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场晚宴上。
出于一些他不清楚的原因,韦恩企业和费里斯航空合作建了一座工厂,产线似乎和战斗机有关,好像事涉新款的蝙蝠机。总之,由于此事的实际主持者达米安·韦恩先生明天还要上学,因此布鲁斯·韦恩不得不替他来出席庆功会,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跟一群他不认识的人,讨论他不想讨论的事。
喝完第三杯拿来冒充香槟的姜汁汽水后,布鲁斯假笑着对面前的人道歉,“抱歉,我要去找点水——这些气泡让我口渴。”对方当然十分体谅地请他自便。布鲁斯转过身,刚好遥遥对上了一双眼睛。
对方站在阳台上,身前一对阳台门只开了一扇的一半,一只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扶在门边,似乎正在关门。和他对上目光后,愣了一下,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假笑。
他看起来很特别。布鲁斯这样想。不太合身的西装下面露出他一截袜子,上身被风吹得在他腰上团成一团,显得他瘦削而高大,更与这场奢华宴会格格不入。
“他一定有所图谋。”抱着这样的想法,布鲁斯拿起一杯新的姜汁汽水,钻进那间阳台,并顺手替这个人关上了门。
对方站在阳台角落里,左手端着餐盘,上面以惊人的建筑才华,用晚宴提供的各式食物建造了一座六层高的堡垒。右手捏着一块蟹饼送到嘴边,咬掉一半正在咀嚼,抬起目光看向布鲁斯。——怎么看都只是个蹭饭的。
他直直地盯着布鲁斯,目光冰冷,面部肌肉克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布鲁斯观察到他的肩颈在见到自己后紧绷起来,似乎正用尽全力克制攻击他的欲望。
在布鲁斯看来,这个男人与其说是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居民,不如说是一头流浪在荒野中的孤寂野兽。
“我无意打扰,”布鲁斯摊开手以示和平,“只是想躲个清静。”
他看着布鲁斯,过了片刻,终于松动了一点态度,慢慢地靠在身后的大理石围栏上。他咽下嘴里的糕点,伸出浅红的舌头舔掉上唇沾的的一点塔塔酱,将左手里的盘子递向布鲁斯:“要吃点吗?”
“谢谢。”布鲁斯小心地捏起一只鲜虾沙拉酥皮杯1,“我是布鲁斯。”
他看了布鲁斯很久,目光里的冷漠、抗拒和痛苦一点点收敛起来,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哈尔。”
他们沉默地站在不大的阳台上,哈尔又吃下两块蟹饼,道:“刚刚你……我还以为是我前夫进来了。”
布鲁斯看向他,嚼着食物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咽下整个沙拉杯后,布鲁斯开口问道:“我和他很相似吗?我是指,我站在这里会不会引起你不好的回忆?”
哈尔静静地看了他半分钟,才道:“这样看,也就还好。”
“那你介意我再吃一个吗?”布鲁斯问道,“我今晚几乎没吃东西。而且我担心,如果我再进去,很可能依然没机会进食。”
哈尔轻轻笑了一下,把餐盘放到两人中间。它精巧地稳定在了只有自身直径三分之一宽的平坦顶部,配合上面摞得比直径还高的一口量小菜——布鲁斯感觉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帅气的食物。“随便吃。”哈尔道,“不够的话我可以出去再拿,反正也没人会在意我。”
“谢谢。”布鲁斯朝他微笑,礼貌地举了举装满汽水的香槟杯,吃掉一块小得要命鲑鱼米糕2——它甚至只有半口,布鲁斯又塞了两块进嘴里,才尝出熏鲑鱼的味道来。
“不用客气,说到底这些都是你出的钱。”说着,哈尔又吃掉一个蟹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布鲁斯发现他杯子里不是酒,只是简单的水,布鲁斯甚至可以闻到其中散发的氯气味。
“想不想知道个小秘密?”布鲁斯轻快地道。哈尔没什么反应,但他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和酒保说‘是潘尼沃斯先生让我来的’,他会给你倒一杯姜汁汽水。”
哈尔含着笑意看了他两眼:“那我待会儿一定要试试。”
他笑起来很迷人,布鲁斯心想。“可以问问你是做什么的吗?——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人人都能认出我,但我却不认得他们。”
