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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与生俱来的躯壳,是种天资,还是种囚笼?

Notes:

宇宙观——没有。

编年史——没有。

时间线——没有。

这不能全怪我,官方都可以随便写,我作为同人不该比官方更自由吗?(主要是他们就算不重启,只要换个编剧也能改来改去的)

参考:绿灯v4第五卷,秘密起源。N52秘密起源系列,布鲁斯·韦恩篇、哈尔·乔丹篇。

Chapter 1 十七岁的伊卡洛斯

要哈尔说,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诱惑,是在他十七岁的那一年。

因为那次他咬了钩。


六到十岁是分化的年纪,七岁那一年,哈尔长出了他的腺体。

一般的小孩子会兴致勃勃地去检测自己究竟是Alpha还是Omega,但哈尔没有,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甚至连他的老师都给他父亲马丁·乔丹打了个电话。

马丁当然知道哈尔为什么不高兴,因为空军学院不会招收非Beta的学员,别说空军,海军也只招Beta飞行员。腺体一般在十九到二十一岁之间成熟,Alpha和Omega往往要花上三五年才能控制好自己的信息素,但军队是无法接受他们这种失控的。

腺体切除算是相当精密的手术——成熟前的腺体可以随时摘除,但如果医生出了差错,手术时不慎将腺体割开,信息素会混入血液流遍全身,那就相当于提前第二性成熟,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它。

可靠的腺体切除术是乔丹家负担不起的价格,但却是七岁的哈尔唯一能指望的东西。

马丁没法安慰他,他的次子与他实在是太像了——当亲手触摸过天空后,他们没办法接受困在地上的命运。对他们而言,大地不是安稳,而是囚笼;天空不是远方,而是生活。

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飞的,他们灵魂上长着翅膀,即便是伊卡洛斯的翅膀,他们也会孤注一掷地飞向太阳。

他只能摸摸哈尔的脑袋,把他抱在怀里,任他大哭一场。他知道该怎么使用一双翅膀,但命运连蜡都不肯给他。

两周之后,哈尔站在铁丝网前,亲眼看着那架飞机坠落。他没移开眼睛,他就盯着那团过于炽热、过于明亮、过于巨大的火——它看起来就像是第二个太阳。

葬礼之后,哈尔的母亲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了信息素检测站,哈尔全程都很乖巧,一言不发。他知道他不该再提任何“天空”“飞行”相关的字眼,他该等那份报告出来后,做一个标准的Alpha或者Omega,有一种与他出生以来的梦想不同的人生。

他是一个Omega,他安静地看着检测报告的末尾,他可以接受。

他可以。


“哈尔·乔丹他算个鸟的Omega!”七岁到十七岁,他的同学们都这么说。他们大概是对的,哈尔岂止不符合Omega的刻板印象,他简直就是把刻板印象就着得胜的欢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有最锐利的眼睛,最好的平衡能力,最疯的战术构想。Omega的激素不适合长肌肉,他不适合做四分卫,却比四分卫耀眼得多。他们的四分卫心甘情愿让他来当橄榄球队队长。

哈尔对这种言论,总是行一个浮夸蹩脚的宫廷谢礼——他也忘了是从哪部电影里看来的了——,然后惹来一大片哄笑声。

他并不喜欢橄榄球,但他喜欢出风头,而橄榄球是最出风头的项目,所以他就想:嗯,为什么不呢?

十七岁,高中最后一年。腺体临近成熟,哈尔身上总是有股似有若无的Omega清甜的味儿。他队里的四分卫叫迈克,是个Alpha,更主要的是,是个傻逼。他在更衣室里抓起哈尔的球衣,凑到鼻子旁边深深吸了口气,说:“哈尔你好香啊。”

这在任何标准里都算性骚扰了,哈尔浑身寒毛直竖,他生平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下狠手把迈克打了一顿。不过他也知道,这不能全怪迈克——迈克是个傻逼,但这个年纪任谁都多少有点傻逼,所以打完这一架,他依然和迈克继续做朋友。

哈尔总是在笑,总是讨人喜欢,总是无忧无虑,总是自在风流。他的储物柜里有的是别人示好的礼物,无论男女,无论Alpha、Beta还是Omega。

储物柜深处,有一张他随手塞进去的传单——切除腺体的广告传单。

他的朋友们有次把它拽了出来,哈尔和他们一起哈哈大笑:“疯子才会没事闲的,去受那个罪切除腺体。”然后又把它塞了回去。

没人会觉得哈尔·乔丹,那个哈尔·乔丹会考虑去切除腺体,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他是全学校最耀眼的那个人,眼看就要毕业了,他可以选择任何他想要的生活。他为什么会去吃一个月的激素药,控制饮食,限制性生活,就为了让别人在他后颈上来一刀。

第二性别是天注定的,没必要去改变它。


那天放学以后,哈尔一个人懒洋洋地走掉,身边没有任何人。他一直走到传单上那家医院街对面,站在海滨城一月份湿冷湿冷的风里,静静地走着神。

他可能站了有大半个小时,然后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去,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穿着一件长大衣,系着条很优雅的围巾,长相英俊,黑发蓝眼。他的眼神让哈尔觉得莫名熟悉,但哈尔想不起来他在哪儿见过。对方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嗨,想去切个腺体吗?”

哈尔在回过神来之前就给出了回复:“做梦都想。”

对方笑起来,哈尔终于想起他的眼神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了——镜子里。

如果你心底有个不可说的疯念头,那你就会是这种眼神。

然后他们坐在快餐店里一起喝可乐,他的新朋友问道:“做梦都想切,那你为什么只在外面看着?父母不同意,我猜。”

“一半吧。”哈尔垂眼笑了笑,“还有没钱。”一半的原因是父母不同意,或者说,他一半的父母不同意,活着的那一半。

“我可以请你。”对方说。哈尔瞪大了眼睛看过去,而他只是耸了耸肩:“我有钱。而且,嗯,这么说吧,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儿做了这个手术。(他抿抿嘴唇)我们一起吃药,一起进手术室,一起切腺体,钱由我来付,病历单上只会有你的名字。成交吗?”

有那么五分钟,哈尔深信他对面坐的是个骗子,因为这一切都好得不真实。但是,当他看着那双蓝眼睛,感觉简直像是在照一面变色的镜子,那个时候,他说:“成交。”

如果哈尔想做完这个手术,那他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吃药,所以他问对方方不方便他每天去找他拿,他们交换了每天所在的活动空间,最终,哈尔吃药的地方被定在离他学校五个街区的一家咖啡厅。

哈尔走出十几步才想起,他并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他飞快转身,幸好,那个人还没走远。他赶紧追上去:“嘿,我叫哈尔。我怎么称呼你?我猜你不愿意告诉我真名,但外号?假名?什么的总要给我一个,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叫你。”

那个人略微皱起一点眉头:“没必要,我在这儿只认识你一个人。”

“有必要。”哈尔尽可能露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告诉我。”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同时听到旁边有人划火柴的声音——这年头没几个人用火柴,所以哈尔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到一袭灰黄色的长风衣。

“Match……迈彻斯(Matches)。”对方终于缓缓说道,“你可以叫我,叫我迈彻斯。”

“认真的吗?”哈尔又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的接受,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的让步。

“好吧,迈彻斯。”哈尔记住这个假名,“明天见。”

“明天见。”

“?”

“……哈尔。”


哈尔每天在五点半之前离开学校,这个规律大约在第五天被人发觉了。第六天中午,哈尔坐在草坪上啃三明治——迈彻斯跟他分享了一份术前禁食清单,所以现在他的午饭质量直线下降——,瞬间被他的朋友们包围了。

“你每天放学都干什么去了?”他们问。

哈尔试图组织一个合理的谎言,但接连不断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都同一时间离开,是和什么人约好了吗?”

“还是说你去跟踪什么人了?”

“我明白了!哈尔去和人约会!他每天离开之前都会特意去洗手间收拾收拾头发!”

然后他们众口一词地认定哈尔是去约会,而哈尔……

他不知道。他试图辩解,但他不知道。


他现在已经知道迈彻斯是个Alpha,或者说即将成为前Alpha。站在迈彻斯一步之内的距离时,他能感觉到那种本能的战栗与紧张感,那是其他Alpha从没有带给过他的。那种感觉无休止地提醒他:哈尔·乔丹,你是一个Omega,你面对的是一个Alpha。

那种感觉并不涉及到什么,无论是性、臣服、归属还是其他第二性别心理学会讨论的东西,那就只是在陈述这两个事实,自然地、理所应当地、令人厌恶地。

因为事实是,哈尔从没想过要当一个Omega。

自青春期到来之后,学校里就多少有些哈尔·乔丹是同性恋的传言。证据充分——哈尔从没吻过或者约会过任何一个Alpha。

哈尔没法反驳。因为他本能地排斥着“和Alpha亲密”这个念头。因为如果他能放下外界的影响,去坦诚面对自己的话,他会承认,那个腺体就是一幅重枷。

他如此痛恨它,怎么可能会去做它希望他做的事?

他没有选择成为一个Omega。他为什么就要做一个Omega?

如果它没有影响什么的话,哈尔想他也不介意带着这个玩意儿活下去。但现实是它有,这副重枷锁住了他的身体,一如母亲的眼神锁住了他的心灵。十年来,他只能去做那些他第二喜欢的事:出风头、惹人注目、恣意妄为……

因为他不能去做他最喜欢的事!

这话听着愤世嫉俗了些,但它的确是事实——分化以来,哈尔遇到的唯一一件称得上“幸运”的好事,就是他遇到了迈彻斯,就是他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有了把腺体切掉的机会。

所以,当要去见迈彻斯,要从他手里接过那些药片的时候,哈尔当然会兴奋不已、会欢欣鼓舞。在五个街区外等他的无论是谁,他都会这样。

他不能跟别人解释,但他至少可以跟自己解释。——可他自己知道这个解释不是真相,因为那是迈彻斯。迈彻斯不是一个“无论是谁”,他是哈尔愿意花一个小时和他聊天,而不是花一分钟吃完药就走的人。

哈尔确定自己喜欢迈彻斯,而其中最糟糕的部分无疑是:哈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他。是因为他们聊得来?还是因为这个手术?还是因为……迈彻斯是个Alpha,而他是个Omega?

哈尔知道,他们这个年纪,很多Alpha和Omega都在找共度腺体成熟时,第一次热潮期的对象。事实上,这甚至是一个生理健康课本上的推荐行为:在腺体准成熟期时,找一个双方都不排斥对方气味的、彼此信任的对象,在热潮期到来时陪伴在对方身边。这样可以有效降低热潮期带给人的紧张与慌乱,让这第一次的体验尽可能地平稳。

这实际上很可能没什么意义,一个人度过热潮期的人有的是,又没有谁因为这个就英年早逝过。热潮期的腺体会不受控制地释放出大量信息素,这些信息素会对身体造成一些影响,令人焦虑暴躁、失去耐心、炸出一身毛刺。其他同性的信息素有类似的效果,所以军队不会要刚成熟的Alpha或Omega,那意味着更多的骚乱与争斗。异性信息素可以减轻这些影响,但也只是仅此而已。

要说腺体有什么好处……哦,Alpha和Omega做爱会爽上天。

不过要认真讨论的话,切腺体确实是被普遍认为费解的。从人类社会的角度,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是官方推荐切除腺体手术的,这涉及到生育率、人口数量、社会稳定性这些社会学问题。Alpha与Omega自然的结合,统计学上来说最有利于社会稳定。从个人选择的角度,绝大多数人都喜欢随遇而安,没几个人会真的乐意花费医保不管的巨额经费,吃上一个月激素药,就为动个意义不大的手术。

哈尔周围的人就是绝大多数。他们还在八卦哈尔的“约会对象”,想知道是男是女,是Alpha、Beta还是Omega,是金发甜心还是黑发尤物,是这是那……

哈尔只好给出四个字作为回答:“辣得要命。”


哈尔差不多可以猜出,他的同学们是如何设想他们每天下午的见面的。

约会、发疯、酒精饮料、再加上一些笨拙而充满好奇心的触碰与抚摸。——是哈尔的话,他大概也会这么想。

你瞧,哈尔是个很健康很耀眼很迷人的Omega,而迈彻斯是个很健康很英俊很神秘的Alpha,这种身份本身就是最好的依据。何况,哈尔喜欢迈彻斯,而迈彻斯对他,也并没有真的无动于衷。

激素药服用第十二天,哈尔能隐约感觉到颈后在发痒。不在皮肤上,而在更深的地方,在那个还没彻底成熟,却能够对宿主的排斥行为做出反应的腺体。哈尔克制着不去伸手挠它,这有一点难,但他还是做到了。

那天迈彻斯递给他一条围巾,灰蓝色的针织品柔软地搭在他的手腕上,让哈尔茫然地眨眨眼睛:“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

迈彻斯向他出示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人的后颈,苍白得好像没见过太阳,中央偏左的地方,有大约一个指节大小的皮肤,肤色比起别处略有一点暗沉。迈彻斯解释道:“这是我今天早上拍的,我们同一天开始吃药,你这几天也会开始有能看见的反应。……我记得你说不想被人知道。”

其实天气挺冷的,而哈尔一直穿高领夹克,他把领子立起来就够了。但是迈彻斯与他对视了三五秒钟,忽然眨了一下眼,移开了眼神。

所以,哈尔接过那条围巾,绕在了自己脖子上。

迈彻斯在后面一个小时里好几次欲言又止,当他们离开咖啡厅,准备像之前一样,各自回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等一下。”

“嗯?”哈尔转过头去,一下子看到了一张离得过近的面庞。迈彻斯站在他一步之内,略微皱着眉头,伸手解开了他的围巾。接近成熟的Omega味道从哈尔后颈飘散出来,哈尔能清晰地看到迈彻斯的鼻翼扩张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意味从他眼底泛上来。

然后迈彻斯抻平了那条围巾,三下五除二把它结结实实地围在了哈尔的脖子上,保暖而不漏风,比哈尔瞎绕的强上岂止一倍。

他飞快退后一步,灰蓝色的眼睛看向街对面路灯下垃圾桶顶上烟灰缸里还没彻底熄灭的一点橙红色的火光——或者只是不肯看哈尔——,清了清嗓子:“你围巾没系好。”

“呃,谢谢。”

迈彻斯转过身去:“没什么。明天见。”


第十三天哈尔的围巾依然没系好,第十四天,第十五天也一样。

第十六天,哈尔在抵达咖啡馆的前一个转角特意检查了自己的围巾,但一个小时后,迈彻斯还是伸手帮他打理了。

哈尔确定,迈彻斯是在没事找事。

迈彻斯在伪君子地暗搓搓占他便宜,哈尔唯一没冲他抡拳头的原因,就是他的拳头硬不起来。


自从遇到迈彻斯,哈尔有时碰到一些肆无忌惮的Alpha/Omega组合的情侣,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没事找事的那个。

凯撒是个Omega,没耽误他征服欧洲大陆;华盛顿是个Alpha,没耽误他带兵夜渡特拉华河……这都是青春期生理健康讲座常见的例子,想告诉学生腺体不算什么,不会对你的人生产生本质性的影响。

哈尔也曾自欺欺人吃过这一套,但那只是因为他想而已。青春期的小孩只是经常犯傻逼,又不真的是傻子,会数数的都能统计出,连建国以来的国家领导人性别都显著不平等。第二性别就是影响发展路径,连历史书和纪录片里都不避讳这个。

他吃那一套,是因为他想骗自己,想相信这没什么。可怎么可能真的没什么?长着腺体的人当不上飞行员,而那是哈尔唯一想要的未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分化第十年,哈尔第一次尝到了一点当Omega的甜头。

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Alpha。

他的生活要是一部普通点的校园/都市电影,那后面的剧情都一望可知。他们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磨叽上两个小时的片长——考虑到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哈尔确定里面会有他“放弃成为飞行员,找到一种不会令母亲忧虑的方法来纪念父亲”的情节,想想就足够令人作呕——,最后携手开始恋情,或者,如果这两个小时的时间跨度足够长的话,步入婚姻殿堂。

平心而论,这不赖,甚至还很好。“从此幸福地生活下去”,大家都喜欢。哈尔也喜欢。

但不。

不。

且不说哈尔有那么99%的把握,手术做完之后,迈彻斯就会像他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单从他自己这一方来考虑,他是喜欢迈彻斯,可还没有那么喜欢,远没有他喜欢飞那么喜欢。

在哈尔·乔丹的天平上,如果把飞行放在一头,那另一头放的别说是迈彻斯,就算是放哈尔的命,他也会觉得是前者更沉。

哈尔·乔丹不是同性恋,他也喜欢Alpha。他耀眼又迷人,他能做任何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过上人类想象范围内最完美Omega的生活。但十年了,他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兄弟,他会不带任何保护措施爬上旗杆顶,其中的原因始终不就在这儿吗?

他不愿意。

所以就算我是没事找事吧,哈尔这么想,我要切了我的腺体。


时间一天天过去,哈尔的围巾帮他挡住了所有视线,直到2月19号那一天。哈尔(和迈彻斯,但这不能让人知道)的手术定在上午十点,他在九点想要出门,却被母亲拦住:“哈罗德·乔丹,你被禁足了!”

一张折起来的纸被摔在他脚前,哈尔不用低头也知道那是他的术前禁食清单;然后母亲狠狠地拽下了他的围巾——哈尔在心底默默感谢迈彻斯,不然单凭哈尔那么随便绕绕,现在他可能会被勒死。她松开手,哈尔把它捞回自己手里。母亲冰凉的指尖按在他已经是血红色的腺体上:“你要去切腺体,对吧?你要去当飞行员,对吧?你要把自己的命放进那些杀了你爸爸的驾驶舱里,对吧?!”

“我明天就满十八岁了。”哈尔没回答她的问题,那没必要,“到时候你就管不了我了。”

“今天你还十七岁,”母亲的声音在颤抖,就像父亲葬礼那天一样,“我还是你的监护人,我还有权利禁你的足。”

哈尔不想和她吵架,他转身想回房间,但母亲不许,因为她知道他会翻窗跑掉。——她亲手把哈尔绑在一把椅子上,让杰克和吉姆看着他,用她最严肃的语气禁止他们放他离开。如果不是她要上班,哈尔相信她会一直看他看到晚上十二点。

杰西卡、杰克、吉姆。哈尔不明白自己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但他和母亲与兄弟名字上就不像一家人。其实,岂止名字不像?

哈尔的钥匙上栓了一把指甲刀,他用它一点一点剪开难缠的塑料绳。四十分钟过去了,杰克进书房打电话,而吉姆走过来,用难受的眼神看着他。

“抱歉了,吉姆。”哈尔在心里说道。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吉姆摔倒在沙发上,然后拽开门就跑。他听到吉姆的惊呼、杰克的怒喊,不过他跑得快,六个街区后杰克就追不上他了。

哈尔没敢停下,他一口气跑到和迈彻斯约好的医院门口,看到了大厅里挂着的表:十点十二分,他迟到了。

他在那儿傻傻地站了半天,眼前天旋地转,耳朵里一片嘈杂。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他揭开了母亲的伤疤,伤害了弟弟的感情,践踏了兄长的好心,还辜负了迈彻斯的信任。

“嘿。”一只手从身后拍上哈尔的肩膀,哈尔像被雷劈了一样跳转身子,看到了一张歉疚的脸庞——迈彻斯。

“对不起。”他们一起说道,“我迟到了。”

然后他们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地一起开始喘气,半是哭半是笑。

“操。”

哈尔知道他俩这种神经病人的行为一定引来了不少目光,但是,去他的吧,他不在乎了。


十分钟后,他们并肩坐在医院对面街道边的椅子上,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哈尔闲聊道:“我们还有可能弄回那个预约吗?”

迈彻斯叹着气摇头:“今天肯定是不行了。”

哈尔依然在笑,因为他想不出他还能做什么了:“你知道吗,我其实没干过什么Omega的事。”他和迈彻斯的对话里从来只有“腺体”,这还是第一次出现“Omega”或者“Alpha”这两个词,他们后颈上的不同第一次被直白地说出来。

“比如?”迈彻斯现在头发散乱,看起来一点也不酷,哈尔不想问他他是为什么迟到的,因为没意义了。

“比如……”他说,“我从没吻过Alpha,任何Alpha。”

他看着迈彻斯,忍不住眨眼,而迈彻斯喉结滑了一下,他第一次解下哈尔围巾时那种神色又浮现在灰蓝色的眼睛里。他凑上来吻住了哈尔。

“我们去约会吧。”这个吻结束后,哈尔提议道。

“好。”迈彻斯一口答应,“但那之前,我需要你帮个忙。”


迈彻斯把哈尔带回了自己住的酒店——差不多是海滨城最贵的一家酒店——,哈尔知道他有钱,却不知道他这么有钱。迈彻斯进了房间,摘下围巾,哈尔顿时想起自己那条,它还在家里,他大概是拿不回来了。迈彻斯脱下大衣,然后是外套,然后是马甲,然后……哈尔来不及观察了,他的理解力被那件沾满鲜血的衬衫占满了。他重新审视他的衣服,完好无损的就只有一条围巾,他的大衣、外套和马甲上都有一堆口子。

“哈尔?”哈尔听到迈彻斯叫他的名字,他赶紧收回眼神,看到了迈彻斯还流着血的上半身。

迈彻斯耸耸肩:“我需要你帮我包扎一下。”

哈尔可能花了那么十秒钟回过神来:“我不太懂这个,但,电影里不是都要先清洗伤口吗?”

迈彻斯挑起一边嘴角,似乎哈尔的反应取悦到了他,他挑挑眉毛,意有所指地看向浴室:“你帮我洗?”

哈尔认输。他走进浴室拿了条毛巾,蘸上温水,出来刚想擦擦迈彻斯全是血的胸膛——他实在看不出伤口在哪儿——,手腕就被抓住了。天,他力气好大。哈尔疑惑地看过去,而迈彻斯只是说:“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说实话?有。”哈尔开始擦拭他的胸口,这一次迈彻斯没再拦他,“但我也有些我不想你问的事。”

迈彻斯可能低低笑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呼出了一口气。

哈尔在迈彻斯的指挥下,配合他上了药,打好绷带。然后迈彻斯把所有医疗垃圾打包装进一个袋子里,在至少十米长的绷带外,穿上一身非常整洁的衣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们去哪儿约会?”

哈尔搓了搓手指头,似乎还能摸到毛巾上滑腻的血迹:“有扑克牌吗?”

两个人打扑克怪没劲的,所以很快哈尔就把扑克一扔,凑过去想亲他。奢华酒店里的床软得不可思议,哈尔一个不稳,差点整个人砸到迈彻斯身上,把他花了快一个小时包扎好的伤口全都砸裂。

他尴尬地笑笑,爬起来,环视一圈给自己找了个解释:“看电视?”

迈彻斯站起来,从房间里翻出遥控器扔给他,坐回床上,背靠着床头板:“都行。”

哈尔缓慢地移动到他身边的位置上,按下开关,猝不及防被迈彻斯亲了一口。他愣了愣神,把遥控器一扔,狠狠地亲了回去。——真是距离产生美,他到底是看上了个什么品种的促狭混球?

他们一直吻到迈彻斯憋不住笑了为止。那其实是挺长一段时间,因为迈彻斯是个身上带着七道划伤、三道刺伤、一道贯通伤——哈尔数了——,还能给他一个完美初吻的人。

呃,技术上来说那不是哈尔的初吻,但,它给他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一种时间上的初吻都没给他的感觉。那个吻格外鲜活,格外有存在感,当迈彻斯吻上他的时候,哈尔感觉不到世界上除他们两个人之外的任何存在。

迈彻斯低低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眼看向哈尔:“怎么?”

哈尔正想回话,就听到了电视的声音,那是种他刻入灵魂,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声音——飞机引擎的发动声。

于是迈彻斯就看到,他刚刚还主动扑上来吻自己的约会对象,转过头去,用看毕生挚爱的那种专注而又带一点恍惚的,仿佛美梦成真般的眼神,盯着电视屏幕。

上面播的是空军的征兵广告。为了“人人生而平等”,今年空军学院会有一批特招生,面向对象是Alpha和Omega,如果第一年年终考核合格的话,只要在第二学年开始前割除腺体,就可以转为正式学员。关键是,特招生有一笔特设的奖学金,发给特招生考核的第一名,不是现金,是一次费用全包的腺体切除术。

哈尔整个人僵住了,他灵魂出窍,恍恍惚惚地说道:“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切腺体吗?其实没有任何复杂的背景故事,非常简单,就是,我想当飞行员。”

迈彻斯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眨眨眼睛,忽然就有点想笑。


哈尔留在了迈彻斯那里过夜,看起来可能进展太快了,但当你离家出走、根本不打算回去,且第二天就要参军的时候,你真的没什么住宿选项。

睡前最后一次接吻,以哈尔用手按着迈彻斯没受伤的那块胸肌,把他推开结束。哈尔深深呼吸,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行,不行。你现在这样,我睡你会有负罪感。”

迈彻斯按住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食指暗示性一根一根抚过他的手指头:“没必要。”

他抓起哈尔的手,拿到嘴边,含住食指指尖轻轻舔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很有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我了。”

哈尔的手指缩了一下,正好按到迈彻斯软软的舌头。他静静地看了迈彻斯一会儿,轻轻笑了:“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准备和我说再见呢。”

迈彻斯抿了下嘴唇,明智地没接这句话:“我明天就走了。”他抓住哈尔的手腕,蹭过去亲吻他,在唇齿之间低喃道:“我陪了你一个月,哈尔。你就准备用几个吻打发我吗?”

迈彻斯是个假名,这个人的过去是个谜团,哈尔根本没问过。他不知道一个人得有过多少前任,才练得出这种低沉、喑哑、性感,带着些许不过火的侵略感,叫他名字的时候仿佛在往他脊柱里放电的声音。但是,哈尔不得不承认,他这套神秘玩得非常有效。

嗯,所以哈尔没抗住诱惑,和他睡了。


哈尔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糊糊仿佛听到了钟声,然后额角略微一凉,仿佛被人吻了一下:“生日快乐。”

惊醒是因为他感觉到床动了一下。哈尔睁开眼睛,就看到迈彻斯缠着一堆绷带的背影在收拾东西。“你要走了?”见鬼了,他的嗓子怎么这么哑?

迈彻斯的身影顿了一下,点点头:“你可以接着睡,我把钱留下,你走之前记得结账。”

哈尔坐起来,伸了伸胳膊,奇怪了,头还有点晕:“不用,我跟你一起走,直接去空军学院招生的地方。”

迈彻斯没问哈尔“你有没有想过考不上怎么办”,所以哈尔没机会说那句“没想过,我觉得我考得上”。

哈尔根本没记住空军招生部门的开门时间,所以他只能抱着腿坐在街边发呆,不知不觉趴在腿上睡着了。当金灿灿的朝阳从东边洒落的时候,他听到人问:“孩子,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他转头露出一个笑容:“我今天十八岁了,长官。”

年长的军官伸出一只手:“生日快乐。”

哈尔抓住它站起来,吃了一个月药还没切掉的腺体在他后颈火辣辣地疼,但他却感觉那地方从没这么轻快过。

去他妈的Omega,哈尔露出他七岁以来最大的笑容,我能飞了。

伊卡洛斯粘成了他的翅膀,他会飞到坠落的那一刻。

——至少那个时候,哈尔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后来,他想起那个清晨,想起门上“2814”那个数字,终于了悟,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命运给他安排的人生里,一段甚至称得上简单平凡的序曲。

Chapter 2 二十四岁的奥德修斯

布鲁斯曾经对一个人说,“你很有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我了”。

事实证明他错了。

仅此一次,他很高兴他错了。


布鲁斯·韦恩,韦恩集团的继承人,身价千亿。

八岁时父母被劫匪射杀于小巷中。

十四岁辍学,开始环游世界。

十七岁,在海滨城出现了一个月,然后又不知所踪。

十九岁,回到哥谭,成为东海岸最富话题度的花花公子。

二十岁,收养了马戏团的孤儿迪克·格雷森。


布鲁斯·韦恩,蝙蝠侠,哥谭的黑暗骑士。

八岁分化为Alpha,就在他父母去世的同时。

十四岁,无法再忍受哥谭一分一秒,去更广阔的世界寻找解决的办法。

十八岁,切掉腺体,加入刺客联盟,人称“侦探”。

十九岁,回到哥谭,蝙蝠侠第一年。

二十岁,多了一个助手,罗宾。


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前者人尽皆知,而后者则是他的秘密,一部分秘密。

什么才是真的他?他也说不清楚,二者相加,剔除掉那些为保守秘密而说的谎,依然有些缺漏。

漏了什么呢?迈彻斯吧,十七岁的他短暂使用过的一个假名。

这名字没掀起过任何风浪,甚至只有两个人知道它。另一个人大约已经忘了。所以,这是个只剩布鲁斯自己知道的秘密。他甚至没告诉阿福。

正因如此,布鲁斯才放心地把迈彻斯·马龙变成了一个活着的身份。这个身份是不可破解的,前一半是谜面也是谜底,而后一半则是线索与钥匙。促成他这个联想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十九岁那年,他回哥谭的路经过伦敦,他在那里买了一瓶香水——Jo Malone的蓝风铃。不如何知名的牌子,不大精致的配方,简单的调配,都恰到好处地让他想起一个人——哈尔·“Highball”·乔丹。所以当他考虑“迈彻斯”该姓什么的时候,“马龙(Malone)”跳了出来。

他只告诉了我他名字的三分之一,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我有这么了解他,这个想法每一次都能让布鲁斯勾起嘴角。不过紧随其后,又会有一点遗憾。他们很有可能总归还是会分开,但,或许它不用以这种方式结束。——那么匆忙、那么仓促、那么草率、那么……没有未来。


布鲁斯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早上,他在酒店的床上睁开眼睛,哈尔就躺在他怀里,面色有一点不大正常的潮红。那时候布鲁斯才发现他的情人发烧了,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带着汗吹了半天冷风,或许是因为吃了一个月药再和Alpha上床,又或许只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哪里做的不对——他们大概不该从浴室出来,至少不该在擦干之前。

他不知道哈尔发没发现,但他是……布鲁斯之前没喜欢过什么人。布鲁斯没有经验,一点也没有,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他只是,迫切地,想把他搂进怀里。

布鲁斯当时觉得他该做些什么,至少给哈尔买盒退烧药,但他的时间表太紧,而哈尔很快就醒了,且似乎不觉得自己在生病。

“你要走了?”哈尔说,嗓子哑得像个二十年没用的风箱,但布鲁斯依然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得要命。那个时刻他意识到,他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他不能再待在任何靠近哈尔的地方,因为他生活正在被自己变成一部浪漫喜剧。再待下去,他会舍不得走,他会想办法和哈尔开始一段真正的恋情,他会带哈尔出去约会,给他买圣诞礼物,陪他做一切黏黏糊糊的事情……而最可怕的是,他会是心甘情愿的。

他说不准甚至会爱上他。

所以不能有退烧药,他也不能再去买一条围巾送给哈尔,更不能给哈尔什么告别吻。他查到了哈尔的基础信息,在午夜十二点对他说了“生日快乐”,他甚至不能问哈尔他听到了没有。

布鲁斯能做的,就只有匆匆忙忙地、刻不容缓地,离开那个人。


布鲁斯没再去想哈尔。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想不起他在海滨城逗留的那一个月都做了什么。后来他路过伦敦,在机场帮一位女士捡起了她的手包,从她身上闻到了一款香水。那一瞬间冰消雪融,他意识到,那一个月在他记忆里甚至没有褪色。

他改签了航班,去买了一瓶他都不知道能拿来干什么的女士香水,然后打开了USAFA(United States Air Force Academy,美国空军学院)的官网。

他本来还想搜索一下,页面加载出来之后,他发现根本没必要——哈尔·乔丹的照片就明晃晃地挂在首页上,身姿挺拔,英俊潇洒,笑容明媚,略微转头,露出后颈上粘着的纱布一角。

旁边的介绍写着什么“Omega”“特招生”的字眼,但布鲁斯没怎么看,他知道哈尔一定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他只是看着那张照片,在分开四百多天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念他。

奥德修斯也会想念他埋骨特洛伊的战友,但那不是他的方向。

布鲁斯的窗口朝南,正是清晨,建筑物的阴影向远方投下,一道又一道,仿佛荆棘、刀锋和路标。它们齐齐地指向他故乡所在的方向。

那里,一段征程正在等他。

上飞机前,他把那瓶蓝风铃扔进了垃圾箱。

安稳生活也好,哈尔·乔丹也罢,都是他不能奢望的,他最好别为这种事分散注意力。


蝙蝠侠第一年,他有了一位盟友,吉姆·戈登。

蝙蝠侠第二年,他多了一位助手,迪克·格雷森。

蝙蝠侠第四年,他多了一位学徒,芭芭拉·戈登。

到蝙蝠侠第五年,也就是现在,他的生命中只多了这三个人,与之相对的,是他失去了不计其数的人。他失去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一个失败,但没有哪个有现在这个这么巨大——

哈维·邓特。

他不是个普通的受害者,也不是个普通的罪犯,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曾是布鲁斯的朋友,就像吉姆、迪克和芭芭拉。

现在,哈维被吞噬了,被哥谭的罪恶与黑暗。布鲁斯没能把他拉出来。

布鲁斯有许多朋友,但他真正信任的人寥寥无几——他的秘密太多、牵扯太广,极少有人能让他愿意分享。哈维,尽管从不在其中,但他依然是布鲁斯的朋友。

布鲁斯一度相信,他、吉姆和哈维携手,哥谭会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一个没有那么多鲜血、死亡,而多些笑容与欢乐的地方。

——布鲁斯现在也相信。

但这个组合已经不完整了。他们少了一位无所畏惧的检察官,少了敢于把法律的镣铐锁在黑帮手腕上的那个人。那个人被法尔科内的手下泼了强酸,而他被毁掉的远不只是半张脸。

所以,现在,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曾告诉哈维,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如果他曾告诉哈维,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他是不是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一条路?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找出答案了。


他现在需要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如何阻止那些他更亲近的人被吞噬?那些他失去不起的人,他们是他无法承受的损失,因为每一个人都牵动着布鲁斯·韦恩的一部分灵魂。

他比谁都更清楚他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而这甚至不是肉体凡胎能承受的征程。奥德修斯回到故乡时,衣衫褴褛、孤身一人,失去了除他自己外的一切,而布鲁斯?他的奥德赛就在故乡启程,他不知道终点会在哪里,更不知道,走到终点时,他身边还有谁。

所以他在迪克刚一开始的时候就开除了他,他的罗宾犯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不听指挥而已。何况迪克很完美,他完成了布鲁斯的训练,敏捷、强壮、聪慧、坚定、而且积极乐观,甚至天生就是个Beta,不用做切除腺体的手术,就能像布鲁斯一样不发散出信息素,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入任何地方——见鬼,他简直像是为干这个而生的。

可布鲁斯……布鲁斯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迪克,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披上斗篷后,就成了一个错不起的义警罗宾。

不该是这样的,布鲁斯忍不住去想,他应该闯祸,他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小孩子,而我应该有能力做他的安全网。

“安全网”这个词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飞翔的格雷森”没有安全网,不然迪克还在他父母的身边。那一刻,迪克的过去、现在与将来在他眼前重叠,大部分地方混乱得看不清楚,但中间有一个人影。他没有任何安全网地肆意飞翔,脸上带着笑容。

那种感觉就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他的胸腔开始应激反应,他呼吸困难,他没法思考,然而,他却觉得头脑从未这么清楚过。就好像他听到了雅典娜在耳畔低语,告诉他这一切都被克罗托纺进了她的丝线里。——那一瞬间,他知道迪克会回来,会重新成为罗宾,会对这种面具着迷上瘾,这辈子也不会放弃这种生活,而他不会做出有效的反对。

事情的发展诚然如此。

布鲁斯从不信神,更不信命。但那个时刻他意识到,或许这是注定好的,从他把失去父母的小马戏团演员带进家门的那一天开始。——正如迪克所说,他不是那个先例,布鲁斯才是。

现在他想起那一天,迪克潜伏在他头顶的吊灯上,偷听他和阿福的谈话。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一跃而下,在空中翻转身子,落在钢琴凳上。布鲁斯非常清楚迪克有多轻巧、多敏捷,但那个时刻,他还是被惊艳到了。夕阳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脸上,那个时刻的迪克鲜活得无比真实。

现在,布鲁斯只担心,如果他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画面了呢?

不是因为迪克长大到吊灯承受不了的地步,而是因为他不在了,不是离开,是被夺走了、被吞噬了。

那布鲁斯要怎么办?他该把与迪克牵连的那部分灵魂割下去,从此死掉一部分?还是该顺着那一块灵魂去追,用尽一切办法把他带回到自己身边?还是说,干脆不管不顾,让他自己跟着那一块一起死掉算了?

布鲁斯本能地欣赏第三个选项,但他知道,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他会选第一个。

不,都不能叫“选”。因为对与错之间不叫选择,错与错之间才叫。哥谭需要蝙蝠侠,但她不真的需要布鲁斯·韦恩,就像她不真的需要托马斯·韦恩和玛莎·韦恩,这使得第一个选项,且只有第一个选项,是对的。

所以,布鲁斯其实并不会面临所谓的选择。

永远也不会。


“你已经尽力了。”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变声期过了一半,声音既不清亮也不沉稳,标准的破锣嗓子。

——典型的迪克·格雷森行为。四年来布鲁斯第一次没在万圣节给他糖吃,他就迫不及待要来捣乱。

布鲁斯转过身,看着他的被监护人——迪克并不想当他的儿子,他们年纪差得没那么多,但布鲁斯也不想要个弟弟,所以他们就只能互相凑合一下。迪克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伸手抓住他的披风,轻轻拽了拽:“不给糖就捣蛋。”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迪克只是尽力想让他开心起来。重复一遍,典型的迪克·格雷森行为。

“捣蛋吧,”布鲁斯说,“虽然是11月2号了,但我可以陪你玩一玩。”

迪克拉他披风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两眼放光:“我们从来没玩过真心话大冒险。”

布鲁斯甚至没办法分辨迪克是不是认真的,因为这就是迪克,他能把幼稚和无理取闹变成,那叫什么,对,“普通人的青少年”。

布鲁斯从生下来就没当过普通人,他怎么可能懂这个,所以他就只能听迪克随意发挥——除非有什么突发的紧急情况打断他们。当然了,作为一个亿万富翁、慈善家、花花公子、兼蝙蝠侠,布鲁斯遇到突发情况的概率大概有90%。

不过,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刚过三分,而哥谭的地下世界正在从万圣夜缓慢恢复过来,所以,没有意外来救他了。

布鲁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迪克显然早就摸透了他“不表态就是允许”的脾气,他摸出个硬币,表情僵硬了一下,又换成一颗六面的色子:“单数我受罚,双数你来。”

布鲁斯耸耸肩:“或许我们该上楼玩。”

迪克忽视了他的提议,然后扔出一个漂亮的三。

生在马戏团的前空中飞人迪克,罗宾,生平第一次掷骰子,身体力行地向蝙蝠侠证明了——最好不要派他去抽签,或者做别的赌运气的事。

迪克瘪瘪嘴:“大冒险。”

聪明的选择,时间过了午夜,而且布鲁斯早就行胜于言地说明了他欠缺想象力,所以大冒险不会有任何难度。

遗憾的是,布鲁斯比他的被监护人要聪明一些,他眯起眼睛,眼神让迪克莫名一抖:“今晚不许再选大冒险。”

迪克磨了磨牙,发出一连串的噪音,最后鼓起脸颊,从桌子上拈起骰子递给布鲁斯。

布鲁斯接过它:“为了显得公平一点……”

骰子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落在桌子上滴溜打转。

“……我也不选大冒险好了。”

六。

迪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而布鲁斯觉得,好吧,他可以派迪克去赌运气,反正这小子的运气一向比他本人强。

“问吧。”布鲁斯往椅子上一靠,开始把自己从制服里剥出来。

迪克思考了一会儿,在布鲁斯解决披风的时候开口道:“你那条围巾,我从没见你系过的那条,它是怎么回事?”

暖棕色的针织围巾被布鲁斯收在衣帽间的最深处,他懒得去问迪克是怎么把它翻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翻出来的——有时候布鲁斯真的后悔教给他那些侦探技巧,别人家孩子绝不会在地下室问这种问题。

“那是……”布鲁斯斟酌了一下用词,“一段回忆。”

迪克用亮晶晶的蓝眼睛看着他,看起来只差一碗爆米花。布鲁斯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很长的故事了,上去讲吧。我当时,差一个月满十八岁。之前的老师给我写了一封进刺客联盟的推荐信,但我依然需要通过它的测试。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方式……”

上楼的时候布鲁斯没拿那枚骰子,但已经没人在乎它了。


故事讲完时,迪克怀里搂着个靠枕,小腿搭在沙发靠背上,后背则陷进沙发坐垫里,后脑勺险之又险地挤在沙发上,仰头看着他:“所以……”

“所以什么?”

“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的初恋?”

“初恋”这个词让布鲁斯额角猛地一跳,迪克是不是去看了什么滥俗的浪漫小说,现在谁还用这词?

但他还是回答了迪克的问题:“我不知道。”

“可你是蝙蝠侠,你什么都……你不想知道?”

布鲁斯张了张嘴,扯过个靠枕搂在怀里,作为防御工事。

迪克滚了半圈,盘腿在沙发上坐起来,按开他手表上的移动电脑,连通蝙蝠洞的系统,开始检索“哈尔·乔丹”这个名字。而布鲁斯试图说服他别这么干:“没有意义。他过得怎么样与我无关,查他只会……”

他的语句顿住了,他看到了一年多前,杰西卡·乔丹的死亡证明,紧接着是空军乔丹上尉因为冒犯上司被开除的内部通告,那一拳头和她的离世是同一天。——布鲁斯是世界最佳侦探,但他还没推理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时候你不需要推理就能看出事情的真相,只要你了解做事的那个人。

然后,另一件事立刻挤占了他的全部思维:哈尔·乔丹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停止在三周之前。

他失踪了。


那一刻的感觉,布鲁斯事后回想起来,是恐慌。

他把哈尔·乔丹添加到了监视级别最高的列表里,与“克拉克·肯特/超人”的名字密切相邻。

一周以后,哈尔的信用卡在海滨城一间酒吧买了杯啤酒。布鲁斯黑进了那里的监控录像,清晰度不高,但布鲁斯还是认出了那个人。

他比七年前长开了一些,骨架结实,举手投足干脆利索,布鲁斯着魔一样看了那段不到两分钟的监控录像半天,大概播放了有二三十遍,只觉得看不清哈尔的面容很遗憾。

回过神来之后,布鲁斯在监控程序里彻底删掉了那个名字。

他过得怎么样与我无关,所以没必要查他。查他只会让我想知道更多,让我毫无意义地分神。

几天之后,海滨城出现了一个新的超级英雄,但蝙蝠侠从不妄下定论。


十一月、十二月在规律的不规律中倏忽而过,很快到了一月份。翠绿的火车在他身侧碾过会喷火的奇怪生物,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从几个街区外传来。

一片嘈杂中,布鲁斯意识到,今天的日期与他第一次见到哈尔时相同。

绿莹莹的人影奇迹般穿过大半个美国,降落在他身边:“蝙蝠侠?你真的存在?”

这人晃眼得可怕,所以布鲁斯只能勒令他关灯。

然后他就发现,这人也吵得可怕。布鲁斯的搭档是迪克,近年来能让他觉得吵的人已经不多了。

“你不会就是什么穿着蝙蝠装的普通人吧?你他妈在逗我?”

绿灯侠那张戴着个小心形面具的脸近在咫尺,所以布鲁斯实在没忍住:“这个是干嘛的?”

“我的戒指?”他低头看向空荡荡的白手套,所以错过了布鲁斯嘴角一闪而过的笑容。“见鬼了你怎么把它摘下去的?”翠绿的制服从脚下开始消散,露出一条浅棕色的牛仔裤,一件塞得很不整齐,袖口卷到了手肘的衬衫,和一张布鲁斯记得清清楚楚的面孔——果然是你,哈尔。

七年不见,哈尔·乔丹长开了不少,俊朗的面容轮廓分明,彻底褪去了布鲁斯印象里的那点稚气,不过唇色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布鲁斯有点好奇,他的嘴唇咬起来是不是还是那么软。

“你注意力没集中。”他不紧不慢地答道,或许笑了,他也不知道。

“你不会再做这个了。”

“除非我想。”

“你真想和一个能靠想象力创造出任何东西的人打架是吧?”军旅生涯似乎让哈尔的火气变大了,但布鲁斯发现,他并不讨厌这个,恰恰相反,他还想继续惹哈尔。

“要是我觉得你能想的话,我会担心的。”

“你就要知道我脑子里有……”

布鲁斯听到了一点动静,所以他名正言顺地把哈尔按在了下水道的墙上,还可以附带一句他憋了好一会儿的“安静”。他右手最后两根手指隔着手套压在哈尔的嘴唇上,反馈回的触感不大精确,不过那对薄唇已经是确凿无疑的柔软。

如果转角那头不是那个鬼鬼祟祟的,变得像只四条腿的蜘蛛的,来历不明且令人担忧的生物的话,布鲁斯想,他或许真的会用自己唯一裸露在外的地方去测试一下也说不定。

他大概是可以去测试一下的,至少在保险柜里的时候应该是可以的,那里感觉……很安全,哈尔并没他看起来那么没谱。

出保险柜算是出柜吗?哈尔推开门的时候,布鲁斯脑海里滑过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

哈尔的想象力大概是实用派的,而行动力绝对是找死那一档。“来嘛,蝙蝠侠。你可以在去大都会的路上跟我说(fill me in)。”

布鲁斯知道,哈尔才认识蝙蝠侠二十分钟,但他不知道的是,哈尔·乔丹他妈的到底是不是刚讲了个下流的双关语。

因为如果他是的话,布鲁斯知道,他很乐意填充哈尔,各种意义上的。


真相大概率是没有,因为哈尔,尽管在他绿油油还会发光的喷气飞机里坐得放浪形骸,可离布鲁斯并没近到什么地步。

找到超人之后,布鲁斯觉得,或许他刚刚就该主动离哈尔近一点,把哈尔的嘴堵上。那样,至少他这一晚上和哈尔在一起的时间里,还有那么点不是被白白浪费掉的。

现在,好极了,哈尔·乔丹这个令人惊艳的王八犊子把他关进了一个立方体里,决定去用武力制止一下显然正在打架的超人,还洋洋得意大言不惭地说:“我能搞定。”

他能搞定个屁。

一秒钟之后,绿灯侠被一道红蓝色的风砸了出来,正中他用来拘留布鲁斯的立方体,翠绿的想象力造物被砸成了一大堆碎片,布鲁斯都没地方可躲,只能跟着为哈尔的错误受罪。

“我可不好搞定。”外星来客的小红靴踩在离布鲁斯不远的地面上,星球日报天天吹的蓝眼睛冒着红光,披风在他身后飞扬。布鲁斯知道,这事肯定没法和平解决了。

操,他在心底暗骂,从哈尔·乔丹突然冒出来起,这一晚上就再没回到过轨道上,他只是想干点正事,查明那个奇怪生物和那个外星盒子,仅此而已,有这么难吗?


