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百窟 第一章 无尽之海
“明灼来了！快跑！明灼来了！”
灰暗的天空下，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游魂野鬼闻声作鸟兽散，只有一个浑身冒着黑气的人影，慢慢从远方走过来，无奈地笑了：“真是的，何必呢？”
他耸了耸肩，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抛了抛试试重量，笑道：“跑难道就有用吗？”他随手一挥，石子化作流光飞去，插进树影里。树影扭曲了几下，渐渐变淡——这影子中居然藏了一只鬼。
黑气人影打了个哈欠：“你活着的时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下了地狱，怎么倒还谨小慎微起来？只是你还不够小心，改了名字、长相、惯用招式……却没改这遁影的把戏。佘呈，落在我手里，今日就是你死第二次之期。”
阴影惨叫起来：“你！明灼！你何必做这么绝？！”明灼冷笑一声：“当初你们几个把我逼上绝路，害我抽出一半血脉，堕入地狱之底，受万鬼噬心之痛，今天你撞在我手里，我只让你魂飞魄散，已经算是以德报怨了吧。”
明灼伸手一抓，把那灰蒙蒙的影子抓进掌心：“我给你个机会，告诉我当时围剿是谁的主意，我让你死个痛快。”
佘呈声音惶恐：“你、你说话算数？！好！我告诉你，要杀你的人是——你当年最好的朋友，出生入死的兄弟，齐乐！”
明灼听到他说出的名字，惊怒之下，周身黑气都在颤抖，隐约可见他眼睛猛然睁大，咬牙切齿地道：“是、他！”手上用力，佘呈的魂魄被他生生捏碎，惨叫声响彻四野，久久方才消散。
天地之间毫无声息，只有明灼周身的黑气不住颤抖，一如他翻江倒海的思绪。
他在静寂之中站了许久，终于长长吸了口气，慢慢自言自语：“是时候，回人间了。”
人间。
蓝海与黑海之间，有一道肉眼可见的分割线。湛蓝与漆黑的海水在此相逢，却泾渭分明。这条线上有两座小岛，沿着线行船，从一座岛划到另一座岛，绕它转一圈，再沿线回去，绕出发那座岛转过一圈后，无论什么船只都会竖起，滑入海水之中。但船上的人不会出事，只会在头晕目眩地从船上爬起来之后，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没有尽头的灰白汪洋之中。这里被称作，无尽之海。
漆黑的漩涡在一色的海天中央无声旋转，一艘木筏停在旁边，船上的人都难掩震惊之色。有人说道：“齐乐的追踪虫已经是天下最好的追踪术了，扔进漩涡里连个响都没有就死了，这……”
一缕缕黑烟从漩涡中冒出，慢慢凝结成一个黑影，五官仿佛雕琢般在黑影脸上浮现，齐乐看过去，不由得惊呼：“明灼？！你还活着？”
黑雾明灼脸色惨白，双眼发红，看着船上的人，面无表情地道：“我活得挺好的。你呢？”
他一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到恐怖的笑容：“来送死的吗？”
海面上忽而狂风大作，黑色漩涡疯狂转动起来，海水翻涌，晃得木筏上的人都有些站不稳当。明灼阴恻恻地道：“齐乐，你我相交一场，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齐乐扶着桅杆站稳，骂道：“你正常点！”
明灼嘴咧得更大，甚至看得到他嘴里苍白的骨头：“我哪里不正常？我刚刚在地狱抓了佘呈，他说，当年我被围剿，主谋是你。”
齐乐半晌说不出话，终于恨恨地翻了个白眼，招呼船上其他人：“走！调头，回去，这什么逼人，早知道最后是遇上他，老子就不来了。”
船上大部分人都不知所措，只有一个橙色头发，穿浅绿短裙的女人，看着明灼的身影，红着眼睛，声音轻不可闻地道：“哥……”
明灼看着她，愣了下神：“荔荔？”他身体瞬间化作黑雾，飞到那女子身前，又变成人形时，已经面色红润，双眼神采奕奕，亮橙色的短发闪着金光，嫩得好像只有十七八岁，看着与女子有七八成相似。他笨手笨脚地去摸橙发女子的脸：“荔荔，别哭，是我，哥哥没死。我跟老乐开玩笑呢。”
明荔听到这话，眼眶中含着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扑进明灼怀里，哭声撕心裂肺，明灼摸着她后背为她顺气，眼神求救地投向齐乐，轻声叫道：“老乐，老乐，帮帮忙！”
齐乐非但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反而后撤一步，抄起手来：“我不是杀你的主谋吗？还能帮你？”
“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呢？”
“这是你开玩笑的时候吗？”
“我多少年没和活人说过话了，憋都要憋死了。”
“呵呵，自己哄吧。”
“我看就怪你，你满世界乱跑，怎么把荔荔也带来了？”
“你自己妹妹，认不出来还怪我？”
“女大十八变，我上次见她她还一脸痘，谁知道长大了这么好看。”