哈尔哂笑:“蝙蝠侠如是说。”
布鲁斯大感疑惑,正要反问“蝙蝠侠和我有什么关系”,哈尔就进一步道:“我是费里斯的飞行员,但也许你更熟悉我做绿灯侠的时候。”
说着,哈尔端起杯子,蛮不讲理地在布鲁斯的杯沿撞了一下,端到嘴边,嫌恶地皱了皱眉,把自来水泼进阳台角落的盆栽里,扔下一句“我去搞点汽水”就走出了阳台。
布鲁斯回首看着他的背影,透过那身不合身的西装,约略观测出一个熟悉的背影。——他们的第一位灯侠。
这位绿灯侠是公认的性格张扬,果决机敏,有着能撼动宇宙的意志力和英俊火辣的外形,所有人都爱他。不过,虽然同为正联元老,但他一直跟蝙蝠侠保持相当的距离,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连话都不说,因此布鲁斯从未有机会亲身体验一下他传言中“令人心潮澎湃的魅力”。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难怪,他显而易见地痛恨他的前夫,当然不可能对与之极为相似的布鲁斯起什么好感。敬而远之恐怕已经是哈尔最努力的尊重,私交可不会有什么好处。
布鲁斯嚼着奶酪培根旋饼3,得出结论,哈尔可能不会回来这里了。
但他猜错了。
五分钟后,哈尔端着姜汁汽水又钻回了阳台,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布鲁斯,带着未及眼底的笑容,意味不明地打趣他:“你真是名声在外——不过才躲起来几分钟,外面已经在竞猜你和哪个家伙开房去了。”
布鲁斯心下一松,耸耸肩,道:“如果他们能猜对我现在和谁在一起,那我倒不介意坐实一下这个推测。”
“很遗憾,我今晚的工作是老板的司机,没空陪你坐实。”
“这样。”布鲁斯浅浅勾起嘴角,“也许下次?”
哈尔的表情彻底冷下来:“布鲁斯,你和我没有下次。”布鲁斯怔愣地眨眨眼。哈尔似乎也觉得自己口气太重了,补充道:“……我和我前夫有很多没解决的问题,如果你和我继续相处,我会拿无辜的你撒气。”
我不介意。布鲁斯差点想说。但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因为他意识到,哈尔是会介意的。绿灯侠的道德水准不允许他占一个色欲熏心的同事的便宜,即便这位同事很乐意为了睡他充当一个替身。
布鲁斯只好用理性压制住某个快要突破皮带的欲望,点点头,随便拿了点东西放进嘴里,试图把一切念头转换为食欲。
过了两分钟,哈尔走到那个盘子边上,伸手拿了一块有辣肠片的迷你披萨4。
他们沉默着清空了一整盘开胃菜和两杯汽水,布鲁斯道:“你前夫一定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货。”
哈尔转过头看着他,嘲讽地笑了:“你这么饥渴?”
布鲁斯张口结舌,好容易才道:“虽然我……可,我确实发自内心地认为,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不珍惜你。”
哈尔盯着他,尖锐又锋利地笑了出来。他笑得很痛苦,甚至让布鲁斯都感觉难受,可是布鲁斯又没有立场去宽慰他。哈尔讥嘲地笑了很久,才道:“你可真是个浪漫大师,福尔摩斯先生。”
哈尔瞪着他,布鲁斯看到他眼里有血丝。哈尔道:“我还是更想利用一下你刻薄人的才华……他遭遇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半年后他的律师找到我,告诉我他曾经签过一份委托合同,如果他有连续半年及以上的时间无法保持思维能力,那么他的律师就要替他我谈离婚。——骂他一顿吧,请。如果你让我听爽了,我今晚就是你的了。”
“……我恐怕能理解他这样做的逻辑。”布鲁斯尴尬承认,“如果他已经没能力做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丈夫,那这段婚姻确实名存实亡……”他的话被哈尔的掌声打断了。
哈尔鼓掌非常用力,虽然并不快,但手掌很快就被拍得通红。“说得好。”哈尔评价道,“逻辑怪永远这么自以为是。”他咬紧了牙关,颧骨显而易见地凸了出来,表情甚至称得上狰狞。
“我大概不该留在这儿了。”说着布鲁斯就想出去,不料哈尔却叫住了他。
“布鲁斯,”哈尔带着他读不懂的表情问,“你多久没做过爱了?甚至已经饥不择食到了和我调情。”
布鲁斯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四个月吧。”
哈尔的表情没变,依然令布鲁斯深感不解,轻声问道:“这么久?蝙蝠侠原来忙成这样?”