还真有。

哈尔把超人彻底惹火了,他把自己和布鲁斯一道关进仓鼠球——布鲁斯只能在面具下翻个白眼。超人把他们砸过好几条街的同时,哈尔打了个电话给一个速度比超人还快的人。闪电侠,布鲁斯知道他俩认识,他们上次一起出现在中城,打败了一只大猩猩,顺便砸了自然历史博物馆。

对,打了个电话。

他们躲在想象出的圆形力场里,被一个晒太阳就能飞的外星人像猫玩玻璃珠似的暴打,然后哈尔的解决方案是,给好基友打个电话。

我他妈是活在哪儿,布鲁斯甚至想笑,漫画书里吗?

超人砸破仓鼠球的时候,闪电侠总算来了,他们用布鲁斯没法看清的速度交了交手,闪电侠被超人一个响指打翻在地,而这个时候——布鲁斯终于,终于,找到了介入的时机。

这甚至比他那次去参加迪克的家长会,同时遵守他被迫许下的,“不让任何人爱上我,也不让任何人恨上我”的承诺,还要难上两千倍。

事实证明超人是讲得通道理的,而且半点不难,多谢哈尔的自作主张,他们大概让莱克斯·卢瑟少了二十万美元的资产。

哦,还顺便上了大都会警局的黑名单。不过关布鲁斯什么事,他又不在这儿混,让超人自己解决吧。他不是说他“不好搞定”嘛,他们不用管他。然后,不好搞定的钢铁之躯,氪星最后之子,跟着他下了下水道。

好样的,克拉克,布鲁斯忍了又忍,终于没出声笑话他。——说来很奇怪,不管超人还是克拉克·肯特,和布鲁斯·韦恩或蝙蝠侠此前都完全不熟。但是,总有些比如眼下的时刻,布鲁斯会觉得,他好像认识了这个超龄童子军一辈子一样。


布鲁斯觉得他一定是被这三个人那种奇奇怪怪的跑题能力传染了,不然他不会在到地方之后先刻薄一下带路的人:“一家废弃印刷厂?”

超人听起来有点被冒犯到:“我可没有行动基地。”

然后布鲁斯听到哈尔对闪电侠——巴里·艾伦,中心城警局鉴证科法医,是的,布鲁斯知道——,提议“咱俩甩了黑和蓝”。布鲁斯下意识看了一眼:黑、蓝、红、绿,再来点黄和白,他们就可以排成一排,去参加性少数平权游行了,甚至不会有人认出他们是所谓的“超级人类”。

“超级人类”,布鲁斯一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蝙蝠侠——见鬼了,甚至还有罗宾——就想损人:“嗯,对,我是超级人类。冉阿让也是,他有常人四倍的力量,这肯定能算是超能力了。伟大的维克多·雨果,法兰西的莎士比亚,创造出了世界上第一个超级英雄。”

“你能干什么?”他听到闪电侠这么问。

“我能让我们不跑题。”他说,毫不心虚,“还能从这玩意上知道什么?”

不,他不能,三句话后,布鲁斯憋屈地承认。

哈尔尖叫:“巴里,你在暴露你的秘密身份!”

巴里冷漠:“而你刚刚叫我‘巴里’,天才。”

这要是出情景喜剧,那肯定是特效费贵得离谱,同时荒诞程度也高得离谱的那种。布鲁斯在心里摇头。


当布鲁斯想“黄”的时候,他想的可不是,捅了马蜂窝一样飞出的,无穷无尽的,更多的外星半人半虫。事实上,他下意识想说的是,“像我们四个一样的紧身衣变态”。

然后“白色”出现了,高喊着“邪恶的生物,回归冥府吧!”的战斗口号。——戴安娜,天堂岛的公主与冠军。

亚马逊Alpha锋锐的信息素,随着她皎洁如月色的剑光,一道袭入战场。她挥舞着绳索和长剑,肌肉在发力时绷出美丽的曲线,从天而降加入战斗,把任何接近她的怪物切成残肢碎块,怪物源源不断,而她游刃有余,身上连血都没有溅上一滴。

神奇女侠。她无与伦比,不止占据了他们的视觉、听觉和嗅觉,也顺便攻击了他们脑子里某个特定的腺体。

布鲁斯简直能听到哈尔、巴里、克拉克接连坠入爱河,“噗通、噗通、噗通”,砸出一朵比一朵大的水花的声音。这仨傻逼,布鲁斯想,女人都喜欢我这样的。

然后布鲁斯回过神来,移开了眼神。——戴安娜美丽、强大、迷人又富有攻击性,面对她这样的人,不动心的绝对是有功能障碍,但作为训练有素的战士,布鲁斯知道什么样的心动可以保留下来任其成长,而什么样的心动应该在心跳完那一下的时候就扔掉。

就让克拉克和巴里他俩玩去吧。他想。


战斗不知不觉到蔓延到了码头,怪物们奔向海平面,下一刻,万丈海水激扬而起。

哈尔的建筑保护了码头上的平民,却没管自己。海水像瓢泼大雨一样落在他们每个人身上,而雨幕后钻出了一个人。

他倒提着一柄三叉戟,手上原因不明地缠着点锁链,脖子上挂着两串看起来很沉的珠宝项链。

好极了,黄色的紧身衣变态,我就知道他得出现。布鲁斯想,有时候我真讨厌我总是对的。

感谢哈尔·乔丹前上尉“自由得他妈过了火的意志”,他们差点又打起来了,布鲁斯承认自己可能是浇了点油,但哈尔毫无疑问是点火的那个人。

超级英雄互看不顺眼时可不比社交名流高级。不过,拯救世界比起举办上流宴会总是有些优势的。比如说私人恩怨可以放放。而只要布鲁斯对他俩的了解有10%是可靠的,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再想起这档子事。


半生化人从空间通道里钻出来,然后一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人形生物完成了他的华丽登场。

“我猜这就是最终反派了。”哈尔说。

“猜得好。”布鲁斯说。

最终反派——自称达克赛德——攻击了他们,布鲁斯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巴里跑来说:“他们带走了超人!”

在布鲁斯来得及阻止之前,哈尔就了冲上去,两次。——就说了,哈尔·乔丹的行动力是找死级别的,布鲁斯认为他只断了一条胳膊已经算是走运。

哈尔被达克赛德扔到他身边,他趁他爬起来时开口:“灯侠。”

哈尔完全忽视了他的战略建议,只想一味逞强,布鲁斯只能通过指出一件哈尔没意识到的事来证明后者不大清醒:“你的胳膊断了,笨蛋。”

哈尔仅仅造了个医疗支架作为回应:“戒指还能用。这就够了。”

布鲁斯迈过一步挡在了他身前,哈尔嘴里都在往外流血,但他说:“现在别挡我的道!”

“你会死的。”

“那我就死!”

“你想证明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证明。”

……

布鲁斯连“哈尔”这个名字都叫了出来,而他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尔·乔丹就讲不通道理,布鲁斯早该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七年前不得不给出一个蠢透了的假名。

布鲁斯无可奈何,但他不能让哈尔在他离开之后依然继续找死,所以他摘下了自己的头罩:“我的名字是布鲁斯·韦恩。”



Chapter 3 二十五岁的阿喀琉斯

“谁他妈是布鲁斯·韦恩?”哈尔本能地反问。因为蝙蝠侠看起来简直像是,他觉得这个名字就够解释一切了。他以为他是谁?哈尔连现任总统是哪个党的都记不住,他凭什么觉得哈尔会知道他是谁?

这不是蝙蝠侠这一晚上第一次让哈尔觉得讨厌了——他看起来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看起来永远不会错、看起来总有完美的计划。简言之,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哈尔·乔丹所讨厌的特质”的集合体。

尤其是此时此刻,手持万能戒指的绿灯侠断了一条胳膊,没有半点超能力的蝙蝠侠毫发无伤,连发型都乱出一种野性美。他的斜方肌流畅而分明,三角肌健硕得抢眼,胸肌和腹肌甚至把布质的制服撑出了盔甲的模样。他和哈尔看起来差不多高,却肉眼可见地比他壮上整整一大圈。

哈尔不得不承认,蝙蝠……布鲁斯·韦恩,他看起来沉稳、冷静、而且可靠。那是哈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的特质,同时,那也是他会觉得“可以信任”的特质。

哈尔不喜欢听从命令,但如果发号施令的人的主意听起来比他自己的好,他其实也不介意照做。

“布鲁斯·韦恩,哈?”他看着不长眼的外星士兵自寻死路地抓走蝙……抓走布鲁斯。

那一刻,不知为何,他觉得布鲁斯有点熟悉。哈尔用力晃晃脑袋——很可能只是他十八岁以来若干错觉列表里的新一个,他看见超人的时候也觉得他有点熟悉。

好吧,他深吸一口气,海水、废墟和血腥的味道一起涌进他的知觉,连带着唤醒了他的理智和清醒,让我来试试布鲁斯的计划。他伸手用灯戒掀开巴里身上的水泥板,自言自语:“这蠢货比我还疯。”。


美国空军学院是培养空军军官的地方,然而尽管哈尔天资卓绝、一腔壮志,他的老师给他写的推荐信依然是:“乔丹有成为一名卓越的战斗机飞行员所需的全部品质,他勇敢、冷静、直觉精准无比、有着锋利的战术能力、并且不可能陷入恐慌。四年来,我从未见他在任何时候束手无策,他总能想出点什么来,而且想一出是一出。另一方面,虽然个人能力顶尖,他却无法作为一个合适的领导者,如果让乔丹带队,他只会高喊着不知所云的口号,靠个人魅力振奋士气,然后带头无脑冲锋。”

嗯,“无脑冲锋”。

哈尔当时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写,张了几次嘴都没能组织出有效的反驳,他承认这段评语一针见血、正中肯綮,到三年之后的现在都依然适用。啧,他怎么总摊上这样的导师?他们让他显得像个白痴。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空军的长官赫克少将,与他在空军学院的导师其实是朋友,他们有一次一起吃饭,聊起了他。

导师说:“乔丹就像是阿喀琉斯,他要么默默无闻地长命百岁,要么万丈荣光地战死沙场。”

长官哼了一声:“看出来了。真想知道慧眼识珠的奥德修斯是哪一位,把这么大个麻烦送到我手里。”

导师嘴角勾起笑意:“我怎么觉得你挺喜欢他的。”

长官喝了口咖啡:“乔丹家的人,都一个德行。唉……我当然喜欢他,谁都喜欢他,所以他才是个麻烦。”


哈尔的战斗指挥如他第一位导师预言的一般,一塌糊涂。但当戴安娜用真言套索勒住达克赛德的脖子,高声质问她的敌人时,什么都不重要了。

在你窝在椅子里看电影的情况下,你通常很难理解为什么战士冲上战场时要大吼大叫,但如果你在战场上,你就会顿悟这能有多振奋人心。

超人他不熟,布鲁斯是侦探、巴里是痕检,而哈尔自己是飞行员,他们都不是为战斗而生的,但戴安娜?

她是。

哈尔觉得自己可能要爱上她了。——如果他喜欢Alpha的话。

遗憾的是,他不喜欢Alpha,他没法喜欢Alpha,Alpha的味道会让他打人的欲望疯狂高涨。说来话长,但简而言之,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人不该有未成年性行为。

布鲁斯和超人及时回来,赶上了战斗的收尾阶段,他们让“最终反派”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而这还是第一次,哈尔以“绿灯侠”的身份出现时,收到的不是嫌弃厌恶的倒彩,而是赞美感激的欢呼。

巴里无疑是最开心的那个,但……

“超级七人组?”他甚至不需要一个副词来表达自己的疑问,他只需要复述巴里的发明创作。

“这个……我们会想出点什么的。”

最后,他们成了“正义联盟”。

要哈尔说,至少比超级七人组强。


一星期后,哈尔筋疲力竭地倒在战后的废墟上,他身下是钢筋、水泥板、瓦砾与砖块,但他觉得那比水床都舒服,他已经累得失去脑子了。不,他的脑子多半早就累废了——讲道理,摩天轮那么大的、能说话还能控脑的独眼海星?宇宙不能这么对他,他昨天才在八光年外的海啸里,拯救了一个有二十万人口的文明。昨天。

哈尔不得不承认自己上星期错得离谱。那天在白宫前,哈尔坚称组队拯救世界只是一次性的事情,而布鲁斯问他:“要是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呢?”

他不屑地反问:“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答案是一周一次。他仿佛看到了布鲁斯带笑的眼神。

……等等。

他为什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布鲁斯带笑的眼睛?他见到布鲁斯眼睛的时间只有一分钟不到,而且布鲁斯根本没有笑。

哈尔忍不住开始怀疑布鲁斯是那个人。按理来说他应该兴奋,但他没有。如果你也失望了五十一次,你也很难对五十二号嫌疑人抱有什么期待。

事实是,就算哈尔拥有一枚号称无所不知的外星戒指、宇宙最强武器,但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他不知道姓名而且记不清长相的人,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迈彻斯。

哈尔没法就这样把他扔到脑后,他必须再见他一次。可是,哈尔就是找不到他。

最糟糕的还不是找不到他,而是,在一次、两次、三次、好几十次,下意识看向每一个有着黑头发蓝眼睛,身高185以上的男性Alpha/切除了腺体的Beta,把那些某种意义上相似的面孔与他记忆中的那张比对之后,哈尔……

他他妈的记不清迈彻斯长什么样了。

确切地说,他还不是记不清。他瞬间能回想起三个脸型五个鼻子八个嘴唇十双眼睛。他知道肯定有一种组合是对的,可他就是,不知道到底该是哪一种了。

这不是什么老毛病,也就是差不多两个月前开始的。哈尔觉得这合情合理:他和长得像鱼、像鸟、像犀牛、像松鼠的外星人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唯一长得像人的生物还是红皮肤金眼睛,来自1417扇区,老家离地球足足1397个扇区那么远,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半个宇宙……

他差点连他自己长什么样都忘了,怎么可能记得清七年前一个,仅仅相处了一个月,平均每天只见一个小时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迈彻斯最后有没有去切他的腺体。——有那么一段时间,哈尔怀疑迈彻斯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泡他。对,非常自我中心,不过哈尔就是这种人。但当想起迈彻斯那一身伤的时候,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泡一个被赞扬之词糊满脑子的高中生,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腺体切除术的刀口非常小,都不用缝针。仅有的副作用是术后受术者腺体位置会留个印,看起来和胎记没什么区别。成因哈尔也不太清楚,可能和尸斑一样是血红细胞?总之他只能把有印的Beta加入怀疑范围。

好消息是,他还记得他要找的人很帅,非常帅,这有效缩小了范围;坏消息是,这年头,黑发蓝眼高大英俊的白种人男性Alpha(和有印的Beta),真的不少。

见了鬼了,正义联盟里就有两个。而如果把“黑发”限定词去掉——毕竟人可能会染发——,有三个。


哈尔感到小腿被人踢了踢,他把目光从广袤的星空移回现实世界,就看到黑漆漆的蝙蝠侠——天呐,他为什么还有力气保持站立,超人都累趴下了——正收回他包了合金的靴子。

“你干嘛啊……”哈尔问。

“起来打扫战场。”布鲁斯冷面无情,哈尔怀疑他这只蝙蝠是冷血动物。

然后布鲁斯露出的那半张脸动了动,大约是总算想起哈尔刚刚战斗得有多猛,又被打得有多惨:“或者回家睡去。”

“你偏心。”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来了,保持瘫倒的姿势指责布鲁斯。哈尔觉得,大概是因为布鲁斯跟他说话时没有加后半句的“或者”。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当哈尔依然只和巴里有私交,连超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时候,超人和布鲁斯就背着他们所有人,成了可以互相埋汰的朋友。

这联盟长不了的,哈尔想。

布鲁斯从万能腰带里掏出个长得像手电筒的东西,冲着超人打开,温暖的阳光从电流里生成,超人鼻子里发出了舒适的呻吟声。

“你是太阳能的,他不是。”布鲁斯说,“更何况,大部分东西是你砸的。”

超人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飞走,打扫战场去了。

哈尔深吸一口气,收拾起被克苏鲁海星打得支离破碎的意志力,重新点亮灯戒——还剩13.7%的能量,应该够用了。

“你刚刚是在给我说话吗,Spooky?”哈尔飞到布鲁斯身边,忍不住调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

而布鲁斯只是看了他一眼,哼都没哼一声。

看着布鲁斯离开的背影,哈尔不知怎的,忽然间就笑不出来了。


对,他是单身,布鲁斯也完完全全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他有着地球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优势——他知道布鲁斯的小秘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得手的概率都比封面模特们高得不可以道里计。

哈尔大概有那么30%的把握,布鲁斯对他不是全无兴趣。而他是Highball,他当初可是以胆大包天,而非技术高超闻名爱德华兹。对他而言,3%的把握就值得一试,5%就够押上筹码,10%就该出手。30%实在是够得不能再够。

但那又怎么样?

他看起来像有时间谈恋爱的样子吗?

哈尔后来也想过,如果那一天他是去泡男人,而不是接受赛尼斯托的邀请去他那儿参观,是不是他心里就能舒服一点?是不是他就不必站在最前线,第一个去接收那些难以置信的消息?

但想来想去,他觉得他那天的选择根本不会改变什么,整个军团里,能发现这个真相的只有他——赛尼斯托的朋友很少,而能收到他的邀请的,只有他的朋友。

朋友。

哈尔说过,赛尼斯托是他最想与之并肩作战的绿灯侠;说过,没人知道他何以为他,直到他遇到赛尼斯托。

可你瞧,真正讽刺的地方不在于他说的这些话,不在于他最信任的绿灯侠是个把保卫和平的戒指用成老大哥工具的独裁者,而在于,当他亲眼见到了科鲁加之后——

他依然那么觉得。

他依然觉得赛尼斯托没有骗过他,他依然相信赛尼斯托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掺杂谎言。见了鬼了,他甚至认为赛尼斯托没有给自己找借口,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在整肃秩序。

守护者觉得他错了,哈尔觉得他错了,可赛尼斯托?他觉得自己没错。

这他妈就离谱好吗?哈尔疯狂揉起自己的额头。

赛尼斯托是他的导师与战友;更是他的敌人与囚犯。是他哈尔·乔丹亲手把他押回了欧阿受审——就像不久前,他和赛尼斯托一起押回阿托希塔斯。赛尼斯托被流放时,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金黄的眼睛一如往昔,可哈尔却觉得他们从没这么陌生过。

他们真的曾是朋友吗?哈尔甚至没法相信。——显而易见,他与赛尼斯托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不然哈尔在见到科鲁加时不可能那么震惊意外,而赛尼斯托甚至不可能会邀请他过去一游。

可那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朋友。

朋友。


世界对超级英雄总是不怎么友好,“朋友”这个词在哈尔的词典里的复杂程度以指数不断递增。

而哈尔只不过是缺勤了三个月的联盟会议。

他知道他知道,他们有每周例会,理论上所有人都得到场,但他也没办法——2814扇区数以百万计的星球他都要管,其中有生命存在的大约有千分之一,也就是数以千计的星球。

作为一名光荣的宇宙巡警,他要管它们每一个。

事实上,哈尔觉得其他人都大体对他的工作心里有数,所以他们看到他出现的时候一个个才那么惊讶。

“怎么了?”哈尔笑笑,“你们悄悄把我开除了?”

“没有没有。”巴里连连摇头,“我们只是以为……你可能不会再来了。”

哈尔挑起眉毛,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巴里眼神闪烁,几乎闪出了残影,但始终没有回答哈尔的问题。

“你经常不在地球,十次联系你九次半都不在服务区。如果有突发情况,你没有能力像其他人一样及时做出反应。基于此,我们不能把你视作正式成员一样对待。”蝙蝠侠说道,波澜不惊。

“我想B的意思是说……”超人用超级速度插嘴道,“我们尊重绿灯侠伟大而崇高的使命,也赞同你优先处理扇区危机而非联盟事务。所以我们一致同意,你在联盟的位置应当有些弹性。”

超人的话比布鲁斯的中听得多,但哈尔听得出来,它们完全是一个意思。——正义联盟不把他当做其中正式一员。

哈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眨眨眼,他不为此生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某些名为巴里·艾伦的小可爱,更很有可能是为了让他多些时间可放在私人生活上,才投的赞同票。

但那感觉,就是,糟糕透顶。

哈尔·乔丹以为自己有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能互相托付的队伍,但事实上,他们早不声不响地把他移到了饮水机边上。而他甚至没法发火,因为他知道这是对的,因为易地而处,他也会这么做。

超人往常不怎么说话,不知道是这三个月里转性了还是什么,今天又继续说道:“换句话说,你不必须要参加例行会议,我们有任务的话会通知你,要是你在忙别的,也可以不来。毋庸置疑,你依然是正义联盟的一员,只不过,有些事上,你可以例外。”

你可闭嘴吧,超人。哈尔还是第一次嫌别人话多。

“哦,我明白了。”他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开会吧。”


散会回家之后,哈尔才意识到,超人对布鲁斯的称呼是“B”,而不是“蝙蝠侠”。

哈尔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就是知道,这个“B”不是“蝙蝠侠(Batman)”的意思,而是“布鲁斯”的意思。——超人知道了,他知道那副面具下的人是谁了。

哈尔不再是他们这个不像团队的团队里,唯一知道蝙蝠侠真名的人了。

而在谷歌了布鲁斯的名字后,哈尔觉得在这个男人脱下头罩、报出名字时,张嘴问“谁他妈是布鲁斯·韦恩”,绝对是世界上最他妈蠢的反应。

超人是个外星人,但他有超级听力、超级大脑,说不准还有超级脑内搜索引擎,所以他肯定知道布鲁斯·韦恩是谁,所以……不管他知道蝙蝠侠下秘密身份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都必然比哈尔的恰当得多。

哈尔意识到这件事,突然就觉得非常不爽。

既然他不好过,那别人也别想好过。

哈尔敲敲灯戒,显示还剩82.1%的电量,够得不能再够了。

他走上阳台,飞去了哥谭。


“只因为他给我做了个采访,你见他第一面就把他脸摁进了电脑里。可他一点儿也没生你的气,还追随你的脚步成为了个英雄。黑暗的光明,恐惧的希望,B,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一只色彩缤纷的小鸟用抓钩枪飞上屋顶,毫无意义地顺势向前来了个空手翻,落在哥谭的夜间噩梦身边,对噩梦本人叽叽喳喳。

“夜巡的时候不要说话。”黑暗骑士的语调波澜不惊。

“拜托,B,别这样,我们都要回去了。我知道你只喜欢Omega,但……”黄金男孩嗓音突然卡住了,一道翡翠色的身影落在他们面前,露齿一笑:“我打扰到什么了吗?”

蝙蝠侠声音低哑:“你在哥谭做什么?”

“找你啊。”哈尔说得理所当然。

“做什么?”蝙蝠侠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加危险。

哈尔眨眨眼:“不做什么。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吗?”他赌二十块钱,超人就可以随便来找布鲁斯,而不用经历这种谈话。

“黑暗的光明”?“恐惧的希望”?落下来之前听到的字眼让他现在保持笑容都困难,更别提“他肯定对你有意思”的部分了。

光明?地球上谁能比他绿灯侠更亮?

希望?恐惧才不需要希望,恐惧需要一往无前的坚定意志,只有强大的意志才能克服——

该死,哈尔突然反应过来。

他是在吃醋。

他是在嫉妒。

因为布鲁斯,A.K.A.蝙蝠侠,A.K.A.布鲁斯·韦恩可以有无数个朋友,他选择了一个作为最亲近的,而那个人不是哈尔·乔丹。噢,哈尔都未必是他的朋友。

“这位是?”哈尔看向布鲁斯身边的少年,开始转移话题。

“罗宾。我的助……”

罗宾大声“喂”了一嗓子,所以布鲁斯把说到一半的那个词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我的学徒。”

“我是你的搭档!”罗宾气冲冲地反驳。

布鲁斯吸了口气,似乎是想要叹气,但还是忍住了。

哈尔没记错的话,布鲁斯应该和他是同一年出生的,但现在他看起来活像个被家里青春期的孩子折磨得早生华发的,遭遇中年危机的可怜社畜。

这个念头让他笑了出来。

“你好,”他低头对罗宾做自我介绍,“B的搭档。我是绿灯侠,你会加入正义联盟吗?”

“他不会。”布鲁斯硬邦邦地说道。

罗宾耸耸肩:“你听到他说的了。”


蝙蝠侠和罗宾打道回府,没人邀请哈尔一起,但他自己跟上了。

穿过地下隧道,一个格外壮观的地下洞窟映入眼帘。

“哇哦。”哈尔惊叹出声,“好大一只霸王龙。所以,B,这是你的秘密基地?”

布鲁斯拉下头罩,看起来直接把哈尔忽略了。罗宾睁大眼睛,在他和哈尔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布鲁斯对他略微点了一下头。

罗宾立刻撕下面具,像飞一样,经由岩壁上数个哈尔甚至不确定能抓住的凸起,来到了离他最近的平面上。

他也有一双蓝眼睛。

“嗨,我是迪克,迪克·格雷森,他的被监护人。”

哈尔点点头,散掉了面具:“哈尔·乔丹。”

迪克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可能有点过于明亮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哈尔。”

“迪克。”布鲁斯的声音从巨大的显示器前传过来,“你得去睡觉了。”

迪克鼓起腮帮子,不满地用鼻子长长泄气。哈尔笑笑,给他造了个直达地面的楼梯:“又不是说我以后就不来了。”

迪克看看他,又转过头去看看布鲁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哈尔虽然完全没看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还是配合地笑了笑。迪克于是坐上楼梯扶手,一路滑了下去,跑到布鲁斯身前,在哈尔看不到的角度,冲他挤挤眼睛。

没有迪克笑嘻嘻地待在中间,哈尔和布鲁斯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直到哈尔觉得他不能这么过一宿,他才飞到布鲁斯跟前,清清嗓子:“所以,B,你——”

“别叫我B。”布鲁斯直接打断了他,但目光依然留在屏幕上。之前两次哈尔这么称呼他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大概是因为迪克在场。

哈尔皱起眉头:“为什么?迪克不是也这么叫?”因为布鲁斯已经换完了衣服,所以哈尔也除去了制服,不然看起来会很蠢。

他把手揣进兜里,琢磨着要是布鲁斯敢说“你和我还没亲近到这个地步”的话,他该用哪只拳头打他。

可布鲁斯说的是:“迪克是我的家人。”

好吧,哈尔确实不是,但——“超人也这么叫你。”

“他是我的朋友。”

好极了。“所以我不是?”

这回布鲁斯总算转过头来看他了。他盯了哈尔几秒钟,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眼神闪躲了一瞬间,但立刻又挪了回来。那一个瞬间,他看起来与七年前递给哈尔围巾的那个人惊人地相似,但哈尔没能意识到这个,他的脑子被“哪只拳头”这个问题给塞满了。

最后布鲁斯开口说话,嗓子总算没再刻意压低:“……我都不知道你想进‘朋友区’。”

……好吧,“朋友”这个概念,大约并没哈尔以为的那么复杂。

血液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上哈尔的脸,他的脸越来越热,他肯定脸红了。不行不行不行,他得做点什么,他得证明他不是什么纯情好哄的高中生。二十五岁的哈尔·乔丹情史已经可以写一页纸,他才不会被区区一句话撩到丢盔弃甲。

“哦,”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假装自己根本没在脸红,“现在我知道你不想进‘朋友区’了。”

布鲁斯立马转过头去,继续盯着他的屏幕,半天都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哈尔想起来了。

那个冬天,咖啡馆门口,海滨城湿冷的风里,第一次给他系围巾、闻到了他味道的迈彻斯,还有他死死盯着街对面那根没掐灭的烟的眼神。

哈尔的眼神落到布鲁斯后颈的那个印记上。如果是那一半的可能,布鲁斯曾是个Alpha,那么,是Alpha都这样,还是说……

他小心翼翼地想:“还是说,这一个不是我的错觉?”

有没有可能,他时隔七年,从高中生,到空军学院学员,到飞行员,到飞机修理工,到宇宙巡警,做了数不清的选择,变成了他从没想过的样子之后,所喜欢上的第一个人,不偏不倚,就是他七年前做第一个选择时,所喜欢的那个人?

没那么巧吧?哈尔盯着布鲁斯一动不动的后脑勺,你是生来就为了克我是怎么的?

“所以……”布鲁斯说话了,气息不是太稳,头也依然没转过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哈尔下意识用上了他最暧昧勾人的声音,在酒吧百试百灵:“终于忍不住想约我出去了?”

“不。”布鲁斯否定道,速度之快,让哈尔忍不住怀疑他要么有了超级速度,要么就是根本没过脑子。——事实上这不冲突,看看巴里就知道了。

布鲁斯转过头看他,清了清嗓子:“咳,我是说,我是在约你出去,但,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

哈尔内心的一部分真的很想再逗逗他,但另一部分强行接管了他所有对外表达的器官,勾起嘴角:“好啊。”

他靠近两步,半蹲下身子,歪歪头:“你会开车到我家门口来接我吗,Spooky先生?”

布鲁斯绝对绝对理解错了什么,因为他说:“好,明晚六点。”

哈尔“嗯”了一声,不过他没动。

布鲁斯也没动。

所以哈尔动了。

他缓慢地倾身,布鲁斯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他们的距离一点点缩短,一直到零。

哈尔本来还以为这个吻会非常热情,但其实没有。布鲁斯让出了主导权,任由哈尔逗猫一样若即若离地亲他,还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哈尔的小心思:“现在玩欲擒故纵有点晚吧?”

哈尔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退开:“晚上见?”

布鲁斯点了一下头:“晚上见。”


绿光飞出蝙蝠洞,迪克从楼上跑下来,扒着楼梯,弹出半个身子:“我都见过两个你之外的联盟成员了,下周你去开联盟会议的时候可以带上我了吧?”

“我不是让你去睡觉吗?”

迪克“哼”了一声:“你只是想和初恋情人二人世界。你知道他是绿灯侠多久了,布鲁斯?我都不敢相信你始终没告诉我。”

布鲁斯重重咳嗽了一声。

迪克问:“所以下周你能带我去吗?”

布鲁斯绷紧了脸:“……可以。”

“棒呆了!”迪克欢呼一声,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不肯带我去是因为他,哈尔!你想让哈尔当第一个知道的人,所以你甚至不允许我跟克拉克承认我就是罗宾!”

“上楼睡觉去!”布鲁斯斥责道。

迪克做了个鬼脸,“蹬蹬蹬”跑上了楼:“我要告诉阿福!”


蝙蝠洞话题的中心人物哈尔·乔丹神清气爽地回了家,躺倒在床上。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布鲁斯不可能是迈彻斯。

迈彻斯是个假名,可哈尔不是。布鲁斯又不可能和长得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的生物一起在外太空过一个月,所以如果他是迈彻斯,他肯定能一眼认出哈尔就是哈尔。

可布鲁斯什么都没说。

哈尔倒也没有特别失落,但他确实叹了口气。


真相揭秘(出自美国外星人):

  1. 克拉克第一次见布鲁斯&知道布鲁斯是蝙蝠侠,是什么反应

十九岁的克拉克坐在自己的公寓里,写着他的新闻稿。他刚刚拿到了布鲁斯·韦恩被监护人迪克·格雷森的第一次采访,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录音,但他其实并不用再听哪怕一分一秒,格雷森说的每一个词、每一个重音、甚至吃每块披萨分别咬了几口嚼了多少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给他根笔,他能画出格雷森采访全程的心电图。

作为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外星人,他会飞,他刀枪不入,他有好几种视线,他能记住任何他感知到的东西……他几乎能做任何事,除了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没人可交谈……恐惧需要希望……”他从脑子里提取出字句敲进电脑,突然间,一股力道从脑后袭来,把他整张脸都敲进了电脑。

“你是谁?你怎么上的布鲁斯·韦恩的游艇?你怎么打败的丧钟?你想对迪克·格雷森做什么?为什么你的出生证明是伪造的?回答,就现在,不然……”

克拉克只能做一件事——他抓起来人的脖子,把他按进了墙里。

电流、瓦斯、爆炸。

克拉克礼尚往来地撕下了那袭斗篷。

只剩一点的蝙蝠面罩下,半张面庞笼罩在阴影里,另外半张上,一只蓝眼睛发着慑人的光:“你是——什么?”

“我在决定哪个标题更好,”克拉克说,“蝙蝠侠是真的……还是,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

一阵强光,然后唯一能证明克拉克不是在做梦的,就是他手里抓着的破破烂烂的斗篷,和他裂得像蜘蛛网一样的墙壁。

  1. 游艇事件

克拉克坐的飞机出事坠海了,不远处有艘豪华游艇,所以他和飞行员爬了上去。

游艇上在开派对,布鲁斯的生日聚会,所有人(包括奥利)都觉得他是布鲁斯。克拉克想解释,但根本没人听,一个眼线超好看的妹子(芭布·密涅瓦,豹女,但当时还不是)把他拉走,告诉他其实根本没人认识布鲁斯,布鲁斯从来不来他的生日派对,从他十二岁以后就没人见过他了。明天游艇靠岸时克拉克就可以下去了,但在那之前,他完全可以同时当克拉克和布鲁斯。

一个在某种看起来很高级但我不认识的冲浪装置上冲浪,同时大喊“我是布鲁斯·韦——恩”的克拉克。

克拉克喝了一天酒,日暮时分在甲板上和芭布聊天,聊着聊着就亲上了,然后睡了。半夜醒过来,他们在甲板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克拉克突然觉得头很晕,好去上厕所,丧钟在厕所里等着,要杀布鲁斯·韦恩。

丧钟战绩:杀死了布鲁斯·韦恩的一件衬衫,损失一把刀,被一个响指弹飞了。

第二天克拉克下船,想邀请芭布跟他一起走,她说:“说实话,我担心过……担心我可能跟你离开。”(他俩这一期里的对话,有一说一,真挺好磕的。克拉克在招惹猫科动物上真的是天赋异禀。)

地球另一端,布鲁斯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嘛,反正看起来是把两脚各放在个柜子上,中间悬空着劈叉,可能是刺客联盟冥想的姿势?)忍者大师给他看游艇上监控摄像头拍下来的照片,克拉克傻乎乎地咧着大嘴傻笑。

“你。”布鲁斯走过去。

“是。”布鲁斯笑了。(我感觉是因为他觉得有趣)

“谁。”布鲁斯伸手戳上照片里克拉克的下巴。



Chapter 4 三十三岁的阿特拉斯

做蝙蝠侠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时刻体验胸口翻腾的怒火与仇恨,要永远感受他此生最深切绝望的恐惧,要以雨幕为衣、以夜色为影、以黑暗为友。

做超级英雄又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就要因人而异了。不过对于布鲁斯而言,唯一影响到他的就是——

蝙蝠侠跟超级英雄的约会,撑不到结束的时候,从来没有撑到过。

以防这显得像是他在妄下定论,布鲁斯有必要强调,他真的不止约会过一个超级英雄。只不过跟某个人比起来,其他人都有点不足一提。

迄今为止,他唯一还算差强人意的约会,还他妈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和他的永久偏头痛,在酒店房间里包扎伤口、打扑克牌、以及亲来亲去。

只此一次。而且他还必须要忘记和他约会的是哈尔·乔丹,不然他就连一次能勉强说是“满意”的,和超级英雄的约会体验都没有了。


从十九岁回到哥谭,到二十四岁与哈尔重逢之间,布鲁斯其实约过不少会。绝大多数都不是超级英雄,他从来也不是“救世主情结”的粉丝,如果他是的话,他爱上的怎么也能是个更……合适的人。

有些约会对象让他很累,比如哥谭公报的维姬·维尔,她太过聪明缜密,有些时候布鲁斯甚至觉得她的职业素养胜过露易丝,只是不像后者那样时运通达,抬头就能看到星球日报头版头条的主人公。

在维姬这样的人面前,布鲁斯总要多费些心思掩藏自己的秘密。他没法确认对方究竟值不值得信任,他只能判断对方是否值得他赌这一把。答案往往是不能,所以他不必让别人陪他背负沉重的秘密,不必承担风险,但也失去了真正敞开心扉的轻松畅快。

另一种约会对象则让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众所周知,哥谭的黄金单身汉布鲁斯·韦恩喜欢Omega,而且只喜欢Omega。他颈后有印记,但没人知道那是Alpha还是Omega的象征——切掉腺体是上流社会约定俗成的习惯,别说凯恩、埃利奥特、科波特和德雷克,就连西恩尼斯那样的破落户也都切了。

韦恩是Omega同性恋和他是传统Alpha贵公子的流言九一开,完美藏住了那个比80%Alpha都壮实的影子。这类的约会对象都很好骗,有的是真的蠢,但更多的是至少懂得装傻,只要韦恩先生记得给他们想要的,他就是说身上的子弹痕是炸爆米花崩出来的他们都愿意信。

最后一种约会对象名为哈尔·乔丹。他是个例外,他总是个例外,他什么时候不是个例外?十七岁的布鲁斯被这个例外迷得神魂颠倒,二十五岁的布鲁斯简直爱死了这个例外;二十八岁的布鲁斯对这个例外无可奈何但心中泛甜,但三十三岁的布鲁斯……

三十三岁的布鲁斯,对他早已无话可说。


有些事情可能从最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就算蒙上一层名为“初恋”的梦幻滤镜,其实也依然没救。结果上来说,布鲁斯确实是睡完就跑到地球另一边去了。神志清醒的人都会怀疑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想把哈尔搞上床,包括他自己。

哈尔一定也这么觉得,因为,显然,七年之后重逢的时候,他早把布鲁斯揣着点小心思继续维持的那个假身份迈彻斯·马龙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叫出哈尔的名字也好,放任哈尔来哥谭乱窜也罢,他甚至让迪克把秘密身份都告诉了哈尔。可哈尔·乔丹?毫无反应。

在哈尔看来这会是怎么一回事?蝙蝠侠是个查过他的控制狂,然后还色令智昏地看上他了。他大概还会为自己无往不利的魅力得意两天?

大抵如此吧,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这种开局,怎么也能比“七年前睡完转身就走,七年后偶遇,还想再泡他一回”看起来像人事一点。

所以布鲁斯究竟为什么要介意?为什么要介意,在他还记得哈尔的时候,哈尔已经把他忘了?他连真名都没告诉哈尔,他又有什么资格介意?

这个问题他当年始终没想通。二十五岁那年他们坚持约会了四五个月,总计二十六次,每一次都被突发事件打断。

每一次。


第一次他精心打扮,找维克多把自己传送到了美洲大陆另一头,租下一辆跑车,在花店买了束漂亮的插花,六点整去敲哈尔的门。——后来想想,这事他干的非常智障,他应该至少发条短信假装管哈尔要一下地址的。不过哈尔打开门,见到他第一眼就笑了:“很准时嘛。”

布鲁斯本来有非常完整的计划,他预约了晚饭的座位,熟悉了附近的地图,还背下了哈尔的及其亲友的全部档案,确保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接上。但,哈尔这第一句话他就没接上。

调笑的话他其实会说很多:“哪儿能让你等我”“说实话,我有点迫不及待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我刚在楼下车里坐了半个小时”……但哈尔那个笑容大概是清洗了他的脑子,他一句骚话也想不起来。

他的选择列表里就只剩下点点头。

哈尔的目光落到那束花上,笑容有些褪色:“我们还要带着它吗?”

布鲁斯把花递到他手里:“给你买的,随你处置。”

哈尔拿着花进了门,过了半分钟不到就出来了,布鲁斯希望他花了十五分钟翻看图册选择的插花不是直接进了垃圾桶。

他们在上车时亲了一下,美好的部分到此为止。从哈尔的公寓到布鲁斯预约的餐厅,开车只需要十二分钟,中间路过五十栋居民楼,一家加油站,两家商场,四幢写字楼,一片公园,一家医院,和一家银行。

一家他妈的见了鬼的银行。

蝙蝠侠和绿灯侠只是路过等个红绿灯,它就被一个男人用纹身抢劫了。

布鲁斯了解世界上最疯的疯人院里的每个病人,哈尔每天在宇宙里和各种文明打交道。

但,纹身?好吧,这个他们真没见过。

街上一片混乱,信号灯变绿了也没人走。他们对视一眼,布鲁斯从后备箱里拎起一个黑色的旅行包,跟哈尔一起跑进了一条小巷。

布鲁斯拉开拉链:“迪克还非说我疑心病重。”

哈尔帮他盯着巷口,笑得相当开怀:“哦亲爱的,哈哈哈……你可不就是疑心病重?”

他们一起收拾了纹身人交给警方,布鲁斯又回到那个小巷子里换衣服,走出来时发现哈尔还在。

“我们还有可能弄回那个预约吗?”哈尔问。

“今天肯定是不行了。”他下意识地回答。——如果一个人没有太多难忘的回忆,那他在累极了的梦境里能记起的其实也就那么几条,比如,他十七岁那年,在海滨城湿冷湿冷的二月份里,在大街上,接过一个吻。

哈尔怔愣了一瞬间,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知道个好去处。”布鲁斯并不明白哈尔为什么会失神,他难道不是应该已经忘了吗?

哈尔带他去开了架飞机。钱是布鲁斯出的,哈尔要了二十美元,但他身上没零钱,所以给了一百,“为了孩子们”。

上飞机前,哈尔抬手把他的戒指扔进了布鲁斯的旅行包里。

哈尔带他飞了一圈,钢铁的翅膀在空中呼啸而过,翻出各种花样,最终安静下来,在广袤的沙漠上空滑翔。这个时候,哈尔说话了:“这个地方还是我爸爸告诉我的。小时候有那么几次,我连续好几天都不高兴,他就会在晚上等妈妈睡着之后,再从床上爬起来,带我来这里。”

布鲁斯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他在约会的后半程一个字都没说。

这怕是不大合适。

他该说点什么?他俩都父母双亡,因此父母是不用提了,那兄弟呢?布鲁斯的哥哥在他出生前就死了,他见都没见过;杰克根本不肯和哈尔见面,话也不肯说,吉姆和哈尔关系冰冻了七八年,上次见面是在父母的坟地。

综上所述,任何跟“家”沾边的词汇,大概在他俩之间都算敏感词。

最后布鲁斯说:“我有架飞机,迪克叫它小狐狸。”

这要是换个超模,就算是真蠢的那种,现在也都反应过来了,但哈尔没有,他只是扭过头来,透过座椅的缝隙看他。布鲁斯沉吟了一下:“……你想试试的话,我不收你钱。”

哈尔眨了两下眼,彻底笑开。他解开安全带,打开座舱盖,从椅子上钻过来,低下头,咬了一下他的鼻子。

布鲁斯不赞同地皱起眉头——他们还在飞机上,没有弹射座椅外的任何装备,哈尔没拿戒指布鲁斯没有滑翔披风,驾驶员擅离职守,等于把他们的性命都……

哈尔吻了他。柔软的唇瓣含住他的下唇,布鲁斯能听到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自己的心跳声,同时还有哈尔睫毛闪动的声音。

布鲁斯坚信哈尔绝对还想继续做点什么——不过被突如其来的气流颠簸打断了。他的驾驶员跌跌撞撞地坐回座椅上,关上座舱盖,扶住操纵杆,一飞冲天。老旧的飞机在空中滑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回了经年的机库。

布鲁斯在那里得到了他惦念了一天的那个吻。

后来他数了一下,二十六次约会里,不算那些凑数的轻吻,他总共只正经吻到过哈尔八次。八次。


第二次和第三次约会,分别被抢银行的企鹅人与十一光年外的地幔运动打断,他们可能都有点上头了,后面就开始充满目的性地约会,一定要顺利一回才肯罢休。

——约会并不顺利,从来都没有顺利过。

哥谭的餐厅有比女中学生月经还准时的,想重现冰河时代的急冻人,海滨城的露天草坪有突如其来的天外陨石,韦恩庄园有知更鸟不来打扰的承诺,也有电话里阿卡姆大越狱的消息。

就连哈尔的公寓窗外也会突然出现外星光源,那回布鲁斯差点被一枚蓝宝石夺了舍,他诚挚地建议哈尔向守护者要求造一座太空疯人院,他们进行了深入讨论,最后得出结论,受限于星际文化差异,这个创意只能作罢。——他们躺在床上聊的,布鲁斯也说不清他们为什么要在床上干这个,但他当时觉得很开心。

还有一次他们甚至自暴自弃地约在凌晨两点半吃夜宵,但地球还是没放过他们。一只跟戴安娜交过朋友跟克拉克睡过的豹子,突然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砸了他们正在消费的快餐店。

第二十六次约会“结束”之后,他们站在满地狼藉的海滨城公墓里,哈尔用灯戒造出的力场困住灾难上校,对布鲁斯露出一个难看极了的笑容:“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们……你和我。”

布鲁斯能做什么?

他只能点头。

克拉克大约是察觉了什么,没过两天,他就忍不住来关心布鲁斯的个人感情状态,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你和哈尔是不是分手了?