明荔伸手锤了他一把：“你才一脸痘。”明灼嘿嘿傻笑：“不哭了？”明荔伸手擦了擦眼睛：“谁哭了？”明灼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好好，没哭没哭。”他这时才注意到木筏上的其他人，他们一个个表情尴尬，仿佛历尽千辛万苦去屠龙，最后发现所谓龙居然是条小蜥蜴。
“怎么了？”明灼忍不住问。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本来以为，要迎接的是预言中的救世主。”齐乐身边的年轻人答道。
这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也就和明荔差不多大，身上穿着发灰的半旧长袍，手里拿着一根洁白无瑕的玉法杖，法杖顶端嵌了一颗海蓝色的龙晶。他对上明灼的目光，自我介绍道：“唐冬江，职业联盟主事，名义上我是本支队伍的领队。”
他又继续介绍道：“这里，齐乐、明荔两位佣兵大师阁下是认得的，这几位分别是教会圣女文扬，天狼帝国三太子顾森，木精灵族蓝雯，紫月研究院院士林起……”
“你先等等，”明灼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全大陆数得着的势力基本都来齐了吧，什么任务，能让这么多太子党一起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齐乐笑着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干成了没什么好处，干不成也没人追责……”
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轻轻咳嗽一声：“不过是大家一起死。”她看向明灼，眼睛似乎里有金色的华光游荡：“我是教会文扬。半年前法师塔宣布了末日预言，我们这支队伍因此成立，为的是寻找全文明的一线生机。”
明灼连连鼓掌：“崇高！伟大！”
文扬似是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她略微皱起眉头，道：“按照预言指引，只有一个人可能拯救世界。这位救世主会在今天重生于无尽之海。”
明灼眨眨眼：“哦……那我陪你们等一会儿？”
一只浅绿色的灵蝶从齐乐手上飞起，扑簌簌抖掉一片星光似的粉末，齐乐道：“今天过完了。”他一脸嫌弃地看着明灼：“要了命了，怎么救世主会是你啊……这世界没救了。唐冬江，快开船回去，我就剩半年好活了，我得去不夜城好好过。”
一个穿蓝色短打的年轻人开口了：“齐乐前辈，你签了契约的，这一年不能脱队。”齐乐嘿嘿一笑：“小林起，我也没说我要脱队啊。咱们大家一起去不夜城嘛。人生一世，不去不夜城快活一番，死了也是白死。”
林起忽然一笑。他冷着脸时明灼便觉得他有点眼熟，此刻一笑，他更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此人。没等明灼想起什么来，他就看到林起深灰色的眼睛深处依稀有蓝光亮起。“谁说我会死的？”林起轻飘飘地反问。
他信手一握，闪电形的蓝光就聚集在了他身边，劈啪作响，刹那间木筏已经崩毁了三分之一。唐冬江握着法杖试图施法，可却毫无收效：“无尽之海禁绝一切元素，你怎么能在这儿施法？！”林起耸了耸肩：“我自己带元素进来不就好了。”文扬惊呼：“元素融入血脉，这是禁术！”
林起吐了吐舌头，操纵周身闪电把木筏砸成碎片，船上众人纷纷落进水中。无尽之海的海水没有浮力，木筏只是靠穿越维度的次元规则漂浮在海面上，木筏崩毁，碎木也跟着一片片下沉。隔着发灰的海水，明灼看到林起盯着自己，道：“今日能将你们一网打尽，不枉我顶替林起花的力气。特别是你，明灼。十年前枫叶林让你侥幸逃得一命，今天，你必死无疑。”
林起的脸如烂泥般脱落，露出一张明灼十分熟悉的面孔。——这人看他时曾经满眼倾慕，体贴温柔，极尽温存。只是恐怕现在这样鄙夷不屑又傲慢的，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零夜……”明灼在水下无声地吐出他的名字，视线渐渐被黑暗吞没。
零夜在闪电上矗立良久，见海水毫无动静，最终才离开了这里。他离开后不久，一个黑色球体慢慢从深海里钻了上来，上半截打开，露出明灼、齐乐、明荔三人。
“你确定那是零夜？”齐乐问。
明灼瞪他：“和我好过的人我会认不出来？你当我是你吗？”
第二章 不夜之城
四天之后，黑海西岸。一艘漆黑的小船飘飘荡荡地靠了岸，穿白衣的英俊男人负手走下，环顾四周，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看来是片陆地。”
黑船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齐乐踉跄几步，险些摔倒。他拍拍裤子上的灰，转过身想一脚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