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屋的收入总归不是很稳定,在从找猫到拯救世界的工作都接不到的时候,为了养家糊口,银时也只好出门打工。他常去的地方有两个,一是高天原,优点是不会遇到熟人(男),缺点是可能遇到熟人(女);二则是西乡的人妖店,优点是不会遇到大部分的熟人且西乡管饭,缺点是会遇到发小。
在客人不够多的日子里,卷子与假发子接班上街拉客。今晚歌舞伎町有烟火大会,街上人头攒动,他们穿着和服木屐,鹤立鸡群地走在人群当中,忽然间一不小心,和人群中某个矮子对上了眼神。
高杉的额头礼貌地浮起一个十字,区区银时和假发,化成灰他都认识,何况只是穿了身女装?老师保护学生是应有之义,他从龙脉里重生,阿尔塔纳的力量庇护着他快速长回二十九岁的样貌,然后消散无踪——那个男人自己受尽了永生的痛苦,必然不会让自己的学生背上同样的枷锁。过往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他脑海里,许多时候高杉自己都没意识到它回来了,那天他问:“我跟你们说过银时小时候大西瓜掉进湖里,一直不会游泳的事吧?”又子眼眶都红了,高杉才反应过来,那是又子十五岁生日时他讲的故事,为了让失去家人的少女重新露出笑容。
怎么说,银时和假发在创造笑话这件事上还真是从没有让他失望过。那双草莓红的眼睛一放一缩,整个人震惊地凝固在了原地,旁边的美人不解地看过来,也随之僵硬了。抹着紫色唇彩的嘴唇微微动作,声音低不可闻,但高杉读得出他的唇语:“老……老师?”
高杉刚复生那阵子,他们住在龙穴不远的地方。那一天十八岁的高杉醒来,忽然心有所感,急急忙忙地跑到龙穴,一个虚影坐在大松树下,冲他微笑:“晋助,你这样慌乱的样子还真是罕见啊。”……老师也没有死。或者说,不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种“死”。有人说人一生会死去三次,咽气、葬礼、与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离世的时候。这种说法在松阳的身上奇妙地应验了。松阳的灵魂已经消散,但他的弟子们对他的不舍留住了一道残影。当他们都真正释怀的时刻,吉田松阳才会彻底地离开人世间。
松阳的残影没什么自我意识,高杉不主动挑起话题的话,他可以一直在树下一动不动地坐着。但有一天,高杉听到他自言自语:“小太郎……现在在做什么呢?”高杉花了数秒才把“小太郎”和“假发”划上等号,于是出于这片刻的惭愧,高杉晋助决定带松阳来江户,见见他念念不忘的好弟子。
白天穿着紧身衣和面具作为首相带领国家走入新的黎明,晚上穿上女装浓妆艳抹上街拉客的,假发小太郎。
师门不幸,高杉心想。他深深吸了口烟冷静一下:“你们俩……”能不能正常点?
“哎呀讨厌了啦~”娇娇嫩嫩的声音打断了他,高杉看着妆容粉嫩的人妖,根本无从想象这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一套搭讪女孩子啊?你这样可追不到江户的女生哟~”
我可去你妈的吧。高杉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连话都不想说,直接用脚踹。银时却打定主意要演到底了,打死也不能在老师面前承认自己是谁,被高杉一脚踹倒在地,继续嗲声嗲气:“唉哟好疼的啊这位先生你怎么这样子,你说一声我就会蹲下的嘛,干嘛要踢我还是说,你就好这一口啊”
高杉扭过头去,再看一眼银时撒娇他怕自己当场暴毙。真的是,恶不恶心,你一个二十九岁的大男人,不要脸的吗?就算你不要脸,我还怕人知道我认识你呢。他深深抽了两口烟,又觉得不能这么放过银时,于是对松阳道:“老师,歌舞伎町的人妖店很有名的,今晚我们要不要去坐坐?我把神威也一起叫上。”撒娇他当然不是银时的对手,但他知道有人是。
“好啊。”松阳看向正在搀扶卷子的假发子,“银时和小太郎要不要也叫两个朋友一起?”