布鲁斯看着他,道:“我只是没遇到感兴趣的人。”直到今晚见到你。
哈尔沉默了。
布鲁斯等了五分钟,哈尔都没再说话,于是他离开了阳台,重新续上潘尼沃斯先生为他准备的姜汁汽水,替应该已经睡着了的达米安和无聊的人进行无趣的谈话。
布鲁斯溜达到餐区,尝了一块哈尔显然很喜欢的蟹饼,意外地并不好吃。刚刚他看哈尔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还以为是什么人间美味,甚至没忍心和他抢。但,今晚的蟹饼绝不值得。蛋黄酱放得太多,面包糠又放得太少,稀碎与油腻达成了惊人的均势,各种调料泾渭分明,被抱团的蟹肉一一击败。布鲁斯猜厨师一定来自伊比利亚半岛,不然绝难打造出这如同西班牙内战一样的精彩口味。
为什么哈尔会喜欢呢?难道是因为别的太难吃了?布鲁斯思索着,又拿起一个混有面、肉、奶酪和黄油的球,放进嘴里。他不确定它叫什么,这种形状的开胃菜太多了
餐区的开胃菜有近一半没出现在哈尔的盘子里,这是其中之一。布鲁斯只嚼了一下就明白了原因——它真的很不好吃,干柴的肉馅打磨着他的味蕾,似乎完全不含氯化钠成分,感觉连黄油都是无盐的。——这真不是猫粮吗?布鲁斯陷入怀疑。
说实在的,他今晚刚吃了几口海鲜时,还惊讶这场晚会的饮食相当不错,现在看来,恐怕只是刚好他喜欢吃的那几种做得好吃罢了。
或许可以找人问问沙拉杯是从哪里订的?布鲁斯看着只剩两片碎酥皮的盘子舔舔嘴唇,可以多去光顾一下。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拿来请……
他正对着食物发散思维,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转过头,就看到一个人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朝香槟塔冲过去。布鲁斯插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才发现是个熟人——查理·布朗,卢修斯的一位助手,这几个月给给他送文件的活都是她在做。
“查理,你还好吗?”布鲁斯问。
她扣着布鲁斯的袖子,险之又险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撑在左脚迷你的鞋尖和钢针一样的细跟上,惊魂未定地看了他一眼,颇有职业素养地尬笑:“啊,韦恩先生……谢谢你扶住我。我,我感觉我的鞋跟好像坏了……”
布鲁斯歪过头,从她右腿的阔腿裤脚下看到一截半挂高跟。“确实坏了。”侦探复读道,“脱下来吧,我扶着你。”
她又道了一次谢,边脱鞋边嘟囔:“不管你信不信,这双鞋我真的是第一次穿。”
“舍不得的话,我可以介绍个鞋匠给你。但高跟鞋可能不好修。”
“那倒不用了,它甚至还没出退换期,我回去找店铺就好了。”她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上,终于心安地呼了口气。面向布鲁斯时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时的稳重和冷静。
“那就好。”布鲁斯继续扮演一个好老板,“你如果回家不方便,去找我的车吧。阿福在车上,他可以送你。”
“咦?”查理讶异地挑起眉毛,“我刚刚看到潘尼沃斯先生进来了?”
布鲁斯一怔,兜里的手机适时震动了一下。布鲁斯面无表情地看完消息,面无表情地对查理道:“我送你回去。”
查理打量了两眼他的表情,老老实实地点头,一声不吱。布鲁斯绷着脸从门童那儿拿了车钥匙,去停车场开上车,在酒店门口接上查理,驶进被夜生活堵塞了的街道。
查理把拎着的鞋放在脚边,缩在宽阔的副驾驶里干眨巴眼——如果你老板的老板在旁边开车,你也不好玩手机;如果他还木这张脸,那你就连话都不好说了。
布鲁斯并道时瞥见她的表情,主动开口道:“你有经历过家长谈恋爱这种事吗?”
“呃……”查理抿抿嘴唇,“我是孤儿。”
布鲁斯也沉默了一下——专心摸鱼的报应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查理是韦恩企业极少数他认得且印象不错的雇员,他并不想让她觉得老板不靠谱,如果她跳槽了,他可找不出一个同样能干的年轻人来赔给卢修斯。
于是布鲁斯换了口径:“你了解和费里斯的这个项目吗?”
