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记忆

33076字

DC BatLanternHPau灯团

Summary:

“金色飞贼具有肉体记忆。飞贼在释放之前从没被裸露的肌肤触碰过,即便制作者也戴着手套。它身上带有一种魔法,使其能辨认第一个抓住它的人。”

Notes:

HPAU,傲罗布鲁斯与职业找球手哈尔。

正文:

今年的魁地奇世界杯结束在深夜。

没人知道在深沉的夜色中,翡翠骑士队的找球手哈尔·乔丹是如何发现那只胡桃大小的金色飞贼,但大家都看到了他赢下比赛的那一幕——哈尔兜着大弧螺旋向上,巡游整个赛场,翠绿的长袍在他身后猎猎飞舞。忽然他猛地转向,直冲高空。观众将望远镜放到最慢,也没几个能看到那片晦暗空间一瞬间闪过的金光。

哈尔飞上去追逐金色飞贼,金色的小球狡猾且灵巧,忽左忽右,三次在哈尔指尖溜走。这时黑色的游走球从找球手的背后袭来,试图把他打下扫帚。击球手盖·加德纳大声叫喊“乔丹”,于是哈尔回头快速看了一眼。

如果他继续追逐,他将被游走球打下去;如果他就此变向,那么金色飞贼将彻底逃出他的掌心——于是,哈尔做出了本届世界杯最令人津津乐道、难以忘怀的选择。

哈尔·乔丹在扫帚上站起身子,踩着扫帚借力前跃,一把把金色飞贼兜进了怀里。扫帚失去操控,划出一道抛物线从空中落下。但游走球并没因此而改变目标,依然朝哈尔冲去。

为了兜住飞贼,哈尔整个人抱成了一团,翠绿的袍子糊住了他的脸。但却并不妨碍他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抓在了游走球上,避免了骨折的命运。

游走球也愣了一下,才疯狂晃动起来,试图把哈尔甩下去。哈尔被它扯着四处窜动,化作一大团翠绿的影子,不分敌我地袭击所有人。绿影中,一只手高高举起,三根手指间夹着一道被晃出了残影的金光。相比之下,他的嚎叫声就没有那么酷了:“裁判!看到了吧!抓到飞贼了!”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见哈尔被游走球扯得在半空中左摇右晃,还招呼参赛者们去捞他一把。离哈尔最近的是翡翠骑士队的队长,另一名击球手瑟尔·赛尼斯托。但这支队伍是出了名的热爱内讧,球员互相攻击迫害是他们比赛的一大看点。赛尼斯托当然不负众望,飞上去毫不犹豫地挥动球棒,就把游走球从哈尔手里打了出去。

赛尼斯托的技巧非常值得称道。游走球被哈尔紧紧抓在手里,不断大力摇晃,他的球棒几乎和游走球一样粗壮,但他只信手一挥,就精确地把它打飞了出去,甚至没有伤到哈尔半点。

哈尔毫无疑问地从空中掉了下去,他努力伸长胳膊,但还是没能抓住赛尼斯托。面对那张似笑非笑的、傲慢又可恶的脸,哈尔只能留下一根中指,发出一声:“我操。”

他仰面落下,背后翠绿的长袍兜住他,银白丝线绣成的图案在袍角飞舞,宛若一颗漂亮的流星。

——即将在地上摔成碎片。

一支球队七个人,一个人正在坠落,五个人动都没动,只有一条翠绿的长袍闪过。刚刚加入一个多星期的新球员,追球手杰西卡·克鲁兹高速飞到哈尔身边,在他下落到一半时揪住了他。

“哦,杰西,哈哈。”哈尔朝她笑了笑。被他飞来咒唤来的扫帚在杰西卡抓住他的同一时刻落进他的手心,哈尔翻身骑上去,和她一起落地。

哈尔拍着她的肩膀,对其他慢悠悠落地的球员指指点点:“看看你们!啊?还不如杰西一个最新来的有团队精神!是真想看我摔死在地上吗?”

翡翠骑士队教练基洛沃格翻着白眼:“要是会在这种环境下受伤,那你还是趁早死了算了,别给翡翠骑士丢人。”

杰西卡抖了抖——她加入这支球队大部分是意外,迄今为止一直在为这场比赛训练,连球队俱乐部都没去过,更不了解球队规定和历史文化。于是她不乏担忧地戳戳旁边的追球手凯尔·雷纳:“我是不是做错了?”

凯尔笑起来:“没有的事,咱没有队规,想干什么干什么。”

盖插嘴道:“我看你做错了,该让哈尔吃点苦头。——这场比赛打了一天多,都是他害的。”

守门员约翰摇摇头:“不用担心,他有至少二十种方法平安落地。”

始终沉默的最后一个追球手西蒙·巴兹忍不住开口,打了个哈欠。


比赛结束后是颁奖仪式,翡翠骑士队连续第三次荣获世界杯冠军,一众队员们都被亢奋的粉丝拉去狂欢。音乐和酒水很容易麻木人的精神,让人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就热闹了好几个小时。

“好了好了,”杰西卡头昏脑涨地从舞池里走出来,挥着手谢绝想继续拉她跳舞的人,“我真的需要回去睡觉了。”

这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派对区外的地方静悄悄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暗自庆幸这段路并不长。翡翠骑士队的帐篷就支在观众营地区里,上面绘制着巨大的队伍标识,门上施加了咒语,必须说出特定的口令才能进入。

杰西卡打着哈欠背诵:“白昼朗朗,黑夜茫茫……”口令并不很长,但筋疲力竭的杰西卡实在记不清了,越背越慢,最后“绿”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是绿星还是绿焰。

“绿灯长明,万世光芒。”一个声音从她身边传来,杰西卡转过头,朝好心人笑了笑:“嗨,韦恩先生。”

布鲁斯·韦恩,MACUSA傲罗办公室首席,她的前任上司,对她点了点头:“克鲁兹女士,你该休息了。”

他掀开帘子,示意让她先进。杰西卡感激地朝他笑了笑,意思意思抬手比划了个请进的意思,走回自己的房间。她脑子实在不太清楚,甚至没有力气去想她的前任上司会出现在她现任工作地点意味着什么,只任由之前积攒的信任放松了她的警惕。

杰西卡回身合拢自己的门帘,朦朦胧胧间,看到布鲁斯的袍角消失在了哈尔的房间里。


天亮时分,哈尔结束一夜的狂欢,回到帐篷里,一头栽进床铺,睡死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看到布鲁斯躺在他身边。

真的假的……哈尔还有点恍惚,探出右手去触碰对方的侧脸,试图获得一点真实感。他刚碰到那张脸,还没来得及感受指尖的冷暖,右手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哈尔的三根手指被攥在了炽热的掌心里,力道不大,可以很轻易地挣脱。但哈尔没有挣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布鲁斯。

布鲁斯的眼皮抖了抖,掀开,露出一双色彩浅淡的蓝眼睛。他眼睛的颜色本身就蕴含着一股凉意,哈尔在他眼中看到沉静的雪山和寒冷的蓝天,令他仿佛置身于深秋的高塔阁楼,任何一点气流都能带来彻骨的凉意。——这显得握着他手指的那只手愈发灼人。

哈尔舔了下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跟随着他的动作,布鲁斯的眼神滑到他嘴唇上,只动了一下,几乎立刻就又移了回去。

“……我,”布鲁斯开口了,“我肯定是在等你醒来的时候自己睡着了。”

哈尔思维凝滞,只能木木地回复:“我也才醒。”

他们又陷入沉默。哈尔呼吸着静谧的空气,渐渐清醒过来。他的窗户没有打开,门也紧紧关着,经历了他睡一觉的时间后,又闷又热。哈尔睡前没有脱衣服,现在翠绿的厚实长袍还缠在他身上,把盛夏束缚在他体内。

布鲁斯眨了下眼,他的目光没有变,但那种令哈尔陷入幻觉的魔力却消散了。热意占据了两个人之间的空间,哈尔能感觉到布鲁斯手心沁出一点点湿意。

布鲁斯结结巴巴地开口:“呃,昨天的比赛,恭喜。”

哈尔不由得眼睛一亮:“你看了?”

布鲁斯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表情,没有说话,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哈尔轻轻“哼”了一下,道:“也是,区区世界杯而已,不就是抓个到处乱飞的小破球,有什么好看的。怎么配得上您宝贵的傲罗时间呢?不用说,阁下手边肯定有一个需要我的案子,我睡这一觉势必耽误您办案了吧。”

布鲁斯没有反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怎么?”哈尔反问,“难不成你出现在这儿是因为想我了?”


布鲁斯感到很难解释。一方面,他确实正有一件烦心事,这事也确实用得上哈尔帮忙;但另一方面,可以帮他忙的人并不止哈尔一个,哈尔绝不是其中最方便、最容易说话、或者效果最好的选择。事实是,他们的关系从来都不算很好,甚至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

布鲁斯完全可以预想到哈尔会态度冷硬、言语尖刻,拒不配合。但他还是选择跨过大西洋,赶来钻进了翡翠骑士的帐篷。在哈尔栽倒在床上时,甚至没为了效率去叫醒他,反而自己躺到他身边看他睡觉,等他醒来。

原因布鲁斯很清楚,但他没办法和哈尔解释,特别是当哈尔刚刚用嘲讽的反问口气把它说了出来的时候。

“哈尔。”布鲁斯缓慢地念出他的名字,折衷地说道,“好久不见。”

哈尔眨了下眼睛,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然后又眨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奈,最后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

布鲁斯在他眨眼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于是说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话来:“我只是想祝贺你。”哈尔更是惊讶极了,凝固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反应:“啊?”

布鲁斯硬着头皮道:“我刚好路过。听说你又赢了,就来恭喜你一趟。”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编织这个蹩脚的谎言,看着哈尔震惊的神情一点点被一种无法解读的复杂所取代。布鲁斯忽然意识到他左手里还握着哈尔的手指,但哈尔什么反应都没有,所以他也不太想现在就松开。

布鲁斯想要找一个金色飞贼,利用它的肉体记忆藏一个东西。虽然现在空手离开这里,换别的方案很有些舍近求远、没事找事,但这样的成本布鲁斯负担得起。相比之下,他更不愿意给哈尔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他更难以承受哈尔会认为布鲁斯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来见他,他更无法负担哈尔的一句:“我就知道。”

布鲁斯宁可给哈尔留下一段荒诞不经的、失心疯一样的鬼话:“连续第三届获得世界杯冠军,翡翠骑士队可以永久收藏湖中剑杯了。这么具有纪念意义的胜利,我想当面对你道贺。”

哈尔的表情依然很复杂:“就这样?”

布鲁斯舔了下嘴唇,继续往后编:“礼物我还没来得及准备,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因为,坦白地说我其实不太想得到能送你什么。”


“我要想一想。”哈尔说。虽然他确实有想要的东西,但是如果他要开口索取才能得到的话,那他宁可不要。

布鲁斯点了下头:“好。”

然后房间里第三次陷入沉默。布鲁斯躺在原位看着哈尔。哈尔意识到,这个点头是布鲁斯从睁开眼后做出的最大动作,而紧接着,他的颈椎就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除此之外,布鲁斯完全没有动过,似乎在这张床上这样躺着已经是他最安稳、最舒适、最完美的状态了。

哈尔轻声问:“你是准备躺在这里看我想吗?”

布鲁斯握着他手指的掌心有一瞬间的收紧,哈尔克制着自己没有去看他的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他和布鲁斯一向没什么默契,后者自己把手收了回去。失去了他掌心的温度,哈尔觉得自己的手指一片空虚。

哈尔看着布鲁斯僵硬起来的表情,意识到这句话在布鲁斯耳朵里大概不是他想要的效果,赶紧补充道:“我不介意。”布鲁斯的掌心在他余光里懊悔地收紧了,哈尔尽量镇定地伸出手,包裹住他的手背,试图恢复他们之前的状态:“再躺一会儿?”