布鲁斯没回答,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个人得在一起过才能分手,二十六次没完成的约会和八个真正的吻能让他和哈尔算是“在一起”了吗?他也不知道,他们只称呼过对方甜心宝贝亲爱的,可是没有人用过“男朋友”。

而更关键的是,布鲁斯知道,他是希望的,他希望哈尔是他男朋友。


后来他想了想,那个时候,他应该是爱着哈尔的。

他应该……一直是爱着哈尔的。

不过话说回来,爱情到底有什么用?

——和哈尔·乔丹谈恋爱是布鲁斯·韦恩生命里尝试过的最极限的运动,远胜于穿着标准的夜巡套装潜入天启星拯救超人,或者查案子36个小时不睡再和丧钟以命相搏。那些事情上他能看到未来的结局与后果,可前者他却不能。

再说,和哈尔·乔丹谈恋爱是要玩命的,这到底有什么好?

时至今日,布鲁斯也依然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都到现在这会儿了,他却始终都没长记性。

又或许迪克、杰森、提姆他们说的对——蝙蝠侠布鲁斯·韦恩的择偶品味非常有问题,他是一个控制狂,却从不喜欢乖巧听话省心好管的人,他就喜欢麻烦,而且尤其喜欢能要他命的麻烦。

布鲁斯转头看向窗外,外面一片漆黑,落地窗忠实地映出他的面容,他突然想起,他好像很久没见过哈尔了。

又好像也没有很久?他记得去年哈尔还来陪他喝过酒,可能只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

……

他很想再见他一面。


他和哈尔的第二段,或者说第三段关系,发生在他们二十八岁那一年。

那不能叫“恋情”,就只能叫“关系”。

它的开始非常混乱——

他和哈尔被卷进某个异次元,那儿看起来就像是个新建的Unity 3D项目,头顶是纯蓝,脚下是平面,中间是他和哈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尝试了各种手段想要逃出去,毫无进展。大概两个小时后,布鲁斯意识到他们没渴、没饿、甚至没累——这个地方的时间流速有问题,生理机能的消耗比思维和行动的速度慢得多。时空不是他俩的专业领域,但好在巴里和沃利应该已经在外面想办法了,所以他们席地而坐。

哈尔折腾着他的戒指,试图发送些信号,但那玩意儿两个小时来都一直保持着沉默,现在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他长叹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我发送了脱下制服的信号,帮我计个时?”

从哈尔在海滨城墓地说“算了吧”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一直不咸不淡,客气、礼貌、疏远的普通同事关系。

布鲁斯摇摇头:“我的表从进来开始一共走了十秒钟。”

布鲁斯其实不喜欢哈尔和他之间这样。

哈尔盘腿坐起来,撑着腮帮子看向空无一物的远方:“我还从来没问过你,你当时为什么要约我出去?”

“你觉得呢?”

“我应该怎么觉得?认字的都知道你喜欢Omega,我是联盟里唯一一个Omega……”

布鲁斯的心脏被攥紧了,再多用一点力道都会碎掉。“你不是Omega。”布鲁斯生硬地打断了他。

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你就是因为这个和我说‘算了’?”但他知道那毫无用处,除了能让他听起来像个分手四年还对没在一起过的前男友念念不忘的怨妇。

他继续说道:“你把腺体切了,体检表上都会写你是个Beta。”

“公立医院的体检表。”哈尔纠正道,“你知道他们在空军里怎么写吗?Beta后面再加个星号。听说过‘第四性别’吗布鲁斯?就是咱们俩这种人。”

第四性别。一直有呼声要求政府为腺体切除者设立第四个性别,近年来这种声音有些逐渐变大的趋势,拥护者有Beta,有腺体切除者,也有Alpha和Omega,其原因不一而同。但对布鲁斯而言,这不过就是场政治运动,护照上怎么写对他毫无影响。

但哈尔和他不一样。

布鲁斯活在云端上和阴影里,哈尔却活在阳光下与人群中。自从和奥利公路旅行回来,哈尔就不再像之前那样理想主义了,有些东西对布鲁斯而言是新闻报道,对哈尔而言则是他用国际通用友好手势,甚至拳头问候过的亲身经历。

“我还知道‘复苏’。”布鲁斯这么回答他。

复苏。说白了很简单,有的人在腺体成熟前切除了它,而后来又后悔了。Alpha与Omega的特有激素像人类体内的其他激素一样,数量稀少却格外微妙,没有天生的腺体,就只能靠激素水平监测器和注射来勉强模拟,效果当然不会好。但对某些人而言,那种痛苦与懊悔相比不值一提。

这本来只是个人选择,直到有人将它与“上帝创造的人是完美的”相结合,发明出了“切除腺体是违逆上帝的罪过,‘复苏’是这些人唯一的救赎”。复苏教派像所有邪教一样,不讲道理地开始疯狂扩张。有些地方还只是停留在大肆宣传的步骤上,有些地方却已经开始恐吓、绑架、洗脑,强迫别人进行“复苏”。

目前为止,他们都还处理得过来,但布鲁斯是个悲观主义者,他就是觉得会有失控的一天。

和复苏教派相对的,当然也会有“腺体是原罪的展现形式之一,我们要做的是与之抗争直到生命的尽头。切除腺体的人走了捷径,他们会下地狱的,但‘复苏’绝不是救赎,‘复苏’是在试图欺骗上帝”的论调,不过没溅起多少水花就是了。

闲下来的时候,布鲁斯偶尔也好奇,那些张嘴“上帝”闭嘴“耶稣”的,到底有多少是虔诚的信徒。他抽样调查的结果非常讽刺——不到5%。

“你知道他们啊。”哈尔的声音有一点闷。

布鲁斯又获得了一条线索:“你遇到了。”

“嗯。”

哈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挺有趣的,布鲁斯,真的挺有趣的,你遇上了可以多观察一下——他们觉得他们是在拯救那些人,全心全意地坚信着。我也觉得我是在拯救那些人,所以我把前者全送进了监狱里。”

哈尔转过头来看着他:“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是对的?我,还是他们?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该怎么判断?”

布鲁斯想说“你可以来和我聊聊”,但这是个他无力守住的承诺。他最后抬起右手,食中二指点上哈尔胸前那个徽记,张开嘴刚想说点什么,那身制服就消散了。——现在布鲁斯想来想去,始终觉得那根本就他妈是个讽刺到了极点的预兆。

但当时没有,当时他们立刻,立刻,开始做爱。

时间的流逝是不同步的,他们不会累,不会流汗,更不需要中场休息,所以他们一直在做爱。——布鲁斯知道自己早就硬了,他不知道哈尔具体是什么时候硬的,但反正他也早就硬了。

身体新陈代谢的速度慢得离谱,换句对当时情境影响比较明确的话说,身体的快感反馈被拉得漫长无比,远超过了可以享受的限度,而且他们根本就射不出来。鬼知道做这种爱有什么乐趣,但,他俩就没停过。

布鲁斯没去计算他们做了多久,反正他的表过了二十分钟,神速者们就成功把他俩捞出来了。——幸亏来的是巴里,不然他们都要没脸见人。

布鲁斯没去确认,但克拉克说巴里极力阻止沃利进去,所以他猜想,巴里应该是知道他和哈尔的事的。


混乱的开头会且只会意味着更加混乱的后续。

他们开始做爱,各种时候,各种地方,各种情况。最伟大的绿灯侠意志力也不过如此,色令智昏起来一样会跟他在费里斯航空公司下班后的机库里做全套。——哈尔真的很喜欢这种地方。

但考虑到哈尔和杰森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布鲁斯也承认,他实在是没什么资格在这事上挑剔哈尔。

那天晚上大概九点多钟,哈尔给布鲁斯发了张裸照。照片里的他一丝不挂,呈现出一种邀请的姿态,陷在布鲁斯的床铺里。布鲁斯在见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就从蝙蝠洞的椅子里站起来,在阿福优雅的点头中钻进了通道,从座钟后冲出来。他知道,阿福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屏幕,但他也知道,阿福不需要看到屏幕也能知道他是收到了什么。

布鲁斯确实记得锁门,但……

那会儿杰森刚搬进来两三周,布鲁斯和阿福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让他勉强相信,他不会一觉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被扫地出门;饿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和阿福说想吃什么,阿福会给他做,他不需要在庄园的各个角落贮藏食物。

大致“安顿”下来后,杰森开始学习。他之前没有这种机会,所以迸发出了格外大的热情。迪克喜欢和人交往,所以他宁可多花力气掩藏伤口,也要出去上学。但杰森不一样,他喜欢在家上课,因为这(只是对他而言)意味着他可以几乎随时随地汲取知识,想学多少都可以。

学习之外,杰森最想做的事是出去夜巡。

这是不可能的。

十二岁的小男孩瘦得皮包骨头,布鲁斯看着阿福给他体检,小腹上是清晰可见的五对十条肋骨,不用吸气,只用站直,就能靠肉眼分辨出他锁骨下那两对胸骨的形状。布鲁斯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拧动轮胎上的螺丝钉。他把杰森带回来的那个晚上和阿福谈了谈,两个人一致同意,现在不正式训练杰森,先让他进行一些基础的练习,等过上一两个月,杰森体能跟上了,再开始训练他。

现在布鲁斯想想,觉得非常后悔,他至少也该过上一二十年再教他的。到时候,说不定杰森已经成为了大学教授、小说家、或者别的什么人,他不会想改变世界,不会想半夜出门打击犯罪,更不会……想做别的事。

说回当时吧,那会儿杰森有一个习惯,和迪克刚来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他会在布鲁斯出门夜巡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他,看着他换制服、看着他清点道具、看着他开车出门、看着他消失在暗门的另一边。好像这样布鲁斯就会心软,同意带他一起去似的。

所以那天晚上,杰森发现了布鲁斯没有按时出现在蝙蝠洞出发夜巡。

当时杰森刚刚搬出犯罪巷,文化水平有限,也没来得及读很多书,手边常备着字典,对世界具有非常片面狭隘的简单认识。

所以,他觉得布鲁斯出事了。

他跑到布鲁斯的卧室门外,怎么敲门都敲不开,里边的人根本听不见。阿福委婉地表示:“布鲁斯老爷有些急事。”但杰森,十二岁的,对“性”的了解局限于小巷口开不动的迷你面包车的,对“紧闭的房门”的了解局限于吸毒过量猝死的杰森,他根本没听懂。

阿福越跟他说“没关系的”,他越觉得“有关系而且关系大了”。布鲁斯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受伤了?他是不是……死了?

杰森好悬没把自己吓哭,但与浅薄的人生阅历相比,他的小手段倒是非常充足且实用——他把面前那扇门的锁给撬了。

电光石火之间,布鲁斯抓起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哈尔抬手捂住了脸,而杰森……年幼无知的他看向阿福:“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布鲁斯在家里招妓?”

“你说什么?!”哈尔撤下手怒吼道,而布鲁斯抓起枕头闷住了他的头,后来他回忆起来,意识到他当时想的应该是:把哈尔闷死算了。

“阿福,带杰森去书房等我,我,我马上过去。”

厚重的木门关上的声音叫醒了哈尔,他把枕头掀到一边:“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啊?”

布鲁斯花了穿上衣服的时间,给哈尔解释为什么杰森的脑回路里的“性行为”只有“嫖娼卖淫”一个可能,然后出去,花了十倍的时间给杰森解释,性行为与金钱交易不一定相关。令他欣慰的是,后者的反应显然比前者冷静得多,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十二岁小孩。

然后他决定取消当晚的夜巡,而等他带着杰森回卧室,还想着能不能介绍他俩正式认识的时候,他床上已经空了。窗户缝里夹着一张纸,写着“得走了”。有一个瞬间,布鲁斯怀疑自己的心也空了,但下一个瞬间,那里就被窗外凉飕飕的冷风填得满满当当——他还指望什么呢?

杰森扯扯他的袖口:“我是不是应该跟他道歉?”

布鲁斯点点头:“你那样说非常不礼貌。我跟他解释了,所以他应该不会生你的气,但你依然欠他一个道歉。”

那天晚上他还是去夜巡了。


他俩正式见面已经是在一个月之后了,杰森已经正式宣布失忆,忘记了他那个晚上的所作所为——小孩子总是学得很快。布鲁斯和哈尔打自称“末日军团”的反派团伙打得肾上腺素飙升,回来在瞭望塔的储藏室里一通胡来,气喘吁吁地穿上衣服,开始抹除作案痕迹。

“你还没见过杰森吧。”布鲁斯说,声音冷淡得非常贤者。

哈尔脸色不是特别好看,任谁的意志力制服刚刚被同一个人撕了三回,脸色都不会好看:“我见过。”

“你的眼睛被捂上了,这不算见过。”布鲁斯说。

哈尔冷笑一声,但布鲁斯刚刚特意确保了他不会有力气跟他打架甚至吵嘴,事实果然如此,因为哈尔只是问:“你是想干什么?”

“过来吃饭。”布鲁斯说完这话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不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那种吃饭。”

哈尔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布鲁斯不明白为什么——四年前是哈尔说“算了”的,四个星期以前也是哈尔留张纸条就走的,他为什么不高兴?他凭什么不高兴?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走吧。”哈尔说。

布鲁斯也不大搞得懂自己是在想什么,哈尔如他所愿没跟他吵,但他好像又希望哈尔和他吵。

出门之前布鲁斯就答应了杰森会带哈尔回去,所以杰森就在餐厅等他们,穿着身小西装,甚至还打了领结,所以,不管是夹克衬衫牛仔裤的哈尔,还是背心家居裤配浴袍的布鲁斯,看起来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搞得大家都很尴尬,而杰森的下一句话无疑让事情尴尬了十倍:“对不起,哈尔,我上次不该说你是,呃,卖淫工作者(布鲁斯也不知道这工作是谁定义的)。我不知道你是布鲁斯的男朋友。”

哈尔的呼吸滞住了,布鲁斯认为哈尔大概觉得是他教杰森这么说的,他不由自主地恐慌了一下,然后立刻发问,但声带却不是很配合:“谁告诉你……哈尔……是我……男朋友……的?”

杰森眨眨眼,眼神乱晃,咬住了下嘴唇,通常那代表着“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迪克说,你们四年前在一起过。所以我以为……”

布鲁斯觉得自己这下真的是没法解释了。他和哈尔从来就没有走到过“男朋友”的地步,可他家里孩子却一个两个都这么觉得,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段关系对布鲁斯而言,并不是哈尔想要它是的样子。

哈尔依然没说话,呼吸也非常轻,像是——布鲁斯怎么知道它像是什么?他但凡知道个一星半点,他们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把哈尔拉出去解释:“呃,迪克……可能有点误解了我们的关系……但也不是他的错……我们确实约会了好几个月……杰森他……还小……他撞见了之后……大概会觉得我们是……”

他不得不咳嗽一声才能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咳。那个,我没有监视你,但你好像没有在和什么人……”

“我没有。”哈尔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我没有和别人交往、约会、暧昧……没有。”

布鲁斯知道他当时为什么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但他不愿意提。

“所以,你介不介意……”他咽下一口唾沫,“只是在杰森面前,假装是我男朋友?”

他想说“再考虑一下我”,但哈尔·乔丹最不可能感兴趣的,就是摇尾乞怜的蠢货。

他更想说“再和我试一次”,但他不敢,他怕哈尔再说一次“算了吧”。

哈尔说:“好。”


“假男朋友”,不出布鲁斯所料,是他们的安全区域。

男朋友要让亲朋好友知道不能藏着掖着,假男朋友可以。

炮友不会两三天不见面就思念对方到要打性爱电话甚至视频,假男朋友可以。

假男朋友什么都可以,除了变成真的。

他们的表演没有简单局限在杰森面前,布鲁斯趁着他这个身份还没被“算了”不停地占哈尔的便宜。

著名工作狂卡萝·费里斯带着得力下属来东海岸谈合作,布鲁斯光明正大,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地给哈尔订了一大束九十九朵红玫瑰,就差没把小票快递给克拉克让他发上星球日报的官方推特。然后他在酒宴上抓着哈尔不撒手,甜心宝贝蜜糖亲爱的叫了三四个小时,声音腻到令人发指,几乎能把假的叫成真的,幸亏哈尔不知道他手里端的是姜汁汽水而不是香槟。

哈尔的心思就纯粹得多,全在床上。他始终致力于想出新鲜的花样,但结果?哈尔·乔丹是个飞行员而非黄片编剧是有原因的。

哈尔给他们编过很多角色扮演剧本,其中百分之八十烂得像部糟糕的黄片,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连黄片都不如。大概因为他们就是两个这么糟糕的演员?

那次哈尔提出玩“菜鸟性工作者与钓鱼执法的脏警”,布鲁斯知道他就是想听自己说下流话(并且还期待着他编不出来的表情),但等真的开始之后,布鲁斯才刚用标准套路说到“如果你就这水平,我就要把你送进去了”,哈尔就掀了剧本,把角色扮演一路改编成了愤怒性爱。

得承认,他俩对此都拿手得多。


但,假的永远是假的,怎么也变不成真的。

混乱的开头,比开头更混乱的后续,只会导致比后续还要混乱的结局。

布鲁斯甚至说不清他们到底是怎么结束的。

简单点说,事实证明,四年前的绑架,有些他们没能意识到的副作用。

哈尔决定去背这口锅,他把自己逐出了正义联盟,反对无效。他去太空里做别的了,偶尔的偶尔,约翰会转达他两句问候。

然后,巴里死了。

哈尔跨过大半个宇宙,钻了十几个虫洞飞回来,也没赶上和他道别。没人赶上。世界上最快的人,离去也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闪电侠没有葬礼,因为沃利决定让这个面具活下来。

联盟内部的名单里,4号被布鲁斯从鲜艳夺目的红色改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

那个时候他突然有种感觉,这说不准只是个开始。


杰森的反应比他快,他在哈尔一个月没来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他通过了布鲁斯的训练,开始夜巡。所以布鲁斯没能意识到他心情变化的真正原因。

那是他在杰森的事上第一次犯错。

但人最好不要犯错,不然只会一错再错。

二十四岁的他真的不是多疑,真的不是危言耸听。

三十一岁的布鲁斯,是真的在想,要不都一起死了算了。

杰森、小丑、他、哥谭……都一起死了算了。

克拉克是个好人,所以布鲁斯打他的时候他不还手,把脸放软任他随便揍。如果角色调换一下,布鲁斯肯定会把克拉克关进红太阳房,虽然不至于杀他,但也不会放出来。

最后死的只有一个人。

他确实选了选项一。有时候布鲁斯真讨厌自己总是对的。

好长一阵子,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在叫他。

“布鲁斯。”

可当他转过头去,却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八岁还是三十一岁。

迪克刚离开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有他还在的错觉,但这不一样。

因为他知道他还能见到迪克,长大的迪克,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

因为当他看到杰森的时候,他心里缺失的那一部分是能被填满的,那一部分叫做家人的陪伴。布鲁斯·韦恩不喜欢孤独一人,这是个秘密。

但提姆只能填上他心里那个洞的一点点。

但杰森永远十五岁。


三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去年,克拉克。

布鲁斯很冷静,布鲁斯非常冷静。因为这下没人来拦他了,他得额外分出一部分心神扮演克拉克的角色,所以他必须冷静。他只能冷静。

蝙蝠侠的夜巡有条不紊,侦探工作毫无纰漏。提姆提心吊胆地天天观察他,可什么都没发现。他是想发现什么?布鲁斯都想笑,他会的那两手都是我教的。

布鲁斯·韦恩每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喝酒从凌晨四点喝到下午一点,然后闭上眼睛,一口气睡到晚上八点起床。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提姆会的不全是布鲁斯教的。

有一天起,哈尔开始过来陪他。他每天都来,先是陪布鲁斯单纯喝酒,然后除了喝酒还会打架,然后边打边对骂,把这些年来对对方的所有意见一口气喷出来。

然后有一天,他们坐在满地狼藉之间,背靠着墙,身上是对方打的淤青,手上是酒瓶子还是什么的碎片划出的伤口,额头冒血,房间乱得找最好的痕检员也鉴定不出个所以然。

布鲁斯忽然就觉得很累。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别再有了……”

哈尔低低笑了,他总这样,笑比起感情更像是一种表态。每次他们寡不敌众的时候,他都会这么笑:“承受不起了?”

布鲁斯转头看着他:“你行?”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他们眼睛里开始冒水,怎么擦也擦不完,最后索性演变成一场抱头痛哭。

第二天哈尔没再来,布鲁斯也没再喝酒。


过了不算太久,克拉克回来了。

杰森没回来,巴里没回来,可克拉克……

他回来了。

那并不是场充满欢欣与幸福的重逢,完全不是。

超人归来第七天,海滨城废墟上一连七天不分昼夜闪耀的绿色城市消失了。一道翡翠色的光芒直冲天际,眨眼消失。

暮色降临。

怎么分辨救人和害人?怎么判断孰对孰错?哈尔·乔丹一语成谶,布鲁斯再没见过他。

倒不如说,已经没有什么哈尔·乔丹了,只有视差。

那场后来被称之为“零时”的时间动乱中他没撑到最后,前一个瞬间他的世界还一片白光,后一刻他就看到奥利砸了自己的弓。

他在追踪奥利行踪时看到过一袭绿色的披风。

但他没在奥利葬礼上看到它。


布鲁斯想过,下一次见到视差的时候,他会做什么——

他会讽刺他,他会斥骂他,他会鄙夷不屑,他会不给他半点信任。

同时,内心深处他会承认,如果一样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如果变成一地废墟的是哥谭,如果他有一枚靠想象力和意志力工作的万能戒指,如果还有哪怕一丁点希望他可以撤销这一切……他不能保证,他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两年前,他只是失去了一个人,就已经在想:“去他妈的,忒弥斯是个长了眼睛不用,创造了婚姻又被丈夫抛弃,比犯罪巷口一身性病、一个三明治能买下全部的妓女还要下贱一千一万倍的婊子。我已经迟到了,她居然还没来,难道还他妈要我等她吗?”

他曾歇斯底里过,但那不意味着他就不能指责视差做了一样的事。而这,不是因为他最后没有拔出墨格拉的匕首,不是。

是因为,他觉得、他相信、他想要……哈尔比他好。

布鲁斯·韦恩在八岁那年开始凝视深渊,时至今日他三十三岁,整整二十五年,未敢眨一次眼睛。因为他不知道深渊什么时候会回视,他怕被它吞没进永恒的夜色里。

现在吗?现在深渊回没回视他不知道,但“永恒的夜色”已经到来了。


五月应该是个很美的月份才对。莎士比亚最脍炙人口的一首情诗,就以夏日五月的天气做比。

现在是早上五点,太阳早该升起来了,可他盯着窗户看了三十分钟,始终只能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布鲁斯。”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提姆。不是因为声音,也不是因为庄园里没有别人,而是因为只有提姆会用这种语气叫他,冷静、理智、深思熟虑。

“保持警惕,做好准备。我联系超人。”

“没有太阳,他无法补充能量,会很危险。”

他转过头,看着提姆:“可还有谁有能力调查太阳系出了什么事?”

“绿灯侠。”提姆直视着他。

这就是提姆特别的地方了。要是换了迪克,一定会说“凯尔·雷纳”,因为他一定觉得“绿灯侠”是个敏感词。要是杰森……

要是杰森,他会说“我知道,我去给他打电话”。


宇宙对蝙蝠侠太不公平,他只是想骂个人,都没有时间去做。

说来还挺讽刺的,因为上一次视差出现的时候,世界上最没意义的就是时间。

无边夜色终于告结,太阳再次升起,诺亚方舟没派上用场,万众欢腾。

几天后,克拉克捎来了葬礼的消息。

布鲁斯没露面,他带着迪克和提姆在二楼栏杆后面参与了全程。

沼泽怪物为视差建起绿灯军团徽记形状的灌木丛,传矩者用戒指塑出绿灯侠的雕像,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布鲁斯发现,他之前耿耿于怀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写不出来的骂人腹稿也好,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也罢,他长达十六年的冲动,他没提起过的假名……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愿你安息,哈尔·乔丹。”他说出又一句没意义的话来。



Chapter 5 三十五岁的哈尔·乔丹

有个问题哈尔时不时就会想,但他从没有得出过确切答案——

他和布鲁斯,究竟谁更疯一点?

最一开始他说是布鲁斯,但冷静下来想了想之后,“那我就死”?他到底有什么底气去说布鲁斯疯?

越了解布鲁斯,哈尔越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布鲁斯有条万能腰带,但那又不是无限空间,总有里面的东西解决不了的情况;他稍好些,手上有一枚万能戒指,可但凡遇见点黄色,那他也只能凭自己了。然而,他俩从始至终,就这样,混迹在一群超人类之间。

客观上来想,布鲁斯应该病得比他重,因为绿灯戒指的应用范围不出意外应该还是比蝙蝠腰带广的。但主观上来说,哈尔无疑才是那个疯子,因为布鲁斯总有计划,总有方案,总是严谨理智得像台机器或者说瓦肯星人。反观哈尔自己,所有方案全靠现想,好与不好无从预测,执行一下才知道结果,而且他往往也没时间想出第二个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拖就是八九年,直到钢铁之躯成了一尊不会动的钢铁雕像,哈尔才确定下了他的答案——


当时是提姆把他叫去的。

第三任罗宾机敏而冷静,比起儿子更像学徒。大约是因为他与前两任不同,是在一众选择里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条路。

哈尔非常确定他根本就没见过提姆,但提姆不知为何有他的联系方式,而且知道如何用最少的字数,调动哈尔最多的情绪:“布鲁斯在喝酒。”

哈尔认识的那个布鲁斯从不喝酒。

印象里有那么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布鲁斯酒杯不离手地喝了三四个小时,里面全是姜汁汽水。那个晚上的布鲁斯非常粘人,说话既腻歪又肉麻。但他们的普通人身份难得有交集,既然他想那样,哈尔也没必要制止他。毕竟,作为假男朋友,他又不是不喜欢那个样子的布鲁斯。

世界最佳侦探可能没有想过,一个人为什么会愿意给另一个人当为期不定的假男朋友?其实可能的原因就只有那么一个,就是他疯到觉得,有朝一日假的能变成真的。

“假男朋友”始终没能更进一步,他们大概都少了点什么去迈那一步。布鲁斯没带勇气,哈尔没带希望。他们就那么瞎折腾,最后当然只能分开。

可四年之后,哈尔还是为那一条短信,想都不想地从五点的日出里飞到了八点的细雨中。

幸好那会儿他是个保险推销员,不必对费里斯有什么愧疚感。


第一天布鲁斯什么都没说。哈尔拿起一瓶酒:“我陪你?”布鲁斯无言地瞥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灌下一口烈酒。

第二天,第三天……

第四天哈尔留久了些,盯着睡着的布鲁斯想:“我到底为什么要来?”

他不知道。

他只是不能把布鲁斯一个人这么放着。

布鲁斯睡得不大安稳,一个小时后,哈尔听见他叫了一声:“克拉克。”

下一个瞬间,蝙蝠侠肌肉紧绷,猛地坐起来,神色慌张而惶恐——他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了哈尔的眼睛。

有的事说出来就离谱——哈尔是在那个时候知道超人的名字的。这大概只能怪布鲁斯,超人是他最好的朋友,而哈尔到那会儿跟他不清不楚了八九年,他却从没想起介绍他俩正经认识一下。

可好像又不能怪他。说到底,哈尔是谁啊?假男朋友最多了,连准男朋友都没当过,更别提去掉前缀的那个身份。

哈尔知道布鲁斯喜欢他,可他却不知道这种喜欢对布鲁斯而言意味着什么。

哈尔知道布鲁斯对超人的感情不是喜欢,但他也知道超人对布鲁斯有多重要。

布鲁斯大概永远不会承认,但超……克拉克对他而言,远不只是朋友、搭档、家人。克拉克比那亲密得、重要得多,布鲁斯心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例外的位置,他给了克拉克。

哈尔耸耸肩,在布鲁斯床边坐下:“我第一次遇到巴里是在中心城警局。我在酒吧闹事被捕,警官先生动作相当粗暴,他帮我说了两句话。”

“然后?”

“然后,有阵子我经常在中城的酒吧喝酒,好几次差点和别人打起来,但我都忍住了,因为会被沃利发现。”

布鲁斯没说话。

“他走了,布鲁斯。”哈尔说,感觉心正在被千刀万剐,好在语调还算平稳,“但你我还在这儿。”

不好说这话到底伤他和布鲁斯哪个更重,但反正紧接着他们打了一架。要是动真格的,哈尔根本打不过布鲁斯。不过布鲁斯不是在打架,他只是在发泄,发泄他的痛苦和悲伤。

后来他们每天都打架,直到那天布鲁斯,操他妈的蝙蝠侠,他哭了。

马丁死的时候哈尔没哭,杰西卡死的时候哈尔没哭,巴里死的时候哈尔没哭,但当布鲁斯哭的时候,哈尔他妈终于忍不住了。他跟着哭了。

布鲁斯·韦恩是他见过最坚强,最顽固,最了不得的人,但即便布鲁斯也会有筋疲力竭,只能大哭一场的时候。

脱下那身衣服,蝙蝠侠也只是个凡人。

哈尔知道他自己有种习惯性的逞强,他从来都不愿示弱。那种逞强半点用处都没有,除了能给他加上一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壳子。

那个时候他意识到,那层壳子和他的灯戒造物没什么区别,全靠他的意志力才撑得起来。而一旦它被击碎,里面他苦苦压抑的感情就会瞬间涌出来,汹涌澎湃,占领他的全部思绪。

或许是布鲁斯的眼泪把它击碎的,又或许,他只是在顿悟布鲁斯是个凡人的同时,陡然间看清了自己的本质。


所以到最后,哈尔的答案是他。

他和布鲁斯之间,他是更疯的那个。

布鲁斯·韦恩从来都再清醒不过,他哈尔·乔丹才是货真价实的疯子。

后面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佐证了这一点。


他从不是个英雄。他只是个,想做对的事情的人。

若是他的世界里对错模糊,是非颠倒?

奥利……他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幽灵就宣告一切结束了。

那支箭扎在他的胸口,不疼,一点也不疼。

从翡翠的海滨城烟消云散,他一拳砸上小蓝人投影的时候起,他就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

那段时间,哈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的凝胶罩子里,他被包裹在其中,无法与外界交流,明明身处世界之中,可世界在感知里却那么遥远。一切的一切都虚无缥缈,就只有他自己的思维还剩下点实感,也不知道是太清醒还是干脆疯了。

从前有那么一个晚上,黏黏糊糊的布鲁斯说他的眼睛像琥珀,一个人若是看进去,会觉得时间都凝固了。

可他们的生活糟就糟在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再扯淡的情话都有成真的可能。时间岂止会凝固,时间还会消失,还会重塑——托这个疯子的福。

我只是想让世界变回它应有的样子,为什么你们却都要拦我?

如果说我这么做是错的,那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求求你们?


他很久没感觉到过思路清晰的滋味。只有无边无际的不真实感,孤独、静寂……恐惧。

被他所知最杰出的箭手一箭正中心脏不疼,点燃太阳并不热,在炼狱徘徊并不冷,被幽灵化作水晶一点点碎成粉末也毫无感觉。

什么都没有。

“我不配复仇,我只配受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哈尔眼前被泪水晕得一片朦胧——他是不是变软弱了?他不知道——,模模糊糊间他似乎看到,上帝那个婊子养的站在天堂从云端俯瞰,冲他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然后他的世界寸寸龟裂,圣光洒落在他手上,灼烧起上面哪怕太阳的温度也无能为力的斑斑血迹。

很疼。

疼得几乎像是……活着。

但这次,他不再是哈尔·乔丹,不再是飞行员、绿灯侠抑或视差。

他是幽灵,救赎之灵。


那段时间他找到了……平静。

当幽灵的感觉,就像是灵魂被圣火无休无止地灼烧,精神和认知四分五裂,同时注视整个人间的每一个角落,遇到的任何人都可能突然向他告解忏悔……

但他确实感到了平静。

他杀人如麻,罪不容恕。只有受罚的痛苦才能令他心安理得。

都说了,他是个疯子。

……所以布鲁斯为什么要叫他回来?湮灭、消失、不复存在、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不是活该吗?他完全活该啊。

总不会是因为他突发奇想、自作聪明的临别礼物,总不会是因为布鲁斯,蝙蝠侠,也会感情用事吧?蝙蝠侠怎么能莽撞、草率、任意妄为?这不是他的特权吗?

“蝙蝠侠不能感情用事,”他忍不住说,“我理解的。”

他一直都理解。

“你要永远坚定,永远怀疑,永远理智,永远清醒……因为你是蝙蝠侠,你是正义联盟的大脑。你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偏心偏爱。我都理解的。

“就因为你爱我,所以你才更要尤其苛待我。因为爱情会影响你的判断,难道不是这样吗?

“所以,为什么,布鲁斯,为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才能把我从虚无中叫回来,因为我爱你。但你为什么要叫我回来?你不是应该比所有人都更清楚,我不配吗?为什么?”

他知道布鲁斯听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而那个虫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它只传来另一端那个控制狂不接受拒绝、凶悍强硬、顽固不化的声音:“你要回到我们身边来。你能听见我吗?你要回来!”

你知道吗?我总是相信你是对的。

即便是在我自己都无法判断对错的时候,我依然相信你是对的。

你觉得要我回来是对的?那好。

我回来。

隔着护目镜对上那双眼睛时,他差点就要扑上去给布鲁斯个舌吻。但恰恰也是那个时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早就没了这么做的资格。


绿灯戒指是种有趣的存在。

当你失去它的时候,你会感到自己的一部分随之无声无息地碎掉了。但你不会痛苦,因为你知道,这是因为你与它不再合适。

可当它重新选择了你,当你握紧拳头的时候能再度感觉到那种硬度,当你的意志贯通它,翠绿的光辉在你指间闪耀,陪你8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想念它。

戒指、军团、绿灯侠……从前的一切。

见鬼,他几乎要忘了当哈尔·乔丹是个什么滋味了。

好吧,哈尔承认当时他确实兴奋得过了头,回来的感觉实在好得难以言喻,乃至于他脑子一热居然给了布鲁斯个下勾拳。

作为哈尔,即便他爱布鲁斯爱得字面意义上死去活来,也不妨碍他觉得对方绝大多数时候都非常欠揍。但平心而论,当时不是其中之一,因为布鲁斯被揍的时候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

他在盖夸他的时候就该意识到那不合适的,在他认识盖·加德纳这些年来,他从没见对方兴高采烈地赞许过任何正常人会赞许的东西。

但当时,他只是太高兴了。

他真的,太高兴了。

幽灵释放了他,视差也被他逐出体外,他又戴上了那枚他以为、相信、坚信,不可能再属于他的戒指。他又是哈尔·乔丹,绿灯侠2814.1了。这感觉岂止是操他妈的无与伦比——

他哈尔·乔丹回来了。


哈尔本来以为布鲁斯会生气,但他没有。他只是转身离开,留下一句简单的:“我认为无论如何,这个宇宙需要多一点光。”

但当奥利告诉他“蝙蝠有事找你”的时候,哈尔才终于反应过来——布鲁斯还不如生气呢。

因为如果布鲁斯生气了,那就证明,哈尔至少还是值得他生气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哈尔干脆像是个未曾认识过的陌生人。他不搭理哈尔的任何一句笑话,在哈尔说到阿福的蜂蜜茶时粗暴地打断他,嘴里只有任务,什么自称纹身人的杀人义警,这任务甚至都只和哈尔有关,因为:“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乔丹。”甚至背过身去,只给哈尔留了一个背影。

哈尔知道自己活该,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你知道,你以前叫我哈尔。”

他当幽灵的时候可不会说这种话,因为他是幽灵,但幽灵却不是他。所以他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喜恶,不能有……过去。

但当他是哈尔·乔丹的时候,那一切都回来了。

他忍住了没说“所以现在奥利在你这儿的优先级比我高了?”,没说“纹身人?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吗?”。可他没忍住,说了“你以前叫我哈尔”。

布鲁斯没回头。

他说:“我甚至都不认识这家伙,布鲁斯。”

布鲁斯依然没回头。

哈尔忍不下去了——这段时间以来,几乎什么都回来了。他回到了空军,他找回了那些差点死在他手里的绿灯侠,海滨城的人口日渐上升,他和吉姆一家渐渐修好……

除了布鲁斯和他。

布鲁斯和他没回来,倒不是说他们真的有个可回去的点,但是……

至少你该死的得给我转过来,看着我说话。

搭上布鲁斯肩膀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对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跟他打布鲁斯的时候是一样的套路,先是打断,再是无视,然后转过身,在对方抬起左手搭上自己右肩的时候,回身右手一个下勾拳。

“我们扯平了。”布鲁斯总算看着他说话了。

纹身人不是哈尔认识的那个,但这和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哈尔负责解决纹身,布鲁斯负责解决人。如果不是布鲁斯依然不肯多看他一眼,哈尔真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哈尔不那么愿意走,因为他意识到,布鲁斯好像从来都没了解过“绿灯侠”。即便他了解过,也不是了解的他这个绿灯侠。

他成功说服布鲁斯试试那枚戒指,布鲁斯伸出右手,哈尔直接把它戴上了他的手指。布鲁斯什么也没说。蝙蝠洞里静寂无声,哈尔不由得心猿意马——这是武器,但它也是枚戒指。

他们很像,一般人看不出来这个,不过他们俩之间心照不宣。——他们的一部分始终留在七八岁时的一幕里,既是被困住走不出来,也是自己不愿离开。童年的一个瞬间决定了他们这二十多年来做的每一个决定,那是他们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切原因。

但他们又截然不同——哈尔赢过了恐惧,却放不下父亲的离开;布鲁斯接受了一切的离去,可却永远活在那个可怕的夜晚里。

长久以来,在哈尔陪他喝酒之后,第一次,布鲁斯没用蝙蝠侠的声音说话:“无论如何,谢谢。”

布鲁斯把戒指还给他,抓着他的手站起来,哈尔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给我戴上”,但他没有。因为他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放不下,布鲁斯可放得下。

是时候走了。哈尔把戒指戴上,转过身,听到布鲁斯在他身后说:“声明一下,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哈尔。”

不合适,但去他妈的。他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抱住了布鲁斯。

他并没离开很久,现在身份证上也才三十四岁,但他和布鲁斯与两年前的他们早就已是天壤之别。

两年前的那个布鲁斯会抬手抱住他,现在的布鲁斯只是僵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为什么呢?他想,我又是我了啊。

发热的脑子一点点冷下来,蝙蝠洞里的冷风吹透了他的制服,把他身上的汗水吹得冰凉,寒意冻透了整个胸腔,心肺因为突如其来的降温迟缓下来,心跳减速,呼吸困难。

他抬起手想放开布鲁斯,但布鲁斯说:“别动。”

然后,哈尔感到自己被抱住了。

布鲁斯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大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哈尔并不擅长听从命令,但他决定就听布鲁斯的一回。

他们安静地拥抱,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布鲁斯突然动了动脖子,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哈尔的。

称不上软,但至少没看起来那么硬。

然后,布鲁斯嘴唇颤抖着,在他耳边吐出了一口气。

哈尔·乔丹就在那一瞬间彻底投降。

布鲁斯·韦恩却不愿意接收这名战俘。他的呼吸飞速平稳下来,毫不留情地松开了哈尔,语调冰冷不留情面:“你不是要走吗?”

哈尔咬紧了牙,他知道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但布鲁斯视若无睹,冷漠地看着他,无声地要他走人。

哈尔不想听他的,可到了这种时候,他做得越多只会错得越多。布鲁斯可能因为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而回应他,但冷静下来后,布鲁斯只会更不想要他。

哈尔转过身,周身亮起绿光,向外飞去,临了却绝望地发现,自己依然不可救药地,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所以他回了头,看到布鲁斯脖子转了个不大不小的角度,刚好够用眼神安静地追踪他的背影。

布鲁斯·韦恩个王八羔子。

在哈尔·乔丹不清醒的时候,他会以布鲁斯为对,但现在他清醒了。

事实上,他从没有这么清醒过。所以他又刷一下飞回去,捏起布鲁斯的下巴,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可不用等他下嘴,里面早就一股血味。

布鲁斯是真的有办法让他难受,哈尔想着,用舌尖尽量轻地扫过那些新鲜的伤口。

“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他忍不住骂道。

“你。”布鲁斯恶狠狠地说,然后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回了又一个吻里。


哈尔从来就没想清楚过,他为什么会喜欢布鲁斯——他跟他不合适,从来都不合适。

大多数时候他会想:去他妈的合不合适,我就是喜欢他。但偶尔的偶尔,他不这么想的时候,他会承认,他看不到和布鲁斯在一起的未来。而那不是布鲁斯的错,是他的错。

安稳、婚姻、家庭……这些哈尔统统给不出。哪怕往小了说,最简单的,他甚至无法保证,每次布鲁斯打电话来的时候,这边都能有人接。

他觉得布鲁斯·韦恩怎么也值得个比哈尔·乔丹更好的。

哈尔第一次这么想的时候,说“算了吧”,说完就后悔了。他希望布鲁斯拒绝,但布鲁斯没有,布鲁斯点了头。

那段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想去找布鲁斯,去收回那句话。他知道布鲁斯会答应的,因为那会儿布鲁斯显而易见地为他神魂颠倒。他还知道,只要他爱布鲁斯,他就能把布鲁斯留在身边,布鲁斯爱上他就只是时间问题。

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公平?哈尔用自己的爱去换布鲁斯的?

但哈尔知道这不公平,因为杰克的话始终回响在他耳边:“你杀了妈妈。自从你离家出走之后,妈妈的人生都花在担心上,她打听了每一场死里逃生和每一场机毁人亡。是你杀了妈妈!”

哈尔知道布鲁斯有着比谁都坚固的心,哈尔知道布鲁斯能承受一切常人所无法承受的伤痛与挫折……但,这不是哈尔能这么对他的理由。

他怎么舍得?

哈尔不知道那会儿说“算了”究竟来不来得及,他也不知道他是该希望来得及,还是该希望来不及。

如果来得及,那布鲁斯能放下他,能找到另一个值得他爱的人,他会爱上别人,而那个“别人”能给他幸福。这个“别人”是谁都好,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比哈尔更适合他。

但如果,如果,布鲁斯已经爱上了他,已经来不及了的话……那布鲁斯就是他的了。这个念头对哈尔的诱惑力难以言说,因为他很清楚,他自己是放不下的。哈尔早过了“来得及”的时候,他爱布鲁斯,所以才不得不逼自己放开他。


当哈尔终于要忍不住了的时候,他和奥利出发进行了一场公路旅行。

如果你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抬头看着天空、星海和宇宙,如果你每天在云端之上遨游,那么当你低头认真看的时候,你会看到什么?

你会看到,人间即地狱。

基督教之所以相信人生来带有原罪,不是全无道理。

那段日子哈尔终于了解到布鲁斯在对抗的究竟是什么。哥谭是座不见天日的罪恶之城,但凑近了去看,那些黑暗、污秽与丑恶,都有同一个来源——人。

凭哈尔的阅历,他真的可以说,智慧物种,皆是如此。有了智慧就会有社会,有了社会就会有法律,有了法律就会有犯罪,茫茫宇宙,不外如是。——他并非是在为人类开脱,智慧生物远不止人,可哪儿都是这个样子。

哈尔只是,终于明白了这有多难。

超人太过仁慈博爱,他不会出手干预;神奇女侠涉世未深,她只能看到视野之内的不公;海王的领土在深海之下;闪电侠快到无法观察其中的规律;绿灯侠整日奔波在群星之间……真正能看到这一切,能去做些什么的,只有蝙蝠侠和绿箭侠这样的人。

布鲁斯和奥利这样的,不凡的凡人。他们没有任何超能力,但他们做到了有超能力也做不到的事。

布鲁斯还不止如此,他是一切的开端。如果哈尔没记错的话,蝙蝠侠的出现甚至比超人都要早。

他不必做任何事,他没有任何责任,这个世界根本不配有他这样的骑士守护……

但布鲁斯做了所有事。

因为即便世界不配,但人却是配的。不是所有人,但是总有人。

持枪混混总有,八岁小孩也总有,后者总是不配因为前者变成孤儿。——这就是布鲁斯眼里的世界,它不是黑白分明,它也找不出绝对的对错善恶,但它有一条分外清晰的、不容任何人踏过的底线。

布鲁斯这样的人,哈尔怎么可能不爱上他?怎么可能停止爱他?


哈尔并不非常确定,被困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这都要怪布鲁斯,因为布鲁斯在瞭望塔整理了一下他的手套,而布鲁斯不该那么做的。他的新手套尺寸有些太合适了,小臂的肌肉,灵活的手腕、修长的手指一览无遗。那非常诱人,害得哈尔突然好奇,如果那只手戴着那只手套摸他,会是种什么感觉。

所以当他和布鲁斯被困时,他的脑子陡然间被这个念头占满了。

好消息,他知道了那是种什么感觉。

坏消息,他似乎没机会更进一步了。

“来得及”还是“来不及”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答案,讽刺得一如哈尔的前半生。——布鲁斯爱他爱得无法自拔,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但同时,布鲁斯不想要他。

不是,床上的那种,不想要;倒不如说是,床下的那种,不想要。

那会儿他是哈尔失而复得松不开放不下的爱人,任他索要什么哈尔都会愿意给。但布鲁斯没要什么。他唯一一次开口,只要了一个可以陪他逢场作戏的假男朋友。

哈尔当然不是百分百情愿地去当布鲁斯的“假男朋友”。他被自以为的暧昧对象说“没有在和什么人……”,难受得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布鲁斯看看,上面是写满了谁的名字。

回答时,他特意把“什么人”换成了“别人”,“没在和别人”的潜台词是“我不是在和你吗?”。可没有任何效果。

布鲁斯不想要一个真的男朋友,哈尔就算硬塞给他一个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又何必呢?

令他高兴的是,至少布鲁斯在床上还想要他。这同时又令他难受,因为布鲁斯只在床上才想要他。

“假男朋友”并不真的有个结束,哈尔承认大部分都要怪他。但——他那么做是最合适的,对所有人都好,不是吗?

不是吗?


