉得不妙,问道:“所以呢……”
大当家的道:“所以,我们就只能先拿姑娘的首饰抵债,首饰卖完了呢,就是衣裳,衣裳当光了,就是头发,头发也没了,就只能卖姑娘你了。当丫鬟的话,姑娘你娇生惯养的,怕是不成,就只能把你卖到窑子里了。到窑子里之后姑娘就不必担心了,你人已经不在我们山上,我们也就不管你要钱了。”
小姐倒吸一口凉气:“别!别卖我!”
大当家笑得和蔼:“那姑娘你……”
小姐咬牙:“不就是教书算账吗?有什么难的。”
大当家点头:“姑娘愿意就好,不知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小姐正欲答应,却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我还有个要求,你得让你们的人都和我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特别是那个,就那个家伙。”
大当家满口答应:“小事,姑娘就是要个丫鬟我都能让他们扮。我这就打招呼,顺便让他们把账本搬过来。”
和账本一起来的,还有满满一盘子香喷喷的桂花糕,不过喝的倒没给茶,真是白瞎了这上好的泉水。
小姐松绑后的第一天,就是在算账中度过的——幸好大当家这里还有算盘。
山上的账目一点也不清楚,似乎没有专门记账的人,隔几页就会换一种笔迹换一个记法,仅有的优点大概就是每本帐都清清楚楚地记了时间,进账出账也都写得明白。
小姐一本本点过,十分惊奇地发现帐虽然是乱记的,数也算得乱七八糟,但她核出寨子里的资产,竟然与大当家那边清点出来的分文不差。——这绿林山寨,倒比许多县城府尹都清正廉明得多呢。
她顺便还数了一下山上有多少人会写字——十七个。
然后她嘟起腮帮子,道:“我饿了。”
前来视察算账工作的大当家听了这话,对正把账簿归箱预备搬回去的小喽啰道:“没听到吗?叶姑娘饿了,快去让厨房上好……好茶好菜。”
小喽啰领命去了,剩下大当家笑眯眯地对小姐道:“姑娘果然聪明伶俐,郭某佩服,佩服。”言罢,还极其谄媚地鼓了鼓掌。
小姐往后缩了缩,嗔道:“你到底抓我来干嘛啊?我跟你说,我哥可是捕头,武艺厉害得很,过两年就要当武状元了,过两天他就会来清剿你们山寨,到时候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大当家笑道:“在下没有要逃的意思。”
小姐哼了一声,道:“那你们就一起去我爹的公堂呗。你们可是山贼,轻则苦役,重则砍头!”
正在这时,门外跳进一个人来,对小姐怒道:“凭什么!我们在这山上开荒种田,一不打家二不劫舍,凭什么砍我们的头。”
小姐定睛一看,正是山贼。
大当家虽然一肚子花花肠子,可对小姐也算得尊重客气,因此小姐倒也不如何怕他。现在大当家在,小姐便对山贼也有了些胆子,杏眼一瞪,道:“你不打家劫舍?那你这山寨里前儿收的五十两银子又是哪儿来的?”
山贼脚一跺,大声吼起来:“那是我们老大让我们去西边刘员外家里哭丧赚来的!我们一共二十五个弟兄,哭了整整七天!”
大当家眼皮一跳,斥道:“住口!这有什么可说的!”
山贼虽然肚子里还有火,但从小,他哥说的做的便未曾错过,于是他这次也乖乖听话闭了嘴。
小姐倒是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还道那账簿上的“收入”都是山贼本行,怎么想得到是避讳的说法。不过,看这山贼中气如此之足,想必哭起丧来也是声震雷霆,看来那位刘员外钱花的也挺值。
只是,真不知道是哪家的促狭鬼,竟想得出雇山贼哭丧的法子来,如有机会,她可一定要见见。
大当家颇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对外头喝道:“都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上菜!”
有个小喽啰左手、左肩、右手、右肩、头顶,总共端了五个盘子从拐角快步走过来,闻声吓了一跳,头上的盘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倾下来,好在大当家及时伸手把那盘糖醋排骨端了下来,才没有白白喂了地上的虫子。
大当家等那小喽啰上完菜,才凶巴巴地弹了他一个脑嘣:“说了多少次!上菜的时候不要杂耍!”
小姐搓搓手,也来不及想什么礼数,拈起一双筷子,冲着糖醋排骨就去。
这滋味……这山上绝对有个大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