他看到布鲁斯的眼神变了。

此前布鲁斯的目光一直很平静,无风无浪,看不出一点感情。从他们刚认识时起就总是这样。韦恩家族是历史最长的巫师家族之一,有很多古老且古怪的规矩,但“不流露感情”并不在其中,只是布鲁斯的个人习惯。

在哈尔看来,他纯粹是喜欢端出一副冷淡漠然的架子,显得自己很酷罢了。因而哈尔在霍格沃茨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这双蓝眼睛里流露出一星半点的真实情绪。通常来说,就是想方设法把他惹怒。

布鲁斯生起气来要比平时有活力得多,攻击性外放,积极主动地和哈尔开展一轮又一轮的互相伤害。唇枪舌剑、恶作剧、决斗……互相在对方最敏感的神经上跳踢踏舞,所有的熟人和朋友都避之不及。

毫无疑问,这样的相处习惯使他们两个的关系一直非常紧绷。他们从来不是什么朋友,但哈尔看得出来,布鲁斯和他一样乐在其中。

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离开学校以后他们连面都很少见,最多只是坐在一起说说话,哈尔早就已经不再幼稚地招惹他,布鲁斯也真正把那种强撑的冷静沉淀成了他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他此时流露出的情绪波动才显得额外罕见。浅淡的蓝色开始翻涌,怀疑、惊讶、渴求和克制挣扎成深邃的漩涡,生动得令哈尔陡然生出一种怀念之情。——而他甚至没有故意去诱发这一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诱发这一幕。

“好久不见。”哈尔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哈尔刚转学去霍格沃茨的时候,哪里都不习惯。伊法魔尼的山风和阳光英国找都找不到。虽然口音不构成严重的交流障碍,但文化差异使得他完全不熟悉同学嘴里的脏话,被说“bugger off”时也要反应一下。他总习惯性在穿完衣服时扣上一个戈尔迪之结,下意识将自己称作雷鸟而非狮子。刚开始几次甚至改口都改不对,顺着格兰芬多(Gryffindor)这个词就把象征动物说成了狮鹫(Griffin)。

哈尔性格张扬,热爱冒险,魔法娴熟,吹出去的牛没有做不到的,作为跨越大西洋而来的找球手,第一场比赛里只用两分钟不到就抓住了金色飞贼……他没戴过分院帽,可没人质疑他就应该属于格兰芬多。他在自己学院里广受喜爱,甚至在其他学院都结交了些朋友,可在那个深秋的早上,当他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塔楼窗边,看到白茫茫的雾气已然淹没脚下的整座城堡时,哈尔依然感到难以言表的陌生和孤独。

后来哈尔才意识到,这才是他为什么总去招惹布鲁斯。他需要别人专注的注意力,需要别人炽烈的情绪指向,需要一个人在每一次看到他时,第一反应都是凶巴巴地叫出他的名字。——他依靠这些来获得归属感。

不过十五岁的哈尔并没想得这么清楚,他只是在进入礼堂吃早饭时环顾一圈,然后坐到了斯莱特林的长桌边,抓起他和布鲁斯中间的一个帕尼尼,边吃边说:“早。”

伊法魔尼的学生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怎么按学院活动,哈尔也不认为自己非要在格兰芬多的桌子上吃饭。附近的斯莱特林早就不再对他乱窜感到奇怪,纷纷遵循学院创始人的理念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向两侧移动,避免遭到误伤。连布鲁斯的室友奥利弗·奎恩也是一样——倒不如说,奥利弗是带头往边上撤的那个。

布鲁斯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切割盘子里软趴趴的法式吐司。

哈尔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道:“昨晚睡得怎么样?”昨天他给布鲁斯的外衣上施加了固定服装形态的铁衣咒,使它像钢铁一样坚硬,没有对应的反咒是不可能脱下来的,而如果他选择穿着衣服睡觉,那么自然垂落的长袍形状将使他舒服的床铺沦为铁板一块。

今天布鲁斯还穿着同一件长袍,哈尔相信这一定是因为他没有找到破解的方法,自己的恶作剧肯定是成功了。

布鲁斯放下左手里的叉子,右手持餐刀戳起一块吐司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着:“睡在铁衣咒上的感觉吗?”

哈尔忍不住咧开嘴,一块碎煎蛋从他嘴里掉了出来,他赶紧伸手捞住:“是啊。”

布鲁斯与他对视,哈尔忽然意识到这个小斯莱特林脸上毫无倦意,甚至称得上神采奕奕,颇有几分阴谋得逞的邪恶:“我相信你今晚就会体会到类似的感觉了。”

哈尔本能地提防起来:“你干了什么?”

布鲁斯抬起藏在桌子下的左手,握着他的魔杖摆了摆,一杯南瓜汁安静地从桌上飘起又落下,他洋洋得意地朝哈尔笑起来:“我学会了无声咒。”

那时他的眼睛里有火焰在跳跃,兴奋、战意和快乐杂糅在一起,令哈尔呵呵冷笑:“你大爷。”


布鲁斯安静地躺在他床上,眼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他看了哈尔一会儿,闭上了眼睛:“你对我用铁衣咒那次,第二天早上,我没对你用任何咒语。”

“你、什、么?”哈尔瞪大了眼睛,“可我……我……”

“我是给你的床下了诅咒,让它拒绝任何人躺上去。”

“操,怪不得我从头到尾没查出身上哪里不对!”

布鲁斯抿着嘴唇笑起来,哈尔伸手去把他可恶的笑容扯成鬼脸:“你个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肮脏爬虫!”难怪他身上明明毫无问题,但是晚上就是睡不到床上去!

布鲁斯让他扯了两下,疼得脸皱起来,只好握住哈尔的手指制止他,不满地道:“又不是说你一直玩的很公平……你之后究竟是怎么洗劫的我的储物柜?”

哈尔放肆地笑起来:“哈哈哈……你还没有想通是吗……哈哈哈哈。哦,小可怜,事实是我没有——我撬不开你的锁,所以我选择了第二好的方式。”

布鲁斯沉重地叹气,终于明白了:“障眼法……你用的是障眼法。”那天他拉开门,里面只剩下一张哈尔留下的纸条,勒索布鲁斯带他去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看巨乌贼,不然他再也别想见到自己的课本和作业。

现在看来,如果当时布鲁斯能像正常人一样,伸手进去不信邪地敲两下柜子,那么他大概多少能发现一点端倪,可他没有。哈尔太懂他了,知道他会直奔罪魁祸首,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次迟来的肯定使哈尔窃笑不已:“你们湖底房的风景真的很梦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追忆过去,忽然门帘被人粗暴地掀开,一摞信件砸到地上。这显然不是猫头鹰通常的做法,哈尔估计有哪位好心队友在外面帮他付了邮费,大概觉得他还没起床,也就没进来。

“我大概该走了。”布鲁斯撑着床垫坐起来,随手抽出魔杖甩了一下,睡得散乱的衬衫领带于是一一归位,挂在一旁的外套也老实飞了过来,披在他身上。

哈尔看着他穿衣服,忽然道:“那天早上……你当时无声咒只掌握了漂浮咒是不是?”

布鲁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要回去工作了。这些可以下次见面再继续聊。”说着朝门口走去。

“那是什么时候?”哈尔在他身后问,“又两年半以后吗?”

布鲁斯停下脚步。事实上,他在想,如果哈尔方便的话,这几天他们可以一起吃顿晚饭。但是就这样说出来恐怕哈尔很难答应,布鲁斯也不习惯这么随便,他更倾向于在一切决定好后给哈尔送一份邀请函。

“呃啊……滚蛋吧你。”哈尔恼火地说。布鲁斯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下,一颗飞贼朝他的脸砸了过来。布鲁斯本能地伸手去抓,它没扇翅膀躲开,只是作为一个球,径直落进了他掌心。上面有一个魔法书写的时间戳,证明它是昨晚世界杯比赛的参赛者。

“我的飞贼。”哈尔解释道,“当个提醒,你还欠我一份礼物。”

布鲁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哈尔翻了个白眼:“是你要送礼给我,难道不应该自己思考送什么吗?”

布鲁斯看着他,短暂的沉默后道:“……好吧。”接着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布鲁斯钻出帐篷的大门,外面的狂欢还没结束。一道道绿光在天上炸开,绘出简洁又漂亮的徽记,上下各一条粗横线,中间夹着一个圆,是翡翠骑士的队伍标识。

人们跳舞、唱歌,高呼着自己喜欢的球员的名字,彩带和照片飞得到处都是,其中一张甚至糊到了布鲁斯脸上。他抓住它,里面的哈尔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然后猛地转身加速,去追金色飞贼。

布鲁斯左右打量,见没人注意到这一幕,面不改色地偷偷把这张照片塞进了内侧的口袋里。

哈尔真的很受欢迎,他心想。哪怕常年在深山老林里缉捕逃犯的布鲁斯,都知道他这位老同学早已成为巫师界的头号国际巨星。大街上随便拦下一个巫师,这人未必说得出自己国家的魔法部长是男是女,但却一定知道翡翠骑士哈尔·乔丹的大名。

从前的哈尔缺钱,缺挑战,缺关注,缺胜利的喜悦,布鲁斯无论惹他生气还是逗他开心都很简单。可如今的哈尔,他喜欢的一切都触手可及。布鲁斯想哈尔应该什么也不缺……那他应该送给哈尔什么好?

布鲁斯苦恼地看看手心那枚金色飞贼,苦中作乐地想:但既然你会为两年半没见到我而生气,那如果我这几天邀请你你一起吃晚餐,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布鲁斯记得那天有大雾。

雾气吞没了禁林和城墙,甚至淹没了霍格沃茨城堡,让任何人五米之外的地方都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老师禁止学生们在任何地方跑步或者使用飞天扫帚,去哪里都必须手持照明咒平稳行走,不会用这个咒语的人必须和会用的待在一起。

布鲁斯这天只有两节课,都在上午,吃完早饭后是魔咒学,紧接着是草药学。哈尔也上了这两门课,所以从早饭起就一直待在布鲁斯身边,一边试图查出布鲁斯给他施了什么无声咒,一边蹭着布鲁斯的照明咒,一起在城堡里移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布鲁斯说。

哈尔哼哼一声:“是啊,你不可能会掌握得了我甚至检测不出的咒语,你可没那么厉害。——你是不是用魔药了?放在我的帕尼尼里是不是?我就觉得今天早饭好像有点苦!”

布鲁斯瞥了他一眼,任由哈尔在错误的方向上越想越远,道:“我是说,我知道虽然你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但你依然没有把握在今天的城堡里找到你该去的教室,所以才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你来礼堂比平时晚了五分钟,走丢了几次?”

哈尔握着自己的魔杖,使用各种魔咒检查自己身体,在念咒的间隙中回复:“你们英国的天气烂透了!”

布鲁斯漫不经心地回复:“我是美国人。”

哈尔惊讶地看向他:“口音听不太出来?”

“八岁就搬来英国了。”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面前出现的却不是走廊,而是一条破败的小巷,一盏路灯挂在墙上,昏暗的光闪烁着。哈尔疑惑地看向布鲁斯:“霍格沃茨里还有这地方吗?”

布鲁斯却没回答,他的身躯凝固了,眼神空洞地望着小巷里的景象:路灯闪烁着,只能照亮很短的距离。地上两具身体隐没起来,几乎完全看不清楚,只有一只手伸到光下,因为失血而呈现出可怖的灰白色。一条珍珠项链在半空中崩解,洁白的珍珠散落在污水泥垢里,被染成肮脏的泥球。其中一颗弹起几次,蹦到布鲁斯脚前。布鲁斯脑海一片空白,不自觉地单膝跪地,伸出发抖的手,想把它收进手心里。

“滑稽滑稽(Riddikulus)!”哈尔猛地大叫。

在布鲁斯摸到前,那颗肮脏的珍珠就漂浮、膨胀,变成一朵比金色飞贼还大点的泡泡,几乎擦着他指尖升起。布鲁斯抬起眼神,发现整条小巷都被哈尔的咒语改变了——地上的污水里浮现出灿烂的星河,看不清的黑影被吹散成拂面的清风,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喷出彩色的焰火,忽明忽暗的路灯摇晃成一轮清月,四下飞溅的珍珠化作一团团五光十色的气泡,每一颗泡泡上都倒映着一幕哈尔和他彼此施展的恶作剧。

情况变化得太快,布鲁斯半跪在这片美妙的幻影里,怔怔出神。哈尔俯身问:“布鲁斯,你还好吗?”