虽然一股血味,但这个吻依然好得难以言表,大概给了哈尔一点借题发挥的信心。

“我们现在是什么?”他扒下布鲁斯的头套,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想要什么?”布鲁斯问。

“我想要你。”哈尔说,喉咙干涩得可怕。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他抓起哈尔的手按在心口:“……我就在这儿。”

“足够了。”他说。

他又抱住布鲁斯。隔着那么多层衣服,这一点也不舒服,可哈尔就是舍不得松手。

布鲁斯也抬手抱紧了他,这么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还想喝蜂蜜茶吗?”

“想死了。”

他们上楼的时候,提姆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敲膝间的电脑,过于早熟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他们,挑挑眉毛:“你们复合了?”

“复合”这个词不是非常合适,但哈尔想都没想就说:“对。”

他抬起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男朋友。”

提姆点了下头:“恭喜。”

然后他看向布鲁斯:“灾难上校?”

布鲁斯咳嗽一声:“你解决吧。”

哈尔在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终于捋顺了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灾难上校?”

布鲁斯皱起眉头:“不是什么事都和你有关。”

哈尔放下茶杯,扭过头去咬布鲁斯的耳朵,他没怎么使劲,但布鲁斯还是多少抖了一下。哈尔勾起嘴角:“你敢说这事与我无关?”

他们一路滚上了床。


算起来,他们上一次上床还是六年前的事情。

六年能发生很多事,足够让哈尔对着布鲁斯的裸体失神。——这些伤疤都是哪儿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看起来怎么伤得这么重?

哈尔尽可能吻过他没见过的每一道痕迹,但他覆盖不了全部,一部分是因为实在太多,另一部分则在于布鲁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等他弄完。

“我很抱歉……”最后的最后,他忍不住说道。

“别。”布鲁斯伸手,拂开他额头上那缕被汗水打湿,有些挡他视线的头发,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你不用对我道歉,哈尔。”

哈尔也不知道他该说什么,所以最后他只好说:“谢谢。”


那是段不错的日子。他和布鲁斯很忙,都很忙,非常忙。生活被全宇宙搅风搅雨,难得片刻安宁……

但那是段不错的日子。

哈尔不用担心任何事,他只需要做自己需要做的事。他的世界里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加利福尼亚看不到边际的天空,和宇宙里闪耀的一颗又一颗鲜活的星星……

每次他去哥谭,他都能见到布鲁斯。

哈尔也想多去,可这不是他说了算的。抛开三个小时的时差不谈,顶头上司就知道你是个超级英雄这事总归有点麻烦,他从不知道西海岸能有那么多绿灯侠管得到的事。

所以到最后,哈尔最多也只能做到每周去一趟。

他花了些时间去适应哥谭瞬息万变的城市文化,不只是阴雨连绵的天气,还有每周刷新一次的黑道势力分布,每月发生一次的大规模越狱,每季度流行一次的“蝙蝠侠死了”传言。

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每次他去哥谭,他都能见到布鲁斯。


第一件称得上大事的是提姆的离家出走。说实话,这事哈尔知道的寥寥无几,全是迪克告诉他的,而迪克也几乎没参与。

毕竟,一开始谁能想到这事最后闹得那么大?

“提姆和布鲁斯闹崩了。”

“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呢?”

“布鲁斯找了他女朋友来当罗宾。”

“他……什么?”

“史蒂芬妮不是提姆·德雷克的女朋友,是罗宾的女朋友。她……并不那么不够格。”

“意思就是说她还是不够格?”

“……阿福说史蒂喜欢笑。”

“笑?”

“杰森也喜欢笑。”

“他们很像?”

“不是很像,但是够像了。”

“后来又怎么了?”

“布鲁斯把史蒂开除了。她想证明自己,所以偷了他对付黑帮的方案,差点死在黑面具手里。”

“唉……你们这些罗宾是不是都有什么毛病?”

“‘罗宾’才没有毛病,有毛病的是当罗宾的人。(迪克耸了耸肩)没毛病谁去给他当罗宾?”

哈尔一贯欣赏迪克这种连自己都骂的豁达与透彻。


罗宾是什么?

跟班、助手、学徒、搭档?

不。

罗宾是鸟,学飞的鸟。

所以罗宾会犯错,会受伤,甚至会死亡……在种种错误与疼痛之后,罗宾会长成自己的样子。

那并不总招人喜欢。

世上没有什么能招所有人喜欢。


第二件大事,杰森回来了。

哈尔甚至感到难以置信——布鲁斯去问过了几乎每一个起死回生的人,却唯独跳过了他。

“为什么?”

“我试图寻找一种科学的解释,”那会儿布鲁斯可能是有八十个小时没睡觉了,眼睛里都是离奇怪诞的光影,“上帝的介入是我最不需要知道的。”

“那你现在找到你想要的科学解释了吗?”

布鲁斯挑起眉毛,眼神无声无息地落到那副棺材上:“接近了。”

要说哈尔不惊讶布鲁德海文被炸了,那是骗人的。

事实上,他非常惊讶。那枚炸弹为什么没把布鲁斯、杰森和小丑三个人一起炸死拉倒?

“哈尔,冷静。”迪克劝他。迪克·格雷森人生坎坷,过早经历了生离死别不说——这都差不多是干他们这行的标配了——,关键是,他早在十岁那年就进了布鲁斯·韦恩的门。

正因如此,在哈尔快被他俩的社交艺术烦死了的时候,迪克还能保有一丝理智去劝慰他。

有些事情其实不是对和错的问题,不是小丑该不该死的问题,不是杀人有没有用的问题……

而是世界上明明有那么那么那么多种交流方式,但布鲁斯和杰森,他俩偏偏每次都能精准选择到当前情境下,最不说人话的一种,然后吵个天翻地覆,再然后打个遍体鳞伤。

最开始几次哈尔还追过去试图劝架来着——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是拳头不能解决的,非要动刀子?”

“动刀子也就算了,把枪和飞镖放下,真的有必要上远程手段吗?”

“……打完了记得打个电话,我们好趁你们还有口气把你们救回来。”

后来他也烦了,毕竟哈尔·乔丹从不以耐心好著称:“把对方打死了记得毁尸灭迹,不是很想去给你们收尸。”

迪克认为哈尔完全就是在火上浇油帮倒忙,所以哈尔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俩的核心矛盾是什么?”

迪克皱起眉头:“杰森错了,他不肯改,布鲁斯不肯接受。”

“这不就是?”他们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哈尔不可能帮倒忙,他根本帮不上忙,这事上别人全都无能为力。它只能由布鲁斯和杰森自己解决,而这两个人正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俩没这本事。


可似乎,这也不是矛盾核心。

布鲁斯·韦恩和杰森·陶德的问题,是他们都想让对方听自己的,照自己说的做。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杰森杠不过布鲁斯。当杰森选择回到哥谭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他们不可能永远这样。最后的最后,一定有一个人会朝对方的方向改变,一定有一个人会输,而那个人一定会是杰森。

哈尔知道,迪克知道,布鲁斯知道,杰森也知道。

而这或许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杰森也知道。

迪克在劝说布鲁斯上非常有经验,但有时候经验可能只会起反作用。

“他可以直接把你们都炸死的,布鲁斯,他没有。他让你来做选择。”

“他‘逼’我去做选择。”

“依然是你选啊。”

“他差点把你炸死,迪克,为什么你还在帮他说话?”

“开什么玩笑,那绝对不是他。杰森怎么可能会想把我炸死?”

“因为他的情绪不稳定。他有PTSD,他的思维是扭曲的,他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是杰森!他这次回来计划周密,那么长时间里始终领先我们一步。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杰森从来都很专注,只关心他在乎的事,而你真觉得他在乎我吗?嗯?我觉得我们都知道,他在乎的只有你。布鲁斯,他恨的只有你!”

不出意料,那天布鲁斯和迪克不欢而散。

哈尔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张嘴,他肯定会站在迪克那边。

可布鲁斯已经够难受的了。

而且,迪克并不需要人提醒他,杰森之所以不恨他,是因为杰森并不指望迪克为他报仇。甚至……他说不准根本不觉得迪克可能会给他报仇。


再下一次哈尔过来的时候,正赶上提姆和布鲁斯视频通话。提姆鼻青脸肿,但看上去心情不错。

“发生了什么?”

提姆在屏幕那头耸耸肩:“没什么,有人试图当个好哥哥,仅此而已。”

“……杰森打的?”

“对。”

“不好意思我没太懂,这和‘好哥哥’有什么关系?”

“他说了很多‘珍爱生命,远离蝙蝠’的话。包括但不限于,布鲁斯只是在操纵我,布鲁斯对谁都一样,我并不特别,整个‘罗宾’这点子就是发疯,以及我不够好。”

哈尔只能给出一种反应:“你又几天没睡觉了?”

提姆笑了:“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哈尔。——杰森是想劝我趁着还有命在换一行,别让这洞里多个柜子,也别让布鲁斯良心上再多一层负担,就让‘罗宾’结束于他,让罗宾保、持、失、败。他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

“而你并不准备听他的。”

“当然不听。我从不听错误的话,不管出于多好的意愿。杰森错了,因为我真有这么好,在我敲门前布鲁斯根本不知道我查出了他的秘密身份。而‘罗宾’不会结束于他,更不会是个失败,因为我不允许。”

哈尔看着他,忍不住摇头:“有时候我也惊讶,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从布鲁斯身上学点好。但转念一想……”

提姆心领神会:“他身上有哪点好?”

嗯,布鲁斯就在这儿听着他俩聊天,但谁在乎啊?

提姆在那边举起一枚被硬撕下来的罗宾标志:“所以我什么时候能收到新制服?这完全不是我的错,布鲁斯,是杰森无理取闹。他几岁啊,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带撕人衣服的?”

他听起来真的就是个,跟哥哥打架打输了,回家找老爸告状的,普通十六岁青少年。

“明天。”布鲁斯回答。

提姆露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我甚至都没跟他说句‘你好’,他可是我的童年偶像。……可他真的挺会惹人生气的。”

“哦,相信我,”哈尔指指布鲁斯,“这位深有体会。”


当你不瞎折腾的时候,恋爱可以谈得非常舒服。

哈尔发现他其实不想要一次浪漫的约会,不想要人尽皆知的黏糊和腻歪……他只是想要每次去哥谭的时候,都能见到布鲁斯。

他在3601扇区过了感恩节,在车臣过了圣诞节,在科瓦德过了情人节,但幸好他还来得及回来陪布鲁斯过个生日。

现在的海滨城房价低得离谱,就算是哈尔的信用卡额度也足够应急。他在去找布鲁斯前先回了趟家,在自己的邮箱里发现了三个包裹——不是电子的,实体的。

第一个上面捆了个纸条,潦草写着“给你和B的生日礼物 帮我给他带句生日快乐——D.G.”。

第二个是吉姆寄的,非常之沉,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第三个是个,拿起来就开始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一样的东西。哈尔谨慎地用灯戒把它包起来。包裹响了三十五秒后,“蓬”地一声炸了他一仓鼠球的彩带。一段录音从彩带里传出来,两个大男孩和一个姑娘一起说道:“生日快乐,哈尔。”——哈尔不怎么清楚杰森的近况,只知道他和布鲁斯打了几架之后就离开了哥谭。看起来他现在和罗伊在一起,而且还挺开心的。女孩子的声音哈尔认不出,但他猜那会是个坚强纯粹的漂亮姑娘,和他俩一样,所以他们才会合得来。

另外还有一大堆信件、明信片之类的,哈尔大致看了一遍,除了账单,就是祝他生日快乐,众口一词说给他的礼物放在布鲁斯那儿了。

那个时候,哈尔才突然发现——原来那么多人都知道他和布鲁斯的事了。他们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抱着剩下两个包裹,满心迷茫地坐在沙发上,开始追溯这十年来他和布鲁斯瞎折腾的历史。


最一开始这其实还是段蛮普通的关系——他们相遇,他们一起经历了些事,他们去约次会。

那个时候知道的人应该还不多,因为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这么多的超级英雄。普通人最多只是好奇一下,为什么蝙蝠侠和绿灯侠三天两头就合作一次。

谁想合作啊?没人想合作。哈尔·乔丹从不擅长与人并肩作战,而黑云遍布的哥谭夜空里,布鲁斯·韦恩唯一容得下的就是他的蝙蝠灯。

然后哈尔提了结束,布鲁斯点了头。

那三四年里他们几乎没有私交,冷淡得让奥利总怀疑哈尔说的他和蝙蝠侠好过是在骗他。

他和奥利的公路旅行并没有什么规划,从出门就是两个人的临时起意,旅程当然是走到哪儿算哪儿。

奥利问过哈尔要不要去维加斯:“反正也不远。你可以去喝个大醉,干点给前男友发裸照之类的标准蠢事,而且不必承担后果。”

哈尔冷笑:“那是蝙蝠侠,我怎么可能不用承担后果?”

“那就承担。”奥利说,“他要是真被你骗来了,你们还能顺路结个婚。”

哈尔被他说得意动了一下,很快又兴致阑珊:“他哪有那么好骗……”

奥利转头看他,拍拍他的肩膀:“你懂的,有时候男人之所以被骗到,可不是因为比对方笨。”

哈尔当然懂,绝大多数谎言之所以能取信,都不是因为兜售它的人有条银舌头,而是因为听它的人想要相信。

但还是那句话——他哪儿有那么好骗?

哈尔盯着远方:“可我该怎么说呢……操,火烈鸟!奥利看路!你快撞上火烈鸟了!”

最后他们还是没去成维加斯。

不是因为那群火烈鸟,而是因为他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下来买水的时候,听说了附近近来频频发生的绑架事件。

那是哈尔第一次遇到“复苏”。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听到的一些话,像是“你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真的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吗?”和“你割舍了与生俱来的禀赋,为了什么?”。

哈尔和奥利一起把绑架犯们关进仓库里,打电话等当地警方过来接收。

当哈尔回头看向受害者们的时候,他从他们的眼神里无比清晰地看出——听到那些话的不止他一个人。

“我也切了腺体。”他撤掉制服领子,露出那个再明显不过的红斑,扭头确保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们安静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们:“我当时是Omega,有个Alpha男朋友。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我也知道我切掉的是什么。

“——是我和我想做的事之间唯一的阻碍。”

人群中,一个削瘦的青年举起手,哈尔冲他点点头,他开口时声音都是抖的:“可我不知道我想做的是什么。就只是……我父母想让我切掉它。”

哈尔微微一笑:“故事还没说完。现在,如你们所见,我是绿灯侠,这和我脖子上有没有腺体或者印子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它就在这儿。所以,我得带着它活下去。”

哈尔盯着那个过于瘦弱的青年:“因为人生可没有撤销键。”

警笛声轰鸣而至,奥利走过来:“好了好了,谈心时间结束,散会。”


第二次可能闹得就有点太大了。

知道哈尔·乔丹就是绿灯侠的人很多,他的活法几乎是和“秘密身份”的主旨南辕北辙——秘密身份的本意是保护超级英雄身边亲近的人免于受到反派的伤害,但哈尔的所有敌人似乎都知道面具底下的人姓甚名谁了。

幸好他们还没聪明到把这消息卖给狗仔队的地步,不然哈尔可真就要累死了。

总而言之,鉴于哈尔八面通风的保密意识,布鲁斯·韦恩和哈尔·乔丹那一回,恐怕真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因为那全是布鲁斯主动,所以哈尔觉得错也不在自己。

再说了……他当然会希望觉得他是布鲁斯男朋友的人越多越好,这还用问吗?


然后,就是现在。

他在和布鲁斯谈恋爱,他俩也没有遮掩这个,但不该有这么多人知道,这也太多了。布鲁斯可能告诉的那些人也就算了,为什么盖会知道?布鲁斯不可能告诉盖,而盖绝对没那个本事自己发现这一点。

哈尔突然想起他还有两个没拆的包裹。

他决定先打开吉姆那个,把迪克的留着和布鲁斯一起拆。

最上面是一张卡片,写着:“搬来海滨城时,我在家里发现了一些你的东西。我又去找了一趟杰克,这里就是我们俩手里的全部了。祝我的哥哥哈尔生日快乐。——吉姆”

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都只是哈尔以前的一些小玩意儿:收音机、飞机模型、捡来的子弹壳、橄榄球队的球衣……

和一条围巾。

哈尔看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条围巾是怎么回事,直到他伸手把它抓起来,柔软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穿过他的手心直达大脑。

——这是那条围巾。

迈彻斯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妈妈亲手把它从他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好久不见……”哈尔抚摸过灰蓝色的针织表面,感觉像是又见到了那个有一双灰蓝色眼睛的人,“过得怎么样?”

哈尔有很久没有想起迈彻斯了。一方面是他的日子过得太过忙碌,抽不出时间去大海捞针,另一方面则是他就算有空,也只能想起一个叫布鲁斯的混账。

其实布鲁斯和迈彻斯很像,非常像。星际巡警哈尔·乔丹在寻找化名迈彻斯的犯人的路上,一共遇到五十二位嫌疑人,就属最后这一个最像。

他们都会别别扭扭地叫他“哈尔”,都会在不好意思的时候眨眼移开目光,都会在有借口掩饰的时候暗搓搓占他的便宜,都会在床上嗓音沙哑地要哈尔陪他做爱……甚至有时候还会说一样的话。

但唯独就属这五十二号嫌疑人不可能是迈彻斯,因为如果他是,他没理由不告诉哈尔。

哈尔叹了口气,把围巾放到一边,继续翻看起里面的其他东西。


他没来得及和布鲁斯一起拆迪克送的生日礼物,也没来得及冲他显摆“杰森祝了我生日快乐”,因为布鲁斯,见了鬼的蝙蝠侠,他丢了。

“你说‘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哈尔看着眉头紧锁的阿福,觉得哥谭的诡异程度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级别。这是布鲁斯的城市,他怎么会消失在自家后院?

“昨天晚上布鲁斯老爷去查一桩案子,他没有回来,也没有往蝙蝠洞发任何消息。”

“他去了哪儿?”话音刚落,哈尔的戒指就响了起来:“黄灯能量接近。”

“操!”哈尔真心实意地骂了一句,匆匆忙忙地套上制服,出发前回头看了阿福一眼:“找到他之后告诉我一声。”

他在稻草人的牢房里截到了它,2814扇区的黄灯戒指。哈尔不是第一次遇到它了,他知道它的主人,不,它现在在寻找新的持戒者,所以应该说是,上一任主人……阿蒙·苏,阿宾·苏的儿子。子不肖父,阿蒙·苏不是什么好人,差得远了。但他是赛尼斯托军团的一员,绿灯军团正在到处追捕他们,所以他不该死掉,他应该活着被押回欧阿接受审判。

于是哈尔别无选择,这是他的扇区,他必须回欧阿跟进事态。……结果杀他的人是莱拉。她被称作“迷失的灯侠”,而她会迷失全是哈尔的错。

解决完欧阿那边哈尔马不停蹄地回了地球一趟,确切地说,哥谭。

他见到了布鲁斯。

他看起来筋疲力竭,似乎刚和整个阿卡姆打了一架,但他就在那儿。

哈尔冲上去给了他个拥抱,而布鲁斯闷哼一声,哈尔立马扒了他的浴袍——布鲁斯全身都是伤,胸口往下全是绷带,整条右腿都被包了起来。

见鬼,哥谭的疯子杀伤力为什么总这么强。下巴上都全是小划痕,你是刚被玻璃炸了吗?

他大概是盯了很久,因为布鲁斯低声笑了:“我以为我们过了见到对方裸体会害羞的阶段?”

哈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咬着牙,刚刚经历了漫长的星际奔波,还和赛尼斯托隔着牢房玻璃鸡同鸭讲了一通,他现在看起来一定糟透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为布鲁斯怪诞的幽默感露出一个微笑:“老天,我好想你。”

布鲁斯看着他,深海一样的蓝眼睛里难得没有风浪:“我爱你,哈尔。”

像是一壶温水被倒进茶杯里,哈尔心里那些焦躁不安被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地安抚了。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但……他从没想到,他能听见布鲁斯说出来。

哈尔傻傻地看了他一会儿,意外发现今天的布鲁斯尤其可爱:“你不是说过了会害羞的阶段了吗?你耳朵红了,(他伸手摸上布鲁斯的脖子)心跳还在加速。”

布鲁斯不讲道理地把哈尔的脸按进自己胸口:“别学克拉克说话。”

这句话哈尔没接,布鲁斯后知后觉地问:“……你不会还在介意他吧?”

哈尔咬咬牙:“什么叫‘还’?”

布鲁斯一点都不懂给他的男朋友留面子:“有一阵子你总没事找事去找他的麻烦。他都告诉我了。”

这哈尔能说什么?那是很久以前,蝙蝠侠和超人的绯闻传得人尽皆知,而他甚至没捋清他究竟希不希望布鲁斯爱上自己。

“呃,”布鲁斯显然是掉进了自己的逻辑大坑里,“……我可以解释?”

哈尔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既然布鲁斯要说,那他就陪他说:“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布鲁斯。我不介意你向着他,偏心他,在乎他,为他喝得烂醉如泥,为了他抱着我哭……这些我都不介意。我介意的是你和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生命当朋友,你因为他暴露在危险之下,他却没能保护好你……”

他抬手按上布鲁斯胸口纱布不远处的那枚陈旧的枪伤,也就是他去找超人麻烦的原因:“你差点死了,布鲁斯,我介意的是这个。”

布鲁斯捧起他的脸与他对视:“哈尔,我还活着。”

哈尔低低哼了一声:“……你最好是能一直活着。”

毕竟说到底,他对出席葬礼可从没有过半点兴趣。

“我爱你,布鲁斯。”他忍不住说。

布鲁斯沉静地注视着他,看起来诚挚而温柔:“我知道。”

“别让我失去你。”

布鲁斯沉默了一个瞬间,他们都知道那是为什么,可最后布鲁斯还是许下了一个承诺:“我会竭尽全力。”

这已经是哈尔所能要求的全部了。


紧接着,就当晚,第三件大事。

蝙蝠洞里多出来的那个,十岁小男孩。

“你说这是谁?”哈尔盯着布鲁斯,甚至不知道他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他的,儿子。”提姆冷冷地重复道。与上头两个兄长不同,第三任罗宾并不是会用拳头交流感情的人,所以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是被惹狠了。

提姆继续说道:“你进这里花了多少力气?我又花了多少力气?而现在,他随随便便就把一个刺客联盟的杀手带了进来,仅仅因为这小子,达米安·奥·古,身上流着他的血。因为他是他没管好裤腰带的铁证,所以他什么都不用做,而布鲁斯已经愿意承认他、尊重他……嘶,抱歉,失陪一下。”

布鲁斯看向哈尔,显然已经放弃了对提姆解释:“塔利亚突然把他带来了……我也是才知道。”

哈尔舔舔牙,他总不能跟提姆似的气到失控:“十岁,哈?你十年前不是应该在和我约会吗?”

达米安终于用眼角施舍了他一个眼神,“切”了一声。哈尔实在很难看不出他是在对父亲的品味表示鄙夷。

布鲁斯挑起眉毛,大约他也没想到哈尔的重点会是这个:“生物学上来说,今年十岁意味着他的生命起始于十一年前,那会儿……”

“你还不认识我。”哈尔点点头,“懂了。还有事吗?没事我先……”

布鲁斯抓住了他的手:“你不是说要陪我过生日吗?”

……当哈尔说“过生日”的时候,他知道事实上马上就要三月份了。所以他的意思其实是,“我想和你两个人单独待一会儿”。

但今晚看来并不合适。

达米安非常暴躁,哈尔对塔利亚·奥·古了解甚少,因此完全无从判断这孩子之前都过着怎样的生活。但至少……他并不尊重布鲁斯。

“你刚刚是不是吼了你儿子?”蝙蝠侠要是生气起来,含铅的楼板也挡不住他的怒火。哈尔坐在主卧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布鲁斯紧抿着嘴唇:“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他。相信我,我唯一没动手揍他的原因就是他才十岁。”

哈尔把布鲁斯拉到身边坐下:“你也说了,耐心是种美德,其实你们可以……”

一道绿光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哈尔本能地召唤了床头柜上的戒指,转过身去——

“绿灯侠哈尔·乔丹,2814.1,你被捕了。”


然后哈尔错过了太多事。他毫无准备,甚至直到那两个闪电侠摘下头罩才发现,有一个不是沃利。

但毋庸置疑,布鲁斯·韦恩对自己的死亡一定有着充足的备案,所以他当然准备好了一份遗言大礼包,其中也有给哈尔的。

迪克把投影仪递到哈尔面前,哈尔这时候才想起,他和布鲁斯还没来得及拆迪克送的生日礼物。

“你是真的希望我看它是吗?”哈尔问。

迪克僵着脖子摇摇头——他已经浑身上下紧绷好几天了——:“与我无关。这是他留给你的,我的任务只是把它交给你,看不看是你的事。”

好,任务,这可真是个完美的解释。因为就哈尔所知,不管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只要布鲁斯·韦恩说那是个任务,迪克·格雷森就会毫不犹豫地照办。这就是布鲁斯和迪克,他们的关系的的确确到达了人际关系里不健康的顶点。

“播吧。”哈尔说,“拿远一点。”

布鲁斯的影像出现在了哈尔眼前,大小与真人一模一样,站在房间的角落,对他说:“哈尔,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很抱歉,我没做到。我希望你会有一段新的生活,但我明白,我不该希望你去做我没做到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说,对不起。”

哈尔唯一能做的,是用自己的绿灯戒指重塑了一个布鲁斯的投影,然后一拳砸上了他的下巴。

谢天谢地,他的戒指响了,是约翰。转告他说守护者要他们押送赛尼斯托去科鲁加行刑。

干什么都行,哈尔现在愿意干任何事,除了待在哥谭。

因为他知道,这次不管他待在哥谭多久,他都见不到布鲁斯。

哈尔认识赛尼斯托很多年了,他成为绿灯侠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赛尼斯托,他的绿灯侠生涯里几乎每个阶段都有赛尼斯托的存在。现在,他们终于要永别了。

哈尔忍不住想和赛尼斯托说点什么。

“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克服恐惧是我们最擅长的事。但当涉及到内疚、懊悔、失去……即便绿灯侠也会陷入挣扎。”这是赛尼斯托在很久以前教给他的,前不久,他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凯尔。那会儿凯尔被赛尼斯托变成了视差的宿主,困在对母亲死亡的自责里出不来。

这并不是哈尔一生中遇到的最具讽刺意味的事,但也可以排到前五。

那个榜单上,每一行都在告诉哈尔:有些事你没得可选。

这大概是真理。


这一趟花的时间比他想象中多很多。

从欧迪姆到依斯莫特,从依斯莫特到奥卡罗,宇宙对绿灯侠而言一贯是场没有尽头的征途,而这还是哈尔第一次感到焦躁难言。——他只想让左手上那枚蓝灯戒指闭嘴。

别问了,别问我我希望什么了。难道我说了它就能成真吗?

可蓝灯戒指还是没完没了地问他“你希望什么?”,就是不肯直接滚蛋。

最后哈尔被烦得没办法,“我希望等我们从这儿出去的时候,你能停止问我这个问题”就这样脱口而出。

“诚意已认证。能量水平100%。”

……这破玩意儿肯定是在逗他。

最后,哈尔承认,他对“希望”这种东西有些无法解释的偏见,而他确实错了。

毕竟,有些事情确实在他说出口之后就成真了。


哈尔回了自己的公寓,在沙发上收获了一只筑巢的小鸟。

“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提姆从屏幕里抬起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会觉得我在发疯的人。”

哈尔浑身都累,他把自己摔进沙发上的靠枕里:“说来听听。”

“哥谭需要一个蝙蝠侠,迪克不愿意当蝙蝠侠。杰森非常想当,但他想当的是一个杀人的蝙蝠侠。——细节你可以去问凯尔,简单来说,猫头鹰之后,他去多元宇宙里旅游了一趟,而我们的布鲁斯是他一个月里遇到的第三个死掉的蝙蝠侠布鲁斯·韦恩。——我想要阻止杰森,没打过他,被下了够一般人躺一礼拜的镇定剂,还欠了达米安那兔崽子一次。迪克打赢了杰森,他成为了现任蝙蝠侠,他选了达米安当他的罗宾。”

迪克当了蝙蝠侠。——哈尔记得迪克告诉他,布鲁斯认为他不需要当蝙蝠侠。但迪克还是披上了那条披风。

如此的毅然决然,如此的献身精神,如此的牺牲与热忱……

这不正是上任蝙蝠侠现在埋在地底下的原因吗?

哈尔掀起嘴角笑了笑:“这可真是好多事……但你好像还没说到‘你发疯’的那部分。”

提姆静静地看着他,这种眼神哈尔也算熟悉了,一般出现在布鲁斯想表达“我很认真”的时候。

“我没了罗宾的身份,我没了父亲,我什么都没了……但我知道,布鲁斯还活着。”

现在哈尔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觉得最像蝙蝠侠的罗宾在发疯了。

可提姆的眼神……他的眼神和布鲁斯说那句话的时候太像了。

布鲁斯说:“我会竭尽全力。”

提姆说:“布鲁斯还活着。”

不是因为他的疑心病,不是因为他不擅长与人分别,上次康纳死了他差点就要把他克隆回来。而是因为,提姆是个侦探。他的侦探直觉告诉他,有些事不对劲。

提姆继续说道:“我不是觉得他还活着,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不需要去寻找证据证明他还活着,我只需要找到信息,关于如何带他回来的信息。”

哈尔叹了口气:“我想相信你,提姆,真的,我非常想要相信你。可就只是,当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我没法心怀希望地等。我做不到。……找到他之后告诉我一声,好吗?”

提姆点点头:“当然。”

他抓起桌上的硬盘递给哈尔:“另外,有些东西我想寄放在你这里……我不想放在蝙蝠洞。”

“我可以看吗?”哈尔问。

提姆点了点头。

哈尔拿着硬盘走进了书房,里面……里面差不多是提姆的整个生活了,不是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德雷克与罗宾两副面具,而是真正的他自己。

提姆·德雷克。他聪明到能推理出蝙蝠侠的秘密身份,自信到能去告诉蝙蝠侠本人:“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蝙蝠侠需要罗宾。”

其中有一个文件夹名为“罗宾”,里面全是照片。好几百张,每张都细致地标注了时间和地点,第一张就拍摄于迪克的十八岁生日后,也就是说,上面的人是杰森。一直到最后一张,照片上都是杰森。

最后一张拍的不是人,而是另一张照片。哈尔见过原件,就挂在韦恩庄园里,杰森对镜头笑得张扬灿烂。可过了第二道镜头,不知怎么,那张照片就多了种无情的惨淡感。

哈尔摸摸手指上的戒指:“凯尔,方便吗?我有些事想问你,关于杰森。”

杰森的经历实在令人担忧,不过听完全程后,哈尔对他还算放心,因为这只鸟有自己的朋友,有可供他慢慢愈合的巢穴。

哈尔觉得,真正需要担心的,反倒是从来没人担心过的,现在就栖息在他沙发上的那一只鸟。


所以哈尔决定请他吃顿午饭,就在自己家里。

提姆把披萨塞进嘴里的时候,哈尔开口了:“我经常不在,这里的安保系统你也看见了,基本就那一道锁。……其实你可以把这些东西给杰森。”

提姆眨眨眼,突然笑了一下:“仅仅因为你在我硬盘里看见了他,也不代表我做事就和他有关。”

哈尔摇摇头:“用否定逻辑假装否认。布鲁斯也没这么容易骗过我的。”

提姆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又吃了几口披萨,才说道:“真的与杰森无关……但是和罗宾有关。”

提姆塌下了肩膀,看着餐桌:“我决定成为罗宾的时候,其实不认识他。当然了,我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他的身世,我读过有关他的每一份文件,我手里他的照片比世界上其他人手里的加起来都多……但我并不真的认识他。我改了制服的设计,也是因为我不想被认成是他。

“但无论如何,每一个我披上那袭披风的晚上,每一次我用‘罗宾’这个名字,我都会想知道,如果他看到了,他会说什么。我希望他为此骄傲,因为‘罗宾’没有被遗忘,因为‘罗宾’是个英雄,因为……我没有玷污这个名字,他的名字。

“所以,当他说我不够好的时候,我很冷静,我没往心里去,但该死的,我还是听见了。”

提姆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拳头:“前几天,迪克选了达米安做他的罗宾。我理解,我理解迪克为什么那么做,我也理解杰森之前为什么那么说。但我做的一切,我的整个罗宾生涯。这些从来都不是因为杰森、迪克或者达米安,而是因为我自己,因为我对罗宾太过着迷上瘾。”

提姆终于抬起了头:“可有的事罗宾做不了,而我现在要去做。所以我不能再当罗宾了,我要成为红罗宾。”

红罗宾,哈尔不巧刚刚听过这个名字,他下意识摩挲着中指上的指环:“可你依然在用杰森用过的名字。”

提姆抿唇一笑:“我想,我依然希望能证明一下,我配得上做他的继任者。不是证明给他,而是证明给我自己。”

事实证明,提姆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但这只是让他更像布鲁斯了而已。要哈尔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哈尔耸耸肩:“你肯定知道,你们几个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

提姆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布鲁斯所有你讨厌的地方都被我继承了。”

哈尔哼了一声:“一点不落,不少地方还发扬光大了。”永远理智,永远冷静,永远讲究逻辑……但要是真犯起倔脾气,氪星人也拽不回来。

提姆依然在笑,似乎终于吐出了一直压在心口的一块石头:“我还知道你最喜欢杰森,因为他从来不怕布鲁斯;和迪克关系最好,因为你们可以一起无所顾忌地骂他;其实很在意达米安对你的看法,因为他是布鲁斯的亲生儿子。”

哈尔扬扬眉毛:“我怎么觉得话都被你说完了?”

提姆微微颔首,笑容矜贵而傲慢,像极了布鲁斯:“因为我是世界第二侦探,而且我正要挑战第一的位置。——你知道,等我成功把他带回来,那我就算正式打败他了。”

“而我会给你定制个马克杯,上面写着‘红罗宾,比蝙蝠侠更好的侦探’。”

提姆冲他挤挤眼睛:“成交。”


小鸟儿来了又走,就像昼夜循环,死生交替。

哈尔又去了一趟哥谭,巴里说和他一起去,但那是巴里,他总是迟到。

所以,当哈尔·乔丹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对着那块一个字都没有的石头时,他终于不甘不愿地承认——

这次来哥谭,他还是见到了布鲁斯。

巴里在神速力里错过了太多东西,作为一个有神速力的男人,他了解新时代的速度可真是慢到令人发指。

哈尔给巴里补课,讲到布鲁斯的时候,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没有任何人离开之前,他和布鲁斯曾经一起在瞭望塔上看过一次日出。他们说到亲眼目睹父母的死,哈尔说:“难怪咱俩都这么完蛋。”布鲁斯说:“那是你以为。”

……哈尔明明就是对的。布鲁斯为这个世界做了那么多,最后却连块写着他名字的墓碑都没有,他不完蛋谁完蛋?

离上一次哈尔在地球带着正义联盟冲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有十年了,可摸着良心说,他的指挥艺术半点都没进步。

可战略家的缺席令人猝不及防,哈尔不得不顶上这个缺。

好消息,布鲁斯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正义联盟。人不能说一个不差,但至少比他离开的时候全。所以哈尔还可以对他耀武扬威一番。

更好的消息,哈尔见到的不是布鲁斯。布鲁斯还在外面没回来呢。

最好的消息,哈尔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布鲁斯臭揍一顿,而即便克拉克、戴安娜和提姆都会赞同。因为蝙蝠侠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蠢货——他为了保护世界,要忘了自己想保护世界;为了说出真相,要被控制地说不出来;为了摆脱控制,要被打个半死;为了拯救世界,他还得再死一回。

“别误会,蝙蝠侠。”哈尔发出能不把布鲁斯一起蒸发的,最大功率的激光射线,“这他妈就是私人恩怨。”

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他和布鲁斯那点破事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吗?

但鬼知道为什么,当布鲁斯吐着黑色的机器人,从克拉克亲口冻出一堆冰块的水池里站起来的时候,其他人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哈尔和布鲁斯。

布鲁斯面色苍白,但眼睛似乎从没有这么明亮过。那双蓝眼睛直直地望着哈尔,里面满是渴望,最外面则被一层迟疑包裹着。

哈尔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出来,直接拽进了怀里。忍不住把脸颊贴上布鲁斯的时,哈尔彻底明白了之前布鲁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再相信眼睛,不再相信耳朵,不再相信任何东西,除非我与你肌肤相贴,感受到你的体温和触感,否则我不会相信你是真的回来了。——因为我承受不起信错的打击。……而布鲁斯还是个重度疑心病患者,哈尔都没法想象他之前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别再有了。”哈尔说,他鼻子有点发酸,衷心希望希望布鲁斯没听出来,不然他可就丢大人了。

布鲁斯轻轻问道:“承受不起了?”哈尔有时甚至会怀疑布鲁斯是不是其实有超级大脑,因为他好像从来不忘事。

按剧本来说,哈尔应该回复他“你行?”,但是——

“不。”哈尔说,“会承受不起的是你。因为你再敢干一回这样的破事,我就亲自把你埋进坟里,我管你还喘不喘气。”

布鲁斯在他怀里笑了两声:“你随意。”


晚些时候,哈尔洗完澡,挤上床正准备抱着男朋友睡觉,手腕却被攥住了。布鲁斯举起他的右手:“你多久没摘过戒指了?”

哈尔张张嘴,却发现他也不知道,而且不知为何,他感到有点心虚。但不应该是哈尔心虚啊,布鲁斯才是那个留下一串遗言就消失了大半年的人,应该是布鲁斯担心他生气才对。

最后,布鲁斯把那枚戒指撸下来,塞到哈尔枕头底下:“睡觉。”

哈尔毫无理由地松了口气。



Chapter 6 三十五岁的布鲁斯·韦恩

哈尔还在睡。

他们昨晚睡得算是挺早,哈尔的呼吸声彻底平缓下来,陷入沉睡的时候,还不到一点钟。

可现在眼看就下午一点了,哈尔还没醒。

他不起床也就算了,还抱着布鲁斯不撒手,害得布鲁斯只能一个人面对通讯器里提姆欲说还休的三个点。——他没回庄园,因为很多原因,而提姆的剧院正好还有空房。

虽说是久别重逢,但天地良心,哈尔赖床不起可真不是因为他俩的性生活不知节制。布鲁斯刚才从时空穿梭与达克赛德的洗脑机器人里回来,即便他是蝙蝠侠,他也得先睡一觉才能有那个力气去纵欲过度,好吧?

哈尔手环在他腰上,脸埋在他肩头,悠长轻缓的呼吸扫过他的肌肉,除了胸口尚在起伏,其他地方一动不动,睡得死沉。布鲁斯就这么看着他,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一下子被塞满了。哈尔·乔丹在他床上是一码事;哈尔·乔丹在他床上抱着他睡觉,这又是另一码事了。

布鲁斯几乎没怎么看过哈尔睡觉的样子。哈尔的作息比他健康得多,在庄园留宿的时候,每次都是他用一个能把布鲁斯叫醒的早安吻来和他道别。布鲁斯最多只是迷迷糊糊地陪他亲两口,然后再睡过去,从没先醒过。

我应该让你搬过来住。布鲁斯突然想到,这样我能多些看到你在我床上睡觉的机会。

他几乎想立刻把哈尔推醒,好趁着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哄骗他答应这个阴谋。但哈尔在他肩头蹭了蹭脸,嘴唇划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吻,所以布鲁斯脑子里就什么念头都不剩了。

他抬起没被哈尔搂住的右手,拨了拨哈尔脑门上的头发,又摸摸他明显比之前瘦了不少的脸颊——昨天哈尔抱住他的时候,布鲁斯几乎要觉得他怀里的其实是一堆没有皮肉的骨头。

你是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的,布鲁斯无声地叹息。

他不难猜出哈尔都是在想些什么。很显然,他在逼自己,他在想:“我没能在那里救下布鲁斯,但我至少应该能救下其他人。”……哈尔·乔丹的自我勉强从来不难懂。

惹人讨厌的总是,懂也没用。

因为哈尔不会变。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对布鲁斯而言,大部分时候这都很让他讨厌。


哈尔一直睡到快吃晚饭的时候。布鲁斯感到他的呼吸节奏变了,扭头看去,哈尔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茫然,怕不是睡迷糊到都忘了自己在哪儿。哈尔把脸从他肩膀上抬起来,直直地盯着他,眼神无比专注,又带着一点恍惚,仿佛美梦成真了一般。

布鲁斯翻了个身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又和他蹭蹭鼻尖:“醒了?”

哈尔眨眨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抬手死死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可能不觉得饿。”布鲁斯说,“但我真的想起床吃饭了。”

哈尔不撒手:“吃什么饭,吃我。”

“吃你只会越吃越饿。”布鲁斯试图把哈尔从身上扒下去。

“可你是蝙蝠侠。”

“蝙蝠侠也得吃了饭才有力气陪你上床。”

“是吗?我不信。”

最后哈尔赢了。他证明了两件事,一是蝙蝠侠不吃饭也有力气跟他做爱,二是蝙蝠侠也会色令智昏。布鲁斯看得出来,他为自己感到非常骄傲。

——哪怕现在咕咕叫唤的是他的肚子。

布鲁斯冷冷地挑挑眉毛,冷笑一声:“现在怎么办?”但鉴于他现在也和哈尔一样搂着男朋友不舍得撒手,恐怕这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不过这是哈尔·乔丹,他有没有威慑力哈尔都没怕过他,所以问题不大。

哈尔假装想了想,暧昧地看向他:“再来一轮?”他们身上都是汗,但哈尔依然和他在被子下面黏黏糊糊地挤成一团,把腿缠在一起,把胸口的汗蹭到他胸上。

布鲁斯确定,哈尔是准备把他俩都一起饿死在卧室里。

亿万富翁布鲁斯·韦恩,死于情人太过粘人,连放他下床吃饭都不肯。

——平心而论这死法听起来还真不赖,一股淫靡颓唐的气息扑面而来,绝对没人能猜出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他们最多觉得蝙蝠侠就是韦恩床上那个情人。

陷入僵持的时候——或者说,哈尔又凑上来吻他,而布鲁斯的两只手分别放在他腰后与脑后,所以并不能够把他推远,只能把他往自己怀里压的时候,他们的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哈尔没听见,但布鲁斯却被唤醒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不是非常确定杰森知道他回来了会作何反应,因此也不能说杰森就一定不可能再干一回他十二岁时干过的事情,毕竟这小子这些年来有些地方根本就没长进过,不少地方。然后他想起提姆这儿没有锁,如果是杰森来捣乱,他大概就会直接推门进来了。

他勉强把自己的嘴唇从哈尔的牙齿下解放出来,吐字不清地朝门外问了句:“什么事?”哈尔在他怀里顿住了。

提姆在门外说道:“你还准备出来吃晚饭吗?我有些事想说。”

布鲁斯和哈尔对视一眼,哈尔叹了口气,看来他们总算达成了共识。

“就来。”布鲁斯回复道。


他穿衣服的时候不由得有些迟缓,因为他其实知道提姆想说些什么。

——提姆是想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他早晚得回去,不是特定地回庄园或者回蝙蝠洞,而是回家。提姆不会介意把剧院分他一半作为行动基地,但……摘下面具,他还有生活要过,他还有一个家要回。

布鲁斯·韦恩不等于蝙蝠侠。很久以前就是如此,“蝙蝠侠”早就成为了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纯粹、更加沉重的象征,正如他最一开始希望的那样。布鲁斯·韦恩早晚会死,而蝙蝠侠不能死,这意味着布鲁斯·韦恩不可能永远戴着那副面具,因此,他不能让自己与蝙蝠侠融为一体。

可摘下面具之后,他是谁?