银时和桂齐齐石化了,感觉风一吹就会掉落一地残渣。老师认出来了啊——银时捂住额头深深吸气:“新八和神乐来这种地方不太好,我叫上真选组的朋友吧。”叫他们来抓刺杀前任首相桂朗普的恐怖分子高杉晋助。
假发点头:“信女应该也想见您,我打给她。”一起抓恐怖分子。
银时想了一下,既然要搞事,那就要整大活。真选组其他人都太好欺负,不可能是高杉的对手,只有总悟,有能够和高杉过招的潜力。
烟火大会的晚上,人流量庞大,正是警力紧张的时候,真选组一番队长和新政府警察厅长官……毫不意外地在翘班。他们四个回到人妖店门口的时候,一黑一白两个小抖S杀人狂已经等在那里了。
“晋助。”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从他们身侧传来,黑衣白裤白披风的小抖S杀人狂—咽下满嘴的食物,朝他们挥手过来了。“老师您好,”神威很有礼貌地先跟松阳打了招呼,头上呆毛也跟着微微点头,“两位武士先生你们也好啊~”
神威是高杉见过唯一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撒娇卖萌的人。他在这事上吃了不少的亏,或者说,少吃了不少的饭,多打了不少的架。用他来恶心银时,高杉还是比较放心的。
一行七人会合,一起走进人妖店,银时突然意识到,怎么今晚这一老三大三小,全是抖S杀人狂?桂倒不是抖S,但电波系天然黑和抖S也差不太多了。隐隐间他有种直觉,这个因他与高杉斗气而起的聚会,必将演变成一场血雨腥风。
坐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争斗了,一张方桌八个座位,四个弟子全都想挨着松阳坐,最后一见到松阳就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的信女,趁着师兄们内斗的空隙坐到了最近的身侧,桂一开始就抢了只隔个拐角的座位,银时和高杉只好不爽地坐到了松阳对面。本着给大家添堵的原则,总悟坐到了高杉的另一侧挨着桂,神威则坐到了银时的旁边。
满桌暗潮汹涌,松阳却视若无睹,笑眯眯地问信女:“你和冲田先生穿的同款呢,是制服吗?”
信女点头:“是警察厅的衣服。我现在是新政府警察厅的长官,我……喜欢这样。”
“真好啊,你也找到自己的武士道了呢。”
“老师……”
“多笑一笑吧,信女。”松阳理了下她被夜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信女轻轻吸进一点空气,用力点头:“嗯。”
几个师兄里,信女第一个认识的是胧。然后是高杉,他们一起策划了暗杀将军,又先后被一桥出卖;之后是银时,他们一起蹲过监狱窃过国;最后是桂,他们一起,辅佐着澄夜,把带着国家走入新的时代。不过仔细想想,她还真没有见过这三个人相处的样子。……与想象中确实有着很大的差异。
信女印象里,高杉是计划缜密咄咄逼人的疯子,银时是见招拆招任性妄为的疯子,桂是理想远大智计百出的疯子。但当他们三个坐在一起时……好像只剩下最后这个词了。
疯子。
银时和高杉从点酒的时候就吵了起来,信女都没搞懂他们是在吵些什么,大概是一些仅对方可见的雷区。吵着吵着就顶着额头互相瞪,瞪着瞪着就一副要动手的架势。松阳咳嗽一声:“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你们的朋友吗?”
银时与高杉这才坐直,肉眼可见地在桌子底下互踹一脚,眼里又蹦出几个火星子。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这位客人,我们这里禁止对小姐动手动脚。”
高杉扭头看去,来人身高八尺,不显曲线的和服也难以遮掩她身上雄壮的肌肉,青灰的胡茬配上五支亮丽的发簪,满脸横肉上化着艳丽的妆容。“什么妖怪?”高杉不禁喃喃自语。
“哈哈哈哈你死定了。”银时,阿不,卷子开怀大笑。高杉愣了一下,就被那个妖怪拎起了后颈的衣服。“放开我!”高杉试图反抗,开玩笑,老师都没有拎过他后颈。然后高杉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未见得打得过对方。头被那蒲扇大的手掌抓住,按在地面上时,高杉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银时和桂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板,”松阳在他被抓去变成陪酒女直子之前及时开口了,“很抱歉,我们也是第一次来。我是银……(桂立刻给他提词)卷子和……假发子的老师,晋助是他们的同学,只是来看看他们工作的地方。晋助也不是有意冒犯小姐,只是他们两个从小就打打闹闹的。能不能这次就算了?”
西乡看向在座两位警察。信女:“他们确实打得很凶。”总悟:“但要是就这么放过他,老板您店里的规矩怎么办呢?”神威:“来一份蛋包饭可以吗?”