布鲁斯看着一个气泡,上面浮现出他被哈尔的打嗝水搞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嗯。”

他站直身子,哈尔在他身边抱怨道:“怎么会有博格特在城堡里乱跑,它们难道不该被黑魔法防御术的老师锁起来吗?”

布鲁斯没说什么,他还有点没缓过来。又一个气泡飘过他眼前,里面哈尔扒拉着头发,亮绿色的粉末源源不断地从头发里流出来,他却毫无办法。布鲁斯轻声道:“谢谢。”

哈尔被他吓了一跳:“你真是布鲁斯?布鲁斯·韦恩?”

“蠢货。”他言不由衷地骂道。

哈尔反唇相讥:“白痴!你身上有容器吗?”

布鲁斯从口袋里翻出他身上唯一一个能封闭的东西,递到哈尔手里,道:“只有这个。你拿一下。”

哈尔看了一眼那个金色飞贼,又深深地看向布鲁斯。布鲁斯耸耸肩:“昨天和拉文克劳比赛时抓到的,托你的福我没换衣服,它还在兜里。——快拿着,它认得我的手。”

哈尔接过飞贼:“你知道要用什么咒语吗?”历史书上只写阿不思·邓布利多曾经把复活石放进金色飞贼里,交给哈利·波特,并利用它的肉体记忆设置了打开的条件。但当年那些先辈的回忆录里,可没写邓布利多用的是什么魔法。

“空间伸展咒和条件魔法锁。”布鲁斯回答,挥动魔杖念出拉丁文。金色飞贼随之打开,露出一片空当。

布鲁斯看向哈尔:“该你了——你向我要容器,我假设你有办法把它赶进来?”

“简单。”哈尔说。他环视四周,一只手举着飞贼,另一只手握着魔杖指指它,吊儿郎当地弹了两个响舌。周围的景象就乖乖缩成一团烟雾,飘进了飞贼中间新打开的空间。

布鲁斯加了一道咒语,让这个空间只能在肉体记忆被激活时打开,金色飞贼合上。两个人对视,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哈尔先笑了出来,布鲁斯摇摇头:“快走吧,要迟到了。”


他们还是迟到了五分钟。但考虑到事出有因,魔咒学老师没惩罚他们。在检查了布鲁斯的魔杖和飞贼后,为表扬他的魔咒技巧,还给斯莱特林加了十分。等他们把博格特送回到黑魔法防御术老师手里,应该还能拿到更多的加分。

“它没变。”魔咒课结束后,在去温室的路上,布鲁斯说。

他抬起魔杖,杖头的照明咒凑近哈尔的脸。一旁顺路的奥利弗被亮得捂住眼睛,低骂着走开几步。哈尔对光的抗性稍微强些,也忍不住眯起眼睛扭开了头。

明亮的白光简直能照出所有黑暗的秘密,它笼罩了哈尔大半张脸,让鼻梁的阴影斜着吞没半只眼睛,在光里的每一根睫毛下都拉出纤长的黑影,半开的嘴唇里骂骂咧咧,让他快把魔杖拿远点别找抽。

哪有什么阴暗的秘密。布鲁斯看到的只是一个男孩。和他自己一样自以为是,幼稚又傲慢,一样正为学年末的O.W.L.考试努力背书上课,一样颧骨上带着一层软软的肥肉。……唯一和他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哈尔的眉毛有些乱。

他端详着哈尔,若有所思:“博格特见到了你,却没作出任何变化。”

“嗯哼。”哈尔勉强睁开一点眼睛,表情颇为扭曲,但坚持朝布鲁斯炫耀道,“它找不到能吓到我的东西呗。”

他压着布鲁斯的手把魔杖推开,用力闭了闭眼,试图挤掉眼前被晃出来的黑斑:“是想把我亮瞎吗?我不怕博格特这事嫉妒死你了,对不对?”

布鲁斯饶有兴味的看他,他观察到了哈尔一个很特别的习惯:他不后退。无论哈尔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他的本能都是朝前走,他抬起的脚从不往身后移动。

……非常有趣。布鲁斯心想。

“所以你蠢到没有脑容量可以装下恐惧,这有什么好嫉妒的?真想不出你在骄傲什么。”布鲁斯转了转手腕,让魔杖照亮前路,侧眼看去。奥利弗还是紧紧缀在墙边,并没回来继续和他俩一起行进的意思,看布鲁斯的神情提防又警惕,充满了无意义的怀疑。

哈尔走在布鲁斯一步之外,仰头看着被云雾吞噬,找不到顶的城墙:“你会在金色飞贼上开洞,哇,好了不起哦。呵,大少爷哪个太爷爷的笔记上写了这个把戏被你读到了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

“推理。”布鲁斯气鼓鼓地纠正,“我是推理出来的。”

“啊哈啊哈,开一个储物空间,装上东西,用金色飞贼的肉体记忆设置一道魔法锁……这能有多难?傻逼都能想到吧。”

“那怎么没见你想出来呢,聪明逼?”

“荧光闪烁(Lumos)。”奥利弗拿出魔杖,点亮杖头。见布鲁斯和哈尔双双疑惑地投来眼神,连连挥手驱赶他们:“您二位吵得我头疼,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我以为你们俩关系会更铁一些。”哈尔评论道。

布鲁斯面露疑惑:“我们关系挺好。”

“那他扔下你就跑?”哈尔真的不懂,“不怕我们打起来?”

“萨拉查·斯莱特林又不要求学生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布鲁斯漫不经心地给他讲解霍格沃茨常识,“奥利的审时度势和明哲保身,恰恰才符合斯莱特林的理念。”

哈尔笑起来:“那你呢?你好像一点也不懂得明哲保身,不然怎么会总招惹我?”

“招惹你,”布鲁斯饶有深意地顿了一下,“这哪里危险了?”

哈尔看着他,长长地“哼”了一声,思考着该用什么咒语。这个魔法既要能证明他的水平,又最好别把布鲁斯得罪的太狠——毕竟哈尔还指望他给自己带路。

选项过于稀少,最后哈尔只好继续纯耍嘴皮子:“我危不危险,下次决斗课上你就知道了,斯莱特林。”

布鲁斯瞥瞥他:“我不是说你弱,我只是说,招惹你实际上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难道不是吗?我们争斗到现在,你端出的始终是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从来没有过一点恶毒残忍的念头。我们斯莱特林的首要特质是聪颖和智谋,看穿这一点……”

哈尔不置可否:“我倒是很少在斯莱特林身上瞧见智力。”

布鲁斯认为他说得对。但他不习惯于赞同哈尔,于是转换了话题:“斯莱特林对血统有要求,或许分院帽把这点看得比较重。”

哈尔耸耸肩:“近亲结婚容易导致智力下降……有些巫师真该学学麻鸡科学。话说,你是美国人,那你家是不是就是那个韦恩家?”

布鲁斯点了下头。

哈尔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美国最典型的纯血家族,却从没出过智障?”

“韦恩家就不是标准的纯血家族,我们也没有必须要和纯血巫师婚配的祖训。”布鲁斯皱着眉头纠正他。

“所以你们家结的亲事全是纯血巫师只是凑巧?”

布鲁斯表情有些扭曲:“事实上,这不如说是概率。……一直有种说法是‘韦恩会在校园里找到终身相伴的另一半’,而学校里面纯血巫师总是比非纯血要多一些。”

哈尔眨眨眼:“还有这种说法?”

布鲁斯嗤之以鼻:“捕风捉影的经验规律罢了。如果你家传了十代,乔丹的名字上也会有些说法。”


下了草药课已经是正午了,浓重的雾气依然笼罩着整个霍格沃茨。哈尔徒劳地扇着长袍试图驱散雾气,同时问道:“真的不是有人对霍格沃茨施了什么大雾咒吗?”

“笼罩整个城堡的魔法,一人之力的话,那恐怕是梅林来干的。”布鲁斯翻了个白眼。

“可这也太不方便了。”

“其实图书馆有魔法可以解决你迷路的问题——你知道我们有图书馆的,对吧。”

“我不是说迷路。”哈尔摇摇头,看着白雾里对面学生一步步接近的光点:“万一有个巨怪什么的潜入城堡,躲在雾气里挥棍子。这种天气下我都看不到它,要怎么解决?”

布鲁斯斜睨他:“这不用你来操心。”

哈尔振振有词:“我不操心谁操心?我不操心你早上就被博格特吓死了你知道吗。”

“真是有些对不住博格特大师的自命不凡,但事实是,六百年前的英国巫师已经替你操心过了。”布鲁斯伸手示意哈尔把魔杖递给他,“你但凡去图书馆读过一本书,都很难错过这个咒语。风来(Ventus)。”

哈尔的魔杖是云杉木的,这种材料的魔杖对施展魔法总有些自己的见解,加之主人的性格对魔杖的影响……总之布鲁斯从未见过这么不听使唤的魔杖。他难以置信地用力晃了两下,一缕清风才不情不愿地从杖尖飘出,绕着他们兜了一圈,轻扯一下哈尔的头发,消散于雾中。

哈尔失笑:“这就是六百年来英国巫师面对大雾的方法吗?放弃挣扎?”

布鲁斯一把把小木棍拍到哈尔胸前,不满地咋舌。呼风咒是不太多的会和照明咒冲突的咒语,同一根魔杖同时只能施展二者之一。标准的呼风咒至少可以吹开二三十米视野,在今天熄灭照明刮风,无异于自己找分扣,不至于。他本以为可以用哈尔的魔杖演示一下,但看来还是不行。

布鲁斯看着他:“咒语和手法你都见到了,可以自己试试。”

他朝哈尔挑了一下眉毛,似笑非笑:“还是说,你需要我教第二遍?”

哈尔被戳中要害,表情一下子认真起来。他紧紧握住魔杖,杖尖朝前摆成和刚刚布鲁斯完全一样的角度,轻咬下唇,字正腔圆地念出霍格沃茨一年级魔咒学第一课上教授的第一个咒语:“风来(Ventus)。”

不等哈尔复刻布鲁斯甩魔杖的手法,无形无质的风就循声从他杖头涌起,倏忽荡涤了整条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的吟游诗人抱着竖琴,歪头朝他们一笑。

哈尔颇为惊讶,看看云杉魔杖,又看看布鲁斯,似乎第一次得知他的魔杖别人根本用不了。他眨眨眼睛:“效果很好啊,那为什么老师要我们举照明咒呢?”

布鲁斯皮笑肉不笑:“你站这儿等二十分钟。”哈尔倒也没真等,依然跟着他的脚步前进:“那么快就会变回原样?”布鲁斯耸肩:“这是英国。”


他们找到黑魔法防御术老师,哈尔拿出飞贼放到桌上,握紧了魔杖。布鲁斯伸手去打开它,飞贼在他的指尖层层舒展,露出最里层,一枚沾着黑红血渍的珍珠。

布鲁斯咬紧了牙,抽出魔杖,从牙缝里用力挤出咒语:“滑稽滑稽(Riddikulus)。”珍珠上的血色循声褪去,变回晶莹的乳白色,自顾自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黑魔法防御术老师挥挥魔杖,把博格特收进箱子里,问道:“你使用反博格特咒时在想象什么,韦恩先生?”