布鲁斯·韦恩是哥谭的慈善家,钱像流水一样不计回报地洒出去;是脑子空空的花花公子,做事从不考虑收益和后果。

而韦恩也只是他的一层面具。

面具一一摘下,剩下的不过是个八岁小孩,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下,跪在地面上,感受膝盖一点点被地上的积水渗透,听着珍珠在地上乱滚的声音,看着两具一动不动的尸体,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他始终没能走出那条小巷。他也永远不会走出来。这就是他了。

可这个八岁小孩有些事情不得不面对,一些不能借助面具逃避的事情。

比如说……一个男孩。确切地说,那个男孩——达米安,他的儿子。


“别跟我说你现在开始紧张了?”哈尔戳了戳他。

他转头,哈尔看着他,眼神专注,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布鲁斯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想把这个神情直接刻进脑子里:“我在考虑事情。”虽说,当你在我一米之内的时候,我一般习惯于什么都不考虑地享受你的陪伴,反正这样的时候也不多。

不过现在,布鲁斯不得不习惯这件事——他得在哈尔身边工作,因为哈尔,显然,根本不准备离开。而如果坦诚地说,那布鲁斯也不希望他离开,从来都不希望。

但毋庸置疑,哈尔在身边这件事,对布鲁斯的“白色案卷”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白色案卷”是他手上现行的、唯一需要外勤工作的案子,它的内容是观察、分析、评测他周围的所有人在他不在这段时间的变化与此刻的状态。包括现任蝙蝠侠、罗宾、红罗宾、蝙蝠女……等等。

当然也就包括,哈尔。

布鲁斯可以隐约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抗拒,因为哈尔事实上与他下一阶段的计划并无关联,更因为……哈尔身上有许多东西让他不想要、不愿意、不忍心,深思。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哈尔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为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必须要去认真、细致、深入地分析评估这种影响。

所以,白色案卷里的最后一份文件,名为哈尔·乔丹。


绿灯侠哈尔·乔丹,我的男朋友。

他是我最亲密的人,我把他留到最后一个,是因为我希望等他的状态尽可能稳定下来再对他进行评估。不过,直到此时,他依然尚未完全从我的“死亡”中彻底恢复。

他的异常并不是出于恐惧,甚至不是出于自责。而仅仅只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缺席。

在我“死亡”后,哈尔……收缩了。这个词并不是非常准确,但也找不出更加合适的描述方法。我的缺席让他内部出现了一个真空,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收缩起来,以保持自我完整。我的回归让他多了一部分,他并没有拒绝,甚至迫切地想要接受,但他依然需要时间去适应那一部分。也就是,适应我的存在。

显而易见的证据之一,是他变得非常粘人,甚至几次提出想要跟我一起出门,参与我的案子。

我并不需要去询问他也可以看出来,在我不在的时候,他叫停了“哈尔·乔丹”的几乎一切事宜。他不怎么与人接触,绝大多数时间在2814扇区执行绿灯侠的事务。他对迪克、达米安他们的近况一无所知,说明他和迪克断了来往。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他恐怕根本没有来过几次哥谭。唯一还算好点的迹象是,他保持了在空军的出席与工作,但他并没有发展任何私人关系的迹象。朋友、恋人,一概没有。

——他刻意停止了自己的私人生活。

这早有征兆。长期以来,哈尔都不愿意与我的家人发展与我无关的关系。我知道,而且,出于我对他的私心,我并没有改变这一点。我希望哈尔·乔丹与我的关系仅仅存在于我们两个人之间,而不必扩散到我的家人身上……我不愿意其他人获得他的喜爱,无论那是不是从我这里分出去的。

他曾说过,他可以过没有我的生活,但他不能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过他的生活。我当时并不认为他是在夸张,可亲眼见到之后,我发现事实远比我所想的糟糕得多。他从我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摘下戒指,再也没有休息过。长期的精神紧绷,让他在我回来后花了好几天才休息过来一点。而且还有一点,我回来到现在都没有见他笑过。

简而言之,这段时间里,他变成了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他变成了我。一直在逼迫自己,不肯给自己片刻喘息的时间,精神始终紧绷着;明知自己能力不足,但依然不顾一切地想要拯救每一个人;认为只要逼得够狠,自己总有空间做得更好。我之前从未意识到,从旁观者视角看来,这种做法有这么惹人恼火。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在很久以前就应该停止这段关系的,在哈尔还没有陷得这么深之前。他回来之后,我意识到我早在十七岁就爱上了他,但他对我不可自拔想来没有这么早。我应该在他爱上我之前,就与他彻底分开,这样,他就不必经受我带给他的这些折磨。但我没有。许多年里,在面对哈尔·乔丹时,我对他心怀怨怼,因为在我还记得他时,他已经把我忘记了。于是,我想的只有如何把他迷倒,如何让他感受到我对他的感觉——而那其实是爱情,只是我没发觉。因此,无论我现在如何后悔,但我们早就过了可以回头的时候。

我并没能意识到他究竟有多爱我,所以我极大地误判了他在我离开后会有的反应。我错误地认为哈尔会对我非常恼火,认为他会无法接受我的离去,认为他会不愿意原谅我。但事实是他没有。哈尔·乔丹太过于爱我,以至于他没有做上述任何事。他只做了一件事,而说实话,他做的这件事让我感到非常痛苦,比任何我能想到的可能都更加痛苦。

他适应了。

哈尔从来都是一个杰出的适应者。他能够快速适应各种环境,接收各种信息,然后根据即时的信息更新,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我一贯无法认可他缺乏深思熟虑的草率,但我也有必要承认,的确有些时候,他的莽撞打败了我的精密。

可是,若他接受我死亡的过程,与我接受他死亡的过程有任何相似的地方,那么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才能弥补我对他造成的伤害。但我知道,就像我之前对他一样,他并不会怪我。在见到他回来之后,尽管清楚我随时都可能再次失去他,我依然无法克制亲近他的欲望,因为我愿意为了得到他承担一切风险,他也一样。

我与哈尔在这段关系里陷得太深了,现在我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不会停止爱我,我也不会停止爱他。

正因如此,我开始考虑该如何向他求婚。我知道这有些莽撞,但既然哈尔·乔丹的做法有些时候是有用的,我想,我也不妨偶尔采取一些乔丹式的行动方式。

但在这之前,我有两件事要先做,第一是回家查看(他划掉了这个词)建立与达米安的关系,第二是在求婚前,根据普通人的情感发展模式,邀请哈尔搬过来与我同居一段时间。


布鲁斯写完了他的白色案卷。


“所以,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提姆打磨着自己的飞镖,头都不抬地问他。

布鲁斯知道提姆其实很高兴,因为维姬已经一把火烧了她的证据板,彻底打消了揭露他们秘密身份的念头,所以提姆的瘸子扮演可以轻松很多,甚至可以安排提前康复。

“回归蝙蝠侠。”布鲁斯简短地回答道。

“你回去,迪克大概要回布鲁德海文了。”

“哥谭还需要他。”布鲁斯皱着眉头回答,“而且达米安……我不知道如何与他合作。”

金属摩擦的声音停了下来,提姆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布鲁斯依然皱着眉头:“我们可以先完成手上的任务再讨论这个。”

提姆脸上浮现了一个笑容,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布鲁斯就感觉到身侧突然一空——原本靠在他身上的哈尔突然站了起来。

这几天布鲁斯的男朋友一直腻在他身边,除非布鲁斯连续驱赶他三次以上,不然从不主动离开。因此,当哈尔站起来时,布鲁斯下意识看了过去。哈尔凑过来,在他唇角上亲了一口:“抱歉,宝贝,得走了。”

布鲁斯还没回话,哈尔就化作了一道绿光,消失在云层之上。

“我们走吧。”他对提姆说道。


布鲁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本以为,哈尔变成他就已经是哈尔能做的最惹他生气的事了,但那是哈尔·乔丹,他从不该小瞧他。

哈尔还能更会惹他生气一点——他在变成布鲁斯的同时,还保持了哈尔·乔丹本身惹人讨厌的一切素质。他选择了宇宙里乱七八糟的一堆破灯笼当他的战友,而非正义联盟。

巴里问他:“要是我和逆闪电去玩英勇无畏你会怎么说?”

哈尔回答的是:“这是我的责任,而且仅我一人。”

说实话,有那么一刻,布鲁斯甚至有点被惊艳到了——哈尔居然能把布鲁斯的刚愎自用、油盐不进和他自己的任性妄为、不计后果如此完美地结合到一起。不过,惊艳完之后,布鲁斯还是和哈尔在瞭望塔上毫无意义地互相喷了一顿口水。

布鲁斯不是很能解释他为什么还在做这种事,他认识哈尔·乔丹快二十年了,即便只算蝙蝠侠和绿灯侠的历史,也有十年之久。

他从没能说服过一个下定决心的哈尔·乔丹,一次都没,但他依然每次都在尝试。——考虑到哈尔也孜孜不倦从不放弃,这大概也可以列进“他俩脑子都有病的若干临床表现”清单里。

布鲁斯已经基本彻底放弃改变,因为这就是他们。典型的哈尔·乔丹,和典型的布鲁斯·韦恩。


“我很迷惑。”达米安问,“为什么您与哈尔·乔丹选择彼此作为伴侣?”

达米安……布鲁斯也说不太好,但总而言之,当他说服迪克留在哥谭继续作为达米安的蝙蝠侠后,他这个儿子对他的抗拒明显淡化了下来。

毫无疑问,迪克是这个家里达米安唯一喜爱的人。达米安认可并支持黑暗骑士的事业,因此对布鲁斯也抱有足够的尊崇与仰慕,但他对布鲁斯和对迪克有种非常明显的区别。达米安想从布鲁斯这里获得的是尊重、认可与信任,而迪克……达米安不想从迪克那里获得任何东西,他想要的一切迪克都已经给他了,他只想继续和迪克搭档。

布鲁斯可以理解,为什么根本没人怀疑过达米安可能不是他儿子了。不需要任何科学手段,只用肉眼就看得出,达米安血管里流的是韦恩家的血。他用韦恩的方式说话,用韦恩的方式思考,甚至用韦恩的方式对待喜爱的人。达米安非常在意和迪克的搭档关系,这也是布鲁斯说服迪克留下的一部分原因。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在于迪克。布鲁斯太了解他了,他知道迪克一定不会放心自己亲爱的搭档和,嗯,相比之下并不那么亲爱的前任搭档相处,哪怕他们两个人是父子关系。

最后,当然也是考虑到眼下这种情景。迪克·格雷森是布鲁斯任期最长的搭档,而即便是搭档关系结束后,他们依然看护着彼此的后背,而现在,布鲁斯非常需要迪克在这里。……可迪克偏偏就不在。

“我读了报纸,”达米安说道,“上面几乎都认为这与您对Omega的偏爱有关。但不知为何我非常怀疑这一点。”

迪克说是去和朋友聚一聚,但布鲁斯认为他有不止充分的理由怀疑,迪克是有意想要促成眼下的场面——父子一对一谈心时间。

“唔,”他说道,“某种程度上也算有关。”

而不管迪克怎么想,布鲁斯都不认为眼下这种场面有任何发生的价值。

达米安看起来并不惊讶,他的儿子微微点头:“格雷森的确向我提过您十七岁时与乔丹的风流故事。”

布鲁斯非常确定,这不可能是迪克的原话。因为迪克每次提及这件事时,都会用一种古怪的揶揄口气,把它称为“你的初恋”。

“不要在哈尔面前提这个。”布鲁斯说道。

“为什么?”

布鲁斯不知道达米安能不能理解“现代人类社会里,睡完就跑被认为是不想发展长期稳定关系的表现”,但反正他并不愿意提醒哈尔那段满是问题的过往。即便哈尔已经不可能在乎这个了。

他缺席了达米安的太多教育。第一次达米安来到他身边时,只待了两天不到就又被塔利亚带走了;而当达米安再来到他身边时,他们也只相处了不足一个月。布鲁斯还清晰地记得达米安试图通过杀死提姆得到罗宾身份的情景,但现在,他俩甚至不会用眼神互相扔刀子了。

客观来说,是迪克承担了达米安从奥·古到韦恩的绝大多数教育工作,但布鲁斯尚未——并且也没有计划——和迪克进行过任何意义上的“教师-家长交流活动”。

最后布鲁斯决定,暂且把达米安当成一个普通的十一岁小孩对待:“我当时的做法有些问题。”

达米安迷惑地歪了歪脑袋,布鲁斯看得出,他对“有问题的做法”毫无概念,迪克大概还没教到这儿。布鲁斯只好亲力亲为了:“我没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

他话说到一半,看到达米安赞同地点了下头,像是在说:“非常有安全意识,父亲。”

布鲁斯继续说道:“……也没留下联系方式。我告诉他,他很有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我第二次。然后,他把我忘了。”

“他怎么敢!”达米安原本还算放松的身体一下子调整到了战备状态,几乎马上就要抄起武器去和哈尔决一死战。

“达米安。”布鲁斯试图在语调里倾注一些严肃的、不容商榷的要素。就像一般的单身父亲可能会对讨厌他恋人的儿子做的那样,大概吧,仅仅因为迪克试图教了他十几年,并不代表他懂什么是“一般”。

达米安皱起眉头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达米安问:“为什么您竟然允许他这样做?”他的语气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只是变成了纯粹的不解。

布鲁斯叹了口气:“达米安……这是我和他的事。我认为你应该明白,每个人都有一些只能自己解决的事务。”

达米安不大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接受您的决定。”——迪克真的把他教得非常好。


迪克回来的时候,他和达米安刚吃完晚餐,正坐在沙发上。这,事实上,非常尴尬。因此,当迪克进门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是大小韦恩齐刷刷,带着一模一样的微表情,松了口气。迪克觉得这非常可爱,但他也知道他最好还是别说出来。

迪克带着笑容坐下,看向他们:“所以,你们的父子时间过得怎么样?”

达米安看了一眼表:“你已经连续三天出门了。”

迪克把目光投向他:“嗯?”

达米安说道:“你今天回来的时间比前天晚了七十六分钟,比昨天晚了二十八分钟。——你在减少待在这里的时间。你准备走了吗,理查德?”

迪克惊讶地睁大眼睛:“不。达米安,你怎么会这么想?”

达米安看着他:“你刻意制造我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时间,你讨厌担任蝙蝠侠,你时不时以‘夜翼’称呼自己……还有,你兜里的零钱没塞好,包着零钱的那张纸来自你布鲁德海文公寓不远的披萨店——你今天回去了。”

迪克张了张嘴:“你说得都对,但……天哪,达米安,只是因为那里更适合聚会。我是说(他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现在我们是搭档,我不会单方面突然终止这种关系。如果我要离开你去当夜翼,我一定会先告诉你的,我保证。”

达米安盯了他几秒钟:“好。”

布鲁斯静静地看着他们,尽管迪克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但他依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无比沉重的压力。

说实话,他不认为自己有可能与达米安建立他和迪克这样的关系。显而易见,虽然迪克在照顾达米安的不善表达,但他们之间是一种非常平等的友谊,迪克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把达米安当小孩哄,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虽然他的亲身经验证明上次事情的展开与迪克此时的承诺截然不同,但毕竟过去太久了,迪克也长大了。

至于布鲁斯?呵,算了吧。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水平有多糟糕有目共睹,坦白地说,他觉得自己只要能和达米安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和平共处,对他自己都称得上是进步。


布鲁斯的私人生活持续发生巨大的变动,他几乎觉得幕后有只黑手在操控着一切。然而在一次次检查后,他不得不承认,所有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他长期没有妥善解决的问题们,正对他的“死而复生”做出巨大的反应,而除了布鲁斯自己,他找不出任何人去负责。

这大约是宇宙的什么报复机制,布鲁斯想,如果你一直戴着面具,那什么事都可以这样应对。但一旦你把它摘下来,无论是否自愿,无论摘了多久,你都彻底丧失了自己和别人的安全距离。

长话短说,杰森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回了一趟哥谭,而巧了,迈彻斯·马龙正在杰森小时候生活过的收容所里浇花。安全起见,布鲁斯出门前催眠了迈彻斯,所以当迈彻斯遇到杰森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一些布鲁斯和杰森之间不可能发生的事。——至少,布鲁斯觉得不可能。

杰森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非常敞开的、亲近的、没有矛盾的、毫无芥蒂的,拥抱。然后,杰森说:“谢谢你,为所有事。”

而迈彻斯说:“自己当心,孩子。”

等到迈彻斯的面具被摘下之后,布鲁斯·韦恩……好吧,他承认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和杰森的问题在于,当杰森死而复生之后,种种条件限制他们无法恢复之前的关系;而与此同时,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矛盾与争执,再加上其他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致使他们之间始终没能建立起新的相处方式。

他和杰森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对方,所以当他们各自戴上面具的时候,尽管毫无温情可言,但彼此反而能感觉到舒适的平衡。直到现在,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十二岁也好,十九岁也罢,布鲁斯知道的杰森·陶德从来都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他从不认为杰森可能成为迪克那样的拥抱狂魔,因此,他没办法把这个拥抱简单地揭过去。


布鲁斯想去咨询提姆,因为提姆是目前家里唯一和杰森有着健康、正常来往的人。但……提姆正身陷于他自己的麻烦里。

十七岁少年的专属烦恼之,娇俏直率的义警前女友、聪慧知性的绯闻未婚妻、神秘火辣自称国际警察卧底的黑帮艳遇、再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的女孩子——说不定还有某些男孩子,反正布鲁斯不会对名单里有康纳而感到惊讶——,我要拿这些人都怎么办?我究竟更喜欢哪一个?

布鲁斯知道提姆可以搞定这点小问题,就像他和迪克一样,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提姆就只是需要点时间来梳理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可正因如此,提姆现在缩在泰坦塔不出门,把布鲁斯切成了自动回复:“你知道我会怎么想、怎么说,所以你可以直接找只浴缸小黄鸭假装是我,和它讨论你想讨论的事。”

布鲁斯并不想为了他和杰森这点小事就动用紧急线路,所以他听从了提姆的建议,给自己找了个假提姆。不过他手边没有小黄鸭,因此他用了他最亲密的战友,即他的蝙蝠头罩——布鲁斯认为区别不大。

“所以……”他不能说毫无期待地看向那个头罩,想象其实是真实的提姆本人坐在那里听他说了这么多,“你怎么想?”

想象中的提姆建议他:“你可以趁杰森还没走和他多接触一下,你懂,联络联络感情。”

“不。”布鲁斯严肃地拒绝了他,“……我从不和人联络感情。”

“你和迪克怎么联络感情?”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我们不联络感情。他只是时不时回来,和我一起跑一个案子,然后再离开,并单方面认为这一过程中,他与我联络了感情。”

想象中的提姆耸耸肩:“你也可以和杰森这么做,一起跑个案子。这方法很适合你,你之前重新追求哈尔的时候不是也这么干的?”

布鲁斯认为他假想出的提姆说得有道理,所以他对他的蝙蝠头罩表示了感谢,设计了详尽的计划ABCDEFG,准备下次有机会再执行。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好吧?迈彻斯是个平凡的浇花工,他不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在儿子身上放置窃听器和GPS,所以布鲁斯现在没办法联系上杰森。当然,他有些不怎么礼貌的手段,可他不需要问任何人,也知道那些手段只会恶化他与杰森之间的关系。


动荡接连发生。

当晚,迪克突然找了杰森代班蝙蝠侠,而布鲁斯甚至直到在街上看见他才知道这事。他们——迪克、杰森、达米安——事前没给他任何提醒,事后也没给他任何解释。

杰森版的蝙蝠侠用的是枪,但不知是顾忌这是哥谭,还是跟迪克达成了什么协议——布鲁斯更倾向于后者——,他只用了橡胶子弹和麻醉针。夜巡还算顺利,但等到杰森回到蝙蝠地堡归还蝙蝠衣的时候,突然就出事了。

杰森·陶德,两三年前就在刺客联盟切除了腺体的前Omega,突然迎来了热潮期。热潮期会让人焦虑暴躁、失去耐心、攻击性飞涨……而杰森即便不在热潮期的时候,也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这么说吧,在沃利眼里,迪克是他见过最强硬、果断、说一不二、具有领导力的人;而且,迪克的青春期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暴躁的,甚至胜过罗伊。然而,每当迪克一回家,他就会被家里其他人衬托得像是个半点脾气都没有的天使下凡一样,友善、温柔、好说话。——可见蝙蝠家族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了。

所以,杰森在热潮期一个没忍住,把达米安揍了一顿。阿福紧急叫布鲁斯回去救场,布鲁斯面对白天才给了他一个巨大拥抱的杰森,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本以为杰森见到完好无损的他会更火大,但是,杰森喘了两口气,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冷静了一点。

“见了鬼了。”杰森猛然间回过神来,甚至没追究白天布鲁斯跟他失忆的事,就蹬蹬蹬连退了三步,“为什么我能闻到你的信息素?!”

布鲁斯皱起了眉头:“杰森,去隔离室。达米安,你们夜巡的过程中都发生了什么?”

杰森不忿地“切”了一声,但他还是照办了。

两个Alpha基因工程出的孩子十一岁仍未长出腺体,布鲁斯并不觉得惊讶。刺客联盟要求所有非Beta成员都切除腺体,其性别倾向不言自明。作为“完美继承人”,达米安当然会被创造成一个Beta。而且,他对Alpha与Omega之间的关系必然存在若干曲解。

总之,其实不难理解他为何会说出这话:“为什么您不与陶德交媾呢?”

布鲁斯眨眨眼睛,“我为什么要与杰森交媾”和“你为什么觉得我要与杰森交媾”两个念头一闪而过。不远处,身处没开隔音系统的隔离室的杰森发出一声怒吼:“你他妈想什么呢!”

这种离奇的荒诞感甚至似曾相识,布鲁斯不由得想起杰森小时候干的事,突然就特别想笑。

布鲁斯咳了两声,压下笑容,也压下达米安与杰森驴唇不对马嘴的吵嘴:“达米安,我们晚些时候再讨论你对Alpha和Omega的理解。现在,罗宾,告诉我夜巡时都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迪克和达米安发现了布鲁斯在时间线上留下的痕迹,把那件衣服转交给了正义联盟,让他们与提姆把布鲁斯带回来。而他们两个则继续处理哥谭的事情。

那时,杰森已经带着猪面教授的最后一个受害者,萨莎,离开哥谭销声匿迹了三个月。哥谭的地下世界早就忘却了那次连环绑架。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各个黑帮都有底层喽啰神秘失踪。

除了蝙蝠侠与罗宾。

迪克并没有什么切实的线索表明这些失踪是有关联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碎片,但他确实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侦探直觉?”达米安这么问他。

迪克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差不多。……你干嘛露出这种不信任的表情?我好歹也跟着世界最佳侦探学了这么多年。”

失踪者的身份调查收获有限且价值寥寥,但世界上从没有所谓的完美犯罪,只有水平低下的侦探。——失踪的人里,没有天生就没长腺体的Beta。这并不是什么特别明确的线索,但也足够了。他们现在只需要定位到受害者的位置,然后再去解救他们。

迪克·格雷森,扮演蝙蝠侠三个月后,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人手不够。他要当蝙蝠侠,达米安是个十一岁小孩,提姆在和正联合作,史蒂跟着芭芭拉在忙别的……迪克找不到人手去卧底,所以他只好用传统方法,标记几个看起来比较好下手的目标,然后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周前,迪克在布鲁德海文和朋友们聚会,席间提到他需要找人帮他个忙:“强调一下,人类,我们哥谭盛产的那种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类。”

与此同时,布鲁斯监视到了某些跨国犯罪特有的痕迹,他沿着这条线索开始追查。

今天,布鲁斯基本把目标锁定到了那间收容所对面的建筑里,他开始以浇花工的身份进行监视。

另一边,杰森和罗伊追着他们钓上的烂泥怪物,回到了哥谭。杰森解决完问题后逛了一圈,给了布鲁斯一个拥抱。然后拽得二五八万地给迪克打了个电话:“听说黄金男孩有自己搞不定的事?”

迪克把蝙蝠侠的披风给了杰森,自己出门卧底。顺利地被绑架后,杰森和达米安追着他的GPS信号到了绑匪关押受害者的地方。经过一波激烈的战斗,他们——蝙蝠侠、罗宾、夜翼——制服了在场的所有绑匪,收集了全部资料,呼叫了哥谭警局。蝙蝠侠和罗宾开车回来,夜翼好久没当过夜翼了,准备一个人在外边多浪一会儿:“反正没有大事了。”

他可真是有张乌鸦嘴。


布鲁斯一边速读他们收回的资料,一边发自内心叹了口气:“杰森,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为什么他是‘罗宾’,我却是‘杰森’?”隔离间里,还穿着蝙蝠衣的杰森忿忿不平道。——他居然还有闲心在意这个,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意识到现在情况有多失控?

布鲁斯咬紧了牙,竭力克制突然涌上的烦躁——见鬼。他打开制服收集的自身体征数据——体温降低、心跳加速、激素水平明显上涨……显然,他的热潮期也到了。

布鲁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看着他,问道:“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蝙蝠侠’,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事实证明,杰森的脸皮并没厚到让“那个蝙蝠侠”称呼他“蝙蝠侠”还泰然自若的地步,他咳嗽一声,扭过头去不与布鲁斯对视:“他们的标志。我和罗伊替五角大楼从巴黎偷的资料里也有这个标志。我刚刚联系了罗伊,他现在应该已经把那些资料发过来了。”

“那个标志是什么意思?”

“伊西丝。”杰森说道,“古埃及的一个女神。这个符号总和反对切除腺体手术的‘复苏信徒’一起出现。你应该也知道,那帮人有点像个血兄弟什么的邪教组织。不过和我们没冲突过,我们也就没怎么在意。”

布鲁斯点点头,记下这个信息:“还有什么吗?”

杰森一挑眉:“罗伊说他要过来蹭饭,这个算不算?”

布鲁斯转身看向达米安:“拿个医疗箱给他,让他抽点血给我化验。”

他也拿了一套设备,皱着眉头给自己抽血。有件事情依然无法解释:杰森去了复苏邪教的会场,那里可能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他的热潮期。但布鲁斯整个晚上都没跟他们一起活动,却也出现了热潮期反应。


事态在迪克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严峻了一百倍。

大蓝鸟骑着摩托车冲进蝙蝠地堡,轻盈地跳下来,摘下头盔,甩甩头发:“我回来啦……哇哦,布鲁斯,你和杰森打架了?”

刻板印象。布鲁斯想,活生生的刻板印象——因为他和杰森打了太多架,所以当蝙蝠地堡一片战后景象时,迪克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他们俩。

“不。”他简短地解释了一下,“是杰森和达米安。”

迪克皱起眉:“可他俩答应我当一晚上‘活力双雄’不打架的。”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布鲁斯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他,只有当迪克·格雷森在队伍里的时候,蝙蝠侠与罗宾的气质才能用“活力双雄”来形容。

在看到隔离间里,还穿着蝙蝠衣,摘下头罩,带着灿烂的假笑冲他挥手的杰森时,迪克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布鲁斯,你干了什么?”

……刻板印象。布鲁斯认为他必须尽快找迪克好好谈谈了。他知道自己在为人父上劣迹斑斑,但迪克真的没必要如此勤快地提醒他。——再说,布鲁斯还没找他谈过提姆招惹了太多风流债的事,他百分之二百确信迪克得为此负责……虽然很可能不是全责。

这时候,杰森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们。这兔崽子——他明明就是转过去憋笑,但偏偏能做出一副刚被布鲁斯欺负了,委屈得要命还死扛着不肯让人知道的姿态,来火上浇油。

“布鲁斯!”迪克加重了语气。

蝙蝠地堡一晚上经历一次“蝙蝠侠大战罗宾”已经够了,它不需要再经历一次“初代蝙蝠侠大战初代罗宾”,这也就是为什么布鲁斯决定让一步。不是因为他听到了阿福下来的脚步声。绝不是。

“杰森的热潮期突然开始,他情绪失控和达米安打了一架。我只是为了防止事态恶化,让他进隔离间待着。”

“真的?”迪克的语气里满是怀疑,“达米安,他都对杰森说了什么?”

布鲁斯简直感到难以置信:曾几何时,在他和迪克之间,他还是那个疑心病重到对什么都要做二次校验的人呢。

达米安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笑意盈盈,全是促狭的幸灾乐祸——迪克一进来,他就切换到了十岁小孩模式。这一面到现在为止只有迪克能够激活,不过即便布鲁斯也得承认,这样的达米安挺可爱的。

杰森终于憋不住了,他蹲下身子,把头埋进膝盖里,畅快的笑声从他的膝盖间飞出来,回荡在整个地堡里。

迪克表情一变,眼神带着点尴尬和不好意思飘向布鲁斯:“呃,原来,你没刻意粉饰太平?”

布鲁斯只能冷笑一声,简洁明了,无可奈何。


布鲁斯继续过着今晚的事件信息,突破来得猝不及防——收容所对面他怀疑的那幢建筑,就是复苏邪教的据点之一。而他与杰森体内检测到了同一种不明药剂,大约就是触发他们热潮期的原因。

安全起见,懒得换衣服的夜翼与罗宾两个天生Beta先行一步,而蝙蝠侠、和为了开蝙蝠车死活不肯当红头罩的二号蝙蝠侠则作为后援在外待命。

他俩坐在蝙蝠车里,布鲁斯坐在副驾驶上,突然想到,如果他想对杰森说点什么,那大概就是现在了。

“杰森。”

“嗯?”杰森没看他。

布鲁斯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好说,毕竟,感情表达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但至少,托迈彻斯的福,他还有一句话可说:“自己当心。”

“唔,知道了。”杰森依然不肯看他。

布鲁斯猜今日——也可能是本世纪——的感情联络活动到此就宣告闭幕了,但杰森又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也谢谢你。”他说。

杰森的脖子动了动,但依然不肯看他:“为了什么?”

布鲁斯也说不上来,他就只是突然发现,这句话在他喉咙里卡很久了。

“伙计们,”迪克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过来,“你们大概得过来看看,戴上过滤面罩。”

提问,一个跨国邪教组织搞绑架,可能是为了干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布鲁斯遇到的所有邪教中,都只有一个——献祭。

当然,作为一个只是反对“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待长在自己脖子上的器官”的邪教组织,复苏邪教还不至于做到把人身上的血抽干、或者选出一名蠢得尤其特别的女士,给跨纬度恶魔生个孩子的地步。事实上,他们做的事更像是祈愿。

他们发明了一种药剂,通过呼吸系统摄入,它能让切掉腺体的人经历热潮期,但同时也会被很快代谢掉。如果反应不够敏锐,甚至很可能会觉得自己只是心情不好发了顿火。腺体里的信息素是这种药剂的原材料,所以他们也弄了很多Alpha和Omega。在他们的据点里,连空气加湿器里都掺了这种药剂,早些时候杰森与达米安沾了一身,甚至多到足以带回蝙蝠地堡去影响布鲁斯。

这种药剂只是手段,他们的目的是在药剂作用下经历热潮期的后天Beta的体液——血液、汗水、眼泪什么的。这地方几乎像是个工厂,绑架的平民作为原材料和流水线,生产出的东西通过各种手段被送到加利福尼亚沙漠里一个古旧的神庙。那里有人用它来绘制献祭用的符文。当符文绘制完成后,伊西丝就会降临尘世,“治愈”所有“不完整”的人。

俗套、低效、无聊……但偏偏就有可能成。没办法,据布鲁斯所知,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任何东西但凡有人信,就有可能是真的。古埃及的女神他们是不太熟,但正义联盟里可的确有那么一位,能管古希腊神王叫声老爸。


与此同时,哈尔·乔丹站在美国西部的公路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

越野车的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身前拖出长长的影子。那辆车开到近处减了速,所以哈尔转过身对着它。车窗摇下,红头发的男人冲哈尔露出一个笑容:“伙计,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他们把我扔到这儿了。”哈尔回答。

男人探过身子,推开副驾驶的门:“上来吧,我捎你一段。这儿离哈瓦苏湖城可不近。”

“谢了,朋友。我叫哈尔,你呢?”

“威尔。”

车辆再次发动,哈尔看着外面的星星走神。而自称威尔的男人隐晦地看了一眼他颈后的红色印记,勾起一个笑容。



Chapter 7 三十六岁的前尘过往

哈尔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头疼。像是欧阿食堂的副作用,又像是后脑勺被谁敲了一闷棍。然后他的理智慢慢回笼,想起前一夜的经历……

哦,他是被人敲了一闷棍来着。

威尔在哈瓦苏湖城把他放下,哈尔转身正要走,突然听到脑后有风声。然后,他再次醒来,就在这儿了。脏兮兮的地面,满是痕迹的墙壁,墙角的马桶,勉强可称之为床铺的木板,浑浊的黄灯泡,一道铁栅栏门,紧紧捆住他手腕的黑铁链子……

似曾相识。命运可真有趣,什么都有第二次。

他坐起来,晃了两下疼得要命的脑袋,眼神又落到右手上——没有戒指。指甲无知无觉地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印记,哈尔借助疼痛维持镇定,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无法相信守护者们居然把他开除了。

他更无法相信,他居然还会觉得小蓝人们不会这样做。

“有人在吗?”他朝门外喊,“我觉得到了向受害者讲故事的环节了!”

一个红脑袋出现在栅栏门外,是威尔。他看着哈尔,灰眼睛里是一片暗流涌动的火光:“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命现在在我们手里。”

哈尔忍不住笑出了声:“哦,宝贝儿……(他歪歪头)我看起来像是怕死的类型吗?”说出来吓死你,我找死都不知道找过多少回了。

这个时候,哈尔·乔丹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情绪非常不好。说实话?他很生气。100%的实话?他要被气疯了。如果阿托希塔斯在这儿,哈尔毫不怀疑自己会管他要枚红灯戒指,然后跟他一起去把那群一百万年都没长个的小傻逼杀个干净——除了甘瑟和赛德,这两个还有药可救。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们来决定谁能戴绿灯戒指?哈尔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开除,他站到地球上的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不是因为他任性、他莽撞、他无视指挥、他不稳定、他危险。不,完全不是,是因为他拯救了整个军团,甚至整个宇宙,是因为他用不该能伤到守护者一根头发的绿灯戒指,杀了科罗纳,一个丧心病狂的守护者。

——是因为他该死的太他妈了不起了。

“你不像。”威尔说道,这把哈尔的思绪拉了回来。威尔打量着他:“在情人节刚结束的时候被扔在公路上……你像是凭空消失了,也没人会去找你的类型。”

他是对的。每个人都会把他的离奇失踪理解成一次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走了的星际任务——哦,不,省掉这一层,因为现在根本就没人知道他回来了。等到那三个家伙从欧阿回来,告知联盟哈尔被免职的消息的时候,哈尔怕是尸体都烂了。

我对布鲁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哈尔想,还怪应景的。

哈尔笑笑:“所以啊,你们绑架我是要不到赎金的。”

“我们不要赎金。”威尔的眼神一下子燃烧起来,带着种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危险感,“我们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哈尔依然挂着他一点温度都没有的笑容:“洗耳恭听。”巴里说他这么笑的时候像个疯子,但管它呢,哈尔·乔丹什么时候不是个疯子了?

但这个问题彻底打掉了他的笑容——“你觉得人生有撤销键吗?”

哈尔眨了两下眼睛,记忆像一本日记一样,一页页向前翻过,一口气翻了十年。

十年前的他,戴着绿灯戒指,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人生可没有撤销键。”说那话时,他看着一个瘦弱的青年。十年后,那个青年长开了面容,练出了身材,又一次与他四目相对。

——威尔是他救过的人。

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么年轻,那么单纯,那么没见过世面,以为失去布鲁斯·韦恩这个情人就是他遇到的最痛苦的事。

他这十年都干了什么?他没了家,他屠杀了绿灯军团,他差点重启宇宙,他给上帝打工赎罪……他现在低头,看不到十年前在那儿的那枚戒指,只能看到十年前没有的斑斑血迹。

哈尔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威尔:“没有。”

威尔反倒笑了:“现实主义者,哈?但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有呢。你有想要撤销的事吗?”

哈尔看着他,不知为何,人质竟然对绑匪感到几分于心不忍:“相信我,威尔。真的没有撤销键。”

威尔怜悯地看着,笑容让哈尔觉得有点反胃,像是幽灵选中他的时候他在真实和幻觉之间,看到的那个上帝一般的幻影,满是居高临下的悲悯。威尔转过头,压下领子,露出后颈上圣甲虫形状的红痕:“真的有。”

他转回来,笃定而狂热地看着他:“我以前也觉得没有。十年前,一个绿灯侠信誓旦旦、大言不惭地对我说,‘我得带着它活下去,因为人生可没有撤销键’。于是我信了,因为他是个活在《星际迷航》里的超级英雄,他的世界比我广阔得太多。如果他都说不能撤销,那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办法。所以我勉强又活了六七年,每天活在比地狱还不如的家庭里。但是,前不久我终于发现,他的世界再广阔又有什么用——他从没低头好好看过它。撤销的按键一直就在这儿,他只是看不见。绿灯侠?他只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而已。”

哈尔不准备反驳他。骂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早就养成了任性妄为的好习惯。如果他那么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他恐怕早他妈给赛尼斯托打工去……

哈尔的心沉了一下。

赛尼斯托。这个名字对哈尔而言,实在已经复杂到了无法用三言两语解释的地步。哈尔读过的一切关于友情、忠诚、宿命、轮回的哲理,都能在他和赛尼斯托之间找出个把实例来印证一下。比如,最新更新,1417扇区绿灯侠瑟尔·赛尼斯托和地球普通人哈尔·乔丹。

哈尔突然有点想吐。

不应该啊,他和赛尼斯托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这个地步吧。一般来说,他对赛尼斯托有应激反应的器官是肾上腺髓质而不是胃。

威尔的故事还没讲完:“从小到大,我的父母一直在塑造我。只要我还在他们的影响范围里,我就必须做他们想让我做的事,必须喜欢他们想让我喜欢的东西,必须产生他们想让我产生的想法……我三十多岁了,依然活得像个提线木偶。上高中那年我爱上了一个Alpha,迈克,他是我们学校的四分卫,眼睛颜色很浅,在光下看起来像烟水晶,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睛。但我父母,呵,他们是坚定的Beta沙文主义者。他们发现了我可悲的小小暗恋,所以他们让我去切了腺体。我无法反抗他们,我只能照办。就这样,我失去了与他相配的资本。那个绿灯侠说腺体是‘他和他想做的事之间唯一的阻碍’,他怎么敢说这种话!”

哈尔的喉咙疼得厉害,他咽下一口唾沫,勉强说:“哥们儿,如果他因为你没了腺体就把你甩了,那恐怕他爱你并没你爱他那么深。”

“他没有甩了我。”威尔说,“我们没有在一起过。他那时有个另外喜欢的人,不过我知道他们成不了。我本来想等他发觉这一点再去表白的。”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令哈尔无法理解的自卑:“可,我没有腺体了,我配不上他了。他不会因此就拒绝我,可我怎么能这么对他?我怎么能让他和一个不完整的Omega在一起?但现在不同了,我可以撤销那个,我可以重新成为一个Omega,和我的迈克再续前缘。——以伊西丝的名义(他抬手抚摸着后颈那个红色的圣甲虫形状),她会治愈我的残疾。”

这戏可真的有点多。哈尔张嘴刚想说话,就感到喉头翻涌,他本能地跪到马桶边吐了出来。

之前的心理活动全都作废,哈尔一边吐出一堆酸水一边想,他的所有生理反应都是因为他生病了。

哈尔想不起来他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还是在提姆的剧院和布鲁斯一起吃的。他也想不起来他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离开地球就没睡过。——这事很少有人在意,但灯戒“维持持戒者生命”的功能,真的不仅仅局限在允许他们在太空里呼吸。刚刚威尔说情人节过完了,这么说现在是二月十五或者十六号。他在外太空过了两周多。

总结:他离开地球两周多,全靠灯戒维持性命。然后他大冬天的被人在后脑勺敲了一闷棍,不知道昏了多久,唯一的保暖工具是件飞行员夹克。

哈尔捂住额头,他的手凉得测不准额头的温度,但那儿确实烫得要命。

“你觉得我很恶心吗?你自己不也切了腺体?”威尔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很好,让他听起来像是个正常人了。

哈尔吐了一口酸水,依然面朝马桶:“和那无关……我吐是因为我发烧了。因为你大冬天的把我敲晕了扔在这儿,连条毯子都不给。现在你至少能给我瓶水吧。”老天,他在车臣当战俘的时候待遇都比这儿强。就这,威尔那帮人还琢磨什么“撤销键”?他们连处理人质都不会,就想改变人生了?

威尔扔进来一瓶水。矿泉水柔软的塑料瓶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滚了好几圈,撞上了哈尔的鞋子。他漱了下口,又灌下两口水压下嗓子里的味道,就地坐下,转头看向栅栏门外脸上还有点尴尬的威尔。哈尔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千万告诉我你不是高层人员。不然就算我想加入,你也足够我打消这个念头。”

威尔兴奋地挑了挑眉:“你想加入?”

哈尔又喝了一口水:“谁都有几件后悔的事。你刚刚说到‘伊西丝’,古埃及的,唔,生命之神,对吧?她和‘撤销’有什么关系,如果想改变过去,不是应该找克洛诺斯之类操控时间的吗?”

“因为我们不是要撤销随便什么。我们都只想撤销一个,同一个,我们不是出于本心做出的选择。——我们都希望自己的腺体能够长出来。”威尔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哈尔,你的腺体切除手术是什么时候做的?”

“十九岁的时候。”哈尔实话实说。

“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真的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吗?你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平白辜负了上帝的恩赐,为了什么?”

在威尔看不见的地方,哈尔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知道他在和什么打交道了。

复苏。正正好好,是他十年前把威尔救出来的时候,对付的那一帮人。

真是风水轮流转,受害者加入绑匪,救援者沦为阶下囚。——可哈尔还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哈尔·乔丹。所以他说:“为了做我当时唯一想做的事。”

“什么事?”威尔耐心地询问着。

飞行。证明自己没有害怕任何东西。做一个我爸爸会为我骄傲的人……说法有很多,但此时此刻,他能说出口的只有一个:“那重要吗?”

威尔说:“的确不重要。因为无论你当初是为了什么,现在看来,你都糟糕透了。”哈尔低低笑了两声作为回应。威尔又问道:“所以,你加入吗?”

哈尔调整了一下姿势:“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招揽我?”

“请求伊西丝治愈我们的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伊西丝选中了六个人来参与,我是其中之一。但……你知道蝙蝠侠吧?”

“当然。”那可是我男朋友。

“我们在哥谭的基地被蝙蝠侠破坏了,在那里的那个人也被逮捕。仪式必须按计划进行,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人来代替他。我刚收到消息就看到了你,所以我相信,你就是伊西丝的神谕。”

“你觉得蝙蝠侠不会来破坏仪式吗?”天呐,那肯定是哈尔能想到的最尴尬的重逢场面。布鲁斯不会因为他自作主张试图潜入邪教卧底就跟他分手的吧?嗯,一定不会的。可哈尔身上还有执意和红灯橙灯黄灯合作的事没有翻过去。布鲁斯会看在他被开除的份上对他温柔点吗?不,他只会因为他赤手空拳捣毁邪教组织而对他更火大。

“这个仪式是个秘密,蝙蝠侠也不会知道的。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你没机会把这事泄露出去。再说(威尔自信地笑了),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

“听起来值得赌一把。跟我说说那个仪式。”……他生气就生气吧。哈尔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可以先发制人,告诉他我想他了。


美国西部时间,2月18日,下午四点整。标枪号降落在加利福尼亚的荒漠里,这里没有可供落地的平台,所以确切地说,是超人把标枪号放在了加利福尼亚的荒漠里。

布鲁斯从标枪号里跳出来,对其他人说道:“根据调查结果,‘复苏’的神庙就在前面。我先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我的信号。”

加州按说是灯侠们的领地,但绿灯侠是种宇宙生物,四个灯侠里,两个从至黑之夜结束起就没回过地球,一个只露了一次面,还是在万圣节和黄灯军团军团长玩拳击,最后一个也走了有一阵子,目测短期内不会回来。

更关键的是,最后走的那位,临走之前和蝙蝠侠在瞭望塔大吵一架,偏偏还与蝙蝠侠有着长期不稳定的,不好说是浪漫还是发疯的关系。所以,明智的选择还是不要在这里质疑蝙蝠侠的指令。

而当说到“明智”的时候——“我跟你一起进去。”绿箭侠说道。

蝙蝠侠挑剔地看着他,绿箭侠则补充道:“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再说,你总不是觉得我会暴露潜行吧?”

“也行。”

五分钟后,奥利后悔了,他应该思虑周全一点的。——布鲁斯暴露了他们的潜行。他毫无隐蔽意识地从藏身之处跳出去,抓回了队列最后的那个复苏邪教的高层,一把摁在墙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奥利看清了“邪教高层”的脸,好吧,他懂了:“哈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戒指呢?”

哈尔抬起一只手:“我被灯团开除了。这个不重要,先说正事,我知道他们的计划了。他们马上要进行一个仪式,‘治愈’(他特地用手比划了个引号)全球范围内所有切除了腺体的人。我说‘马上’的意思是,就在二十分钟后。而我是举行仪式的重要人员,所以我现在得立刻回去,以免你暴露我的身份。”

他抬腿要走,布鲁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留在了阴影里。哈尔抬起另一只手想挣开他,结果布鲁斯抓着他的胳膊,两招就把他整个人控制在了蝙蝠装硬邦邦的怀抱里。

“你什么身份?”布鲁斯刻薄地反问,“你不是绿灯侠,空军把你列为M.I.A.(Missing in Action:失踪。}。现在你就是个普通市民,我们有保护你免于遭受危险的责任。奥利,带他离开。”

哈尔横了奥利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什么时候开始听他的了?”所以奥利没动。哈尔又看向布鲁斯:“你开什么玩笑?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唯一确定的就是幕后黑手会在仪式进行时出现。你在打草惊蛇,除非你立刻放我回去。”

布鲁斯的下巴绷紧了:“你知道仪式进行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吗?”

哈尔想了一圈,没有找出任何委婉说法,只好道:“不知道。”

“你在冒生命危险。”布鲁斯冷硬地指出这个事实。

“见了鬼了。”哈尔嘟囔道,他又不是个落难少女,而布鲁斯,他非常确定,更不是什么白骑士。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很有可能没事的。我们有巴里,还有克拉克。”哈尔觉得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了,布鲁斯每次玩命的时候可从来没跟他打过招呼。

布鲁斯依然盯着他一言不发,哈尔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透过护目镜审视着他。哈尔衷心希望布鲁斯没开红外模式,因为他的烧还没退。他的眼神看向在场的另一个人:“奥利,帮个忙?”

“以防你还没看出来,哈尔。我这次站在蝙蝠那边。我不能放你回去冒险,你没有超能力,没有装备,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办法,甚至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最关键的,你是我的朋友。”

“并且还在生病。”布鲁斯说,看来他还是开了红外模式。

“我会没事的。”哈尔说,“就二十分钟。”

“好吧。”布鲁斯说,而奥利看蝙蝠侠的眼神就好像他突然从布鲁斯·韦恩变成了哈尔·乔丹。

布鲁斯松开对哈尔的束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事后我们再细谈,如果正义联盟没有出现,你原本准备在二十分钟后干些什么。”

啊哦,哈尔眼皮一跳,他这次好像真的把布鲁斯气狠了。


哈尔并没立刻回到人群中,而是躲着别人的视线移动到了一个还算明显的角落。等着威尔在他身后说:“你怎么在这儿,我们走吧,就快开始了。”

哈尔转身耸耸肩:“突然有了个想法。”

“嗯?”

哈尔盯着身旁搭起神庙的巨石:“这么做的意义在于什么?你改变不了过去发生的事情。更不能假装之前的事没发生过。”

“但我们会有全新的生活,我们可以去修正那些我们想要修正的东西。”

哈尔转过身看着他:“你知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没问过你。”

“你说。”

如果你的家庭令你那么难以忍受,为什么你现在还不离开?

“迈克。他现在怎么样了?”

威尔的神色一下子危险起来:“你问他做什么?”

“好奇。”哈尔露出一个微笑。

威尔盯了他一会儿,哈尔问:“抱歉,是不是不该问?我们回去吧。”

威尔抬起脚步跟在他后面,拐过三个弯,神庙的祭坛就在眼前,他忽然说道:“他五年前和一个Omega结了婚,前不久,他们离婚了。”

“他当年喜欢的人?”