查理不假思索地道:“这个项目是福克斯先生亲自统管,我关注了一些,一些大略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做介绍。不过如果你想要具体的文件,我只能等上班的时候再发给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布鲁斯态度谦和,“有劳你大概说一下整体规划,以及这星期会做什么吧。”
一谈起工作,她连坐姿都舒展了,腰板笔直,侃侃而谈:“费里斯在航空科技上是独立研发、合作生产的商业模式,这次和W.E.合作也是为了生产。整体来说,各个部件在全球各地建厂制造,统一运输到哥谭,组装成为新型F-43仓鸮战斗机。其中W.E.负责生产、组装和物流等工业部分,而费里斯负责技术把关。
“第一架战斗机今天刚刚下线,所以举办了这场庆祝晚会——本来是计划在完成试飞后开的,但是食物都已经订好了,天上却突然来了气旋,没办法飞,就只能先开饭。
“这周内,最大的事情就是第一架仓鸮的试飞了,只等天气好。费里斯的试飞员已经……他已经在阳台边闷了好几天了。”
她异样的停顿引来了布鲁斯的探询:“这个试飞员怎么了吗?”
“哈尔非常好!”她立刻道。
如此之快的反应也让布鲁斯立刻下了定论:一个年轻、英俊、风趣幽默、从事地球上最帅的职业的男人,一旦他闲下来,他一定会招蜂引蝶。
“作为朋友我不该说什么,”布鲁斯假惺惺地道,“但毕竟你的岗位……所以调情的时候请务必保持冷静。”
查理轻轻咳嗽一声:“我……我……作为朋友,我忍不想和你说,他真的很迷人……”
布鲁斯不置可否:“他试飞完这架飞机就会回去了?”
肉眼可见心潮澎湃的布朗小姐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道:“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那要多久?”
“地上测试已经做完了,空中基础测试需要284分钟,视情况可能进行一些补充测试,总共大约分三到五次完成。费里斯那边说天气合适的话,两三天就可以做完测试和初步数据梳理。目前他们认为天气预报很乐观,不会耽搁太久。哈尔透露,如果天气再急转直下的话,他们考虑把飞机拉回海滨城去测试。”
“这么看来,最差情况下他也就再待一星期不到?”布鲁斯算了算。
“是的。”
“那就去约他吧,查理小姐。”布鲁斯靠边停下车,“记得要玩得开心点。”
“我觉得我好像不太是他喜欢的类型。”查理从座位底下捡起鞋,表情有点纠结。
“那更要先下手为强了,”资深花花公子继续提点她,“如果你还没试试,他就被别人约走了,那你难道不觉得气闷吗?”
手已经摸到手扣的查理回头看他:“好像也不至于……?毕竟我也就才刚刚认识他。”她展颜一笑:“但我会马上就去试试的,总不会有什么损失对吧。今晚谢谢你,布鲁斯先生。”
布鲁斯微笑着回复:“想感谢我的话,有劳帮我打听一下今晚鲜虾沙拉酥皮杯的店铺吧。”
弯腰关门的查理露出一抹错愕的表情,又很快收敛起来,笑着重重点头:“好的!”
布鲁斯等到看着她的窗口亮起才离开,一个小时后,他扯着抓钩枪再度回到这条街,刚好赶上公寓楼里最后一盏灯熄灭的时刻。
警用广播难得安静,他站在楼顶的蓄水塔脚下,听着电流声和风声,忍不住想起阿福发给他的短信:“布鲁斯老爷,我遇到一位老朋友,可否请假叙叙旧?”
理性上,他一直认为阿福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实际上,他总是太习惯阿福待在自己身边了。阿福当然应该有假期、有朋友,甚至布鲁斯倾向于猜测,他今晚突然请假是遇到了某个旧情人,他想看看能否再续前缘……布鲁斯清醒地明白阿福的世界并不可能是绕着他转的。
但是,当他肋骨上新被子弹打出的淤青没有阿福刻薄的词句佐味时,他依然忍不住感到孤独。
尖锐的蜂鸣声从某个警员的破烂对讲机里传来,蝙蝠侠乘着夜风滑翔到案发地点,解决了三个试图用砖头砸掉防弹玻璃的愚蠢窃贼。
蝙蝠侠整夜都花在了这样随机且无聊的案子上,听到的唯一一声尖叫是个偷电种大麻的把自己家炸了——不舍得电费的他见过不少,连电线钱都不舍得,从垃圾站扯出两根破皮电缆来串联二十四盏大功率灯泡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因此当结束夜巡后,他依然精神很好。所以他站在厨房里,听着烧水声四处寻找茶叶,想给自己泡上一杯阿福会给他泡的那种红茶。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达米安的声音:“父亲?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找茶叶。”布鲁斯道,“你知道阿福把它放在哪里吗?”