布鲁斯收起他的飞贼:“一颗干净的珍珠。”

老师劝告:“为了对付博格特,你该想象一些有趣好笑的东西才对。”

布鲁斯干巴巴地眨眨眼,哈尔揽住他的肩膀,伏在他肩上笑得失声:“教授你可能不太了解他的想象力……哈哈哈哈哈……”布鲁斯两下把他的手拍掉,整整袍子,木着脸:“我不觉得任何画面是好笑的,我更偏爱抽象逻辑所衍生出的乐趣。”

教授无奈,加完分就让他们离开了。送回博格特一人有十分,哈尔早上成功认出博格特并将其制服,还有额外的十分。

“在伊法魔尼,黑魔法防御术一上来就学博格特,一年级。”哈尔枕着手在他旁边溜达。

布鲁斯不知道哈尔准备跟着他到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要一起做的事了,如果布鲁斯现在直奔斯莱特林休息室,哈尔一定会在城堡里迷路到被人捡回格兰芬多塔楼为止。

但是布鲁斯有点饿,所以他决定暂时放哈尔一马,先去礼堂。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哈尔继续啰嗦,“所以我想不起来我的老师当时说的原话是什么了,只能给你复述一下大概意思。”

布鲁斯平稳地走在路上,心里想着人类诞生以来的三个永恒之谜其二:中午吃点什么好呢。

“黑魔法这种东西,无论以什么样的表象出现,实质都一样,是人心中黑暗的感情和思绪。”

“说点我不知道的。”布鲁斯掏掏耳朵。

“伊法魔尼认为所有这种感情里,最先面对的应该是恐惧。因为一年级小孩是很不知天高地厚的,可以轻易把恐惧搓成笑料,在笑声中消解它。——但时不时会有例外。个别人哪怕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有着非常严肃的恐惧,严肃到让人不愿意将其娱乐化,把它变成笑料会比这份恐惧本身还要难以承受。当不怀揣笑意的时候,就算用出反博格特咒,也无法创造出能引来笑声的画面。”

你在嘲笑我?布鲁斯绷着脸加快脚步:“我对你老师说过什么没兴趣。”

哈尔扯住他:“布鲁斯。”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布鲁斯被扯得上身歪了一半,朝他挤出难看的冷笑:“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不用你来说。”

哈尔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那就别试图笑了。”布鲁斯忽然意识到他的咬字和自己父母很像,都是伊法魔尼的口音,是他阔别已久的故乡语调。

他捏得布鲁斯肩膀有些痛,但布鲁斯没心思去考虑这个,只是硬邦邦地问:“你懂什么?”他用力甩开哈尔的手,逃进弥漫的雾气里,脚步杂乱无章,直到闯进一条没人去的死胡同才停下来。面对着尽处空无一物的墙壁,抱住头闭上眼,把小臂靠在墙上,深深喘息。

布鲁斯一直把那枚珍珠带在身上。他最大的恐惧,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无法释怀的回忆。

他始终清晰地记得它那天晚上是什么样子。

污泥、鲜血、珍珠釉。他跪在巷子里,捧着它,想把它擦干净,可是脏手只是让它变得越来越脏。干净的眼泪从他眼中落下,一滴滴砸到珍珠上,可是眼泪也不能让它变回之前的模样。

后来是阿福把它洗干净的,用了很多很多的水。在哥谭到伦敦的渡轮上,从大西洋里的舀起的海水。但还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布鲁斯也不知道自己在死胡同里躲了多久,不过,总归他还是凭自己的本事转过了身,走进雾气里。哈尔蹲在岔道口,对他举起照明咒:“你魔杖掉了。”

布鲁斯这时才意识到他的魔杖并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哈尔手里发着稳定的光。奥利凡德说雪松木与独角兽毛都寓意着忠诚,大约是它为哈尔在浓雾中指出了主人的所在。他默默接过来,默默和哈尔对视,最后低声打破了沉默:“奇怪,你居然没有嘲笑我。”

“我是想嘲笑你的,但我饿得快没力气说话了。”哈尔仰着头看他,“这儿他妈是哪儿啊。”

布鲁斯失笑,伸出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带他朝礼堂走去。


他通常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看穿别人,这是使他成为一个卓越傲罗的天赋。但他从来搞不懂哈尔。

布鲁斯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等身的哈尔·乔丹海报支在那群人中间,对面前的人挨个发飞吻。布鲁斯还真不懂这些人是在兴奋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们不认识现实中的哈尔·乔丹?

现实中的哈尔也给人乱送飞吻没错。在每年学年结束的时候,他都站在霍格沃茨的站台,吻吻手指,给所有向他道别的人送去活泼又热情的扬手示意,大部分人都收到过这份送别礼物。

但并不止如此而已。火车离站后,现实中的哈尔还会独自一人转身回城堡,给坐在站台角落里闹离家出走的人留下一个峭拔英挺的背影。——布鲁斯一直认为,跟那个背影比起来,飞吻其实没什么魅力。

布鲁斯走到划为出口区域的空地上,移形换影,离开体育场,回到了自己家。

回忆里那件事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最后哈尔在撒谎。他们离礼堂近得可以闻到炸鱼薯条的气味,只是为了食物的话,哈尔用鼻子寻路都可以找到目的地。

可是哈尔也不像是为了他。在进入礼堂后,哈尔就再没看过他一眼。蛇、獾、狮、鹰四面旗子从左到右垂落,哈尔直奔赫奇帕奇靠格兰芬多的那排长板凳,坐下开饭,只留给他一个侧影。布鲁斯把这理解成哈尔不想和他说话了。

午餐时间还没过完,礼堂里到处都零零散散坐着学生。布鲁斯看到有个学生端起相机,期待着拍下“斯莱特林与格兰芬多在赫奇帕奇桌上共进午餐”的盛景。他不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那天他最后是在斯莱特林的桌子上吃的午饭,隔着两排食物,悄悄抬头去看哈尔。十五岁的哈尔面无表情,用叉子卷起黑黢黢的面条塞进嘴里,伸出嫩红的舌头舔掉嘴角的酱汁。

他们有很多未完成的谈话,但布鲁斯希望至少完成一段。所以他掏出纸笔,写下一份邀请函,请哈尔吃一顿意大利菜。

“Bugger Off!”两天后,哈尔给他回了一封吼叫信。算算时间,大概他刚刚收到布鲁斯的请柬,就把吼叫信发出来了。布鲁斯不能说他猜到了哈尔会这样反应,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笑了出来。

哈尔刚去霍格沃茨时学习了一阵子英式脏话,这句经典的“滚蛋”也在其中。不过他一句也没学明白。

他总习惯性用美式的重音咬字去读这些词,念出来不伦不类,像个舌头不好使的复读玩偶。他学英国人骂人,听众十个里有十一个笑场——最后一个是他自己。

时至今日,哈尔的英式脏话依然蹩脚,布鲁斯都不太听得出来其中有几分真实的怒气,只听出了是十成十的不想见他。

布鲁斯想不出是为什么,但好在他早有准备。


哈尔躺在露台的沙滩椅上,吸着苏打水,就着下午的阳光读今天的水晶球日报。夺冠两天后,翡翠骑士就已经过气了,头版头条换成了莲恩的《伊法魔尼学院魔杖大厅失窃案》。翻到第六版,才有一篇关于魁地奇的文章,甚至还不是强相关。

那是一篇介绍杰西卡的文章,不长的篇幅里写完了杰西卡已知的人生经历——从在伊法魔尼当自闭少女,到成为一名MACUSA傲罗,到被翡翠骑士招揽成为追球手。撰稿人肯特前天来采访她,哈尔还见到了,是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大个子,有点笨拙,但很友好。他把这篇文章写得简短又无趣,就和杰西卡所希望的一样。

不过说实在的,哈尔觉得有点奇怪。杰西卡这位新球员的故事应该是所有媒体都竞相追逐的热点才对,她身上有太多地方可作文章,哪怕她自己都没指望会得到一篇多平淡的报道,可是肯特就是这样写了。事关他的工资奖金,他们全队也都是第一次见到肯特,而他却默不作声地卖了这么大一个面子。

前天的肯特甚至不像准备这么做的样子。他反复要求她详细描述自己和周围的人,质询某些她并不愿意提起的过去,用自动羽毛笔忠实地记录下杰西卡的每一句话。最后他速读了一遍自己的笔记,甚至提醒她:“我不会在报道中加入妄测或臆断的内容,这是职业道德。不过,恐怕它本身已经足够波澜起伏了。”

但最后付梓的却是这样一篇文章。

或许这就是记者?哈尔猜。

那天肯特和他们所有人搭话,聊一些球队饮食,情感经历之类的个人琐事,笑着扶扶眼镜,说:“多交些朋友,多听些故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哈尔只能猜,说不定肯特判断翡翠骑士的友谊比一篇热点报道更有用。


那只手落在杰西卡肩膀上时,她正在排队买咖啡。她被吓了一跳,同时却有点庆幸这次拍肩没发生在她准备喝咖啡的时候,那样她会把滚烫的咖啡撒一身。——加入翡翠骑士后,她最大的变化就是开始喜欢分心二用,时时思考事物积极的一面,这总不会是件坏事,对吧?

她回头看去:“哦,嗨,韦恩先生。”

布鲁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端着一杯咖啡朝她点点头:“叫我布鲁斯就好,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上级了。”

布鲁斯自然地开始同她寒暄,问起她对当职业球员的生活是否还满意。“傲罗办公室总是有你的位置的。”他说。

布鲁斯是个挺好的领导,时不时会关怀一下下属生活,杰西卡想不到离职员工也能享受这份福利。她不免感激地笑起来:“谢谢,但其实我挺开心的。前辈们都很照顾我。”

闲聊几句后,她邀请他去翡翠骑士的临时住处坐坐。队员们有些商业合同还要在大都会完成,大约下周回俱乐部,这几天一直住在一座租下的别墅里,离他们碰到的地方非常近。

布鲁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点点头答应了。


杰西卡推开门,脱下外套,走进客厅,露出身后的人。

她忽然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

整个客厅里的闲人,本来有的躺着有的趴着,有人抢食有人施咒,但在见到布鲁斯时几乎都绷紧了身体,无声地把过多的注意力投入到这位客人头上。只有西蒙端着一盘薄煎饼从厨房走出来,招呼她:“杰西,你回来了。吃一口吗?”

西蒙看了看环境,和杰西卡对上眼神,她从他眼中读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疑惑:他们有仇吗?看来这位入队时长倒数第二的队友也指望不上。

倒数第三个入队的凯尔从沙发上坐起来,朝布鲁斯笑着挥了挥手:“嗨,布鲁斯。”

——布鲁斯的受欢迎程度也就这样了。

约翰沉着脸没说话,盖可不客气:“你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韦恩?”

布鲁斯扭头扫了他两眼,嘴角一掀,眼神冰冷。杰西卡扭头直奔餐厅抓起煎饼盘子,布鲁斯这副表情她在上一份工作中没少见,后果视情况而定,但通常接下来不会有好事发生。

食物。她很难为自己辩解什么,事实就是在前任上司和现任同事之间,她都没有思考,本能地选择了保护食物。

赛尼斯托开口了:“你的到来不受欢迎,韦恩。离开。”

“我来找哈尔。”布鲁斯四下看了看,径直穿过客厅、餐厅和厨房,推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

气氛凝重,杰西卡和西蒙端着盘子坐在角落,朝凯尔打了半天暗号后者才留意到。凯尔从沙发上溜到他们身边。笑容依然无忧无虑,顺手抄起一块煎饼:“怎么?”

“布鲁斯他……”杰西卡思考一下,选择了委婉些的措辞,“是不是和你们关系不太好?”

凯尔边咀嚼边点头:“他和咱们队里一些人从认识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处几天彻底闹翻了。不过没你俩的事,你们当时都没入队。”

他看看杰西卡,忍不住笑:“说起来,杰西,要不是你带着,他其实都进不来。盖专门发明了反韦恩咒,进门就下。跟反吸血鬼一样,除非收到邀请,否则他迈不进门槛。”

杰西卡尴尬地头皮发麻:“那我是不是……”

西蒙:“盖又没说过。”

凯尔:“对,所以杰西,不是你的错。”他拍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一直传到她心里。

杰西卡放松下来,露出一个微笑:“要糖浆吗?”

“好哇。”


“我可以坐下吗?”

哈尔抬头,眨眼,眨眼,再眨眼,问:“你没事搞布鲁斯头发干什么?”

布鲁斯只好解释:“不是复方汤剂,是我本人。”

“不可能。”哈尔嘲笑着转过头,端起汽水。

布鲁斯摊手:“杰西卡邀请我进门的。”

哈尔的动作骤然停下了,他犹疑地看向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声音轻的像是怕惊扰一场幻梦:“布鲁斯?”