“不,是个和那个人截然不同的人。”

“所以,他是你做这一切的原因。”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不是。”

“你猜对了,他不是。”

显然,威尔并不愿意告诉哈尔真正的原因何在。不过哈尔不需要问,他猜得出答案——威尔是想报复他的父母。不是出于对他们长久以来逼迫的愤懑,而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与胆怯,所以,他要把自己生命中的所有不快都怪罪到父母身上。

懦弱,但可以理解。哈尔比谁都明白,一味的勇气往往等价于急着送死,适当的恐惧与畏缩才是冷静理智的地基。

但能理解并不妨碍他不喜欢。

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家出走,现在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畏缩不前、怨天尤人……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他是哈尔·乔丹,他就一定会走。

哈尔笑笑:“你觉得你父母发现你长回腺体了的时候,会什么反应?”

威尔这下来了兴致,他露出一种甚至颇为天真纯粹的雀跃:“我正要去找出答案呢。”

哈尔很捧场地笑了笑。


奥利从来想不通,布鲁斯和哈尔这段感情里,他俩到底是图个什么。

远的那些都不必提,奥利和哈尔见证了彼此干的太多蠢事,他们一般都没法分辨对方究竟是认真地准备冒那个巨大且一般来说得不偿失的风险,还是就只是单纯地抽风。

就只说近的,只说眼下,只说布鲁斯。

蝙蝠侠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即便如此,奥利也从没见他这个样子过——布鲁斯没有生气,他笑了。

而且不是那种阴测测的冷笑,也不是他管用的嘲讽轻笑,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几乎称得上温柔的,无奈之极的微笑。

“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奥利忍不住低声说道。

“害怕是好事。”布鲁斯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丝滑,听起来倒像是参加晚宴的公子哥儿,“你知道的,奥利,我一贯偏爱恐惧的力量。”

哈尔成功把布鲁斯气疯了,奥利心想,我该给他送锦旗还是花圈?

但事实上,布鲁斯并不生气。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事是他早已预见过的。

有戒指、没戒指,身体健康、高烧不退……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哈尔的本性——他就是西部片冒险精神的实体化、个人英雄主义的标准模范,只要他插得上手,他不会放任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死在自己前头。

布鲁斯可以指望他很多很多事情,但不能指望哈尔惜命。因为惜命就等同于谨慎、退缩与胆怯,而哈尔无所畏惧。

所以布鲁斯不生气,他不会再对哈尔生气了,生气有什么意义?


布鲁斯和奥利把哈尔索要的那二十分钟用在了现场探查上。

神庙由巨石建造,恢弘而古老,墙上绘制的文字与壁画大多斑驳脱落,祭坛正中的地面上凹凸不平,依稀还可分辨出圣甲虫的形状。

哈尔和其他五个人各自站在圣甲虫的一只足上,打扮形形色色——哈尔裹着他的飞行员夹克,剩下五个人一个朋克摇滚、两个西装革履、还有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出门买菜的普通人。触角中间的平地上,一个女人披着祭司般的长袍,对着前方斑驳的壁画,郑重其事地跪下,念诵起祷词。

英语,正宗美式口音。邪教不愧是邪教,文化水平都如此亲民。

“……伊西丝,亡者的守护者,反复重生的不朽女神,请垂怜愚昧的凡人,宽恕我们年少无知犯下的罪过,治愈我们的残缺,令世界上重获新生吧。”祭司抑扬顿挫地念了好长一大段,听起来总算是结束了,奥利抽出一支箭就要射出滑索,但布鲁斯按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奥利看向他。

布鲁斯皱着眉看着下面的祭坛:“什么都没发生。”

奥利也反应过来了——这不正常。就算是野路子邪教,举办个仪式也不该没有任何效果啊。

“不该发生点什么吗?”底下站着哈尔也反应过来,问道。

“我不知道。”威尔低声说。

祭司站起来,转身看向哈尔,眼神阴森莫测:“伊西丝不肯降临,因为我们没有遵守伊西丝的旨意。……你。你不是伊西丝选中的人,所以她不肯接受这场仪式。”

“那我们怎么办?”威尔皱着眉头问道。

祭司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淡,不带一点感情:“我们可以用你的血献祭,希望鲜血与生命可以平息伊西丝的不满。”

哈尔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十秒钟。

祭司忽然嫣然一笑:“开玩笑的,你的命有什么用。我们要想办法救回伊西丝要的人。”

“他不是被蝙蝠侠抓了吗?!”哈尔震惊地叫道,他不知道布鲁斯刚刚有没有在他身上装窃听器,但他想确保布鲁斯能听见这句话。

“所以我们要去哥谭。”祭司认认真真地说道。

“你们要去监狱。”哈尔说。

“别这么悲观。”

“不,我说真的。”哈尔抬起手,指了指从神庙顶上飞下来的一黑一绿,“鉴于你们已经承认了自己和蝙蝠侠前不久逮捕的那伙人是共犯,且试图劫狱。更别提差点用仪式危害公共安全。”

威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冲到哈尔面前,一把揪起他的领子:“你是卧底?”

哈尔耸耸肩:“我知道,作为吸纳我的人,你现在会有点难做。但这真的没必要,威尔,看到那位弓箭手先生了吗?(奥利配合地挥了挥手)他能在你把枪掏出来之前一箭射穿你的肩膀。”

威尔试图探向夹克里的手僵硬了一瞬,然后他迅若闪电地抽出枪来,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手在抖,食指极不稳当地搭在扳机上,姿势错误到甚至让人怀疑他连枪战片都没看过,不然怎么也会有一点常识。

“都别动。”威尔说道,血丝一点点爬上他的眼白。

威尔有双铁灰色的眼睛,这颜色没什么温度,抹在所谓“心灵的窗户”上,看起来总是难免无情了些。

“威尔。”祭司犹豫地望着他,“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威尔笑起来,笑声苍凉而萧瑟,眼睛越来越红。

他空闲的左手挥了一圈,把布鲁斯、奥利和哈尔都圈了进去:“失败了,我们没有下次机会了!”

“阿嚏!”哈尔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不好意思,你继续。”

“哈哈哈……”威尔笑得更开怀了。他笑了好一会儿,才顺了顺气:“你认不出我,哈尔·乔丹,你认不出我。二十年前,你连手指都不用抬,就把我喜欢的人迷翻了;十年前,我看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你……但你从没看到过我,从来都没有,你的眼睛从我身上扫过去,可它们根本就看不到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比我快活这么多?你有的什么我没有?”

哈尔顿了顿——好吧,他真没想到自己还有情敌这重身份——,小心地劝慰道:“或许你只是需要找到事物光明的一面。”

威尔眨眨眼,痛苦和绝望在他眼中快速消融,只留下一片癫狂的冷静,他盯着哈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光明?哪儿有光明?”

威尔想要扣下扳机,但他的手在抖,所以给了哈尔一手扣住枪口,另一手抓住他手腕,强行扭转枪口的机会。但哈尔毕竟也只是肉体凡胎。威尔扣下扳机,哈尔的右手眼看就要被子弹活活穿透。

什么能快过子弹?

那还得是超人。

精钢浇筑的枪管带着火药和子弹在他掌心坍塌成一滩烂泥,哈尔的右手完好无损。克拉克冲他露出一个无奈中还带着不赞同的微笑,哈尔认为自己最好还是别让任何人发现,他其实把克拉克这道保险给忘了比较好。

奥利把威尔打晕,而克拉克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祭司为首的其他人,祭司叹了口气,带头举起双手,宣告投降。

他们去押送罪犯,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剩哈尔和布鲁斯。

哈尔攥了一下他命大的右手:“我……”

“嗯?”布鲁斯走过来,摘下自己保暖还结实的披风,裹在哈尔身上。

哈尔说出他准备好的台词:“我想你了。”

“我也是。”布鲁斯不紧不慢地道,从腰带里掏出仪器来给他做体检。

体温39.2℃,轻微脱水,低血糖……

哈尔抓住他的手腕,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以为布鲁斯会生气,但布鲁斯没有。布鲁斯甚至不是怒极反笑,是真的没在生气。

“你不是说要聊我原本打算怎么做吗?”哈尔问,他清楚这是个自杀式的问题,但他总得说点什么,好搞明白布鲁斯这次是怎么想的。

“本来是,但其实也不用问了,”布鲁斯举起哈尔的右手,“差不多就这样,是吧。”

“呃,啊,差不多。”

布鲁斯做完体检,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依然觉得不大舒服,索性掀了自己的头套,直直地看着哈尔:“你觉得我应该生气?”

“对啊。”

“但我不生气。——因为这就是你,哈尔。我为什么要为你当你而生气?”

这个问题哈尔没能回答,他有话想说,但事实是,他眼前一黑,被布鲁斯搀住,鼻腔里吸入了一点铁锈般的血味,然后直接不省人事。


哈尔做了一个梦,再睁眼的时候,他躺在自家床上。他没有床头柜,床边放了一把原本在客厅的椅子,椅子上摆了一杯水和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厚重的窗帘拉得严实,看不出是什么时候。

哈尔头还疼着,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喝了水,才在昏暗的室内看清那白花花的东西是个卡片,上面写着“别乱吃药,给你打了退烧针。——布鲁斯。”

留这种纸条,看来人是已经走了。

哈尔本来还有点饿,看到这张卡片,突然一下子就没了食欲。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当超级英雄真好,想男朋友的时候还可以直接飞过去找他。

哈尔决定倒头继续睡,身下有点硌,他伸手,拽出了一条格外厚实的黑披风。他拿着这东西,正思考该怎么处置,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外头阳光明媚,一个人背光站在门口,看到他顿了顿:“你醒了啊。”

“……你没走啊。”

布鲁斯走过去拉开窗帘:“刚回来。房东来了,我身上没现金,他又不肯收支票,出去找了个提款机。”

哈尔被阳光晃了一下,捂住眼睛,尴尬地道:“呃,我其实……谢了,钱我回头还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事要和你说。”

布鲁斯“嗯”了一声,走到哈尔身边,伸手探探他额头的温度:“你说。”

哈尔挠挠头:“你先什么都别说,听我说完,好吧?”

布鲁斯在他身边坐下,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我有一个前男友——别忙着吃醋,十七八岁的事了,就相处了一个月。但和其他前任不同的是,我会时不时想起他。一直到我成为绿灯侠——我是说第一次——前,那六七年的时间里,我都在试图找他。”

这事其实有点不太好说,毕竟这段感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哈尔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内放不下,但他确实也没有特别上心。

哈尔吸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真名是什么,所以我就只能多观察观察那些我遇到的,和他长得像的人。后来,我被灯戒选中,绿灯军团有强制性的新兵训练营,全封闭的,大概一个月。欧阿的昼夜和地球截然不同,吃的特别糟糕,周围都是长得各种各样的外星人……总而言之,等我回地球的时候,我发现我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哈尔咽了口唾沫,看向布鲁斯:“然后,达克赛德入侵地球,我就认识了蝙蝠侠。”

布鲁斯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所以哈尔一把攥住他的手:“我怀疑了你好几次但是,我始终觉得,要是你的话,你应该是能认出我的可你一直什么都没说所以……”

他自暴自弃地把头往布鲁斯肩上一砸:“主要是我在开始和布鲁斯·韦恩约会之后就不太能想得起迈彻斯了……”

“好好说话别撒娇。”布鲁斯听起来不为所动。

哈尔闭了闭眼睛,做梦做出来的那点少年情怀彻底褪去,他坐直身子,瞪着布鲁斯的眼睛:“你都没提过,我刚刚做梦才忽然想起来。”

“我叫了你的名字。我当时说的是:‘据我所知,哈尔,你和我是这里仅有的普通人。’”

“我以为你知道名字是因为监视我来着,你都随时追踪超人的动向了。”

“我叫了你‘哈尔’,不是‘乔丹’。”

哈尔无言以对:“认真的?你就用这一个称呼代替了‘我就是七年前和你好过的迈彻斯’这么长一段自我介绍?”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布鲁斯终于承认:“我没想提醒你。……我觉得自己当年表现不太好,你又已经喜欢上我了,所以,没必要让你想起来。”

哈尔的眼神立马瞟向了他胯下,歪着头笑了两声,道:“我觉得你表现挺好的啊,我很喜欢。”

他再抬头,就看到布鲁斯直直地盯着他。“嘿。”哈尔抬手在布鲁斯眼前晃了晃,笑着问,“想什么呢?”

布鲁斯恍惚地眨眨眼:“我好久没见你笑过了。”

“你也不怎么笑。”

像我不是什么好事。布鲁斯想说,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实在没必要说这种众所周知的废话,于是换了一句:“所以我爱上了哈尔·乔丹。”

这句话并没如布鲁斯所愿,保住刚刚还算轻松的气氛,哈尔收起笑容,抿了抿嘴唇,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拒绝去猜的问题:“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布鲁斯回答,但哈尔依然固执地盯着他,所以他只好承认:“在还是迈彻斯的时候。……我也是前两年才意识到。”

哈尔不怎么开心地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舌尖在牙齿间滚了一圈,这才开口:“你知道吗,这事说起来还挺好笑的……我本来以为,我是先深陷爱河的那个。”

“这重……”布鲁斯看着哈尔的脸色,做出一个推断,“这很重要。”

哈尔握紧了他的手,掌心熨帖的温度多少让他宽慰了一点:“你记得海滨城的公墓吧。”

布鲁斯点点头,那儿侥幸在若干次危机过后依然幸存,某一排不大惹眼的两个位置上,马丁·乔丹和杰西卡·乔丹的名字清晰可辨。

“我父母就葬在那儿。中间隔了十几年,但妈妈提前给自己准备了挨着爸爸的位置。——他们很相爱,非常相爱。我爸爸也是飞行员,从我记事起,每一次电视上有飞机意外的新闻,不管驾驶员是死里逃生,还是英年早逝,妈妈都会劝他改行。但他始终不愿意。后来,我七岁那年,我亲眼看着他的飞机坠毁。”

哈尔想起下葬那一天,秋风吹着落叶在身边打转,身后母亲抱着吉姆,杰克静默地站在她身边。哈尔站得比他们要靠前很多,他抬起手,摸了摸那块大理石墓碑。冰寒彻骨。

这个时候,布鲁斯空闲的那只手无声地覆盖在了哈尔的手背上,把他整只手密不透风地笼住了,哈尔抬起眼,有点伤怀,但更多还是自嘲地冲他露出一个笑:“于是,从七岁那年起,我所知道的关于爱情的一切,都来自我母亲。她禁止我们做所有可能有危险的事,任何事只要和计划有一点不一样,她就会担心不已。……她很痛苦。我共情不到那种痛苦,但我亲眼看着她被那种痛苦折磨,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当你发现自己爱上我了之后,你的第一反应是提分手。——因为你觉得你会把爱你的人都孤零零地留在世上,就像你父亲一样。”布鲁斯平静地道,而哈尔只能虚脱般地点点头。

“可是你太晚了,哈尔·乔丹。”布鲁斯倾身抵住他的额头,“不想我爱上你?那你在我问你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该摇头的。”

哈尔知道他说的是哪个问题——“想去切个腺体吗?”。

哈尔闭上眼睛:“我还是会点头的,这就是我。”

“这就是我爱的人。”布鲁斯歪过脑袋,吻住了他。



Chapter 8 三十六岁的来日方长

哈尔直到这个吻结束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最近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不笑是吗?”

布鲁斯微微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哈尔就伸手揉开了他的眉心,笑嘻嘻地道:“好了,我彻底康复了。”

布鲁斯没再皱眉,但依然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含着不容忽视的忧虑。哈尔叹了口气,凑过去蹭蹭鼻尖:“布鲁斯……”

“哈尔。”布鲁斯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飘渺而恍惚,“哈尔,你在干嘛?”

哈尔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把布鲁斯按在床上,嘴里含着他的脖子。他打了个激灵,抬起脑袋,看到布鲁斯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枚红艳艳的吻痕。呼吸间,布鲁斯的味道已经充满了他的胸肺,哈尔花了些力气才克制住沿布鲁斯脖子一路啃下去的冲动。

哈尔非常清楚自己被布鲁斯吸引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眼下绝对哪里不对,但他又实在很想和布鲁斯多腻上一会儿,所以他眨眨眼睛:“盖章。”

布鲁斯歪过脑袋:“盖章?”

哈尔尽力摆出一脸无辜:“好不容易找到初恋情人,怕再丢了,盖个章标记上。”

布鲁斯嘴角翘起一点:“我可不是你初恋。”

“初夜,行了吧。”哈尔轻轻哼了一声,“在意那么多干嘛,就跟我是你初恋似的。”

布鲁斯没答话。岂止没答话,连身子都僵硬了一瞬。哈尔猛然间反应过来:“我是?”

这下布鲁斯连脸都僵了。

哈尔不太好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有点像是布鲁斯第一次把“我爱你”说出口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惊喜,与难以诉诸言语的爱慕。“布鲁斯,”他忍不住说道,“说出来,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布鲁斯抿紧了嘴唇,哈尔只好亲亲他,声音低不可闻:“陪你玩捆绑?手铐?鞭子?”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布鲁斯倒还真有点想抽他一顿:“你明知道我没那种爱好。”哈尔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眼睛睁得老大,继续恶意撒娇:“兔耳?猫尾巴?给你跳段脱衣舞怎么样?”

脱……布鲁斯差点笑出声来。脱衣舞是哈尔没尝试过的领域,不过他有幸见过哈尔玩节奏光剑。因此布鲁斯知道,他家这位是不开音乐玩得比开音乐好的那种人。脱衣舞?哈,他能找着小星星的拍子都算出人意料了。

十分钟后,哈尔终于放弃了瞎蒙布鲁斯的性幻想清单,他往布鲁斯身上一趴,转头叼住他的耳朵,磨了磨牙:“我可告诉你啊,我饿了。”

布鲁斯……布鲁斯还真吃他这一套。他把耳朵从哈尔的牙齿间抽出来,转头正要吻上去,哈尔却扭开了头。布鲁斯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开口,磕磕绊绊地说道:“……你是我第一个,咳,喜欢的,人。”

哈尔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里盛满了温馨的喜悦。布鲁斯被他这个笑容迷昏了头,不由自主地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始终想不通我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哈尔垂下眼笑了一声,浓密睫毛在布鲁斯眼前闪动,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因为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好。”哈尔说。

好?什么好?布鲁斯花了一秒钟拼凑哈尔的思维路径,而一秒钟后,哈尔已经瞳孔涣散,呼吸不畅:“你不是,我以为,你没有,我是想……”

他答应了,布鲁斯想,他答应了。然后他回过神来,想起戒指的第五版设计稿昨天刚被他否决。所以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哈尔,仅仅因为你提前告诉了我回答,不代表我就会提前问。”

“如果你甚至有过想问的念头的话。”哈尔尴尬得过分,吐字都不清晰。

布鲁斯挑了下眉毛,毫无回答这种蠢问题的兴趣——哈尔现在都没彻底退烧,犯蠢也就算了,布鲁斯可身体健康、智商正常。

哈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觉得我们这次会结束在哪儿?”

……什么?

哈尔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根)我现在没办法随时见你了,(第二根)我也不想搬到你家去住,(第三根)你也不可能留在海滨城……”

布鲁斯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继续数下去:“你印象里,睡着之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哈尔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但还是老实答道:“你说你不对我生气,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不省人事了。”

布鲁斯就知道不该和病人制定计划。他松了口气,解释道:“你中间醒了一次,问我几号了。我说,二月十九。你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特别声明你现在基本什么都给不出。我说,我想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哈尔傻傻地看着他:“……啊?”

“你说,那我要付一半房租。”

哈尔不太敢相信:“但,你……哥谭那边还需要你吧,还有联盟,也需要你。你搬过来是不是会很不方面,说到底,你在这儿连秘密基地都没有一个……”

布鲁斯打断了他:“如果你不愿意我住进来,也行。我周末过来找你,这样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哈尔捏捏眉心。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就只是……“你要是搬进来,正式的那种,那我肯定就不会放你走了。”他本来就已经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布鲁斯身上,说这话时还缠得更紧了点。

布鲁斯显然被取悦到了,他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什么问题吗?”

你觉得不是就好。哈尔凑过去吻住他。


白日宣淫之所以是个贬义词,是有原因的。

听到门响动的时候,哈尔正往布鲁斯脖子上盖他今天第五个章。布鲁斯在他牙齿下发出几声带笑的鼻音,把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操。”卧室半掩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来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整个卡在了原地。“现在可是中午一点,你们至于吗?”

布鲁斯额角青筋直跳,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把哈尔脖子以下都盖得严严实实。

哈尔扭过头看向门口:“我们是在家。——而且我不记得给了你钥匙,罗伊。”

罗伊嬉皮笑脸地耸耸肩:“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你来干嘛的?”哈尔问。

“我们是韦恩先生的搬家公司。”罗伊轻快地答道。

布鲁斯总算把目光从哈尔脸上挪开,赏了红发男人一眼:“你们?”

“嗯呐,租只蝙蝠竭诚为您服务。——所以你们最好把衣服穿上,外面还有未成年呢。”说完这句话,罗伊就从卧室外关上了门。

哈尔迷茫地看向布鲁斯:“未成年?”他转身的动作带动了肩膀,被子滑下一截,又被布鲁斯立刻拉上来。

“我还以为在这儿就不会被打扰了。”布鲁斯嘀咕道。

“什么?”

布鲁斯坐起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衬衫套上:“没什么。”

哈尔看了一眼,那件衬衫皱皱巴巴的,顺着他的肌肉折叠,半遮半露地显出他的好身材。所以他扔过去一件买大了的外套:“多穿点,现在还是冬天。”


哈尔本以为罗伊是带上了莉安来见他,但客厅里却是杰森和另一个小女孩儿。她脸上带着一个面具,所以哈尔只能从身高粗略判断,她大概是8-12岁。她红褐色的头发从面具后翘出来,硬邦邦地在脸周竖了一圈。面具后的眼睛从哈尔踏出卧室的那一刻起就直勾勾地盯着他,像只才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却依然惊魂未定的幼兽。

“你好。”哈尔在她两步远的地方蹲下,与她平视,“我是哈尔。(他指指布鲁斯)他是布鲁斯。”

“血痕(Scarlet)。”她回复道。

“斯嘉丽(Scarlett)?”哈尔露出一个微笑,“好名字。”

杰森在客厅另一头和罗伊一起组装一个宜家柜子,闻言扬声说道:“萨莎,哈尔是朋友。”

真名叫萨莎的女孩挑剔地看着哈尔,没说话。

哈尔无所谓,他看着萨莎的头发:“你多久没洗过头了?”

萨莎摇摇头:“我不想水流到面具里。”

哈尔不准备问她为什么不摘下面具——他认识足够多的怪人,萨莎或许刷新了年龄下限,但她古怪得并不稀奇。他站起身来,从浴室里挑了条还算干净的毛巾,蘸上水,有拿了把梳子。然后走出来,蹲到萨莎面前:“我给你擦擦吧,乱糟糟的不好看。”

萨莎抗拒地退了半步,目露凶光。

“或者你自己擦?”哈尔试探地问道。


客厅另一边,布鲁斯抬手扶着柜子,好让杰森和罗伊一起拧螺丝,提高效率。“所以,你们准备就这么带着她?”他问道。

罗伊本以为这是问杰森的问题,所以他没吱声,被杰森拿螺丝刀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啊,还没决定。她的脸被毁了,她希望回到以前的样子,我们在帮她找办法。等她可以找回正常生活了,让她来做决定吧,但我估计她舍不得杰森。”

布鲁斯继续努力拉家常:“莉安怎么说?”

杰森把螺丝刀一摔,一脚踹上一块不怎么听话的板子,把它强行怼进了它该在的地方。

布鲁斯不知道他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所以他识相地闭嘴了。

罗伊咳嗽两声,用力拧上最后几个螺丝:“萨莎还有点敏感,我准备等她睡觉不用抱着枪的时候,再让她见莉安。不过莉安很期待,她没什么年龄相近的朋友。”

杰森粗暴地晃了晃装好的架子,它顽强地承受了他的测试,所以杰森赞许地点点头:“好了,老板,这个你想放哪儿?”

布鲁斯环顾一圈,看上了电视机不远的一小片空地:“那儿吧。”

杰森和罗伊把架子搬过去,拿起待办事项清单:“提姆送了个沙发,旧的这张是帮你们扔了还是怎样?”

“别动我的沙发!”哈尔给萨莎擦着头发,抬头叫道。手上的动作不太小心,扯到了萨莎乱糟糟粘在一起的头发,她吃痛抽了口气,哈尔只好又低下头专心起来。

懂得生活的主人无暇他顾,杰森只好把目光转向不懂生活的那一位。布鲁斯挠挠头:“阿福没说吗?”

杰森翻了个白眼,决定无视布鲁斯的意见。他招呼罗伊把哈尔的旧沙发抬起来,绕着客厅中心转了九十度,放在窗户前。在腾出的空地上开始组装新的沙发。


哈尔终于收拾干净了萨莎所有的头发,把它们一根根梳顺,甚是得意地笑了笑。他本想再逗逗她,但萨莎用“我的耐心已经接近极限了”的眼神凉凉地盯着他,所以哈尔只是揉了一把她还带点湿意的头顶。

他站起身走到杰森他们旁边:“提姆怎么会想要送这个?”

“没问。”杰森研究着说明书,“要帮你查吗?承惠一千刀。”

哈尔抽抽嘴角:“不了,谢谢。”


装完沙发,杰森拍拍手上的灰尘,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小刀,划开了一个纸箱子,开始往外掏东西。他先拿出了一个哈尔瞧着很是眼熟的包裹:“迪克发现他去年送的礼物你们还没拆,所以他决定今年不送了以示抗议。”

布鲁斯困惑地看向哈尔,哈尔递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晚点再说。”

杰森把包裹顺手放在桌上,双手插兜:“我的礼物是给你的搬家费打了九折,其他人的都写了名字。萨莎,罗伊,走了。”

布鲁斯从挂在门口的大衣兜里摸出支票本:“多少钱?”

“阿福结过账了,老头子。”杰森漫不经心地说道,走出公寓关上了门。

“我很老吗?”他们的脚步声在薄薄的门板外消失后,布鲁斯转头,皱着眉看向哈尔。

哈尔把礼物一件件掏出来堆在桌上:“他大概只是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叫‘老爸’的年纪。”

布鲁斯不置可否,哈尔问他:“从谁的开始拆?迪克?他去年就只送了一份礼物,我想和你一起拆来着。不过三番两次被打断,就给忘了。”

布鲁斯想了想:“也不错,有种我还是三十五岁的感觉。”

哈尔笑得受不了,往桌上一趴,伸手够住布鲁斯的肩膀:“宝贝儿,你不老,好吗?”

布鲁斯看着他:“认识迪克的时候,我才二十……现在杰森都到了这个年纪了。”

哈尔明白了:“你过早地体验了当父亲的滋味,于是现在上行下效,导致你又更早地体验了当祖父的滋味。”

布鲁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奥利怎么解决这个的?”

“奥利让莉安叫他叔叔。”

布鲁斯抿抿嘴唇,这个他还真学不来。

布鲁斯不知道自己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但哈尔立刻把脸埋进手心笑得浑身乱抖,所以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更重要的是,就在哈尔把脸埋进掌心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哈尔的后颈有一抹红。

布鲁斯知道他有切除腺体后的印记,但他心里却忽然有些不安。重度疑心病再次不规律发作,他伸手把哈尔的头发拂到一边,露出完整的红印。

“布鲁斯?怎么了?”哈尔问道。

布鲁斯的语调非常冷静:“你还记得昨天你说‘我会没事的,就二十分钟’吗。”

“啊哈?”

“有事。你的红印长脚了。”

“……啥?”

布鲁斯叹了口气,找到自己的手机把图像拍下来给哈尔看:“眼熟吗?圣甲虫。复苏邪教那帮人每人脖子上都有一个。”

原来是这里不对。哈尔想。


布鲁斯皱着眉头联系扎塔娜和杰森·布拉德,哥谭那边就有个复苏邪教的高层,这让调查简单了不少,他们说大概明晚就有初步结果。哈尔摊在新沙发上安慰他:“不会有什么大事的,那帮人个个脖子都这样,也没什么别的与众不同。歇会儿吧大侦探,过来让我……”

哈尔突然反应过来:“侦探!”

布鲁斯立刻关切地看过来:“想到什么了?”

“想到我还欠提姆个杯子。”哈尔实话实说。

布鲁斯看起来不好说是想揍他一顿还是想干脆埋了他。

哈尔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只好借布鲁斯的。在布鲁斯审视的目光下,他用布鲁斯·韦恩,即蝙蝠侠本人的账号下单,定制了一个写有“红罗宾:一个比蝙蝠侠还厉害的侦探”的马克杯,寄到韦恩集团执行总裁的办公室。

“我答应他的。”哈尔解释,“就在这屋,他当时就坐在那张老沙发上。”

布鲁斯哼了一声:“记得还钱。”

哈尔笑着亲亲他的脸颊:“你知道,我们说这事的时候,客观上迪克是唯一的蝙蝠侠。”

“你们心里想的是他吗?”

那确实不是,所以哈尔提议:“拆礼物?”布鲁斯点了下头以示同意。

迪克的包裹一层层拆开,是个自制的黏土模型。一家咖啡厅靠窗的卡座里,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相对而坐。棕头发的穿着皮夹克牛仔裤,脖子上围着一条略显累赘的灰蓝色围巾,双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脸上带笑,似乎说着什么。黑头发的穿着一件长风衣,领口的风被只露出一小截的棕围巾挡住,神色淡漠,伸出一只手去拿咖啡杯,桌子下,他的一条腿却往前伸,皮鞋尖轻轻抵在另一个男孩的运动鞋前端。桌子和窗户中间的缝隙里,还卡着一张和窗户一样大的纸片:“我查了,这地方还开着哦~地址三十年都没变,联系电话:xxx-xxxx”

哈尔笑着伸手,把它抽出来,纸片下面画的却不是窗户外的景色,而是一幅由色块拼凑成的图像——一抹耀眼的绿光,传播时被什么挡住了,留下一个有着两个尖耳朵的影子。

哈尔看向布鲁斯:“如果我想把它摆在客厅,是不是得把这幅画挡上?”

布鲁斯端详着他的微表情——哈尔真的挺喜欢它。布鲁斯对这种滥俗浪漫风不怎么欣赏得来,他知道迪克好这一口,但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哈尔也喜欢这个。——还是说,哈尔只是喜欢和他的回忆而已?

我也可以送,布鲁斯没来由地想,我知道的不比迪克多吗?

“布鲁斯?”他走神走得太远,所以哈尔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回答道:“不用。不熟的人不会细看,熟人基本都知道。”

哈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吉姆可能会过来,他,他不知道你是谁。”

“这怪谁啊?”

这人得寸进尺,所以哈尔决定跟他翻一翻旧账。“你至少知道吉姆是谁。克拉克第一次死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布鲁斯盯着哈尔,哈尔又盯回去。最后还是哈尔绷不住先笑了。“好,回头带你去见他。”

芭芭拉送了一套安保系统。

史蒂送了一套厨房刀具,卡珊送了几个功能各异的锅,阿福送了一本厚厚的食谱。

达米安与上述三个人没能达成一致,他送出了一本资料翔实的、覆盖方圆十公里内的外卖排行榜。

哈尔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布鲁斯跳过所有厨房用品,直接拽过达米安送的礼物:“想吃什么?”

哈尔正想说“辣翅”,却突然反应过来:“史蒂和卡珊也就算了,阿福为什么会送食谱?他知道我不下厨。”

布鲁斯仿若未闻:“你想吃什么?”

哈尔把布鲁斯的脸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布鲁斯,正面回答我,你是不是会做饭?”

回答非常辩证:“是也不是。”

“详细说说?”

“能把特定食材变成特定可食用菜品,但不能做整顿饭。”

哈尔笑起来:“你会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布鲁斯饶有深意地看着他。

“你说。”

“你会做饭吗?”

“只会我喜欢吃的那几个菜。”哈尔老实承认。

“我喜欢喝咖喱肉汤。”

“不会。但我猜阿福的菜谱里有它。你亲我一口我就学。”

布鲁斯坐在原地不动,哈尔也不动,但他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布鲁斯站起身走过来,在哈尔嘴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我去买食材。”

“你这么容易就让步了我还真有点没想到,其实我少说给你准备了七个后招。”

“让你饿死对我又没好处。”布鲁斯没好气地说道。

哈尔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不就是扎塔娜给你打电话了嘛,你在我面前接能怎么样啊?”

布鲁斯皱起眉头:“你是当事人。”

哈尔不依不饶:“所以我不是比你这个家属更有知情权吗?”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事情是哈尔提个想法,布鲁斯反对或实现。大部分心血来潮的事上,反对就反对,哈尔不会非要坚持。但如果哈尔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布鲁斯说什么都没用。布鲁斯白白自找过无数次这样的麻烦,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布鲁斯。”女魔法师招呼道,通过摄像机看到哈尔时,有点惊讶地顿了一下,补充道:“……哈尔。”

她表情不大轻松,说:“我们到哥谭警局看了蝙蝠侠送来的那个人。根据关押时的照片,他当时后颈还有非常清晰的圣甲虫图案。但现在已经消失了一大半。根据监控录像,大概是昨天下午四点到四点半之间开始的。圣甲虫徽记的魔法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外,所以我联系了命运博士,他正在研究。但如果真是伊西丝本人做的,恐怕他也无能为力。我联系你是想问,昨天那段时间哈尔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吗?”

“他加入了复苏邪教,在下午四点二十一分参与了一个仪式,试图让全球范围内的腺体切除者都重新长出腺体。”布鲁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扎塔娜点点头:“种种迹象来看,圣甲虫徽记应该是伊西丝对仪式核心人员进行的预处理。昨天之前她没处理过哈尔,直到哈尔参与了仪式的举行。她对他的处理从那一刻开始。理想的情况是,需要再举行一次仪式,伊西丝才能施加力量。但,不能排除糟糕的可能——当哈尔被‘准备好’之后,伊西丝会立刻回应她信徒的祈愿。”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大约还有20-23个小时。”

布鲁斯点了下头,断了通讯。他沉沉地看了哈尔一会儿,捏捏眉心叹了口气,便站起身边说:“我去买菜。”

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布鲁斯感到手腕上有股力道在拉扯。迈出第二步,那个力道已经借力站了起来,顺杆爬到了他身上,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布鲁斯用眼神示意他看看客厅——杰森和罗伊只是干了重活,还有若干写着“衣服”“装饰”等的纸箱子没拆,只是堆在墙角。

“回头一起收拾。”哈尔张嘴就敢往后推。布鲁斯确信,哈尔这种半故意不故意的拖延症就是他时至今日都没见过乔丹家人的元凶。

“行。”


六个小时后,这间小破公寓总算有了点“家”的模样。哈尔枕在布鲁斯大腿上,看着客厅天花板上不太稳定的日光灯:“要不要把灯换了?”

布鲁斯低头看他,手指卷着哈尔有点长了的头发:“换什么样的?”

哈尔毫无新意:“换个没坏的。”

“明天去买?”

哈尔点点头,他仰面看着布鲁斯,闪烁的灯泡占据了他视野的一角,伤眼得很。所以他干脆站起来,拉着布鲁斯关上灯,走进卧室,关上门。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但哈尔站在布鲁斯和窗户之间,所以挡住了大部分能照到后者身上的光线。布鲁斯大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只有眼睛闪着光——和他晚上通常的打扮恰恰相反。

蝙蝠侠不露出眼睛是个好主意,这地方会暴露太多的想法,哈尔看到里面柔软的笑意,听到布鲁斯问:“你准备开灯吗?”

明知故问。


天光渐渐暗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哈尔打了个哈欠,发现布鲁斯已经醒了:“你怎么醒这么早?”

布鲁斯皱皱眉,哈尔看到他眼底有不太多的血丝。“时差。”

哈尔看着他略显困倦的面容,下巴上冒出的一点点胡茬,突然回忆起了坠入爱河那一刻的感觉。“要是早知道和你住一起意味着这个,”他忍不住低声说道,“我早就搬到哥谭去了。”

“哪个?”布鲁斯转过头来看着他。

“那说不清楚。”他说,“我只能说,我希望每天晚上都能抱着你睡着,早上再抱着你醒过来。”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哈尔的脑海,他没来得及思考就说了出来:“我现在求婚的话你会答应吗?”布鲁斯没有回答,哈尔不想掩饰自己的失望:“你知道,要是你求婚的话我可是会答应的。”

你昨天还问我觉得这次会在哪儿结束呢,布鲁斯心想,但嘴上只是说:“我知道。”

是啊,你当然知道,哈尔在心里说,你就算之前再拿不准,昨天肯定也知道了。

哈尔回忆起昨天的意外,问道:“你说‘不会提前问’,什么叫‘提前’?”

“我觉得你还没准备好。”布鲁斯极煞风景地回答道,甚至还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你准备好了吗?”

哈尔没法说“是”。但:“我什么时候是等自己准备好了才行动?”

“从来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因为我需要知道,你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你考虑过所有会随之发生的改变,而你依然想要它发生,你依然觉得值得。——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一时冲动,决定从悬崖上跳下来,看看自己会不会摔死。”

哈尔忍不住笑了:“和你结婚也没那么糟。”

布鲁斯歪过头:“你再想想?”

“没那么糟。”哈尔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是认真的,他了解冒险,也了解死亡。而这不是。这是冲动,但这不是冒险。因为可能有多少改变随之而来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一点:他将会拥有名正言顺在布鲁斯名字前加上“我的”两个字的权利。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努力,包括如布鲁斯所愿,变得“准备好”。

哈尔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我把未来交给你。”

“对。”

“那好,等我找到它,立刻就给你。”

“我等着。”布鲁斯回答。


其实布鲁斯总时不时有些很离谱的点子,但不知为何,人们很少意识到它们究竟有多离谱。

比如说,在魔法侧对圣甲虫束手无策的时候——“我不相信什么是全知全能的,即便神。任何力量都有其作用范围。如果你离开这个范围,那么无论伊西丝在做什么,她都不得不停下来。”

“你可真他妈是个天才。”

布鲁斯因他话里的讽刺意味皱起眉来:“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多,就一个。”哈尔把他空荡荡的右手伸到布鲁斯眼睛前,“我怎么离开这个范围?”

“我联络了其他灯侠。斯图尔特和雷纳是自动回复,但加德纳说他可以回来接你。”

“他们一个都回不来的。”哈尔摇摇头,倒进沙发里,“守护者会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别说太阳系,银河系他们都接近不了。——相信我,星际官僚主义这套我比你懂。”

布鲁斯的通讯器震了震,哈尔的推理一点不错,是盖说被临时委派了非常紧急的任务,回不来了。

哈尔一脸“我就说吧”,把脚翘上了茶几:“也别考虑联系基洛沃格他们了,守护者很可能看着我所有的朋友,而且根据规定,绿灯侠不能随便去别人的扇区。”

布鲁斯揉揉额角:“所以如果要找绿灯侠,我们得找一个守护者认为不会搭理你,而且还和你一样把‘规定’理解成‘建议’的人。”

哈尔笑呵呵地点点头:“对,就这样。”

“如果你想要戒指,乔丹……”门忽然被打开,一道绿光飞到他眼前,停下后露出一枚戒指。哈尔下意识朝门口看去,红皮肤的外星人倨傲地看着他:“那就照我说的做。”

哈尔难以置信地看向布鲁斯:“我们的安保系统怎么了?”

布鲁斯耸耸肩:“我给他开的门——你觉得我刚刚为什么要那么问?”

哈尔瞪着他:“别跟我说你是准备信任赛尼斯托,这话可以留着骗鬼。”

“备用方案。”布鲁斯平静地看着他,哈尔甚至怀疑他背着他筹划了一天了,“伊西丝不以仁善出名——留在地球,你可能会死。”

“难道你觉得他来我的性命会更安全吗?”哈尔是真的搞不懂了,他不到两年前还押着赛尼斯托去接受死刑呢,布鲁斯难道觉得他们一起杀过一个守护者之后关系变好了很多?

不,布鲁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他那会儿忙着在原始部落留下自己的传说呢。被灯团开除的前因后果银河系里更是只有哈尔自己才知道,他又没有说梦话口述自传的本事。

所以说,布鲁斯知道的应该就只是——赛尼斯托试图征服多元宇宙,被哈尔和凯尔在海滨城天台上用拳头捉拿归案,以及七灯军团一起去追查科罗纳。

可这依然不能解释布鲁斯为什么把赛尼斯托放进他们家的门。

“不会。”布鲁斯干脆利落地回答,“倒不如说你的性命会更危险,但他是要叫你去做一件你肯定会答应的事。刚好可以让你顺便离开地球。”

哈尔冷笑道:“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我拯救科鲁加。我离开后,军团无人管制,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科鲁加被他们奴役了。”赛尼斯托的声音淡淡地插了进来。

哈尔讥讽地看向赛尼斯托:“这怪谁啊?”

“怪我。所以我一定要解决这件事。但麻烦的是,单凭我自己不足以完成这个任务,我需要一个帮手。而你,我的学生,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因为其他绿灯侠都不愿意搭理你,对吧?莱拉一定会动手杀你——要是她还活着的话。”哈尔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气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性命受到威胁确实能降低人的自控力。

“确实有人想要杀我。不止一个。其中也包括我的女儿。”……哈尔居然还低估了赛尼斯托讨嫌的程度,更高估了他的常识,因为后者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反思的。赛尼斯托嗤笑道:“他们没抓住机会,即便抓住了,他们也会失败。——因为他们没这个本事。绿灯侠不是人越多越强,乔丹,这你应该明白。”

哈尔咬了咬牙,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布鲁斯:“你有没有考虑过他只是想把我骗离地球好残忍杀害的可能?”

布鲁斯点了下头:“考虑过。我还考虑过他已经暗地里重新领导起了黄灯军团,把你带走是为了永远囚禁你、折磨你、向你复仇的可能。但,这样你就不会答应吗?”

“他妈的。”哈尔磨了磨牙,“方案C。我把戒指从他手上撸下来。它选中了赛尼斯托,绝对是坏了,但应该还能凑合用,我用它去拯救科鲁加。不光纠正了守护者的错误,还解决了我们眼下的麻烦。”

“我倒是不怀疑你抢走它有成功的可能。”赛尼斯托慢条斯理地说道,“但你?拯救科鲁加?你认识军团几个人?他们的长处?弱点?正面强攻只会让他们对平民下手,你要如何越过防御、潜入科鲁加地表?如何摧毁黄灯中央电池?——这是我的任务,你没可能完成它,乔丹。”

哈尔翻了个白眼:“你的任务,你来找我干什么?”

“战术需求。我会在路上向你讲解。”

“嚯,你真觉得我会去是吧?”

“是。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无辜的科鲁加人在经受折磨,我们说话的时候,就有不知道多少条性命被夺走。”

哈尔闭了闭眼,一直悬停在他面前的绿灯戒复制品受到了某种感召,飞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绿灯制服从手指扩散到全身。哈尔眯着眼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又抬眼看看布鲁斯,亲了亲他:“客厅的灯等我回来一起去挑新的。”

布鲁斯点头应下:“好。”


哈尔粗略估计了一下,认为这趟旅程应该大约会有三次左右的濒死体验——如果赛尼斯托没故意坑他的话。

比如拎着赛尼斯托的提灯去炸黄灯中央电池,比如在黄灯监狱里看着手上的临时灯戒能量耗尽,比如带着一群只能玩十几分钟灯戒的科鲁加反抗军对抗除赛尼斯托外的整个赛尼斯托军团……

喏,甚至不用算上赛尼斯托在太空里把他扔回地球。

哈尔不好判断自己在太空里行进了多远,但他绝对没有看到那颗蓝得像布鲁斯眼睛一样的漂亮星球,就又被赛尼斯托截住了。

“这是要干嘛?发现自己烂摊子太多,需要我帮你多收拾几个?”哈尔翻了个白眼。

“老实点。”赛尼斯托没回答他的问题,“我们有活要干。”

“使唤别的前绿灯侠去,老子不干了。”哈尔实在是没兴趣跟他扯皮。他没看表,但从种种迹象——主要是他的饥饿程度——来看,扎塔娜预估的伊西丝行动时限早就过了,他家那位说不准正在地球上准备要屠神呢,他可不想在茫茫宇宙中的鬼知道哪儿听赛尼斯托唧唧歪歪半天说不到重点。

“守护者准备换掉绿灯军团。”赛尼斯托说。妈的,这混蛋哪儿来的本事知道这么多哈尔不能坐视不理的破事?

哈尔正要问,突然却听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Nok.”

所以哈尔就到这儿来了。青灯部落的主星,躺在监狱单间的地板上,思考该怎么逃出去,怎么找到赛尼斯托,怎么搞清楚守护者到底要干嘛。

但需要声明,他依然不相信赛尼斯托,半点都不,这厮几乎刚刚还差点把他害死。他只是更不相信守护者,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赛尼斯托对世界的理解和看法与他有太多差别,哈尔不能相信他。


“这就是你的证据?”达米安把目光从桌上的文件上抬起,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忍不住嗤笑一声。

提姆摇摇头:“不。我只是好奇。既然我能查到,那蝙蝠侠更能查到,迪克或许没有怀疑过,也根本没有查过,但布鲁斯?他一定查过,他一定拿到了一样的结果。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

提姆把下巴杵在交叠的双手上,继续发问:“而你,达米安,你真的全无怀疑吗?还是说,你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怀疑,因为这是你想要的……你想要自己是布鲁斯·韦恩的儿子?”