“这里不卖蛋包饭!”西乡第一个回答的是神威。然后他拎小猫一样抓起高杉的脑袋:“这样吧,你换个装,这样你和卷子闹就不是客人欺负陪酒女了。”
“开……开什么玩笑?”高杉努力挣扎,他大部分视野被西乡的手掌挡住,从缝隙中看到卷子在给神威推荐一家可以量身定制食物的定食屋,而假发子似是面带羞涩地对老师说:“明天您方便吗?我想带您去一家店,那家店的老板娘……她……”
……高杉的路都给他俩堵死了。
“是假发子最喜欢的寡妇。”卷子道。
“胡说!我才没有想过要和几松阁下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呢!我们只是……只是朋友。”桂脸上泛起可疑的红。
“啊哟,只是朋友啊~”银时阴阳怪气地道,“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哦,为了能帮人家找失散多年的父亲,拉着我废了两集的力气呢。最后还来一句‘不能当家人,只能当朋友’。”
总悟眨眨眼:“啊,忽然想起桂小太郎的通缉还没有撤销。”说着掏出手铐就把桂和自己拷在了一起。“应该可以换点奖金吧。”
“前任首相就撤销掉了!”
“是吗,记不清了,总之先抓回去看看吧。”
“谁认得出我是桂小太郎啊?”
“也是哦,那麻烦老板也跟我走一趟吧,当个人证。”
“诶,话不要乱说啊总一郎君,我可是良民,怎么会认识桂……假发你大名叫什么来着?”
闹哄哄中,信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抬起头,发现松阳看着自己,笑得温暖:“这样笑一笑,感觉很好吧。”
信女轻轻点头:“……谢谢老师。”
神威忽然“咦”了一声,停止了吃点心的动作,目光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那里一个女人穿着旗袍,梳着长长的辫子,淡漠而疏离地抽着烟。卷子兴奋地伸手招呼:“矮子!过来啊!”
高杉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脚踩在银时头上:“你叫我什么!”
“晋助。”神威依然是那种似乎看着他又好像没看着他的目光,“你走光了。”
高杉脸一黑,收回脚在银时身边凑合坐下了。……他实在应该再想想的,神威的眼神明显包含了许多不该包含的东西。
“老师。”神威站起身来,对松阳深深鞠了一躬,“请您把晋助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
四道灼热的目光刺向高杉晋助,高杉的表情难以控制地扭曲了两下,只想撕了这只忽然发疯的兔子。松阳表情不崩:“这还是要看晋助的意思。晋助……没有提过你们是这种关系啊。”
“以前不是。现在开始是了。”神威一本正经地说道,“本来他也欠了我的情呢。”
怎么会这样呢?高杉心想,我明明叫你来是为折腾银时的,怎么反倒报应到我身上了呢。
“哎哟高杉君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呀怎么还欠了情债呢~”银时又开始撒娇,不是他变态,实在是这招过于好用。反正已经当着老师的面抽过风了,他也不在乎今晚多丢点人。只要能让高杉崩坏,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高杉尽可能冷静地看向神威:“我也想知道,我欠了你什么情。”
神威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着他,呆毛都垂了下来:“你答应事情结束之后和我打一场的。结束这么久了,你也没有联系我。”
……那明明就是你单方面做的约定,我从来没有接过话。
总悟忽然又支棱了:“啊,这么说起来,老板,你也欠了我的情呢。”
桂趁机给他俩上眼药:“老师,您都不知道,他俩这些年四处留情,风流债可多了。哪像我,洁身……”话音未落,两个酒杯就飞了过来,桂伸手接住,继续道:“自好。”
松阳依然在笑:“这样啊。和我说说吧,银时和晋助这些年都交了什么朋友。”
接下来银时和高杉就听着假发在那边造自己的谣,几次想攻击都被桂挡下。他俩气急攻心想动真格的,扔出去的筷子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掉到了地上。松阳笑眯眯地看了他们一眼,银时和高杉不由得腿一软,想起了被这个笑容温和的男人敲进地里的日子。
松阳和桂笑呵呵地谈论银时与高杉,神威和总悟在旁边不停加码,最后甚至信女都插了一嘴:“银时师兄和吉原的死神太夫关系非常好呢,还定过真情证。”
银时忍不住道:“我明明只是朋友多,怎么被你们说得像个渣男一样?”