“你第一次去斯莱特林休息室的那天,口令是乌头草。”布鲁斯拿出证据,又问了一遍,“我可以坐下吗?”

“不可以。”哈尔看着布鲁斯。他逆光站在哈尔和太阳中间,浅金的阳光给他的英式黑风衣镶了条边,却没照亮他的脸。整张脸上只有一双蓝眼睛亮亮的,精致锋利的五官全隐没在暗处,模糊得堪称温柔。

哈尔终于叹气,移开眼神:“你来干什么?”

“你拒绝了我的邀请,我来问原因。”

“今晚有约了。”

“杰西卡说你们晚上没有安排。”

你还套我队员的话?哈尔眯起眼睛盯着他,咬牙切齿:“团队没有安排,我有约会。”

“据我所知你没有。”

哈尔心里隐约的猜想正在被逐渐证实,他皱着眉头:“据你所知?”

布鲁斯似是有些羞赧地偏开头:“呃……克拉克是我的老朋友。”

哈尔瞪大眼睛:“克拉克……克拉克·肯特?前两天过来采访杰西的那个记者?”

他记得那天肯特离开前说:“顺带一提,诸位要是有什么感情上的喜讯,欢迎告诉我。水晶球日报保证一定比别家写得友好些。”

然后西蒙哈哈大笑:“别期待了,这儿都是单身狗,连个约会都没有的那种。连万人迷哈尔都没约。”

现在哈尔有理由相信,肯特当时绝不是“随口一问”那么简单。这么看来,水晶球日报对杰西卡网开一面,背后恐怕也有布鲁斯的手笔。

布鲁斯微微点头:“所以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

真正的原因?这个问题过于滑稽,哈尔差点笑了出来。他站起身,直面布鲁斯,鞋尖抵着鞋尖,鼻尖对着鼻尖,从十厘米外瞪着那双蓝眼睛,怒意在他嗓音里滚动,说:“因为我不乐意。”

他抬手在布鲁斯胸前狠狠推了一把,布鲁斯被他推得退了半步,但一只脚依然卡在原位没动。哈尔气得“嘿”了一声,揪起他的领子:“你呢,你请我吃饭的原因是什么?庆祝我三连冠吗?”

哈尔紧紧盯着他,就等着布鲁斯点头,他好一拳打断他漂亮的鼻子。

布鲁斯的那封邀请函是他这辈子收过最烂的礼物。


不过说起来,他收过最好的礼物也是布鲁斯送的。

那天他心情很不好,从早上看到浓雾就开始,一步步加重。先是布鲁斯给他下了他检测不出的恶作剧。——到第一节课下课后,哈尔差不多意识到布鲁斯其实是在享受折磨他的过程,所以他决定把这件事放一放,留到晚间睡觉时再操心。——之后他们在学校里遇上博格特,到中午,甚至还吵了一架。

哈尔不太记得起前因后果,反正他那天中午很生布鲁斯的气。下午没有课,他趴在图书馆写作业,一直写到晚上快宵禁的时候。很不巧,今天在图书馆待到这个时间的学生里只有他一个格兰芬多。没人同行,哈尔只能自己举着照明咒,在大雾中试图找到回格兰芬多塔楼的路。

最后他只找到了天文台。说起来,哈尔只对找到天文台有把握。因为他很喜欢这地方,也很常来,通往天文台的每一条路他都很熟悉。所以当晕头转向的时候,这是他唯一确定抵达的地方。

天文台在天文塔最顶上一层,是一个很大的圆形房间。中间是讲台,一张长桌上堆着一摞摞星图。座位从中间向四周阶梯上升,四条宽阔的通道对着墙上四面巨大的窗户,可以直接俯瞰整个霍格沃茨的夜景。天花板上施加了透视魔法。晴夜里学生们会在此上天文课,对着头顶的满天星斗,学习如何辨认每一颗星星,星座和月相又对应着什么魔法现象。

但今夜哈尔抬起头,只看到浓厚的云雾。他躺到冰凉的地板上,思考在这儿睡一觉的可能性——明天雾总该散了吧。他没有室友,只要他按时出现在教室里,没人会知道他夜不归宿。

门外传来“阿拉霍洞开(Alohomora)”的声音,哈尔立刻趁门打开前滚进了桌子底下。从桌布缝隙里往外看,拖到地上的袍角说明来的不是巡夜老师,而是他的一位同学。

布鲁斯·韦恩迈着无声的脚步,潜行进入天文台,回身用魔法锁好了门。再转过来时,就看到哈尔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哈尔皱着眉头:“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布鲁斯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哈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儿。

布鲁斯垂着眼,蹭着哈尔的肩头从他身边经过:“可能,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一点。”

哈尔顺着他的力道转身。布鲁斯念着咒语,魔杖悬空划了几个圈,又指向头顶,杖尖抖落一簇星屑,“群星临界(Astra Evolvere)”。

头顶的浓雾一点点散开,露出清宵明月,浩瀚星光。哈尔整个人都看呆了。

这个他闻所未闻的、能绘制星空的美丽魔法只是一方面,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不是霍格沃茨的星空。

每一颗星星的排布位置他都非常熟悉,如果他没有转学的话,今夜他头顶就该是这样的画面。

——布鲁斯画出了今夜伊法魔尼的星空。


大概过了很久,他才看向布鲁斯:“你……”

布鲁斯轻声接过话头:“这是我妈妈发明的魔法,她很喜欢星星。”

“她一定是个很懂得美的人。”哈尔的声音也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大声说话。

“我想是的,她笔记里面有很多漂亮的速写,各种能创造美景的魔法。”

哈尔怔了一下。一般的家庭里,儿子不会通过读母亲的笔记来了解她,他有的是更直接更生动的途径。哈尔想起小巷里那只手,血色褪尽,但还能看得出纤细的骨架。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哈尔犹豫了一下,总算想出一句还算温柔的回复:“我相信她很高兴见到你欣赏她的作品。”

布鲁斯看着他,嘴唇颤抖:“她死了。我爸爸也死了。在那条小巷里。在我眼前。”布鲁斯大约是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件事,措辞零乱而无序。他摘下胸前的别针递给哈尔,打开机关,里面是一颗珍珠。

从他们认识时起,哈尔就看他一直戴着这个别针,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哈尔说道:“你一直带着它。”

布鲁斯点头:“她戴着一条珍珠项链。她很喜欢那条项链……它断了,变成一地珠子。我把这颗捡起来的时候,它还是,热的,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看起来简直要哭了。哈尔没怎么想,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试图把他捂暖一点。

布鲁斯回握住他:“我当时八岁。然后阿福……我的教父,他带我搬来了英国,离那些事远一点。”

哈尔静静地握着他的手。布鲁斯继续说下去:“那不是意外,也不是黑魔法,是个麻鸡。抢劫。”

哈尔试图让他轻松一点:“幸好是我。要知道,这词你的英国同学恐怕没人知道。”布鲁斯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也许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原因?”

他们牵着手,哈尔抬头看着布鲁斯绘出的星空:“……我第一次见到博格特的时候,看到了我自己。我爸爸死的那天的,我自己。他抱着爸爸的夹克,吓破了胆,满脸鼻涕眼泪,跌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布鲁斯握紧了他的手。

哈尔继续说:“我听到了笑声,肯定有些同学觉得那一幕就已经很滑稽了。我觉得很生气,所以我冲上前去,想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在碰到他,碰到博格特的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我周围的一切变得和爸爸死亡时一模一样,气浪卷着沙子拍到我脸上,甚至有点硌得疼。我看着那场爆炸,吓得一动不动。——我那天其实试图向前冲,只是被人拉住了。但在博格特面前,我吓得一动不动。”

“所以你阻止我去捡珍珠,因为接触后它能把恐惧灌输进人的心里。”

“差不多吧。我的黑魔法防御术老师甘瑟一直在研究,可直到现在也没太搞明白。”哈尔说,“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眼中的自己是个小孩子,找不到魔杖在哪儿。我想,我是不是要死了。于是我用尽力气,至少站了起来。因为我觉得,我爸爸不会希望我作为一个懦夫死去。”

布鲁斯只是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哈尔耸耸肩:“这个动作撑破了博格特。它消失了。我老师说他从没有见过这种事,如果不是因为博格特是种非存在,不会诞生也不会死亡,他几乎要以为我把它杀掉了。我身上可能留下了什么仅博格特可见的印记吧,反正从那以后,任何博格特见到我都怕得走不动道,更不会变形。”

他伸出另一只手,把布鲁斯手合拢在掌心里,尽力捂暖他。“至少我可以向你证明,对付博格特不是只有笑声这一种解法,所以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笑出来。”

“你很了不起。”布鲁斯说,“你战胜了恐惧。”

“你也很了不起。”哈尔说,“这个星图上面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你自己推演的吧。其中有几颗其实会被山脉挡住,不会出现在绘好的星图上,也被你一起画了出来。”

布鲁斯低低咳嗽了一声,哈尔扭过头,看着他的蓝眼睛。夜风穿过塔顶的四扇窗户,夺走空气里的温度,但哈尔却不觉得冷。相反,他觉得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

“很漂亮,布鲁斯,也很准确。”他朝布鲁斯微笑起来,轻声道,“你妈妈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布鲁斯的眼神闪躲了几下,用:“谢谢。”

——如今的哈尔想来,那个时候自己大概是会吻他的。


为什么没有呢?因为巡夜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外,布鲁斯往头上扔了一个反咒,就着急忙慌地拉着他躲进了视线死角。哈尔看着他后脑勺上翘起的一绺头发,两个教授的聊天声传进他耳朵里。

“你看,我就说了没人。”

“可是这扇门一般不会锁上。”

“或许有人路过,顺手了一下。哎呀,这种天气,谁夜游会来天文台呢?”

“你说的对,今天一颗星星都看不到,没必要过来。大概是我多心了。”

教授们离开后,他们小心地从柜子后面钻出来,手还牵在一起。布鲁斯看向哈尔:“你……你还想看星星吗?”

哈尔摇摇头:“我要回去睡觉了。”空着的手抽出魔杖,朝窗外使了一个飞来咒,没一会儿,他的扫帚就破开云雾,冲进了天文台里。

哈尔骑上扫帚,看着布鲁斯:“我猜,你宁可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开口求我的,对吧?”

布鲁斯会飞来咒,骑扫帚的水平也相当不错,但有一点他不能和哈尔比——格兰芬多住塔楼,斯莱特林住水底。他喊破嗓子扫帚也飞不过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傲慢地点头:“很难得看到你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

哈尔翻了个白眼:“上来吧,送你一程。……就当谢谢你请我看星星。”

布鲁斯这才坐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腰,顶着呼啸的风声在哈尔耳边为他指明方向。呼吸里的热气刚一出口就被夜风吹散,但低沉的声音还是传进了他的耳朵,指引他找到礼堂外第五个窗户下的一扇暗门,暗门后是一条通往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密道。

布鲁斯从扫帚上翻下来:“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哈尔眯着眼睛瞅瞅他,懒得搭理:“哼。明天见,布鲁斯。”

“明天见,哈尔。”说完这句话,布鲁斯回身钻进了密道里。

哈尔顺着外墙轻易找回了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回到自己宿舍,脱衣时才发现布鲁斯的别针依然在他口袋里。明天还给他吧,这个念头从哈尔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倒在床上,床却把他推开了。

哈尔不信邪地又躺了一回,又躺了一回……然后他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他妈的韦恩!”他咒骂着,把毯子和枕头从床上拽下来,在地上絮了个小窝,气呼呼地躺进去。——对梅林发誓,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从这天晚上起,布鲁斯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枚珍珠。

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噩梦里。


这么久过去了,当时布鲁斯拿来给他画星星的雪松魔杖都断了。哈尔想,大概他早把这事忘记了。

“我邀请你吃晚餐是因为,我们那天说好回头再聚聚。”布鲁斯的表情有些疑惑,“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至于……我不会觉得和我吃一顿饭能算是一份礼物。”

哈尔揪着他领子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他尴尬地舔舔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布鲁斯总算捋顺了他的思路,不由得有些生起气来:“你觉得我会这样想是吗?”