“在客厅。放有迷迭香的柜子的第二层里。——我假设您认得迷迭香?”
布鲁斯皱着眉头看向他:“达米安,我不是生活白痴。”
“……哈。”他年轻的儿子慢慢点头,“我也同样相信那个可怕的金枪鱼三明治是某个痛恨我的小学生偷偷放进我书包里的。”
布鲁斯在出卖真正的幕后黑手提姆,和作为那个配方真正的发明者默默背锅之间,勇敢地选择了逃避。“回去睡觉。”他叹息道,“现在才不到四点。”
达米安离开时,水终于烧开了,他把开水倒进壶里,端着壶去找迷迭香。在三盆盆栽中,世界最佳侦探仅仅失败了两次,就找到了正确的柜子。但不幸的是,能找到茶叶柜并不代表能找到正确的茶叶品种和牌子,布鲁斯逐一闻过去,根据气味相似程度进行排序,然后逐一尝试。
十分钟后,布鲁斯用光了所有的开水,沉默地坐在茶几前。他面前九个玻璃杯里盛着不同红色的茶水,他逐一尝过之后,不得不恼火地承认,自己失败得非常彻底。
布鲁斯是个习惯动物,他在过去八年里每晚睡前都喝一杯阿福的红茶,它的味道早已成了他睡眠的必要条件。没了这把钥匙,他只能在床上干躺着,枉自双眼涩得发疼,却推不开睡眠的门。
习惯,布鲁斯心想,习惯是人精神上的宏定义、行为上的模板、思想上的轨道,人无时无刻不受着它的影响,无论自己是否能意识到。哪怕我再想睡觉,可只要我的习惯不允许,我就只能躺到精力耗尽、然后昏过去。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又想起了哈尔。哈尔站在没开灯的阳台上,舞厅明亮的光线刚好照亮他的眼睛,目光不带一点温度,好像瞭望塔上的星空。唇边的手里捏着半块蟹饼,指甲修的非常短,更显得手指匀称漂亮,蟹饼上的一点白白的塔塔酱粘在他嘴唇上,可爱极了。他皮肤的颜色无疑比布鲁斯的要深,是一种一看就知道沐浴了阳光的健康颜色,但以海滨城的日照程度而言,又显得浅了些。
夜深人静的时间,当一个人想到他颇为喜欢的对象时,他缺乏性生活的身体总会鼓励他去想一些不大庄重的东西。他忍不住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哈尔糟糕西装下的身材,领口里的肤色……顶尖飞行员身上不大可能会有疤,想来哈尔衬衫下的皮肤也沁着阳光的温度,如果布鲁斯能抱着他睡觉,那哥谭之于他必然不会再有寒夜。
……如果他此刻在我床上,或许足以打破我的习惯,让我能睡个好觉。
当之后的布鲁斯试图回忆时,他这一夜的思绪就在这里停步。似乎仅仅对于哈尔·乔丹的幻想就足以让他睡个好觉。
布鲁斯睁开眼。一道刺眼的光晃醒了他,可当他向窗外望去,天色却依然阴沉。直到闷闷的雷声从天边传来,布鲁斯才意识到是下雨了。
即便阴雨连绵如哥谭,一场暴雨后也总有几天晴空,看来试飞可以按计划进行。就是说,那只漂亮的铁鸟大约明天就能腾空而起,上下翻飞。合金的萧杀和芯片的精巧交融,工业文明的最新成就铸成一对翅膀,托着人类脆弱的躯体去追逐太阳。身披这对翅膀的人,将是哈尔·乔丹。
布鲁斯忽然很期待亲眼见到这一幕。
十八个小时后,炽日当头,夜行动物站在没有一道阴影的停机坪上,双目被阳光刺痛,几乎要流下泪来。哪怕闭上眼,眼前也是一片血红——他久未锻炼的眼皮完全不足以抵御1.5亿公里外核聚变的可怕威力。
他不由得开始审视自己的行为、拷问自己的内心:这一切值得吗?
答案,很遗憾,是肯定的。布鲁斯没好意思告诉别人,但他最近确实感觉生活令人不悦地平淡。所以他现在忍不住站在这里,试图寻找一个机会,好追求一位看起来颇为有趣的离异飞行员,即便对方已经不可能更清晰地表示了“不感兴趣”。
——只因他闲得难受。
Крамбамбул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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