高杉单手支颔,淡漠地抽了口烟:“只是朋友?那个紫发女忍者也只是你朋友?”他一口烟喷到银时脸上,呛得他直咳嗽:“咳,咳,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能不能有点公德心,不要散播二手烟啊。”
总悟和假发聊得投机,正掏出钥匙来解手铐:“还有谁喷过,不会是土方先生吧?吐烟到男人脸上可有性暗示哦老板。”这下子高杉也开始跟着银时一起咳了。松阳:“烟确实应该少抽,对身体不好。伤肺,也伤肾。”
银时震惊:老师你一脸正经地在说什么生草话啊。
高杉麻木:老师的脑回路已经被假发同化了。
桂自动:不是假发是桂。
松阳笑眯眯:队内语音我也是可以听到的哦~
银时战术咳嗽:“要不我们还是来聊聊高杉吧。假发刚刚忘了说他那个,因为想独占他所以来砍我们两个的神经病追求者。”
高杉:“冈田是我的属下。”
银时:“谁信啊。”
神威:“咦,还可以这样的吗?喜欢一个人就把所有过去和他纠缠过的人都杀光?”
银时:“当然不可以啊!”
神威:“也对哦,晋助和银时两个我都想要,要是非杀掉一个就太可惜了。哎呀好头痛。”
总悟:“不如我杀掉你吧,省得你头疼。”
如此这般折腾了好久,信女困得打了个哈欠。松阳笑眯眯地合掌:“那就聊到这里吧。”
离开人妖店后,总悟和神威立刻就离开了。信女对松阳认认真真行了个礼,松阳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最后四个人,银时高杉桂三双眼睛都看着松阳,松阳笑了笑:“小太郎那里方便我借住吗?”桂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选择,愣了一下才点头:“当,当然。”“那我今晚在你那里住吧。明天你带我去见见那位,几松阁下。”“好,好的。”
松阳走到桂身边,看着其他三个弟子:“都长成大人了呢,你们诸位。以后也沿着自己的武士道继续走下去吧,带着笑容。”
银时呆呆地注视着他。如果不道别,他面前这个松阳就永远不会消失。但是他不舍得。他不舍得松阳离去,更不舍得把他永远困在人世间。“……老师,再见。”他听到自己说。松阳对他点点头。
银时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下意识看向高杉。高杉道:“我还是会想念您的。”松阳轻轻笑了。高杉看松阳的眼神一如从前,心无旁骛的炙热。“老师再见。”他也说。
最后还是桂与松阳先一步转过了身。他们看着那两个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回神,互看了一眼,顿觉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桂在卧室铺了两张床,和松阳一起睡。他忍不住担心一不注意老师就会消失,不敢睡觉,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松阳伸出手来掩住他的眼睛:“睡吧,只要你还想见我,我就还会在这里。”
桂难得合眼睡了一觉,醒来时松阳真的还躺在原位,他长长舒了口气。首相翘了一天班,带着老师去逛这座他一点点重建的都市。晚饭时,他带松阳去了北斗小轩。小小的面馆里一如既往的没什么人在,桂认真地看向几松:“几松阁下。这位是我的老师,吉田松阳先生。”
几松依然面带笑容,对松阳点点头:“松阳老师您好。你们要吃点什么?”“两碗荞麦面。”桂回答。
“真是的,说了多少次我这里是拉面馆。”几松一如既往地抱怨着,拿出荞麦面下进汤里。
桂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他小心地看向松阳,松阳对他笑。怎么回事……桂心想,怎么有种带女朋友见家长的感觉。都怪银时,昨晚银时把他老底都掀了,当初他就不该建议几松去找万事屋。
荞麦面端上来时,松阳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荞麦面是因为煮面的时间刚好可以洗完衣服,很方便。”他话里有话:“一直这么成熟很累吧,有时候,思虑不这么周全也没关系的。”
桂埋头吃面,不想说话。松阳吃完一碗面,笑眯眯地对他道:“是很好吃。你眼光真好。”桂觉得自己要脸红了:“我,我出去一下。”松阳看向几松:“几松小姐,小太郎有劳您照顾了。”几松一怔:“小太郎……是谁啊?”她反应过来,摇摇头一笑:“我只认识一个叫假发的笨蛋。在拉面馆点荞麦面,还经常赊账。(她抿了下嘴唇)但没办法,是朋友啊。”松阳笑了几声,几松低头收拾碗筷,抬头时他已经消失了。“咦……怎么没听到脚步声。”
北斗小轩外,桂一个人站在夕阳里,捂住额角:“老师……真是的。”
也许今年除夕,他会来分一碗拉面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