哈尔深吸一口气:“那谁知道,我很久没见过你了。”

“确实。我不记得以前的你这么喜欢妄下定论。”

“那你记错了,韦恩。我一直喜欢妄下定论,这不就是为什么当时你和我们吵架吗?”

“我和你们争执,乔丹,是因为你们的做法轻率、莽撞、违背一切常识和规律,完全没有计划性可言。”

“我们把问题解决了,对吧?”

“代价如何?你做事从不考虑后果,这是你们绿灯的通病。”

“我们处理的事,如果交到傲罗手里,就不会有人能活着考虑代价的问题了。事情总得有优先级。”

“交到你们手里,结果和赌运气有什么区别?巫师不能靠运气活着,这就是为什么我强烈反对你们设立的原因。”

“责任、后果、稳定性,呵呵,你这话听起来和赛尼斯托一模一样,也许你该约他吃晚饭。”

布鲁斯闭上眼睛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暂时不想讨论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比较希望把点评你队友的环节留到沙拉之后,不然会严重影响我今晚的食欲。”

哈尔索性笑了出来:“真有意思。我们吵成这样,你居然还觉得我愿意和你吃晚饭?”

布鲁斯只是看着他。

哈尔空悬在他领口前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感觉布鲁斯已经看穿了他。

他会的。他很乐意。因为他其实非常喜欢这样。和布鲁斯吵架两分钟,哈尔感觉自己比过去两年半加起来都更有活力。

布鲁斯握住他的手:“可以吗?”

哈尔闭上眼睛,泄力点了点头。


布鲁斯差一点就要亲上去了。

他们真的离得很近,近得布鲁斯能看清他嘴唇上每一条细纹——就是这种时刻,让他觉得自己的所有思考都毫无意义。他反复溯源自己对哈尔的感情,推敲究竟是孤独、移情还是肾上腺素,分析有多少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性格缺陷,又有多少只是因为哈尔在恰好的时候出现在恰好的地方。

但每当这种他们安静地近距离相处的时候,布鲁斯都只是想吻他。

不过布鲁斯没有,他总是能克制住自己。

他抽出魔杖,幻影显形,带着哈尔回了韦恩庄园。

“你又换了新魔杖。”哈尔说,“我前几天都没注意。”

布鲁斯少年时的雪松魔杖在两年半年前折断,之后他用的是从黑巫师手里缴获的魔杖,但眼下这根则又有不同。

布鲁斯低头看看手里的紫杉木:“它曾经属于我父亲,后来……我就一直带在身边。很多年里它都对我很冷淡,直到那一次它选择了保护我,之后就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伙伴。”

“你有没有想过,它的拒不配合其实就是不认可你做的每一个决定?不希望你过这种命悬一线的日子,只不过在你生死关头终于屈服了?”哈尔仰头看着面前恢弘壮丽的维多利亚风格建筑,“这是哪儿?”

“哥谭的韦恩庄园。我家。”布鲁斯推开门,请他进来,“房子里不能幻影显形,需要走几步。”

然后他说回正题:“我知道它的想法,所以最后是我赢了。”

哈尔抬步:“一如既往的傲慢啊,布鲁斯。”

布鲁斯带他朝餐厅走去:“傲慢?如果你指的是我认为一切会按我的意愿发展,那么是的,你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但和你不同的是,哈尔,我有把握。”

哈尔在壁炉前驻足,仰头看着墙上与真人等大的画像。画上的男人皱着眉头,眉毛挤成和布鲁斯皱眉时一样的形状。见到哈尔时才斯文地神情舒展,点点头以示欢迎。哈尔说:“我看你只是在赌,赌这根魔杖继承了韦恩先生对你的爱。”

画像上的托马斯·韦恩长长叹了口气。考虑到画像上的人其实不需要呼吸,哈尔把这理解为他在形式性地表达对自己的赞同,于是朝韦恩叔叔露出一个很大的微笑。

画像上的玛莎·韦恩被逗得轻轻笑起来。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挂在她脖子上,莹润的珍珠一长一短绕了两圈,与纯色的简约上衣配合出一种古典的优雅端庄的美。……那真的是条令人过目难忘的漂亮项链。哈尔单手抚胸,朝她微微鞠躬行礼。

布鲁斯对这话不以为然:“魔杖和巫师的联系比你以为得要紧密,相处够久的话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情绪,我知道它一定会帮我的。……就好像我知道你的魔杖看我非常不顺眼一样。”

“是啊,好巧,我的魔杖,我的同学,我的队友,大家都看你不顺眼。——这是谁的问题呢?”

“你总和同样见识短浅的人来往又不是我的错。”

哈尔笑起来:“哈哈哈,见识短浅是吗?”

布鲁斯抄起手,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显然,他们缺乏足够的智力来理解计划、规则和谨慎的重要性。”

哈尔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他眼前:“你知道约翰是长角水蛇吗?”

“代表智慧的学者学院?”布鲁斯大惊失色,“这谁能想到,我还以为你们全队除了傻大胆猫豹就是作死狂雷鸟。”

哈尔笑得几乎弯下了腰,靠扶着布鲁斯的肩膀才站稳:“不止。凯尔是格兰芬多。”

布鲁斯搀住他的胳膊,带他朝餐厅走去:“哦,傻大胆兼作死狂,那就和你差不多了。”

哈尔的步伐很稳当,但他没把胳膊收回来,只是道:“有次我们去霍格沃茨,赛尼斯托戴上了分院帽——他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分院帽立刻开始大喊,你猜它喊了什么?”

布鲁斯一脸“这还用猜吗”,斩钉截铁地回答:“格兰芬多。”

他们在长长的餐桌边坐下,一般来说客人的座位应该在另一头,但哈尔说着:“嗯……不。”在他右手边坐下,布鲁斯只是翘了翘嘴角。

“拉文克劳?赫奇帕奇?”

“都不对。”

布鲁斯晃了晃魔杖,餐前酒和开胃菜从旁边的餐车里飞到他们面前。他忍不住笑:“你肯定是在诳我。”

哈尔大笑:“分院帽……哈哈哈……它说……哈哈哈……快把我放下,你个该死的扬基佬(bloody yankee)。”他喝了一口酒,继续绘声绘色讲述:“赛尼斯托气炸了,虽然他在伊法魔尼上学,但他最恨别人把他和美国人相提并论。”

布鲁斯看了一眼他被奶油雪莉润得发红的嘴唇,绅士地收回目光:“你英国口音说得还是这么烂。”

哈尔两根手指搛起只有一口量的开胃菜,张大嘴巴,小心地把它塞进嘴里,不掉一点渣。期间用眼角横了他一眼:“对于一个只在苏格兰住了三年的人,这玩意难死了好吧。”

布鲁斯笑着叉起自己盘子里的食物,清空盘子,端上汤和副菜。——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整套菜单都是阿福帮他准备的,充满了他不认得的单词。

他只知道这是意大利菜。

早年的欧洲移民抵达美国时,从全欧洲带去了菜单,优胜劣汰自然选择之后。美国巫师哈尔·乔丹当然至少习惯于二流的菜品,因此他在霍格沃茨唯一吃得下的大不列颠岛食物,就只有苏格兰蛋了。连霍格沃茨的家养小精灵也同样瞧不上本土菜肴,餐桌上常常摆着来自全欧洲的菜肴。

他记得哈尔喜欢吃的,其中一大半是意大利菜。


“其实我都没戴过分院帽。”哈尔说。

“我知道。”

“那时候格兰芬多四年没赢下一场魁地奇比赛,院长出了全额奖学金邀请我转学过来。我直接就进了格兰芬多,根本没机会体验一下。”

“学年末发奖学金吗?我记得你一开始很缺钱。”

“第一场魁地奇比赛结束前,我拿到的只有课本和付清的学费账单。”哈尔喝着蔬菜汤,“一开始我确实身无分文,还很不好意思承认。当时一定有很多人背地里嘲笑我吧?”

“有一些。”布鲁斯点头,“但我一般会制止他们,所以我想后来他们都背着我说这种话了。”

“因为你是真正的有钱人,所有人跟你比都是穷人,大穷小穷在你眼里根本不重要。”

“不。”布鲁斯一本正经地说,“是因为我觉得只有我才可以嘲笑你。”

哈尔哑了两秒,笑了起来:“原因是……那个暑假我经历了一次选择。我家除了我都是麻鸡,那年妈妈终于忍不下去魔法这种鬼话了,让我在学校和家庭之间二选一。选完之后,我拖着我的全副身家走在盲猪酒吧前面那条街上,挨家挨户敲门问他们招不招暑假工。”

布鲁斯看着哈尔:“如果我在伊法魔尼上学,你当时会向我求助吗?”

哈尔顿了一下,承认:“不会的,我十五岁的时候自负得厉害。任何帮助都会被我当成是侮辱……挑衅反而会被我理解成对我的肯定。”布鲁斯不由得笑了一下。

哈尔继续说:“其实我运气不错。走到盲猪酒吧,当时的院长,阿宾·苏,和后来的院长正在里面喝酒。旧院长请我吃了个汉堡,新院长以全额奖学金邀请我转学,我答应了。几天之后就上船去了霍格沃茨。”

“雷鸟的院长一定非常了解你。”布鲁斯说。

“是倒是没错……但何以见得?”

“因为雷鸟没有试图突然加一份奖学金给你。”

布鲁斯指出这桩陈年旧案的细节,哈尔这才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确实。他让我觉得这钱是我凭本事挣来的。也许前几个月没有生活费也是他的主意,毕竟我有钱也没地方花。没人能签字让我去霍格莫德玩,第一笔开销最早也是十二月,给朋友买圣诞礼物。”

“说到这个……为什么你那时候拒绝和我一起过圣诞节?”

哈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拒绝你一次,你耿耿于怀到现在?”

布鲁斯张了张嘴:“……多少吧。”

“那我真是成功了。”哈尔笑起来,“我只是不想让你太痛快而已。”

“你……”布鲁斯飞快地瞥了一眼餐厅外的画像,最后还是把咒骂的话咽了下去。

“或许有一部分的我认为,你只是做做样子。礼节、风度什么的,并不是真的想和我过圣诞节……如果你当时邀请了第二次,我一定会答应。”

“你的拒绝害我被奥利弗嘲笑到二月份。”布鲁斯翻起白眼,“直到那天你和我说‘生日快乐’前五分钟,他还在说你一定讨厌死我了之类的话。”

要素太多,哈尔一时不知从何开口:“那为什么这句话就能制止他?”

“因为你知道我的生日。”布鲁斯嘴角狡黠地勾起来,“他又不知道我其实在北美洲非常有名,也不知道你去翻过写我家案子的旧报纸,更不知道我们生日只差了一天。”

“他还不知道我根本不讨厌你。”哈尔偷偷吸了口气,尽量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接下来这句话:“我一直怪喜欢你的,布鲁斯。”


布鲁斯卡了一下,哈尔飞快地转移了话题:“话说,你觉得如果我当初戴上了分院帽,它会把我分到哪里去?”

布鲁斯顿了顿,安静地把空掉的餐盘换成下一道菜,见底的酒杯换成配主菜的红酒,最后看了看哈尔,顺着他说下去:“大概会让你回伊法魔尼?这帽子一直坚信最初的选择就是最后的结果,我猜它多半不喜欢转校生。不过它很尊重学生本人的意见,如果你坚持,它应该就会把你分进格兰芬多。”

“你也觉得我像格兰芬多啊。”哈尔说,“其实刚到霍格沃茨的时候,四个学院里我最喜欢斯莱特林。”

布鲁斯端起酒杯灌了一口:“为什么?”是因为、因为……你遇到的某些人吗?比如斯莱特林?

“因为你们院徽最好看。绿底银蛇,优雅又迷人。”哈尔咬着嘴唇笑起来,“翡翠骑士队的配色是我挑的,就是参考斯莱特林的院徽,这两个颜色搭起来很漂亮,对不对?”