达米安看着他,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提姆向后倒去,靠在沙发靠垫上:“你知道的,达米安,不是我蓄意要把你赶走——我们过了那个阶段了——,而是或许你不属于这里。我不准备告诉别人,但你要知道这件事。因为或早或晚,总有一天,这会被人翻出来。而且我们都知道最可能这么做的人是谁。你早知道总比晚要好。”

他站起身离开,只留下达米安一个人坐在夜色里。冰凉的阴影落到他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Chapter 9 相思相见知何日

与伊西丝的交涉并没全然按照布鲁斯预想的展开——换句话说,他大概也就只猜中了95%。

要是所有女神都像戴安娜一样尊重凡人该有多好?可惜,天下没有这种好事,即便有,也不是布鲁斯这种运气的人能遇上的。

复苏邪教的祷告需求明确,但价码却根本没提。作为回应,伊西丝决定收走举行仪式的七个信徒的灵魂,用他们给自己头顶的王座增添光泽,让他们永远与她同在。

“有没有人话翻译?”奥利问。

戴安娜叹了口气:“我们要是不阻止她,就再也见不到哈尔了。”

“还有人有问题吗?”布鲁斯等了几秒钟,没有人回复,所以他点点头:“开始行动。”


伊西丝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只是七条人命的问题,而是,一旦契约达成,全球范围内切除腺体的人就会恢复“完整”。腺体、信息素、热潮期凭空出现,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暴躁、失控、混乱和恐慌。世界上大约有6%-8%的人是腺体切除者,一旦伊西丝完成契约,那将是货真价实的天下大乱。

一般来说,对于这样道德模糊、力量强大、组织单薄的对象,正义联盟都倾向于先礼后兵的战术。

而一般来说,这样的对象,都不喜欢讲道理。

所以,最后他们还是靠打架解决的问题。

伊西丝一度是古埃及最强大的神祗——她是魔法之神,还是位精明的野心家,她的骗术或许都要好过巫术,在词句间钻进别人脑子里的本事不知能超过多少心灵感应者。所以理所当然,这一战之后,每个人的情绪多少都有些不对。

总而言之——“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不是任何人的错。一定要说的话,尤其不是你的错。”布鲁斯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巴里·艾伦局促不安地站在蝙蝠洞里,布鲁斯难得说两句好话,但他听进了耳朵里,却听不进心里。——世界的变化太大了,两条时间线的记忆同时存在在他脑海中,这按说只是很短期的事情,但对于神速者而言,世上没有短期。

“在我看来,没发生什么坏事。”布鲁斯继续说道。他看着巴里,手垂在身侧,手指捏着薄薄的信纸。“甚至可以说对我而言是好事。”

“没那么简单。”巴里干巴巴地说道,“那条时间线里我经历的事,除了我妈妈,其余的都在褪色。去救我妈妈前的,从前的现在的事,我忘记得就更多了,但就我还记得的那部分而言,有很多事情都和现在很不一样。”

“比如?”布鲁斯略微皱起眉头。

巴里抬手揉揉额角:“比如……克拉克应该有个儿子,今年九岁。你是他的教父,他会叫你布鲁斯叔叔,你会给他讲他爸爸小时候干过什么蠢事。——对了,你和克拉克应该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对方了,你断的第一根骨头就是他学飞的时候撞的。”

布鲁斯听他讲着,没来由地感到右臂尺骨隐隐作痛:“那我看我晚点认识他也不是坏事。”

“但是乔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他。他还要在你婚礼上当花童呢。”

巴里用力揉揉额头,说道:“嗯……你和哈尔本来已经在计划婚礼了,另一个花童是海伦,哈尔的侄女。在她父母死后就一直跟着哈尔生活。”

布鲁斯摇摇头:“你就只知道小孩子的事吗?”

“小孩子比较好说清楚。”巴里耸耸肩,“成年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线变动导致的变化。比如你和哈尔的婚礼……”

巴里的目光垂到那个信封上:“他没开口问,但我主动给他讲了一些你的事。说到这个的时候,他看起来挺高兴的。”

布鲁斯空着的左手本能地攥了起来。

“他听到你的事基本都挺高兴的,除了蝙蝠侠这部分。”


其实,布鲁斯对父亲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原因多种多样:时间流逝、生活磋磨,但若说实话,其中最关键的原因怕是——他们没真正亲近起来过。托马斯带他去游乐场、去植物园、去电影院……然后到此为止了。

他没能教布鲁斯开车、刮胡子,没能打趣他青春期时做的蠢事,没能陪他喝第一口酒……没能告诉布鲁斯,他希望自己儿子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布鲁斯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托马斯·韦恩会怎么看待他成为的这个人。

我让您失望了吗,父亲?

楼上,下一代韦恩穿着第一次来时的那身衣服,背着刀推开窗户,跳上直升机垂下的绳梯。直升机向远方飞去,达米安沿着绳梯爬上机舱,垂首行礼:“……母亲。”


遥远的欧阿,哈尔把黑灯尸收回去,四下看了看,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麻烦——黑灯戒指还套在他手指头上呢。

这……这回去说自己没死,布鲁斯能信吗?

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赶紧又看了一圈,一下子意识到有个黄澄澄的丢了。哈尔心里一紧,想都没想就起身追了过去。

赛尼斯托站在守护者所在的山洞口。……妈的。

说也说不通,哈尔只好动手。

其实真正让他生气的不是赛尼斯托又戴上了黄灯戒指,也不是赛尼斯托想杀守护者……而是赛尼斯托习惯性看低自己。哈尔知道赛尼斯托的意志力有多强大,他完全可以克服一切恐惧、愤怒与伤痛,再次戴上绿灯戒指,重新成为一个英雄。

可是,哈尔相信这个,赛尼斯托却不信。

而其实他还是来迟一步,赛尼斯托已经下了手,甚至还颇有分享精神地给阿托希塔斯留了一个。打不服说不通,最后的走向,当然也就没有第二种可能。这是他们两个第几次分道扬镳了?哈尔也数不清。如果他们是一路人,那为什么总要刀兵相向?如果他们不是一路人,那他们又为什么会是朋友?

还是说……他们注定会永远是朋友,也永远是敌人?

赛尼斯托带着他的军团消失了。哈尔用力揉了揉额角,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更要紧的事上——满是废墟的欧阿,死绝了的守护者,百废待兴的绿灯军团。

凯尔在他安排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过来找他,二话不说,先给他看了个东西——一个青色的光点。“这是什么?”哈尔问。

“你和赛尼斯托打架的时候,从你身上溅出来的。”凯尔把光点收起来,“我有个想法:本来我们以为,要断开黑灯戒指和持戒者的联系,需要足够强的情感,或者白灯戒指的力量。但你身上这两条路却都走不通,所以我猜可能是和死域有关。你在死域戴上黑灯戒,这个场景加强了它和你的联系,导致无论是你的感情还是我的戒指,单独发力都不能把它扯下来。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跟着你,等到你感情澎湃的时候,两份力量结合,或许就可以了。”

哈尔觉得他脑洞开得有点大。

但凯尔是个艺术家,事实已经无数次地证明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对绿灯军团的价值。主要是哈尔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所以他决定试一试:“成。呃,我现在要回一趟地球。”

凯尔拉长音“哦”了一声,点点头:“好。”

凯尔初时努力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但他毕竟是凯尔,安静了没多久,就凑上来说道:“那什么,是这样,我跟别人打了个赌,有个问题要问你一下——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啊。”

从欧阿回地球大概要二十分钟,哈尔看了他一眼,哼道:“你问吧。”

“蝙蝠侠他,有没有为你干过什么浪漫的事情?”

凯尔平日里并不八卦的,他突然问这种事很奇怪。于是哈尔皱起眉头,反问道:“你赌了什么?”

凯尔抿起嘴唇,做作地比划了一下,示意不能说。哈尔只好耸耸肩:“干过。但我不想和别人分享细节。”

那是,他刚当上布鲁斯男朋友没多久的时候。他一开始并没有每周去找布鲁斯的习惯,究其根本,大概是他并不习惯他们的新关系。后来有一天他去巡视扇区,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他在阳台上降落,脱下制服,饿得前胸贴后背。那天晚上是初夏新月,没有月光,满天繁星,所以他迈进客厅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沙发上有个人。

那个人抬头冲他笑,眼睛里倒映着璀璨星光和万家灯火:“嗨,Starry。”

哈尔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愣了一阵子,然后才眨眨眼睛,哑着嗓子说:“嗨,Gorgeous。”

布鲁斯弯腰在地上拨弄了一下,电子蜡烛逐次亮起,他几乎没用过的电视跟着发出萨克斯悠扬的曲调。布鲁斯站起身,站到烛光的中心,伸出左手:“愿意赏脸陪我跳支舞吗?”

“当然。”

布鲁斯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怀里,露出一点笑容:“本来想摆真蜡烛的,可又想起上次和你跳舞的时候被踩了好几脚。真蜡烛要是被踢翻了,引发火灾就没意思了。”

哈尔看着他一个劲儿地笑,“上次”就是布鲁斯装醉那次,哈尔真不是故意的,奈何空军学院跳舞不是必修。

布鲁斯左手握着他的手,右手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哼着慢悠悠的老情歌,带着他在星光底下跳舞。哈尔没什么音乐细胞,顺着他的力道动作,眼睛看看地上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布鲁斯哼完歌,凑上来吻他。哈尔一直咧着嘴在笑:“早知道和你谈恋爱是这样的,我肯定一有空就过去找你。”

“这你就满足了?”布鲁斯歪歪头,哈尔眨眨眼,“嗯?”了一声。

布鲁斯把他拉到餐桌旁,拿起打火机点燃桌上的蜡烛,掀开餐盘盖:“应该还没凉透。”他摇着头笑笑:“本来想请你吃烛光晚餐的,现在已经是烛光夜宵了。”

哈尔愣了一下:“你就坐在这儿等了我一晚上?”

布鲁斯没回答这个问题,扭开头不和他对视:“快吃吧。”

那天晚上之后,哈尔就开始经常往哥谭跑,有时候甚至只是接个吻,然后睡死在布鲁斯床上,第二天再跑回来,但依然乐此不疲。

同样是那天晚上之后,布鲁斯偶尔会叫他“Starry”。这个称呼他只在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用,有时是在应景的晴朗星夜,有时则好像只是心血来潮的调戏。不过每一次,它从布鲁斯舌尖弹出来,都会让哈尔从头到脚酥上一遍。

直到这个无比寂静的时刻,哈尔才恍然大悟,每当布鲁斯这么叫他,他其实都是在说,“我爱你”。

“诶,诶,醒醒。”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哈尔不耐烦地看过去,凯尔满脸无辜地摊开手:“到了。”

哈尔干咳一声,收起脸上不自觉泛起的笑容,朝哥谭飞去。凯尔在他身后说:“你刚刚紫得都快发光了,你知道吗?”哈尔磨磨牙——大概是时候把白灯侠从绿灯军团开除了。


“我走了。你知道原因,也知道我和谁在一起,所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如果你不知道,那说明你比我想得还没用。”提姆挑起眉毛,看完收到的这条消息,耸了耸肩,顺手删掉。

“提姆,”迪克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该去夜巡了,可我找不着达米安。布鲁斯也没看见他。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这话要怎么说……提姆想了一下:“他要是没告诉你,那就说明他不希望你知道。”

迪克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你都知道什么?”

提姆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去帮达米安保守这种都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前不久有人暗示我,达米安可能不是布鲁斯的儿子。我觉得有趣,就顺着查了一下,查出来的亲子鉴定结果显示,达米安是丧钟的儿子。我前几天把这事告诉了他,他刚给我发了条没一个字干货的消息。你说他消失了,我估计这两件事有关。”

迪克重重喘了两口气:“我现在去你那儿,见面聊。”

蝙蝠洞里,布鲁斯看他挂断和提姆的通讯,站起身:“那我去夜巡。”

迪克眉头肉眼可见地一跳:“你不去?”

布鲁斯摇摇头:“他自己想走的。”

迪克都懒得说他,匆忙换了身衣服就离开了。


直升机开到铁路上,塔利亚招呼达米安顺绳子爬下去扒火车,一边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有,而且很多。达米安心想,我只是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天,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在哥谭的一切都属于“布鲁斯的儿子”,可达米安却不仅仅是他父亲的儿子,他也是他母亲的儿子,他更是他自己。

他不愿意离开哥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委曲求全去活成别人希望的样子。他更无意回到刺客联盟,但他需要搭个便车,然后独自上路,去寻找真正的自己。

除了谁谁谁的儿子或者继承人,他还是谁呢?

“哦,嘿,达米安,你怎么在这儿?”

达米安循声抬起头,一道黑光在夜色下划过他的视野,暗得几乎看不见。而后黑光散去,露出里面的人来。——面色灰白,皮肤褶皱,像极了一个死人,但这个人,以达米安对他的了解来说,应该并不容易死。

“乔丹。”他动了动嘴唇,念出来人的名字。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乔丹一遍,目光最终落在后者右手中指上那枚戒指上:“你……”

“说来话长。”哈尔叹了口气,“一时半会儿摘不下去,我们还在想办法。你呢?你这是要去哪儿?”

塔利亚的声音从哈尔身后传来:“跟我回联盟。”

哈尔头都没回,只是摆摆手:“我没问你。达米安,你这是要去哪儿?”

达米安和哈尔并不很熟悉。他对哈尔的了解,除了他是绿灯侠,也就仅限于这是他父亲……是布鲁斯·韦恩的恋人。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只是看在乔丹这副德行还有闲心关心他的好精神头上,他对他说了心里话:“一个,无论我父亲是谁,我都属于的地方。”

哈尔抬手指指火车来的方向:“那你走反了吧。迪克在那边。”

达米安有些闷气。他实在很讨厌被人看穿,尤其是被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如此轻易地看穿。他闷声纠正道:“他不符。他让我成为罗宾,让我留在他身边,只是因为我是父……布鲁斯·韦恩的儿子。”

“你怎么不叫他父亲了?”

“这个称呼未必符合事实。”

哈尔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谁告诉你的?”

达米安抿紧了嘴唇。

“达米安,你想去的地方,叫做家。”哈尔笑了一声,盘腿在他身前坐下,“家可以是一个地方,也可以是一个概念,是一个人……一个你不管经历了什么,都愿意和他分享;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愿意被他看到的人。我觉得你心里很清楚你的家在哪儿。我正要回家,或者换句话说,回去见你父亲。——你现在放弃离家出走,我还可以捎你一程。”

乔丹说的没错,达米安确实很清楚自己的归处,但……

母亲的声音传来,达米安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冷硬的眼睛:“达米安,格雷森现在或许是爱你没错。但他为什么会爱你,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达米安曾经问过塔利亚“您就不能为我是谁而爱我吗”,他得到的回答是“不能”,那时塔利亚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样。

他看着她,说道:“我很清楚这些原因,母亲。他让我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觉得我是布鲁斯·韦恩的儿子。他让我成为罗宾,是因为他觉得我是个刚失去父亲的十岁小男孩——就像他自己当年成为罗宾时一样。而他爱我,是因为我是我。”

达米安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哈尔:“我没蠢到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念头。我只是……我不敢告诉格雷森我身世的真相,我害怕直面他的反应。”

哈尔还是不觉得达米安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可能不是布鲁斯的儿子,不过他笑笑:“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作为你的勇气支援。”

达米安哼了一声:“你自己都自顾不暇呢,乔丹。”

“好吧,我骗你的。”哈尔耸耸肩,“我只是想抢下把你带回家的功劳,将功折罪。”

塔利亚又做了一次尝试:“达米安,别信任他,他了解多少你的事?”

达米安这次没有看向她,以达米安的标准来说这可以算是非常失礼了:“大约一无所知。我也不并信任他。我想要信任的是您,母亲。可问题是,若易地而处,您认为我可以信任您吗?”

逃避不是办法,达米安最后选择回头直面未知。

黑灯戒指实在不适合和活人接触,所以一直像个风筝一样飘在哈尔头顶的凯尔下来抱上了达米安,一起向哥谭的方向前进。

“布鲁斯现在在哪儿?”哈尔跟达米安打听。

“大概还在蝙蝠洞查案,这几天事情很多。”达米安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看了哈尔一眼,“不过他坚持回海滨城睡觉。”

凯尔没绷住笑出了声,哈尔只希望布鲁斯没有一个人去挑新灯泡。

他们低调地从蝙蝠车走的暗门钻进蝙蝠洞,蝙蝠电脑正勤勤恳恳地工作着,电脑前的人听到机械声回了头,一眼就看见了达米安。迪克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他面前,咬着牙低吼:“你他妈是去哪儿了,罗宾?”

凯尔肉眼可见地被他满身压抑的怒火震了一下,——迪克发火的时候和布鲁斯可真是太像了。凯尔对他这一面完全不熟悉,吃惊实属平常。哈尔其实也是第一次见迪克发火,但他看过很多次布鲁斯发火——其中不少还是他惹的——,而且早就对迪克与布鲁斯那种性格深处的相似有所察觉。所以哈尔并不惊讶,用胳膊肘捅醒凯尔,上楼去找阿福。——有阿福在楼下迪克势必不会爆粗口,这点哈尔十分确定。

布鲁斯夜巡还没回来,于是哈尔坐在露台的躺椅上,仰头看着蝙蝠灯,忽然问躺在另一把躺椅上的凯尔:“你为什么要跟我回来?”

凯尔听起来坦率极了:“想办法给你摘戒指啊,不然呢?”

哈尔盯着他:“我之前借过布鲁斯的电脑,发现我男朋友和你互相发了不少邮件。介意解释一下吗,雷纳灯侠?”

凯尔被口水呛了一口,咳嗽半天,才震撼地看着他:“你是在吃醋吗?”

哈尔“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他不是动不动打翻醋坛子的人,他要是的话,他和克拉克肯定有一个活不到今天。他可以用平常心面对布鲁斯儿子他妈,或者跟布鲁斯关系极不健康的,达米安实际上的另一个家长——因为以他俩异地的程度,多上一星半点的怀疑都撑不到现在。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当然,能顺便警告一下某些人,和他男朋友来往最好告诉他,也没什么不好。

凯尔挠挠头:“你要是打开邮件,就知道了。”

“你这是不准备告诉我了?”

“他倒是没说一定不能告诉你……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更希望我保密。”

哈尔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实在忍不住笑了两声:“你再说下去,我猜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显然布鲁斯是托凯尔做了什么事,应该还是私事,以凯尔罕见的保密意识来看,十之八九和哈尔自己有关。

算了,哈尔心想,我还是不继续往下推了,给布鲁斯留点秘密。


蝙蝠洞里,达米安沉默地听迪克训了一顿,等他顺气的时候,才开口道:“你说得对,我被不确定真伪的信息干扰了心态,做出了草率的决定,这是个极不专业的错误,我不应该犯。”

迪克余怒未消,冷冷地瞪着他。

达米安垂着头,低声道:“可如果我真是塔利亚·奥·古和斯莱德·威尔逊,你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两个人的儿子,你又会怎么看我呢?”

“我们是搭档,你应该信任我。”

达米安嘴唇动了动,生平第一次吐出这个词来:“对不起。”

迪克看着男孩的头顶——说到底,达米安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吐出一口气:“……好吧,道歉我接受了。”

然后他蹲下来,平视着达米安的眼睛——达米安通常很讨厌这种行为,但此时大概是心虚,他什么都没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有件事我希望你明白,达米,我们是搭档,可这份关系并不代表你就要事事都和我达成一致。”

蝙蝠侠给自己的罗宾讲解:“我当时可能把这课跳过去了,不过作为罗宾的首要要求,就是违抗蝙蝠侠。我是不喜欢塔利亚没错,但她是你妈妈,你当然可以爱她,可以想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只是如果你下了这个决定,我希望你能亲口当面告诉我,好吗?”

达米安点点头,又带了点尴尬地补充道:“……我不是要回到联盟。我只是想蹭个车,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

迪克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你该走了。”达米安说道。

“好吧,晚安,小D,明天见。”

“不。”达米安又重复了一遍,“你该走了。”

迪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可达米安别别扭扭不想让他走还只是几个月前的事。“你……你确定吗?”

达米安点点头:“你已经勉强自己太久了——你向往的是夜翼,是布鲁德海文。而我却……你讨厌当蝙蝠侠,我已经成了你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我不想继续勉强你下去了。”

“但,你和布鲁斯……又刚发生了这种事,你准备好和他搭档了吗?”

达米安诚实地摇摇头:“没有。而且只要你还在这里,我永远都准备不好——你知道这一点的。”

迪克在他身边坐下,揽住他的肩膀:“我会担心你的,搭档。”

“你又不是不能回来看我。”

“那就不一样了——你也知道这一点。我尊重你的想法,达米安,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迪克把他一把搂进怀里,用下巴用力蹭了蹭男孩的头顶:“别再长大得这么快了,好吗?”

达米安没有挣脱:“不做保证。”

“呵呵,好吧。”迪克用力拍了拍达米安的后背,站起身来:“那就下次见了,罗宾?”

达米安对他颔首致意:“下次见,夜翼。”


布鲁斯回来的时候,蝙蝠洞里只有例行训练的达米安。布鲁斯冲他点点头:“你回来了,迪克呢?”

“夜翼回布鲁德海文了。”

布鲁斯难免有些惊讶,但还没等他问,达米安就说道:“另外,乔丹回来了,他在楼上。”

达米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您不要生他的气。”

这回布鲁斯是真的惊讶了,怎么他出去夜巡一趟,回来就连他最后一个儿子都倒戈向了哈尔了?

“……好。”他点点头。

然后布鲁斯顿了一下,对蝙蝠电脑说:“打开隐藏档案,口令:蝎子。”

显示器上立刻浮现出一系列文件,布鲁斯简单地冲达米安解释:“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世依然不确定……这些文件可以证明,你就是我的儿子。”

布鲁斯换了衣服准备上楼,达米安已经看完了文件,在安静的蝙蝠洞里问道:“我让您失望了吗,父亲?”

“没有……儿子。”

布鲁斯自己也不是很说得清,他加快的脚步究竟是在期待见到哈尔,还是在逃避与达米安的独处。

他很轻易地在二楼露台的方向捕捉到了哈尔低低的笑声,这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你决定了?”哈尔说道。

“嗯。但也不是现在,得先跟他们道个别。”跟哈尔聊天的人不是阿福,布鲁斯听得出,那是凯尔的声音。可凯尔没事来他家干嘛?

布鲁斯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忍者,走路没有任何声音,可奇怪的是,他刚迈进露台,哈尔就回过了头:“布鲁斯!”

凯尔跟着回头,一黑一白,布鲁斯看着他俩,突然就想起曾经听闻过的,一个中国民间传说——黑白无常。

布鲁斯走到哈尔身边,拎起右手,说话前先叹了口气:“换新戒指了?”

“我和赛尼斯托解决了他的军团,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守护者想换掉绿灯军团。在他跟我进一步解释之前,我们就被青灯部落拽走了。你知道他们吗?”哈尔说道。布鲁斯点点头吗,他当时不在,但他回来后读了“至黑之夜”那一夜的案卷。

“青灯部落差不多是个罪犯改造古拉格,赛尼斯托还被套了几天的青灯戒指,之后我们跑了出来,继续查守护者想换掉绿灯军团的事。这时候我们撞上了黑手,被他拽进了黑灯戒指里的一个亚次元空间,死域。不过我们的戒指逃了出去。”

“我知道。”布鲁斯低低地回答。哈尔留意到布鲁斯抓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他要是还有知觉的话大概甚至会有点疼。——布鲁斯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新绿灯侠西蒙·巴兹的时候,体验极差。灯戒会在主人死亡后自动寻找下一任持有者,从盖和凯尔换了岗位之后,在2814扇区工作的就只有两个绿灯戒,而蝙蝠侠一贯不走好运。

一般来说,如果哈尔给布鲁斯讲自己的经历讲到布鲁斯不高兴了,他就会亲亲布鲁斯的手背哄哄他。可他现在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实在不适合玩这种小浪漫,所以哈尔只能继续讲下去:“西蒙进来救我们,可他只能带走一个人。抢绿灯戒复制品的时候赛尼斯托让它变出了你的样子……所以我没抢过他。他们离开之后,我继续在死域里想办法逃出来。那儿倒是有枚黑灯戒指,可我当时还没死透,用不了它。”

布鲁斯的手猛得一用力:“所以你就……”

“我没!”哈尔立刻反驳,磕巴了一下,“呃,当时没。”

布鲁斯深深吸了口气:“你继续说。”

“科鲁加,也就是赛尼斯托的故乡,没了。整个星球都毁了。我看到数不清的灵魂涌入死域,所以显然,外面发生的事是赛尼斯托凭他自己绝对解决不了的。我等不了了,从死域的悬崖上跳了下去,就变成这样了。”

布鲁斯的手松了一点点:“你没白死,对吧?”

哈尔点头:“危机成功解决。换了一茬守护者,希望这群能长点脑子。”

“旧的那群呢?”

“被杀了。赛尼斯托干的。”

布鲁斯有点惊讶:“所以,你把他关起来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微妙。绿灯军团一直有个内部笑话,当某位新人问起哈尔和赛尼斯托是什么关系的时候,老兵实在懒得讲故事,用一句话概括成了“不是前男友的前男友”。这事除了哈尔和赛尼斯托不知道,剩下的大家都知道。现在凯尔端详着布鲁斯的神色,觉得说不准他也知道。——毕竟他是蝙蝠侠啊。

“他带人去了另一个宇宙。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总而言之,欧阿那边暂时是没什么危险了,我就回来了。就是黑灯戒指比较麻烦,凯尔在帮我找办法摘下它。”

布鲁斯看向凯尔,声音很是严肃:“有劳。”

其实现在还只进行到猜想阶段,凯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哈尔抬起眼睛看着布鲁斯,凯尔看到他心口有一团莹润的紫光,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布鲁斯回头,对上哈尔的眼睛,那团紫光立刻爆发开来,凯尔本能地伸出手,从中抄住了一个亮晶晶的光点。

其实凯尔不怎么喜欢紫光。星蓝石军团位于光谱的一端,做事从不讲科学和逻辑。只有紫光能一瞬间把人牵引到宇宙的另一端,也只有紫光能一瞬间把一整个星球封进水晶里。这个颜色就像爱情,太美丽、太迷人,也太锋利、太危险。

爱情结束的时候总是充满了痛苦,那种痛苦与它过程中带给人的欢愉一脉相承又格格不入,既不会互相冲淡,也不会彼此强化。凯尔相信爱情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他只是不怎么愿意再全身心地投入一次爱情了。

他拿出离开欧阿时顺手抄上的一枚绿灯戒指,问眉来眼去地正高兴的哈尔:“要不要试试?”

摸着良心说,他真不觉得自己煞风景——哈尔要是现在能戴上,那他俩就可以立刻回卧室少儿不宜去,他们绝对要感激他。毕竟,蝙蝠侠的喜好就算再迥异于常人,也不该对着黑灯起心思吧。

哈尔的目光落到绿灯戒指上,凯尔用白光包裹住他手上的黑灯戒指。彻底包住时,绿灯戒闪了一下绿光,又归于沉寂。那一下闪烁没逃开任何人的眼睛,凯尔咧开了嘴角,布鲁斯完全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看起来这是个好现象。

绿灯戒沉寂了一会儿,又闪了一下,然后,闪动的频率渐渐加快,断断续续发出刺耳的声音:“来……地……乔……克服……意志……欢……”

然后,啪嗒一下,彻底哑了。

实验失败,但至少不是全无效果。哈尔朝凯尔笑笑:“好歹比上次强,看来你的猜想没错。不用急,去歇会儿吧,你最近应该也挺累的,不知道客房在哪儿可以问阿福。”

哈尔是在支开他,凯尔非常清晰地读出了他的潜台词,所以尽管半点也不困,他还是很识趣地溜了。


哈尔足足等到灯戒都说他消失了才再次开口。他几乎从不当着别人的面说他和布鲁斯之间的事,一开始是自信不够,后来则是积习难改,又觉得低调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关于我走之前那天早上咱俩聊的事情……”

哈尔在他不那么多的私人时间里想了这件事,布鲁斯想要他准备好,他也答应了。只是,他在想清楚之后,不那么确定他马上要给出的答案布鲁斯会喜欢。当然,问题不大,布鲁斯连他都喜欢,相比之下这不过是小事。

布鲁斯的眼神告诉他,他记得很清楚。

哈尔深吸一口气——这只是心理上的作用,他现在并不需要呼吸——,说道:“我觉得我找到我的未来了。”

“嗯?”

“就是你。我的未来就是你,布鲁斯。我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在你眼里,婚姻是承诺、责任、归属、安全感。我和你结婚,代表我愿意忍受你暴露出来没暴露出来的所有臭毛病,愿意给五个孩子——顺带一提这真的有点多,我怀疑你有瘾,宝贝儿——当后爸,愿意接受作为社会名人另一半的所有麻烦与不便,最重要的是,代表我懂,你需要我给你的不是爱情,而是家,是一份保证,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不会抛弃你。即便死亡,也不能将我从你身边夺走。”

“我猜还有个但是?”

哈尔点点头:“但是对我而言不一样。对我而言,婚姻就是爱情。就是我可以一天见不到你就浑身难受,可以看到你的花边上了午夜新闻就把电视砸了,可以要求你不搭理别人只看着我,可以说你是我的人。对我而言,它就是意味着,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我会做,我也愿意做你希望我做的一切,但这不是因为我和你达成一致了,而是因为这是你想要的。而我想给你幸福。”

“你的重点是?”布鲁斯看起来……并不失望?岂止不失望,他甚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哈尔的底气成倍暴涨:“我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你的选择就是松口带我去登记,或者,我现在有戒指了,我把你绑过去。”

布鲁斯眼里噙着笑意“哼”了一声,挑剔的目光把他从头扫视到脚:“就你现在这模样?”

“黑的摘不掉,只能这样。”这还是委婉的说法,摘了他大概要入土了。

布鲁斯继续泼他冷水:“现在是凌晨四点。”

“拉斯维加斯有24小时登记服务。”

“你这样子,牧师都要被你吓跑了。”

“少废话,”哈尔站起来,指间的黑光蠢蠢欲动,“你选哪个?”

“你要是想现在结婚……”

“我想。”

“……那我知道一个方法。”

他俩去了书房,下载了婚约书模板,填上内容,打印出一式两份。布鲁斯这会儿终于不端着了,抓起笔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哈尔在另一条横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们这就算结婚了?”他感到有些不真实,虽然他们已经认识了快二十年,可其中大半被都荒废了,也就只有最近这两年,跌跌撞撞地总算爬上了人类谈恋爱的轨道。

布鲁斯很轻易地打消了他的不真实感:“不算。……(他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下)我还得找人公证它才能生效。”

“天啊。”哈尔笑着摇摇头,“天啊。”

“不过既然已经只差一步了……”哈尔指尖向脚下点了点,“迪克和达米安怎么样了?”

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打听他们,布鲁斯心想。“我没看见迪克。达米安说,他回布鲁德海文当夜翼了。”

“那你得回哥谭当蝙蝠侠了吧。”

布鲁斯罕见的有点语塞:“我,我可以既在哥谭当蝙蝠侠,也同时和你住在海滨城。”

“布鲁斯。”哈尔定定地看着他,十分严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两分钟前刚跟他签了婚书的样子,“你小儿子在哥谭,现在他的监护人又走了,你必须得搬回来。”

“什么时候起你和达米安关系这么好了?”

哈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布鲁斯的潜台词:“哦?他对你说了我什么好话?”

“他说希望我别为你把自己折腾成了僵尸生你的气。”布鲁斯添油加醋地转达了达米安的话,顺便露出一个假笑,“如果这也算好话的话。”

哈尔忍不住笑了笑:“无论如何,你得搬回来住了。……记得把我的东西也收拾过来,我可不想刚结完婚就两地分居。”

事实上,布鲁斯还有些不舍得他这辈子第一次亲力亲为干家务活的成果。“那你的公寓……?”

“留着吧。”哈尔说,“总能找到点用处的。——比如你我特别不想被别人打扰的时候。”

那使用机会大约就不只是“一点”而已了。布鲁斯点头答应下来:“好。”

哈尔现在不用睡觉,所以他把布鲁斯独自关进卧室毫无心理负担。布鲁斯坐在床上,看着那两份过于一步到位的文件,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在面对哈尔·乔丹的时候,计划永远都只存在于理论上。

他手机响了一声,亮起的屏幕显示凯尔发了邮件来。布鲁斯苦笑着叹了口气,打开名为“戒指设计二稿”的附件,看到内容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布鲁斯见过很多很多的定制首饰,但从没有哪一份设计,能像这一份一样,让他如此清晰地体会到“私人订制、量身设计”的含义。他的上一任设计师在交到第六稿的时候,作品依然差了点和他想送戒指的人契合的感觉,布鲁斯当时正烦心,干脆结账换人。

首饰设计不是凯尔的专业,但布鲁斯选他,也并不是看上他有多才华横溢——他是看上他是哈尔的朋友。凯尔当时发给他的第一份草图里,潇洒而精准地勾勒出一个略显简约单薄的设计,完全经不起细细端详,可看起来却格外适合哈尔的手指。

到了这张图,布鲁斯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出哈尔瘦长的手指上戴着它,拿着勺子尝一口锅里的咖喱肉汤,然后转头看着他,说一句“做完了,来尝尝”的样子。

关上设计图,布鲁斯才看到邮件正文里还有一句:“本来想加点对你们比较有意义的元素,不过他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我也只能画成这样了。”

一个念头划过布鲁斯的脑海,但他并不想告诉凯尔。他着手回复邮件:“非常好。设计费你要支票还是转账?”


等布鲁斯睡醒的时候,两位灯侠都已经不见人影。

详细地说,是布鲁斯把庄园上上下下都溜达了一圈,达米安才忍无可忍地开口:“父亲,绿灯军团找乔丹回去当新首长,他们已经走了。”

布鲁斯看向他的儿子,达米安几乎就是把“您能干点正事吗”写在了脸上,他毫无波澜地回复道:“谢谢你告诉我,达米安。”然后看向阿福。

本该及时知会他的阿福露出一个微笑:“我以为您只是想散散步,毕竟,适当的放松对您的肌肉有好处。”


回欧阿的路上,凯尔跟哈尔分享了自己进一步的推测:“我认为你们的爱情质量挺过硬。所以,有没有可能是紫光本身和绿灯戒不太搭的原因?”

和意志力比较搭配的颜色有两个,要么是恐惧,哈尔不太想沾;要么是希望,哈尔更不想沾。

恐惧这种感情,对哈尔而言和赛尼斯托差不太多。不可否认的是它对他的人生起了巨大的影响,如果没有它,那哈尔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哈尔对它非常熟悉,可越熟悉,就越难以认同。

至于希望,要让哈尔排序的话,它可谓是情感光谱里最难捉摸的一种颜色。毕竟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也就只有凯尔、巴里等两只手数得过来的人具备手握希望的能力。至于他本人,绝不在其列。

大抵正因如此,那枚黑灯戒指才始终不依不饶地箍在他手指头上。

“哈,那玩意儿卡住了,你很烦心吧?”盖走过来,和他一起坐在刚修缮出个模样的武士酒吧地上吹风。

哈尔摇摇头:“不是因为它。我只是在想我该怎么带领绿灯军团。”

欧阿大战,盖命途多舛的武士酒吧又被砸了。但出乎盖意料的是,他、凯尔、甚至哈尔和约翰都收到了不少人的消息,希望它能重新开张。

所以,实质上,哈尔带领绿灯军团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人民群众之所急,着手恢复娱乐场所的运营。——当然,这只是诙谐的说法,武士酒吧对绿灯军团的意义远不只是消遣娱乐。

作为绿灯侠,总有些时候,他们会遇到一些不知能向谁诉说的、沉甸甸的事情,可能是某场没能来得及阻止的天灾,可也能是一时不察后血流漂杵的人祸。宇宙警察的职务范围包括天文地理生物,经济法律艺术,政治军事外交等等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领域,需要的远不止是灯戒这个工具,而是绿灯侠本人。这是任何生灵都难以肩负的重担。刚刚加入的新人总会有段时间心神恍惚得厉害——若你见过一颗星球在眼前毁灭,你也很难再关注一人一物的悲欢离合。

其实这是不对的,最早是盖开始这么想。如果不在世界里生活,那拯救它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才有了武士酒吧,一个让人放下担子,尽情感受“活着”的地方。活着不只是轻松愉悦的,也不只是痛苦悲怆的,生命的延续意味着无穷的可能,绿灯侠们都知道活着的美好之处。所以即便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武士酒吧这个地方,可大家还是都喜欢欧阿上有它。

本来收拾到这个地步就可以重新摆桌椅了,可凯尔来了灵感,准备把墙画成壁画。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志在必得,所以开间酒吧都只会全绿涂装的盖和手工制作巅峰就是送侄子的飞机模型的哈尔没好意思打扰他,只有颇具艺术素养的建筑师约翰,留在里面和凯尔探讨壁画的结构和布局。

“那你都想到了啥?”盖随口问道。

哈尔想了想,突然笑了:“我想到,现在这样很不错。我们四个……”

盖纠正道:“是我们(他指指自己和约翰)两个,还有一黑一白两个编外人员。”

哈尔没搭理他,继续说道:“我们四个都还在。绿灯军团刚刚经历了新陈代谢,重新焕发生机。赛尼斯托带着他的军团走了,宇宙多少又太平了一点……我觉得这样很好。……嗯?”

为了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感情,凯尔在离他不太远的时候都用白光把黑灯戒指包起来。哈尔现在没什么触觉,可就在他说到“挺好的”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中指上很……温暖。是死尸不该感到的暖意。

“来自地球的哈尔·乔丹,你有克服恐惧的强大意志,欢迎加入绿灯军团。”绿色的流光带着哈尔熟悉的声音停在他眼前,哈尔本能地伸出了手。绿灯戒指套上他的中指,一落到底,之前仿佛坚不可摧的黑灯戒只和它一碰,就崩裂成了碎屑。

戒指动作得太快,哈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他渐渐浮现出血色的右手。直到盖爆着粗口,重重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我有点想回地球度蜜月。”哈尔说。

“你想的美。你的假前天才休完。”约翰的声音传过来。哈尔抬头看去,发现他和凯尔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大抵是被突然精神的绿灯戒指吸引了注意力。

“等会儿,”凯尔咔咔转过身来,他根本没看,手里画笔上的蓝颜料趁他不注意,在基洛沃格粉嫩的头上留下了一道格外显眼的痕迹:“你结婚了?”

盖问:“你不是和他一起回的地球嘛,你不知道?”

“他后来把我支开了。”凯尔耸耸肩,“我去别处帮了人一个忙。”

哈尔一摊手:“法律上来说是结了,婚礼还没办,要是公开婚礼的话肯定给你们发请柬。”

盖皱着眉头:“真的假的?你连个爱称都没有,就要结婚了?”

哈尔和他掰指头:“第一,我不是要,是已经,结婚了,现在完成时。第二,谁说我没有爱称?”

“是什么?”约翰问,“我们都没听过。哈尔,你不能张嘴就来,然后再赶在我们之前找到蝙蝠侠让他帮你圆谎。”

哈尔哭笑不得,他在他们眼里的信誉就这水平吗?他只好解释道:“我和布鲁斯的爱称,我俩知道就行了,要你们听过干什么?而且他用得也不多。就只有在他觉得,嗯,想叫的时候,才会那么叫我。”

约翰眯起眼睛:“你对他有爱称吗?”

凯尔已经暂时搁置了壁画,走了过来:“别说是‘Spooky’,不算。”

哈尔想了想,又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他一般是,正经的时候叫布鲁斯,不能叫布鲁斯的时候叫蝙蝠,不正经的时候就看哪个顺口了。

“我会想一个出来的。”他说。



Chapter 10 此时此夜难为情

哈尔下次回地球,已经是一个半月后了。

从他的过往历史来看,一个半月并不算长,但这次显然不是什么一般情况——他结婚了。

而他婚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连本带利地错过了蜜月期。

要是换了别人,这毫不意外就得在打离婚官司的时候作为第一条“哈尔·乔丹是个糟糕的丈夫”的呈堂证供。但好消息是,布鲁斯并不是别人。

“所以,你压根就没计划蜜月旅行?”做了个爽之后,哈尔懒洋洋地趴在布鲁斯身上,摸着他丈夫的胡茬。提姆真是个好孩子,布鲁斯可从来不愿意在他的老沙发上和他这么赖着。——唉,他真想知道他的老沙发在垃圾堆里过得怎么样了,万恶的资本家,完全不懂得怀旧的价值。

布鲁斯这几天应该是很忙,胡茬乱七八糟地竖在下巴上,扎他的指尖。之前它们还扎了他的嘴唇,估计有两三天没有打理了。——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那个笑话是真的,正如没人在钓上鱼之后还喂饵,也没人在结了婚之后还好好打扮自己。

“我计划等我们有空的时候再去。”布鲁斯眯着眼睛回答,从哈尔的角度看过去,他的长长的睫毛在客厅刚换好的暖黄色灯光下笼着格外温馨的光。——说到新灯泡,修理工play挺好玩的,特别是布鲁斯还很喜欢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贵公子德行,更好玩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哈尔低声笑着问道,“咱俩退休吗?”

布鲁斯睁开了一点眼睛,安静地看着他:“我是不是应该很高兴你这次没讲死亡笑话?”

哈尔撑着他的肩膀,抬起一点身子,好在他嘴角落下一个轻吻:“死亡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夺走,这在我的婚礼誓词里。”

布鲁斯满意地勾起一点嘴角:“我很确定这是你选择弃之不用的第一版最后一句。”

哈尔叹了口气:“你就非得说出来,是吧?”

布鲁斯低低笑了两声,笑意从他的胸口震颤进哈尔的,让哈尔也跟着笑起来。


哈尔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他觉得这不能怪自己,布鲁斯的肌肉躺着真是太舒服了,操,比布鲁斯那贵得要死的床垫还舒服。醒来的时候,他还光溜溜地躺在沙发上,身上裹着原本搭在靠背上的毯子——除了身边没人之外,和昨晚也没什么区别。

油花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窝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看到布鲁斯满是伤疤的结实背影站在炉灶前,身上只有围裙和内裤——唔,不错,很养眼,看来鱼上钩之后还是有饵吃的。

他在客厅的另一端找到了自己的内裤,捡起来穿上,走进厨房,趴在布鲁斯的后背上,挑了挑眉毛:“这能吃吗?”

布鲁斯的脸颊紧绷了一瞬间。“不吃拉倒。”他硬邦邦地说道。

哈尔摇摇头,伸手抓住布鲁斯的右手,用他手里的铲子把因为没放够油,眼看就彻底报销了的“土豆饼”划拉开,左手从布鲁斯的腰侧伸过去,握紧锅把,用力把粘在锅底的土豆铲下来。“尽管我很享受你给我做饭,”他歪过头亲了亲布鲁斯已经干净的脸颊,“但今天我还是挺想吃到点东西的。”

哈尔抱着他把土豆饼改成炒土豆,倒进盘子里,然后加上油,煎了两个鸡蛋,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布鲁斯转过头,抵住哈尔的额头。

“没什么……”哈尔把鸡蛋盛到盘子里,笑着叹了口气,“只是从没想到我会有变成居家型的一天。——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Spooky。”

布鲁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受用极了。

布鲁斯端着盘子,哈尔抱着他,两个人慢慢悠悠地挪回沙发上,布鲁斯故意只拿了一把叉子,所以他们只好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吃。说真的,哈尔要是不这么饿的话,一定会觉得这浪漫极了。

遗憾的是,他真的很饿。

布鲁斯笑着任由哈尔抢走叉子,看着他狼吞虎咽起来。他的笑声塞满了哈尔的耳朵,哈尔不得不往他嘴里塞了块煎蛋,好堵上他的嘴。“吃饭。”哈尔说,“待会儿还要去见吉姆。”

布鲁斯勉强咽下那一大块煎蛋,被烫得喝了一大口水,从他怀里站起来:“我去换衣服。”

哈尔不是特别确定蝙蝠侠到底能不能吓哭小孩,虽然他从没见到布鲁斯吓哭过小孩,但话说回来,他见到和蝙蝠侠相处的毕竟也都不是什么正常小孩。——总而言之,尽管哈尔对下一代乔丹的心理素质有信心,但为了霍华德和简的心理健康,哈尔认为还是先得到吉姆的赞同比较安全。

但,他可真没想到布鲁斯会打扮成这样。

“这身西装看起来是新的。”他谨慎地评论道。他没好意思说“你只是去见我弟弟,不是作为‘全宇宙最性感男人’评选的冠军,去给时尚杂志拍封面”,因为在即将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话有点太打击布鲁斯的积极性。

布鲁斯摊开手转了转,好让哈尔欣赏得更充分一点。定制的灰蓝色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的身材,显得既矜贵又诱人。这么说吧,哈尔认为单凭自己没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按在墙上亲到喘不过气来,就足以证明自己的意志力有多强了。

“喜欢吗?”布鲁斯问道,哈尔愣愣地点点头。一道绿光划过他的眼角,是布鲁斯的袖扣,铂金镶祖母绿的。这些年来,每当他们感情好的时候,布鲁斯在人前的打扮就会带上点绿色,隐秘而高调地宣告他的恋情。哈尔是真的想不出来布鲁斯还能干点什么更甜蜜的事了。

他悄悄问过阿福,布鲁斯到底有多少绿领带、绿手帕、绿袖扣、绿别针之类的小东西,而阿福只是笑着告诉他:“如果布鲁斯老爷知道我告诉您确切的数字,那他大概就要恼羞成怒地扔掉一大半了。我更希望不应对那种情况,毕竟,处理近五百件饰品是一件很劳神的工作。”

哈尔定了定神,目光落到布鲁斯擦得光可鉴人的皮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样有点隆重了?”