布鲁斯一下子想起那天在球场捡到的照片,上面的翡翠骑士确实俊朗又迷人,翠绿长袍猎猎飞舞,银线图案潇洒张扬,看得人心都要跟着他飞起来。他心里有点慌,怕哈尔会发现那张照片现在还在他口袋里。

但布鲁斯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嗯。”

他抿了下嘴唇:“那届斯莱特林男生里,我跟奥利人缘不好,两个人住一间,如果你来,大概要和我们当室友。”

哈尔想了一下,手背抵着嘴唇笑起来:“那岂不是很影响我交朋友,两个室友都被称作‘斯莱特林的耻辱’。”

“请放心,你一定是第三个耻辱。”布鲁斯戏剧性地张开双臂,“被这么叫是因为,我们进入斯莱特林的原因都和这座学院的理想与追求毫无关系,你觉得你能幸免吗,‘我喜欢院徽’先生?”

哈尔笑得嗓子发干,继续喝酒。


喝到第二杯,布鲁斯开口:“七年级的时候,我问你以后准备做什么,你当时说的有实话吗?”

“都是实话。”哈尔放下餐刀,歪过身子凑近了看他,“我没想骗你。”

他长长的睫毛拍了一下,拍得布鲁斯心里一颤,但还是坚持控诉:“你当时说你要去当职业找球手。”

哈尔扒着桌子,还是离他很近:“那确实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

“你说你不会当傲罗。”

“我们什么时候算傲罗了?”

布鲁斯眨了眨眼:“当时我邀请你来一起参加傲罗培训,你拒绝了。”

哈尔又往他面前凑了凑:“我说了,我的钱不够在培训期间养活自己的,我得找一上来就有工资的工作。”

“我也说了我可以借钱给你,但你还是拒绝了。”你让我觉得你不想和我继续相处。

“我当时没说,但事实是……我不想和你一起工作。”哈尔张了张嘴,苦笑一声,“我们总会吵架,如果你有一天彻底不愿意理我了……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你。”

“布鲁斯,”哈尔抬起一只手捂在眼眶上,捏了捏两边太阳穴,“我希望你是因为想见我才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因为你不得不见。”

布鲁斯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你……”

哈尔缩回自己的座位上,飞快地舔了两下嘴唇,干咳一声:“下、下一道菜是什么?”

布鲁斯挥动魔杖,有点恍惚,给自己倒酒差点溢了出来。还是哈尔及时扯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毁掉一张相当不错的桌布。

“布鲁斯,你醉了吗?”

有可能,布鲁斯望着他的眼睛,心想,有可能。


哈尔的眼睛是琥珀一样的颜色,时光都会在他眼中停滞。布鲁斯看着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午后的长阶上。

那三天前他第一次得知“翡翠骑士”背后的真相——打魁地奇只是一部分,他们同时还是一支代号为“绿灯”特种小队,直接对国际巫师联合会负责,处理一些极度危险、极度困难、极度紧急的事件。

布鲁斯手上的案子急需武力支持,他呼叫支援,没想到上峰给他派来的会是哈尔,还有他的队友们。

双方从见面开始就一直不对付。

在布鲁斯看来,这群人就是一群拿命玩杂耍的疯子,指望他们解决问题,还不如指望亚瑟王从阿瓦隆游出来创造奇迹,后者发生的概率还高点;而在翡翠骑士眼里,以布鲁斯为代表的傲罗只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什么事都干不成的老古董。双方相看两厌,翡翠骑士来了六个人,短短三天里,五个都和布鲁斯结了怨。——唯一一个例外是哈尔,他们已经熟到没有新的争执点了。

第三天正午总算干完了正事,他们说着“希望下次见面是你葬礼”深情道别,黑衣绿袍一拍两散分道扬镳。布鲁斯走下长长的阶梯,某一步上却一下子眼前一黑。

他是被阳光晃醒的。布鲁斯抬起一只手挡住太阳,闭眼缓了缓,再睁眼的时候就对上了哈尔的眼睛。他的眼神简直比阳光还灼人。

“你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脸色难看得跟鬼一样。”哈尔一只手放在他头后,手指埋在他头发里;另一只手落在他领口,指尖陷进他颈项,摸着他的颈脉。

布鲁斯枕在他大腿上,直直地看着他:“……我讨厌阳光。”

哈尔皱着眉头:“做傲罗连口饭都没得吃吗?”

“晒得我头晕。”

“你这两天还都没睡觉……我昨天就该给你下个昏迷咒!”

“所以我才去的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和宿舍一点阳光都没有,完美。”

“你知道你刚刚心跳有多快吗?”

“本来我是要被分进格兰芬多的,幸好没有。”

“简直像是你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中了什么恶咒。”

“格兰芬多要是有一个会打魁地奇的,你就不会转来了吧。”

“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混球!”

布鲁斯摸索着扶住被晒得烫手的石灰岩台阶,坐起来扭过身子,用力抱住哈尔:“哈尔,我一直觉得能遇到你很幸运。”

哈尔僵了一下,抬起胳膊环住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照顾好自己,行吗?”

哈尔的行程是公开的,布鲁斯则通常去各种穷山恶水里抓人找线索,一般来说布鲁斯每一两个月总有机会“偶遇”他一下。但那天之后,当布鲁斯再想去找哈尔的时候,发现路上多了一道“反韦恩咒”。

然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和哈尔“偶遇”了。


“反韦恩咒是谁的主意?”他忍不住问。沙拉已经吃了一半,差不多到了方便骂哈尔队友的时候了。

哈尔扳着手指头:“唔,盖挑的头,然后基洛沃格,托马,赛尼斯托,约翰,还有我。……除了请假没去那次任务,所以不讨厌你的凯尔,大家都有份。你以为呢?”

“你……你也讨厌我?”布鲁斯一问出口就后悔了,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那倒不是。”哈尔说,“可我不加入的话,就不知道如何破解它了。”

“所以其实有个反咒可以对付它。”

“对。”

布鲁斯张了张嘴,也许三杯酒对他而言确实太多了,他难以克制自己,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那大概是因为你没问过吧。”哈尔喝得脸颊和眼睛都有点红,“你哪怕写信跟我抱怨一次,我都会立刻告诉你破解方法。但你没有。”

“我……”

“你只是再也不来见我了。”哈尔声音颤抖。

布鲁斯很难再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酒精的效果。事实就是他犯了很大的错误,一系列的错误。大概在十二年前,那个他没有第二次邀请哈尔的圣诞节前夕就开始了。

他应该对哈尔更主动点的,一点点也行。现在看来只要他主动了,哪怕就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哈尔对他的态度也会截然不同。

至少不会瞪着他说:“头一两个月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然后三个月,半年,一年,两年……现在你想起世界上还有我这个人了是吗布鲁斯,你……”哈尔捂住脸,用力抹了一把:“我好像喝多了。”

“我可以解释。”布鲁斯抓住他的手,防止他下一秒就幻影移形消失在自己面前,“但是我觉得我的解释会让你更生气。”

哈尔没有要甩开他的意思:“我不觉得我能比现在更生气了。”

“我对你有想法。一直。”

“多一直?”

“恐怕从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就开始了。”布鲁斯说,“那天我在日记里抱怨: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算天体运行轨迹,为你画出一整个夜空的星星,你都没对我笑一下。”

“没笑吗?我都不记得。大概是太惊讶了。”

“你没笑。”

“……我一直觉得你会更介意我拿了你的别针。”

“那没什么。”

“后来还你的时候我还把里面的珍珠拿出来了。”

“那也没什么。”

“你不介意?”

“那天之前我总会做噩梦,梦到那条小巷……但那天之后,我梦里它会被你的魔法泡泡充满。总之我,我确实没那么在意这件事。”

“……哦。”哈尔轻轻说,“噢。”

“嗯……吃甜点吗?”布鲁斯有点说不下去了。

哈尔连忙点头,在布鲁斯端上甜点的时候说:“那颗珍珠……其实就在你手里。七年级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的魁地奇比赛上,我抓到了金色飞贼。赛后我把飞贼送给你,那时候你的珍珠就在里面。用的还是你之前告诉我的魔法。”

“我知道。飞贼上有魔法痕迹,很容易就能猜出你会给我塞什么。”

“其实我有点希望你会来求我把它打开。”

“其实我有点害怕打开了你会把飞贼收回去。”

哈尔低声抱怨:“你告诉我你想要的话,我当然不会。——你自己选择什么都不说的。”


布鲁斯小心翼翼地看他:“因为我花了很长时间在想,我对你的想法是否来源于喜欢。”

“这是不是我会生气的那部分?”

“是的。”

哈尔挖了一大勺水果冰沙塞进嘴里:“说吧。”

“我不想搞砸你和我的关系。”

“笑话,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布鲁斯明智地选择了不接他的话茬:“人的情感可能有很多种成因。我不想草率地把你搞上床,几个月几年后,再发现那只是因为我一时寂寞。——那样对你很不尊重。”

哈尔张了张嘴:“……上我床的人绝大多数只是想找一晚上乐子,我也一样。从来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尊重的。”

“我想区别主要在于从你床上下来之后。——与那些人不同,我还是希望能和你保持联系的。”

“哈哈。你想和我保持联系,真好笑。”

布鲁斯的耐心彻底告罄:“是你跑去发明什么见鬼的反韦恩咒,不让我进门的!”他甚至说了脏话。

“是你把我所有队友都惹毛了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那么能耐,每句话都能气疯一个。”

“唔,名师出高徒嘛。”布鲁斯抬手介绍了一下哈尔。

哈尔瞪大眼睛。布鲁斯倾身探过去,手沿着哈尔的胳膊上滑,扶在他大臂上。布鲁斯轻轻地道:“但现在我意识到,是我想得太多了,实际情况很简单。”

“……哪里简单?”

“你很迷人,哈尔,一直都是。所以我一直被你吸引。——就这么简单。”

“所以你是想说……”哈尔沉缓地点着头,“如果你前天才认得我……今天晚上你一样……会邀请我约会?”

哈尔笑起来:“你说的对,布鲁斯,我确实更生气了。”他靠在椅子里,用力把布鲁斯的手从胳膊上打下去。

“我只想说,你也从来没有约过我。”布鲁斯端起自己那碗甜品,它在魔法的作用下依然清凉爽口,没有融化半点,冻得布鲁斯胃都开始发抖。

“你说画星星那天晚上你很不爽,但其实……如果你的嘴能多闲下来几秒钟,或者你把我扯到柜子后面的时候面对着我,或者你慢一点钻进密道里,我都会亲你的。”哈尔看着自己还有个底的冰沙,“但是布鲁斯,你总是不给我我对你下注的机会,一次又一次。”

哈尔深吸一口气:“两年前那次,你从我腿上爬起来,给我一个拥抱,然后说你要去吃点东西……我其实在那儿多坐了半个小时,如果你想回过头邀请我一起,你一定不会错过。……布鲁斯,你有过这种想法吗?”

“我们可不可以换个话题?”

“你不想聊这个,当然了。”

“因为你只是在对我发脾气。”

“而你对我卖惨比这高尚是因为?”

布鲁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哈尔闭上眼睛仰起头:他觉得如果自己继续看着布鲁斯,要么会一拳打断他的鼻子,要么会撞上去砸痛他的门牙,再咬破他的嘴唇。所以他决定暂时掐断视线,但当积蓄已久的怨气发泄出来后,随着酒劲上涌,他其实感到精疲力尽。

布鲁斯看着他。这一幕在他眼里无比陌生。

他早已习惯和哈尔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享受每一句刻薄言语中势均力敌的快感。哈尔从来都兴致昂扬、乐在其中。所以布鲁斯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哈尔不再享受了会如何。

直到此刻他闭上眼睛,好像在说:我累了,不想陪你玩了。

布鲁斯花了点时间思考解决方案,才想起阿福帮他拟定的菜单上还剩下最后一行。至少把这一顿饭吃完,他心想,于是挥挥魔杖。出乎意料的是,餐车最底下一层飞出的不是任何能放进嘴里的东西,而是一把小提琴。它独自飘在墙角,搭弓按弦,哼出悠扬的第一个音节。

哈尔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布鲁斯。耳畔短促的高音轻颤着螺旋上升,为良久闲置后的登场机会而兴奋不已。

“这是什么?”哈尔问。

“我想阿福像某些无良餐厅一样,在菜单末尾放了一首曲子等我点。不过还好,今天不会有人因此收我二十卓锅。”布鲁斯答。小提琴撒完了欢,晃晃悠悠开始摇摆着演奏起一支圆舞曲。布鲁斯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朝哈尔伸出手:“跳舞吗?”

“我不会。”哈尔说,“六年级三强争霸赛的舞蹈培训我全翘了。”

布鲁斯点头:“我知道,去偷偷尝试驯火龙……我翘了舞蹈培训去看你被龙息追着到处飞的蠢样。”

“……你也就只有看的本事了!你要是下场肯定被烧死。”哈尔骂道。

布鲁斯开心地笑起来:“三强争霸赛五年一届,我参加了一年级那次舞蹈培训。其实很简单的,只有六步。……来吗?”

哈尔看着他的手:“我一直不理解舞蹈的意义。”

布鲁斯:“我个人认为,华尔兹只是给人一个理由,好能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十分钟。”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哈尔抓着他的手站起来,几乎就站在他怀里,“哪六步?”

布鲁斯微微转过头,垂着眼看他的脖子,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哈尔转过脖子,无声地挑了下眉毛。

布鲁斯闭上眼睛,倾身吻了他。——说真的,布鲁斯完全不知道哈尔会怎么反应,但他这些年来确实学会了一件事:有些时候对付哈尔最有效的就是他自己那套。

从三千米往下跳,看能不能正好钻进唯一的井盖大的漏洞,再及时拉起扫帚别摔成一团肉泥,哈尔就喜欢干这种赌一赌自己有没有命的事。布鲁斯不认同其中每一个细节,但他承认,偶尔的冒险精神在合适的时机,确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就好像哈尔此时回吻了他。


和这个人接吻的感觉非常美妙。布鲁斯沉浸在他的舌尖,抵着他的脸颊呼吸。哈尔咬一咬他的上唇,布鲁斯快连自己在哪儿都忘了。

“其实我挺好奇那六步是什么的。”哈尔哑着嗓子说道。

于是布鲁斯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他渴望了许多年都一直没机会说的话:“闭嘴。看在梅林的份上,你给我闭嘴。”

哈尔低低的笑声经由胸腔的振动传进布鲁斯胸口,布鲁斯除了继续和他接吻,没心思做任何其他的事。


他们只在经过画像,走上楼梯时,保持了一点起码的体面。然后就腻在一起,难以从对方身上下来,甚至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倒不全是在做,也花了许多时间聊天。

“上次说到,你当时无声咒是不是只会悬浮咒一个?”

“是。”布鲁斯笑着点头,手指挑开哈尔额头上一绺妨碍布鲁斯看他眼睛的头发:“效果很好是不是?”

“你的恶作剧效果很好。”哈尔抓住他的手,摸着傲罗手心因为时不时荒野求生而留下的茧子,“你的魔咒烂透了,被你飘起来的那杯南瓜汁至少洒了一半。”

……

“我可以再试试你的魔杖吗?”

哈尔用无杖咒把魔杖招到自己手里,递给他:“当心点,它最近学会炸人了——我觉得是和赛尼斯托的月桂魔杖学的。”

布鲁斯晃晃魔杖,它反应有点迟缓,但还是喷出点点星光,飞到天花板上,晕染出一片星空。

“看来在讨你欢心这事上,它和我还是能达成共识的。”布鲁斯评价。

哈尔辨认着头顶的星星,笑起来:“深秋的伊法魔尼……你只记得住这一张星图是吗?”

布鲁斯看着他不说话,蓝眼睛里盛着无垠星河。哈尔在柔软温暖的床铺上扑腾两下,扑到他身上吻他。

布鲁斯抱住他,闭上眼睛,享受这个错过了很久的吻。

……

“你那天究竟为什么出现在我帐篷里?你虽然说是去祝贺我的,但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我看得出来。”

布鲁斯闭了闭眼:“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见你……那天获得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什么?”

“只是借口。”布鲁斯强调道,一个小小的黑布袋从柜子里飞到他手中。

他把袋子递给哈尔:“我不太想总看到它,又有义务把它保护好,就想找个别人的飞贼把它藏起来。这是个家族信物,那天晚上被抢走了,最近又回到我手里。”

哈尔朝袋子里看去,大概能看出是个戒指,袋口透进去的一点点光在纹路复杂的W上弹起来,亮得哈尔连着眨了两下眼。

布鲁斯拉过他一只手抵在自己脸上:“但是我忽然意识到这借口很蠢,一个黑布袋子可以达到完全一样的效果。”

哈尔把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张开手掌,摸了摸他的脸,完全没有要戳穿他的意思。——能不能自己随心所欲打开的容器当然不一样。

……

“反咒是什么?反韦恩咒的反咒。”

“你问这个干嘛?我看你借杰西进门挺轻松的。”

布鲁斯翘起一边眉毛:“……我那天晚上进你们帐篷之前,在外面吹了两个小时的夜风等她派对结束。”

“哈哈哈哈……”

布鲁斯不满地推了他一把。

“反韦恩咒的咒语是:布鲁斯·韦恩快滚,这儿没人欢迎你。破解它很简单,也只要一句话:去你的盖·加德纳,哈尔欢迎我。”

“就这样?”

哈尔亲亲他:“不过只有我想见你的时候才好用。”

布鲁斯翻了个身,把他压到自己和床垫中间,咬着他的耳垂说:“那我尽量让你对我欲罢不能。”


凯尔走下楼的时候,客厅的氛围一片死寂。他大惊:“不会吧?你们几个一晚上没睡?”

赛尼斯托紧皱着眉头,手指一下下点着沙发扶手。盖、约翰、基洛沃格和他从四个方向围着客厅的矮几,一枚狗牌安静地躺在桌上。——那是哈尔的狗牌,如果主人死去,它将漂浮起来,为他们指引尸体的所在。

昨天哈尔刚和布鲁斯离开十分钟,盖就嚷嚷起来:“完蛋了,完蛋了。一定会出人命。”

约翰表情沉重,把这东西翻了出来:“哈尔脑子不会拐弯,恐怕要糟。”

凯尔当时难以说服他们,现在他希望这四个人已经疲倦到能听进去一点人话的地步。于是继续试图替布鲁斯说话:“布鲁斯不会杀掉哈尔的。”

基洛沃格:“永远不能信任一个傲罗。”

最后两个队员正好从楼上走下来,前任傲罗尴尬地咳嗽一声。

西蒙:“不能用职业来判断一个人。”

赛尼斯托:“你的话原则上没错。但韦恩这个傲罗确实不可信任。”

凯尔揉着额头:“你们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约翰:“因为你没去那次任务,你没看到他们是怎么相处的。”

凯尔:“我不需要去,我十一岁就见过他俩是怎么相处的了……容我提醒诸位一句,这里只有我和他俩当过同学。”

盖:“又来了又来了,雷纳大艺术家又要给大家讲,他霍格沃茨的校园恋爱传说了。”

凯尔:“那不是传说,是真的!”

基洛沃格:“韦恩当初是‘哈尔的斯莱特林男朋友’,这要不是传说,还能是什么?”

凯尔:“是事实!我们全学院都知道!”

赛尼斯托:“我不相信。”

凯尔气得浑身发抖,他气鼓鼓地用食指一个个点这四个人:“切,我和你们这群人说不通!”

然后他看向西蒙和杰西卡:“我相信你俩多少明白一点爱情的微妙和复杂吧?”

西蒙和杰西卡互相看了看,一起摇头。

西蒙:“我没见过他俩相处。”

杰西卡:“我也没有。”

凯尔搂过两个后辈的肩膀,带他们离这四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远一点,边走边说:“没关系,我给你们讲。我是爱尔兰人,出生在贝尔法斯特,自动被霍格沃茨录取。十一岁时我去上学,被分进了格兰芬多。那年我们学院新来了个转校生,就是哈尔……”

“等等,回来。”赛尼斯托回过味来,“在这儿说,便于我们补充。”


哈尔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队友们左一言右一语地在杰西卡和西蒙旁边叫喊。他挥挥魔杖布下一个静音咒,只把他俩留在外头,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他俩对五位老师提问。

杰西:“所以哈尔对所有喜欢的人都说‘但你从没和我飞过’?”

西蒙:“他不喜欢韦恩的证据是他从没对他说过一句搭讪词?”

说完他俩才意识到房间安静下来,各自垂下眼神,假装从没八卦过哈尔的感情生活。

“我本来是要问发生了什么的,可现在我不想问了。”哈尔木然道,他想解开静音咒,但是又忍不住补充,“但我要说一下,我不跟布鲁斯说那句话是因为我早就带他飞过了。”

凯尔跳起来,嘴里发出热情的吼叫,在静音咒下只能听到成分不明的“呜呜”杂音。哈尔皱着眉头看他发疯,犹犹豫豫地解开咒语,凯尔一个劲地吼:“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哈尔估计,那些预测格林德沃和邓布利多有一腿的人,在邓布利多的传记出版、证实这段旧日恋情的时候,大概也就这样了。

哈尔找了个地方坐下,杰西卡凑过来问:“你们两个昨天……你们没打起来,对吧?”

“没有,”哈尔笑着摇头,“他找我吃晚饭,叙叙旧。”

“那就好。”杰西卡点着头,“我不希望你们闹太僵。你知道的,前上司,现队友……我不怎么会处理这种微妙的人际关系。”

“那找我没用,他们几个才是有可能让你站队的人。——其实不需要处理,慢慢你就习惯了。”哈尔挥着魔杖给自己倒来一杯冰水。

他歪头看着杰西卡,笑了笑:“或许我该给你提个醒,过几天布鲁斯还会来一次,陪我庆祝三连冠。”

“庆祝三连冠?”约翰的耳朵一向好使,“我们队里的事和他有关吗?”

哈尔摇摇手指,示意否定:“呐啊,我的事,没准备邀请你们。”

“所以赢下比赛全是你的功劳?”赛尼斯托冷笑。

“不好意思,”哈尔开启例行内讧模式,“我不记得你们中有哪一位抓到过金色飞贼结束比赛。”

凯尔:“其实我在学校的时候做到过,哈尔毕业后我是格兰芬多的找球手。”

盖:“拉倒吧雷纳,你都毕业多少年了还提学校里那点小事?”

杰西卡张了张嘴,又合上——她在努力,但目前还是没太搞懂,为什么他们的垃圾话都是在队友身上练的。


吻别之际布鲁斯把那枚飞贼塞进哈尔掌心:“我想到送你什么礼物了。”

哈尔转着小球,看着那个标志三连冠的时间戳:“肉体记忆吗?”

“嗯哼。”

哈尔用很微妙的眼神看了看他,看得布鲁斯想扒下他的衣服,第三次延后哈尔归队的时间。

“你知道肉体记忆的原理对吧?”哈尔轻声道。

“当然,飞贼会永远记住最早触碰到它的那块肌肤。”

哈尔慢慢地点头:“可我不是用手抓到它的……也不是用嘴。”

布鲁斯有点迟疑——他大概的确该看看哈尔的比赛,他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它顺着我的领口掉进去了。”哈尔咬着他的耳垂,“你确定不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再送,然后亲眼看着我拆礼物吗?”

布鲁斯忙不迭地把那枚飞贼又从他手里扣了出来。

哈尔笑着靠在他肩上:“送我什么?”

“你该有点耐心。”布鲁斯抱着他。

哈尔没有耐心:“送我什么?”

布鲁斯笑了一下:“斯莱特林的毕业戒指……院徽上的蛇会动。”

哈尔点点头:“不错,我喜欢。……拆礼物的时候你要走大运了。”

布鲁斯拉起他的手背亲了一下:“我知道。”


哈尔坐在沙发里和队友胡扯。但一部分的他心里却在想,人体是不是也有肉体记忆?

因为他现在还能感受到手背上那个轻轻的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