“……有吗?”布鲁斯看了一眼腕表,如果说白金的圈口能说明它价值不菲,那表盘上的今日月相与亮闪闪的星河就足以表明它是那种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东西了。

“我们快迟到了。”布鲁斯说,朝卧室点了下下巴,“给你准备了衣服。”

哈尔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布鲁斯会给他也整一身六位数的行头,但事实上还是衬衫牛仔裤配件皮夹克,除了材质变化,和他平时穿的区别不大。他知道布鲁斯已经尽力低调了,但真丝衬衫?哈尔还是觉得有点过火。

……但如果哈尔穿着加起来不到一百块的衣服,带着布鲁斯出现在吉姆面前,那他弟弟说不准会觉得更奇怪。


哈尔带着布鲁斯走到吉姆家楼下的咖啡馆。正如他所担心的,尽管布鲁斯·韦恩在海滨城没啥知名度,但一个帅得冒泡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穿成这样招摇过市,本身也足够吸引眼球。幸而因为缺乏竞争,海滨城本地的新闻从业者远没有东海岸那么积极,所以还没人认出他来。

“吉姆。”他冲坐在遮阳伞下的弟弟挥挥手,快步走了过去。

他在吉姆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一回头,才看见布鲁斯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过来。在来得及考虑该给吉姆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之前,哈尔已经哭笑不得地捂住了额头。“他……”哈尔尽力往回找补,“他把见你这事看得很重要。……想给你留个好印象。”

吉姆慢慢点头:“啊哈。”你男朋友看起来有点大病,哈尔看得出他想这么说。

“你好,布鲁斯·韦恩,哈尔的恋人。很高兴终于见到你。”布鲁斯挂着阿福可能都没见过的灿烂笑容,朝吉姆伸出手。哈尔咬紧了牙,才没让“太假了”三个字从牙缝里溜出来。

吉姆站起来,理了理外套,和布鲁斯握了手:“吉姆,吉姆·乔丹。也很高兴见到你。”哈尔用力揉了揉眉心,这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布鲁斯。”他拽着布鲁斯的袖子,可能弄皱了他昂贵的外套,但说真的,哈尔半点也不在乎。他把布鲁斯拉到身边坐下,压低声音:“你正常点。”

布鲁斯朝他眨眨眼睛,看上去无辜极了。

吉姆坐下,喝了口咖啡:“布鲁斯·韦恩,哈……我记得你。”

布鲁斯惊讶地挑挑眉:“据哈尔说,我在海滨城并不出名。”

“确实不太出名。”吉姆点点头,“但几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和哈尔一起喝酒,他心情不太好,电视上的午夜新闻开始播你和神秘女士的绯闻……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抡拳头把电视砸了。这种事实在是不好忘啊。”

布鲁斯忍不住看向哈尔,哈尔把头扭过去不看他……所以,是真事?他还以为哈尔只是夸张地表达自己的观念。

吉姆拉回了话题:“七八年前的事了,我也只记得这些。话说回来,你和哈尔是怎么认识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布鲁斯探询地看了哈尔一眼,哈尔回了他一个“也不用那么坦诚”的眼神。于是布鲁斯又转向吉姆:“要从他开始做那份兼职工作——呃,现在应该说是全职工作了——说起了。”

吉姆挑了下眉毛:“开始?那都,有十年了吧。”

布鲁斯耸耸肩:“十一年零两个月。那天晚上,我在哥谭遇到哈尔,他闪闪发光、引人注目。说实在的,一开始我觉得他晃眼得烦人,但尽管如此,我却又忍不住不停地看他。晚些时候,我们遇到了其他几个朋友,组建了个小俱乐部。唔,现在已经颇具规模了。”

吉姆睁大了眼睛:“你们?”

布鲁斯抿抿嘴唇:“是的。(他歪歪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迟疑)我……名声不太好,我不希望谷歌我名字的结果会让你觉得我,怎么说呢,不懂得如何认真。所以,我决定向你透露一些足够让你相信我的事。”

吉姆脸上一片空白:“你是哥谭人。”

布鲁斯点点头。

“那个,哥谭人。”

布鲁斯又点点头。

吉姆倒吸一口凉气,一口喝干了杯子:“我得再来杯咖啡。”

他站起身,头重脚轻地走进屋里。哈尔难免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你觉不觉得刚才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他是你弟弟。”布鲁斯握住他的手,“他消化得了。”

过了一会儿,吉姆端着一杯咖啡走出来,站在桌子旁边,看着他们:“呃,你们接下来有时间吗?”

“怎么了?”哈尔问。

吉姆歪歪头:“霍华德和简正在家里玩,他们会很高兴见到哈尔叔叔和布鲁斯叔叔的。”

哈尔终于笑起来,站起身:“我们也很高兴见到他们。”


“嘿,孩子们,猜猜谁来了?”吉姆打开门,招呼儿女出来。

霍华德一眼就看见了哈尔,冲过来抱住他的腿:“哈尔叔叔!”

哈尔弯腰把他抱起来,往屋里走去:“哇,你长大了不少嘛,小子。猜猜我带谁来了?”

简在屋里,出来的晚些,听到这话问道:“是凯尔叔叔吗?”

布鲁斯皱起眉头:“你带凯尔来过。”

是啊,还有盖和约翰。哈尔眼神飘了飘,低头对小侄女说:“不,一个比凯尔强得多的人。”

“比凯尔叔叔还强?”少不更事的小丫头显然不太信。

布鲁斯走到她面前,冲她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我是布鲁斯,哈尔的恋人。你要是不信,下次见到凯尔可以当面问他。”

“是嘛?”简眨巴着眼睛看着布鲁斯,“你都能做什么?”

布鲁斯歪歪头:“我能看出你刚刚在房间里干什么。”

简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布鲁斯一挑眉:“你在拼一个模型。考虑到你的血统,我猜是架飞机。”

简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做到的?”

布鲁斯坐在窗户下陪孩子们拼飞机模型,场面温馨到哈尔忍不住拍了好些照片——阿福会爱死它们的。从实践来看,蝙蝠侠似乎不能吓哭小孩,但话说回来,姓乔丹的毕竟也不是什么普通小孩。所以这个课题可能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吉姆和哈尔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吉姆忍不住说道:“要是说我从没想过你会找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那我肯定是在说谎。但,我从没想到会是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和你这么像的人。”

哈尔歪歪头:“唔,也没那么像吧?”

“可能你不这么觉得。”吉姆看着布鲁斯粘起落架时稳得非同寻常的手,“但在我眼里,他身上有种和你差不多的气质。怎么说呢……总有一部分心思在更远、更大、更危险的事情上。你们虽然在我眼前,但不是百分之百的你们。”

哈尔垂下眼睛笑了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我的?”

吉姆想了想:“一直如此。最开始只是隐约的感觉,真的清晰起来,是在……你离家出走前不久,你背着我们做切除腺体的术前准备那一个月。虽然你就在家里,可我却觉得你离这个家越来越远。当然,我也是后来才想得这么清楚的。”

那还真是巧了。哈尔笑道:“你知道当时是谁给我的药吗?”

他冲着布鲁斯的方向抬抬下巴。吉姆张大了嘴:“真的?”

哈尔耸耸肩:“那条灰围巾也是他送的——说到那个,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找到它。”

“帮忙找回毕生挚爱送的第一份礼物,不然兄弟还能是干嘛的,对吧?”

哈尔跟着笑起来。毕生挚爱……哈尔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嗯,他喜欢这个叫法。

他们在吉姆家度过了整个上午,苏还留他们吃了午餐。陪两个孩子玩了一上午,布鲁斯笔挺的衬衫已经多了好些褶皱,不得不说,这样看起来可有人味多了。

经历了一上午其乐融融的家庭活动,即便布鲁斯,眼里也多了点柔情:“陪我散个步?”

“好啊。”

在路上闲逛到第三分钟,布鲁斯不动声色地伸出一只手牵住了他,哈尔这才发现他的掌心有点潮。“不是吧你?”哈尔惊讶地看向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布鲁斯,“你还紧张了?”

布鲁斯没看他,但耳根可见地泛起了红:“……是有一点。”

哈尔低低笑了几声,手指钻进布鲁斯的指缝里。在大街上十指相扣这种事,总觉得像是只有高中生才会做,但……哈尔想起吉姆说的话,“毕生挚爱的第一份礼物”,或许今天是个重温青葱岁月的好日子。

哈尔停下脚步,手上用了个突兀的力道,一下子把布鲁斯拉到自己嘴唇上,顺势闭上眼睛。布鲁斯配合地开始亲吻他,空闲的那只手也伸过来一并牵住哈尔,姿势克制而绅士,传来的力道却热情得很。

他们亲了大概得有五分钟才分开,哈尔本来还想继续,但看看布鲁斯出乎意料地通红的耳朵,他还是打算见好就收。他们还从没在这种公共场合亲热过——唔,他俩的初吻不算——,虽然他们所在的街区并不繁华,路上没什么人,但对布鲁斯而言,这种场合可能还是有点过于公开了。

他们大概在路上溜达了半个小时,直到布鲁斯突兀地停下了脚步,哈尔看向他,布鲁斯朝街对面歪了歪头。哈尔看过去,莫名觉得那家咖啡店有些眼熟。过了十几秒,他才终于想起来——这是“那家”咖啡店。也不知道它这些年经历了几次重建,但总归还在。

他看向布鲁斯,布鲁斯抿着嘴唇笑了笑:“愿意和我约次会吗?”

今天真是个重温青葱岁月的好日子。

哈尔用力点点头:“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他们像以前一样,挑了个远离窗户的角落,坐在桌子两端。布鲁斯打量着周围眼熟的装潢:“……从没想过它能存活这么多年。”

哈尔忍不住笑笑:“谁说不是呢……就像咱俩,对吧?”

布鲁斯“唔”了一声:“如果当真如此,那我是不是应该把它买下来,确保它一直开到下个世纪?”

哈尔的笑容扩大了几分:“顺其自然。顺其自然,迈彻斯。”

这个名字自己从他嘴里滑出来,让他们俩都愣了一下。

布鲁斯的眼神变了变:“……你当初可一次都没用过这个称呼。”

“唔嗯,假名遮遮掩掩的,我不喜欢。”他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想想,也是一段挺宝贵的回忆。”

“宝贵的回忆……”布鲁斯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哈尔低下头,看着桌子:“我就随便问问……如果,只是如果而已,你也不记得那个时候的我,或者,我们直到有了这份‘全职工作’才认识,你觉得我们还会……呃……,(他咬了下嘴唇)你还会爱上我吗?”

布鲁斯耸耸肩:“不管你信不信吧,即便我现在每天睁眼的时候都记忆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你是谁,我还是会在睡觉之前爱上你。”

他这话说得轻松得过分,哈尔下意识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花言巧语,哈尔想说,但内心深处,他又非常愿意相信布鲁斯说的每一个字。

“有句道歉我欠了你很久。”布鲁斯说道。

“你没什么要道歉的事。”哈尔嗓音嘶哑地说道。

“我有。”布鲁斯看着他,“我很抱歉当年那么仓促地离开了。”

“那没什么。”哈尔说。

“可你值得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布鲁斯深吸一口气,“我当初之所以那么急着离开,是因为我清楚,我再留下哪怕一天,我就一定走不了了。”

哈尔轻轻“嗯?”了一声。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再回来了?”哈尔点点头,布鲁斯笑了一声:“哈,其实我可能还真的会……你根本想象不到我为你干了多少蠢事。”

哈尔伸出一只手,抓住布鲁斯放在桌上的手。布鲁斯继续说道:“比如说,我送你的那条围巾。……其实是我的。那条棕的才是我给你买的。但是,我又特别想把我的东西围在你脖子上。”

哈尔哼笑一声:“顺便占我点便宜,是吧?……说起来,我那会儿揍过一个同学,因为他乱闻我的球衣。”

布鲁斯没能跟上他的思路:“啊?”

“可你假装替我系围巾悄悄闻我的时候,我的心跳得都快炸了。”

“我不是假装替你系围巾……”布鲁斯苍白地辩解道。

“每次都不是?”

布鲁斯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的时候我真不是……好吧,我是有点故意,但是我只是想让气氛暧昧一点,没想,呃,对你耍流氓。……那天开始,我连着好几天都做梦,关于,我要是亲下去了会怎样。”

“结局如何?”

布鲁斯耸耸肩:“最好的一个,你给了我一拳头,但我每天还能在你吃药的那二十秒见到你。”

哈尔摇摇头:“悲观。”

“咳,我当时没什么经验,怎么知道一般人不会出于客套每天陪我聊一个小时……”

哈尔抿抿嘴唇,压抑不住地露出一个占了大便宜的微笑。

布鲁斯看着他,也跟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后来你失踪了三个星期,我猜绿灯军团的新兵训练营。发现你不见了的时候,我很慌。我想不到如果再也见不到你要怎么办。你失踪的时候我把你查了个底朝天,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我真的可能会去找你。只是你先一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从那以后,即便是我们关系很僵的时候,每当我见到你,我都时不时想起我第一次吻你的感觉。”

“寒风彻骨?”

“手足无措。”布鲁斯尽量把语气提得轻松点,“也还好,绝大部分时候都有正事,所以紧张一下就过去了。但现在……”

布鲁斯清了清嗓子,哈尔的心脏莫名其妙地随之漏跳了一拍。他不知为何有些呼吸困难,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布鲁斯把他的手轻轻放到一边,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掀开盒盖,慢慢地推到他面前。

干净的下巴、亲手做的早餐、过于迷人的打扮、突如其来的散步邀约、掌心的些微汗意、通红的耳朵、来自十八岁的旧咖啡馆、突然提起的往昔……见鬼,凯尔的邮件……明明到处都是线索,可哈尔怎么会居然没预料到眼前这件东西的?

它安歇在黑色的衬垫上,主体是白金的,切得流光溢彩的钻石正在坠落,流星背后拖着长长的尾巴,碎钻构成的星尘沿着指环一路镶嵌下去。

哈尔把眼神移回布鲁斯脸上。布鲁斯正盯着他,眼神带着澄澈的期盼,可哈尔因为突发的心律不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张的神色一点点染上了布鲁斯的面孔:“哈罗德·乔丹,是你和我说,我求婚你一定会答应的。”

“那是当时。”哈尔恍惚着说道,“现在,我还以为咱俩已经结婚了。”

“我找了律师,可你不到场,婚约书没法公证生效。我的戒指设计师又终于交稿了,我就想,正式走一次流程。”

“你计划了多久?”

“没你想得那么久,这戒指前天才送到我手上。我接下来就只是找个机会,把它拿到你眼前。”

“啊哈。”哈尔眨眨眼睛,渐渐恢复了一点实感。布鲁斯,布鲁斯·韦恩,他的毕生挚爱,正在向他求婚。可他还是不太说得出来话。

“我爱你。”布鲁斯说。

“我才意识到,我是不是该跪下?”布鲁斯说。

在哈尔迟缓的大脑理解这句话之前,布鲁斯已经站起了身,从盒子里拿出……老天呐,求婚戒指,右脚后撤一步,包裹着高定西装的膝盖跪到地面上:“Starry,你愿意……”

哈尔终于喘得上一口气来:“好了好了你赢了!”

他的心脏毫无规律地乱跳,嘴也跟着语无伦次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布鲁斯依然跪在他面前,指尖捏着那枚流星。哈尔说到第十遍“我爱你”,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他立刻改口:“我愿意。”

不用他说第二遍,布鲁斯已经利索地抓过哈尔的左手,把戒指套了上去……噢,现在哈尔发现他自己的掌心也湿了。

布鲁斯站起来,一只手托起他的脸,热切地吻住他。

哈尔沉浸在这个吻里,但他毕竟还没聋,因此能够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布鲁斯急促的呼吸之间,捕捉到几声掌声。……还有人在旁边看着吗?哈尔没发现,他觉得他们动静并不大,更主要,他满脑子都是布鲁斯。

布鲁斯放开他,哈尔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人站在不远处为他们鼓掌。

“恭喜,”她说,“我是这儿的老板。克拉拉。”

“谢谢。”哈尔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他下意识握紧了左手,他迫切地需要那个陌生的硬度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抱歉打扰你们,”克拉拉腼腆地笑笑,“我只是有些好奇。这家咖啡馆是家族产业,我从小就在这里乱晃,可我从没见过有人选在这里求婚的,忍不住好奇是为什么。”

哈尔耸耸肩:“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我居然还以为他只是突然怀旧。”

布鲁斯看着哈尔,搂着他在他身边坐下,把哈尔挤进卡座里,低声说道:“那是约会?”

“对我而言是啊。”哈尔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用右手食指轻轻按了一下那颗流星,“对你而言不是吗?”

布鲁斯握住他的手:“连手都没牵到的第一次约会?对我有什么好处?”

克拉拉不无羡慕地出声:“我猜,那是挺久之前的事了?”

“嗯。”哈尔点点头,“很久了……那会儿我还上高中呢。”

克拉拉打量着布鲁斯:“那他是你的……(她说出一个自以为保守的估计)老师吗?”

“咳,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尔猖狂地笑了笑,伸手揉揉布鲁斯僵硬的脸,问克拉拉:“老师?说真的,你是觉得他比我大多少?”

“六七岁?八九岁?”哈尔笑得更欢了,克拉拉明显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呃,我猜错了吗?”

哈尔竖起一根手指:“他比我大,一天。”看着克拉拉脸上难掩的尴尬,哈尔赶紧宽慰她:“不是你的错,他老得快。(他转向布鲁斯)现在你知道不该总皱眉了吧?”

布鲁斯本来还皱着眉头,听到这话,极其勉强地松开了眉心,可神色却还是僵得过分:“……老师?”

哈尔揉揉他僵硬的肩颈,继续和克拉拉闲谈:“你说这是家族产业?那就难怪了。海滨城重建以后,没什么店还愿意回来,我都没想到还能再看到这家店。”

“这家咖啡店从有海滨城的那一天起就存在了。”克拉拉微笑着说道,“最早是我太奶奶开的一件小酒馆。但在……那件事之后,让我想要回到海滨城重新开起这家店的,并不是家族历史。”

克拉拉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天花板中央关着的一盏灯,灯泡是……绿色的。“是因为我相信绿灯侠。”她说。

哈尔睁大眼睛:“……哦。”

克拉拉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我前夫迈克就认为海滨城遭遇的不幸都要怪绿灯侠。唔,(她俏皮地笑了笑)所以他就变成前夫了。”

她拢了一下垂到眼前的头发:“绿灯侠让我看到了一个充满光明的未来。所以作为店主,面对第一对在这里求婚成功的人,我想祝你们也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你们今天的咖啡算我请的。”

哈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幸而布鲁斯接过了话头:“谢谢。我们会的。”

“不打扰你们了。”克拉拉礼貌地告辞,而布鲁斯还是坐在哈尔身边。两百多磅的身躯热乎乎地挤着他,在四月中旬的午后实在是不怎么凉快。看旁边没人了,布鲁斯还悄悄抬手搂住了他的腰。

哈尔终于能冷静地摸摸那颗流星:“凯尔,是吧?我当时就该追查下去他为什么背着我和你发邮件。”

布鲁斯点点头:“他很有才华。”

“这倒是不假。啧,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背着我收买我的人的。”

布鲁斯嘴角浮起一点笑意:“他有种很好利用的浪漫情怀。”

哈尔点了下头,心想:“绿灯军团真该整顿一下了,重视一下脚踏实地的精神……或者,我可以让凯尔……”

帮忙收拾完武士酒吧,凯尔就离开了绿灯军团,他想去探索一下“白灯侠”和“绿灯侠”的区别。哈尔没拦他,因为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绿灯军团现在不差凯尔一份力,但宇宙里只有一个白灯侠,一个凯尔·雷纳。哈尔知道凯尔能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的事,他对他有信心,所以他很期待凯尔回来时的样子。

——不过这都不妨碍他准备找凯尔以权谋私一下。


布鲁斯是真的没想到,三十六岁的他明明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正常人哪怕三百六十岁都不会经历的事,但他还能趁着“年轻”,体验一把心肺急停的感觉。——他收到了哈尔·乔丹的遗言。

什么叫“我的运气大概到头了”?什么叫“你不需要戒指,我一直挺嫉妒这一点的”?

布鲁斯盯着绿光交织成的投影,从哈尔脸上看到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不,应该说那种情绪本身他很熟悉,他在无数人脸上见到过它,但他从没有在哈尔脸上见过,想都没想过会在哈尔脸上见到它。

恐惧。

“布鲁斯。”哈尔说,绿光不稳定地颤抖起来,“我真的希望我们……”

哈尔在他眼前消失了。

布鲁斯重重地锤上键盘,打开追踪程序。程序能给出结果本身其实就足以令人诧异,但他真的没心思关心这个。“克拉克!克拉克!”他失控地在蝙蝠洞里大吼大叫,“救命!”

克拉克立刻出现在了他眼前,进来的风压惊动了蝙蝠洞顶栖息的蝙蝠,它们在洞里四处乱飞。“布……”

他粗暴地打断了克拉克,指指屏幕上显示的地点:“带我过去。越快越好。”克拉克吓得点点头,布鲁斯眼前一红,红色散去,他总算看见了哈尔。

活的。会说会动。正傻愣愣地看着手上没电的戒指:“……我能呼吸?”

“布鲁斯?”有人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布鲁斯转过头去,发现克拉克正担忧地看着他。他大概有点——好吧,不止一点——吓到克拉克了。“……抱歉,刚刚我,反应过度了。”

克拉克摇摇头,笑得有点促狭:“不用,我得说,能看到你这表情就算值回票价。……说真的,我从没想到过你会有这么像个人类的一天。”

哈尔已经发现了他们,他走过来,满脸意外:“……你们来得可真快。”

“这个啊,怎么说呢……”克拉克笑笑,布鲁斯凶厉地瞪了他一眼,但他可能太过滥用这眼神了,克拉克完全不为所动。

“当我的朋友总是有些好处的。”布鲁斯没敢松气,他总觉得后面还有,果不其然,克拉克继续说道:“哪怕是凌晨三点突然心跳急停,然后就叫我一秒钟之内把你送到男——(克拉克眯起眼睛,布鲁斯觉得这事可能没那么容易过去了)未婚夫面前,也不是不行。”

布鲁斯重重咳嗽了几声,哈尔倒是好像比他还不好意思:“抱歉吓到你了(Sorry for spooking you),Spooky。”

“你没事就好。”布鲁斯说,眼神依然谨慎地看着克拉克。他永远不会承认,但在看到哈尔安然无恙之后,他现在主要在害怕克拉克。这是友情的若干弊端之一,你永远不知道欠下的人情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偿还。克拉克最好别是想当他的伴郎,迪克可从十五岁就开始写那份祝酒词了。

克拉克笑眯眯地看看被岩石挡住的方向:“这儿里维加斯不远诶。你怎么想,布鲁斯,要我帮你拿身衣服吗?”

哈尔笑了:“那感情好。”

布鲁斯同时开口:“你不用回家找你老婆吗?”

克拉克歪了下头,额头的卷毛跟着抖了抖:“离开两分钟和一分钟又没什么区别。你要不要常服?”

布鲁斯抿紧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克拉克立刻消失,又立刻带着一套西装、和一个布鲁斯带制服出门时常用的防火防弹的加密旅行包,回到了他们眼前。

“你准备跟露易丝说什么?”布鲁斯客套地问道。

“没想好。”克拉克说,“有只猫困在树上下不来了?我可以告诉她事实,但我觉得救猫好像更可信一点。你们觉得呢?”

布鲁斯冷冷地瞪着他,哈尔耸耸肩:“替我跟露易丝打个招呼。”

“好。”克拉克笑得很灿烂,然后他看了眼布鲁斯的脸色,求生欲在他眼里跳了跳:“我该回家了,拜。”

“拜。”哈尔挥手送别了天上的红影。


布鲁斯换了衣服,拎着包牵上哈尔的手——他看到哈尔饶有趣味的眼神,但他决定无视——一起绕过岩石,踩过沙漠,走进繁华的不夜城。

“你身上有钱吗?”哈尔问,“我兜里能掏出三十块就不错了。”

布鲁斯点点头:“有一点,几千吧。”

“挺好。”哈尔点点头,“够买机票的了。”

布鲁斯挑挑眉毛:“不想顺路玩玩?”

哈尔诧异地看向他:“我记得上次咱俩来的时候,你在赌场里买筹码就花了五六千。——虽然最后都进了我的口袋吧。”

“哈尔。”布鲁斯看着他,甚至专门放下旅行包,腾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脸,“亲爱的,你和我在一起,好吗?我在有网的地方,从来不需要钱包。”

扑面而来的铜臭味让哈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任由布鲁斯带着他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租车的地方,最高档的。”

哈尔冷笑一声:“哟,居然不直接买车吗?你可真节俭。”

布鲁斯张了张嘴,好车到货要等上起码半个月,半年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要是去租,十分钟内就能拿到钥匙,还不用自己加油。——不过哈尔大概不想听到这种解释,所以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VIP接待室里喝着姜汁汽水——布鲁斯·韦恩开口,别说姜汁汽水,就是处女鲜血估计也能端上来——,布鲁斯把平板上的资料翻到超跑那栏,看都没看一眼,从桌上滑给哈尔:“喜欢哪辆?”

哈尔是真看不出来它们有什么区别,但其中一辆下面的名字让他多看了一眼:“Murciélago(西班牙语,意为蝙蝠)……我喜欢这名字。”

“你听到他说的了。”布鲁斯朝接待员笑笑,“需要多久?”

接待员很有职业素养地笑笑:“三分钟内,它就会出现在这扇窗外,韦恩先生。您二位还需要什么吗?”

“一点私人空间,谢谢。”哈尔说。

“当然,未来时的韦恩先生。”

哈尔窘迫地咳嗽了一声,接待员立刻补充道:“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严格保密。”

哈尔挥了挥手:“……不用了,再见。”

布鲁斯笑着看向他:“做我未婚夫的感觉怎么样?”

哈尔皱着眉:“我一直觉得游手好闲挥霍无度这套花花公子戏码都他妈是胡扯。”

“他们都说我惟妙惟肖。”布鲁斯撑着额头,依然在笑,“不过我现在可没有游戏花丛的资本了,对吧?”

“呵呵。”哈尔讽刺道,“放心,你后继有人。”

“你不喜欢这套,是吧?”

“嗯哼。”

“我可以改。”布鲁斯说,“当然了,一开始估计没人信,不过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

“你准备改成什么样?”

“唔,居家型?你喜欢吗?”

那锅惨不忍睹的炒土豆飘过哈尔的眼前,他赶紧摇摇头:“算了吧……一点也不适合你。”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改一点就行,你突然居家起来,别人大概要觉得你精神分裂了。”

布鲁斯不大赞同:“我觉得会变成流传甚广的现代爱情童话。(哈尔摇摇头,布鲁斯笑笑)你希望改哪点?”

“你的笑容。”哈尔皱着眉毛,“太假了,看着烦心。不想笑可以不笑,我看上你本来也不是图你笑得多好看。”

布鲁斯眨眨眼,一瞬间收起了那副虚伪的笑容。他眼睛里静静盛着哈尔的倒影:“好。”

“可爱多了。”哈尔低声评价道,凑过来给了他一个吻。

然后那辆起了个好名字的跑车,就不得不在他们窗外多等了十分钟。


“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布鲁斯开着车问他,车速不快,夜风吹在他们身上刚好很舒服。

“没,是你提出要玩一趟的,我打算就跟着你走了。非要说的话……我们买套扑克,在路过的第一家酒店停下开间房,玩脱衣21点?”

“唔嗯。”布鲁斯点点头,“很诱人。”

然后他真的靠边停车了。

他从后备箱里拎出旅行包,钥匙扔给酒店的门童:“我们进去。”

哈尔提醒他:“我们还没买扑克。”

布鲁斯漫不经心:“里面肯定有。”

酒店的大堂经理果不其然认识他,喊着“韦恩先生”热情地走上来。

“嘿……”布鲁斯看了眼她的胸牌,“苏珊,还有蜜月套房吗?”

“抱歉,蜜月套房已经订光了。”苏珊遗憾地摇摇头,“不过我们的顶楼套房还在,可以为您改装一下,只需要半个小时。”

她在说谎。

不过布鲁斯毫不介意:“好极了。我们还要去别处玩玩,房间准备好了就把房卡放在前台吧,这个包帮我放在屋里……前台能认出我的,对吧?”

“当然了,谁会不认识您呢?”

布鲁斯挑了挑眉毛,看了哈尔一眼,哈尔大大方方地看回去,把“就不认识,怎么的吧”写在了脸上。

“还有什么想法吗?”布鲁斯问道。

“我更想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哈尔抄起手,听到右前侧传来几声低低的“哇哦”。所以他索性抬起左手,在大厅富丽堂皇的吊灯下捏了捏眉心。——这戒指他戴都戴了,难道还怕人看吗?

“先逛逛?”布鲁斯指指人头攒动的地方,“我也不是所有东西都玩过。”


赌博不是哈尔的爱好……呃,不,这么说有点太虚伪了。应该说,赌钱不是哈尔的爱好,要是赌命,那哈尔可他妈太热衷了。

布鲁斯去找点吃的,两分钟的工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哈尔一只手撑在桌沿上,指缝里露出他刚从布鲁斯手里拿去的几个筹码,另一只手兴致缺缺地扔着色子,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这是个拥挤的地方没错,但人可不会因为拥挤就把手往别人夹克底下伸。——小偷也只是掏口袋,没有隔着衬衫摸别人腰的。

哈尔头都没回,抓住那只手腕面不改色地拧了一圈,他身后有个人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苦神色,布鲁斯对那张脸有点印象,是刚刚在大厅看热闹的人之一。——哈,有人觉得让布鲁斯·韦恩收心的,一米八八、肌肉结实的壮汉,是可以随便占便宜的。这布鲁斯要怎么说?喜欢好看的人还能算是人之常情,但睁眼瞎就只能是原罪了。

他从人缝里挤进去,一只手钻进哈尔的夹克下面,摸上他的腰。哈尔笑了一声:“这么快就吃饱了?”

布鲁斯把嘴凑到他耳边:“突然意识到我把真正的美味留在了一群饿死鬼堆里。……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不是我?”

“摸的地方不对。”

布鲁斯皱起眉毛,对哈尔的回答不太满意:“那要是摸对了呢?”

“力道、大小、温度……相信我,布鲁斯,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不是你。”

布鲁斯满意地哼了一声。

哈尔本来也只拿了三五个筹码,输输赢赢,现在已经扔出了最后一个。色子在桌上滴溜溜打转,哈尔看到结果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真是一点也不擅长这个。”

布鲁斯尽力安慰他:“你已经输得比我想象中慢了。”

哈尔耸耸肩:“走吧,去试试别的。”

他们才离开色子桌,就有个女人直直地撞进了哈尔怀里。

“啊,抱歉。”她抬起头,满脸酡红,看清哈尔的长相时,睫毛顿时羞涩地闪动了几下,咬着嘴唇露出一个笑容:“我喝得有点多了。”

“当心些。”哈尔扶住她的小臂帮她站稳,“有朋友可以照看你吗?”

“有。”她眼神恍惚地环顾四周,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可我不知道她们现在都哪儿去了。”

她歪歪头:“但,或许你会愿意送我回房间?”

差不多得了。布鲁斯咬着牙想。

“噢,那可不行,有人要不高兴了。”哈尔朝她笑笑,“那边有椅子,你可以去休息一会儿。”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遗憾,嘟着粉嫩的嘴唇,眨巴着眼睛看他。

有完没完?布鲁斯心想。

“椅子就在那儿。”布鲁斯指了指,拽着哈尔的手腕从她身边走开了。——阿福要是看见了肯定要对他说教一顿什么“风度”“礼节”,但布鲁斯觉得风度也得分个起码的对象。至少对情敌总没必要吧。


他把哈尔一路拽到外面的路上,回头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哈尔憋不住笑的脸。笑吧,笑吧,明天他就去问吉姆,他哥除了砸电视还干过什么。

“都是你的错,布鲁斯。”哈尔贼喊捉贼,“我今天明明滴酒未沾,但整个人都开始飘了。”

然后哈尔就看着他,等候布鲁斯说点什么。布鲁斯抿抿嘴唇,如鲠在喉,他下意识紧了紧手心,哈尔的腕骨硌得他有点疼。“陪我走走。”他哑着嗓子说,哈尔体贴地点点头。

布鲁斯拉着他,绕着整个街区走了一圈,回到原地后,抬手揉了揉额角:“不行,我做不到。”

他捧起哈尔的脸,凑上去给了他一个吻,然后抵着他的额头,叹了口气:“你说你对婚礼的唯一要求就是要能把你许诺的那些请柬发出去,所以一切交给我安排。我写了个很详尽的计划,时间定在明年仲夏,地点是一座湖边小屋,会有很多萤火虫,还可以钓鱼……我已经执行了一多半了。”

哈尔勾起嘴角:“听起来是个度蜜月的好地方,婚礼后肯定会有人想留下来多玩几天,我们可以在婚礼前先把蜜月过了吗?”

布鲁斯轻轻摇摇头:“我做不到。”

“我知道,对你而言一个月太长了……”

布鲁斯更轻微地摇了下头:“我们可以有一整个月的蜜月……我做不到的是,我不能等到明年。”

“那你想什么时候?”哈尔低声问道。

“现在。”他中气不足,差点以为哈尔会听不见,不过哈尔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一瞬间。他没摇头,这是个好兆头。

布鲁斯深吸一口气:“我今天晚上经历得够多了,哈尔……婚礼回头再办,今天晚上我们只是去结个婚,可以吗?”

“布鲁斯,”哈尔说,“我真的希望我们……然后传输就断了,对吧?”

布鲁斯当然还记得那段让他心跳骤停的投影,于是他点点头。

“我希望我们已经结婚了。”哈尔柔和地笑笑,“这是我想告诉你的。”

布鲁斯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所以?”

“所以,”哈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上大蝙蝠,咱们要去结婚了。”

他们一边去拿钥匙,哈尔一边笑:“我都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

“……我可能把原来的计划说得太诱人了。”

“那不重要。”哈尔拉起布鲁斯的手亲了一口,目不斜视,“你相信我,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比让你开心更诱人了。”


布鲁斯开上车,没几分钟就停在了一家通宵教堂门口。

他们朝里面走进去,没走两步,布鲁斯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等等,等等,等等!”

身后,一个人正匆匆忙忙地朝他们跑过来。他的衬衫扣子扣岔了一颗,露出里面的一片湛蓝,头发有些乱,一缕被匆忙塞进去的卷毛没能卡住,正慢慢地滑出来。

布鲁斯看了一眼表:“三点半。大都会是早上六点半……你平时不起这么早吧。”

“刚巧发生了一起火灾,在超人的及时介入下无人伤亡。”克拉克笑笑,“天道酬勤嘛。”

布鲁斯冷着脸指指他的衬衫扣子,克拉克尴尬地笑了笑,开始着手把它捋顺。“你不能来。”布鲁斯说。

“别啊。”克拉克看着他。居然连哈尔都不站在他那边:“他都来了。”

克拉克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婚礼需要第三方在场见证。”

布鲁斯眼皮都没抬:“里面肯定不缺活人。”

然后他看向哈尔:“要不要我现在叫巴里过来?”

“别!”哈尔赶紧说道,“奥利要是知道巴里来了他却没来会杀了我的。”

“你俩知道迪克搬进庄园第一天晚上干了什么吗?”

哈尔和克拉克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他溜出去杀人了。”布鲁斯一摊手,“他现在大概能从信托基金里拿出六位数,而他雇丧钟一次只要三万。”

“别危言耸听。”克拉克压根不吃这一套,“他又不会杀我。”

好嘛,哈尔翻了个白眼,难怪你俩是好朋友。

“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克拉克说,“我不告诉任何人,包括露易丝。你让我当今晚的摄影师。”

“你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上班了。”

“工作又不着急。”克拉克眼都不眨一下,“大不了旷一天。”

布鲁斯决定出杀招:“……你信不信我告诉露易丝你这两个小时是在赌城和兔女郎鬼混?”

“你不至于骗我老婆吧。”

“我叫两个过来就不算骗她了。”

“牧师会同意吗?”

“当然。……还是说你对我的资产有疑问?”

哈尔实在不想再听了,他觉得要是自己不介入,他们能扯到天亮:“行了行了,克拉克,你可以在旁边看着,但不能告诉任何人。布鲁斯,迪克那边我去跟他解释,别让兔女郎出现在我结婚的地方。”

布鲁斯哼了一声,哈尔盯着他。布鲁斯总算想起自己是要和谁结婚,跟克拉克争个胜负根本毫无意义,所以他安生地点了点头:“好吧。”

凌晨三点半结婚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们等了十分钟,就有工作人员来找他们。“布鲁斯·韦恩先生和,哈尔·乔丹先生……”接待员的眼神在哈尔和克拉克之间飘了飘,陷入了肉眼可见的困惑,克拉克穿得比较正式,但哈尔手上的戒指才像是布鲁斯·韦恩会买的档次。

布鲁斯把哈尔拽过来——他就知道,纵容克拉克准没好事发生——,看向接待员:“这是哈尔·乔丹,我的爱人。(他用下巴草率地指了一下克拉克)那是硬跟来凑热闹的。”

接待员抿唇一笑,不过毕竟是在赌城的教堂打工的人,毫无波澜:“两位请跟我来。这位观众请在此稍等,婚礼开始时会有工作人员来接您。”

“两位需要换衣服吗?”接待员其实是在问哈尔,但布鲁斯抢先摇摇头:“不了。……我喜欢他穿这身。”

“化妆和发型呢?”

哈尔摸摸头顶,乱糟糟的。“给我把梳子,谢谢。”

“好的,音乐上呢,有哪首歌曲是二位希望乐队特别演奏的吗?”

他们都摇头。

“装潢呢,我们有九间不同风格的礼堂,分别是……”

“最快的那间就行了。”布鲁斯说,“我们后面还有安排。”

“我们有吗?”哈尔问。

“黑杰克?”布鲁斯看着他,“还是你的主意。”

“哦,你说那个。”哈尔笑笑,看向接待员,“梳子可以快一点吗?”

“好的,马上送来。刚好有一间教堂空置,只需要一点时间来打扫。”


明明只是快速登记的地方,却也搞了些挺正式的花样——比如在婚礼之前把两个人分开。

布鲁斯一个人坐在那儿,拳头里攥着哈尔为了“仪式感”摘下来的戒指,等得满心焦躁。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杞人忧天,哈尔不可能在这当口离开,就算他离开,克拉克也能在十秒钟之内找到他。可他就是烦得厉害,这枚戒指不在它该在的地方——也就是哈尔的手指上——,这件事本身,就算没有任何含义,也足够让他难受。

可当电磁门滑开,他看到门外的景象时,他又觉得好像都值了。

门外铺着一条红毯,五颜六色的彩带在空中飞舞,在彩带的反光中,他看到对侧那扇门也正在滑开,哈尔·乔丹看着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

布鲁斯自己肯定也笑了,而且肯定非常蠢。

哈尔站在牧师左手侧,所以他先宣誓:“我,哈尔·乔丹,愿意让你,布鲁斯·韦恩,成为我的丈夫……”布鲁斯有点走神,所以后面就只听到了哈尔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最后一句:“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布鲁斯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我,布鲁斯·韦恩,……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请新人交换戒指。”

布鲁斯从口袋里掏出戒指,迫不及待地第二次把它戴上哈尔的手指。哈尔举起手,吻了一下阔别十二分零七秒的戒指,把手伸进口袋里。

布鲁斯没给自己也定一枚戒指,他现在后悔了,因为他的婚戒将是在进门下单时花几十块钱买的破指环。

可哈尔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却全然不同。

白金的戒环,戒托周围伸出几十根繁复又规律的细丝,每根顶端都镶着一小粒只比白金丝的直径大一点的碎蓝宝石,众星拱月地衬出中间那颗真正的主角。——看起来有点像太空里那朵鸢尾星云。布鲁斯心想。

“布鲁斯。”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是哈尔在叫他。布鲁斯看向他,哈尔勾起嘴角笑了笑,声音还是低低的:“伸手。”

布鲁斯伸出左手,哈尔垂着眼睛把戒指推上他的手指,尺寸正好。哈尔轻声道:“要是让你提前知道了,也就不能叫惊喜了,对吧。”

“你又不知道我们会今天跑来结婚。”

哈尔抬眼看着他,挑了下眉:“我本来有别的想法。但,实在是没什么机会能比现在更好的了。”

牧师宣布道:“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即便他不宣布,布鲁斯也已经等不及想要吻哈尔了。

这个吻的感觉和之前的任何吻都不一样。他们并没急着进展到热情洋溢的环节,但也完全称不上清汤寡水……布鲁斯觉得脱衣21点可以先放放,他能站在这儿吻哈尔一直吻到日出。

不过哈尔先退开了一点,眼神飘向与牧师相反的方向:“嗯……”

布鲁斯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哦,克拉克。

“你还在啊。”他说。

“是啊。”克拉克说,“想对我最好的朋友说句‘恭喜’。”

“谢谢。”布鲁斯冲他点点头,“呃,我……我知道我之前说……咳。但,其实,我很高兴今晚你在。”

克拉克笑了一下,走上了拍拍他的肩膀:“享受婚礼之夜吧,兄弟。我得飞着去赶全勤奖了。”

布鲁斯笑起来:“回头见。”


哈尔玩21点真的天赋卓绝,布鲁斯自认为非常懂算牌,可就是比他早脱得只剩一条内裤。

下一把,布鲁斯伸手摸牌,J。第二张,8。

有点眼熟,布鲁斯想了想——是了,他上次在维加斯把所有筹码都输给哈尔,就是抓的这手牌。第三张也一样,2。

哈尔拿了第三张,然后低低笑起来。把牌跟前两张摆在一起,3,9,5。

哈尔摸了第四张牌,但却不急着掀开,只是抬眼看着布鲁斯:“要不要加倍赌注?”

布鲁斯一摊手:“我身上可只剩一件了,拿什么加倍?”

“你还有戒指。”

布鲁斯摇摇头:“这个不摘。”

“哦,也是。我有两枚戒指,那就占你便宜了。”哈尔想了想,“这样吧,你可以押一个吻。”

哈尔除了内裤还剩一只袜子,他的赢面只有4,3是平局,翻出别的都是布鲁斯赢。

他点点头:“赌了。”

哈尔修长的手指捏住扑克的一角,把它翻了个面。

3。

哈尔笑眯眯地看向他:“我的吻呢?”

布鲁斯摇摇头,坐起来:“我们应该先脱衣服。”

哈尔看着他的动作:“……有道理。”


在扑克牌上做爱还是有点硌的。

但完全值了。

布鲁斯亲着哈尔的脖子,突发奇想:“第一次的时候……我要是提出玩脱衣扑克,会把你吓跑吗?”

“算绷带吗?”哈尔问,“要是算的话,我会很生气,因为是我给你包扎的,我不允许你几个小时后就把它脱掉。”

“要是不算呢?”

“我会犹豫。”哈尔说,“我不希望第一次和人做爱就以血溅五步告终。”

“但你那天最后还是答应了。”

“那是因为你真的很认真地在勾引我。”

布鲁斯低笑:“第二天我身上的伤口裂了几道,但我毫无悔意。”

“你该让我给你缝上的。我当时完全不懂,你不说,我什么都想不到。”

“呵,你拿毛巾的手都在抖,我哪敢让你动针?”

“……你那天到底是干嘛去了?”

“刺客联盟的入学考试。我只知道他们会在一个月内找到我,没有别的信息。那天早上我本来在晨跑,小巷里突然冒出了三个刺客。——当时水平有限,花了好久才解决。……你呢?”

“被我妈妈发现了。她把我绑在椅子上,我只能拿钥匙链上的指甲刀慢慢磨塑料绳。——真有趣,当初做起来那么费力的事,现在对我们而言都成了易如反掌。”

“我想起来一件事,”哈尔戳戳他的下巴,“是我睡糊涂了,还是你真的跟我说了生日快乐?”

“……真的说了。”布鲁斯说,“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查过你,可既然知道了,又忍不住想说。”

“你真是太可爱了,迈彻斯。”哈尔笑着眨眨眼,“我真该掘地三尺,早点把你找出来。”


布鲁斯从看到自己的戒指起就有个想法,但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一点独处的时间好验证一下。

他给哈尔的戒指,内环并不是完全工整的,布鲁斯不均匀地镀了一点银,组成了一个单词的形状,仔细观察才能看出来。设计图上没画这个,所以连凯尔也不会知道。

现在他对着光端详起自己戒指的内圈,流畅的反光同样有些扭曲。

你发现了啊,Starry。他笑笑,努力分辨起那些字母。餐厅的灯光并不稳定,他花了好些力气才认出后三个——H, E, S。

他的耳朵突然被人吹了口气,一个昵称乘着那口气飘进他的耳朵。“迈彻斯。”

布鲁斯回过头,看到他丈夫在夏天的末尾,歪歪扭扭地系着一条围巾。

他非常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END



番外

01 萨莎的小本子

杰森·陶德,我信任他。

萨莎遇到杰森的那一天,是她生命里最绝望的日子。她失去了最后的亲人,被绑上猪面教授的手术台,死了一半的时候,被罗宾救了下来,送进了医院。罗宾说要帮她,警察说要帮她,医生说要帮她,但他们谁都帮不上她。她孤立无援。

然后,红头罩钻进了她的窗户,他没有许下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只是问她:“想出去透个气吗?”

认识红头罩的第一个月,她甚至不知道面具下的人叫什么。红头罩有一个自己的计划,但他似乎无意与她分享,只是让她干点举相机之类没技术含量的杂活。

“你到底要做什么?”跟着他的第五个晚上结束,他们回到房车,红头罩摘下面具,看起来心情不错,萨莎终于问了出口。

红头罩看了看她,拉开了窗帘。他们停在贫民窟里,窗外能看到几条小巷,萨莎知道一条小巷的尽头有四颗牙在地上,来自四个持枪抢劫犯。牙是红头罩用枪托敲下来的,她还给它们拍了张特写。“我不常待在哥谭,可它毕竟是家。每次回来,我都发现它比上次回来时要乱……我有洁癖,忍不住想收拾。”

“你不相信蝙蝠侠可以拯救哥谭吗?”

“哥谭不是一个人可以拯救的。”红头罩拉上窗帘,“如果蝙蝠侠顾得过来,那你现在应该躺在你的小床上,听你爸爸给你读睡前故事,而不是和我在一起。”

“你想让哥谭改变,又不放心蝙蝠侠……那为什么还会离开呢?”

“我一般都告诉别人,是因为蝙蝠侠烦死人了,这样说比较简单。不过,更深层的原因,你应该能感觉到吧?”

萨莎拧了拧肩膀,点点头。——这座城市有种特别的方式可以惹恼人,让你总是忍不住对她生气,可又拿她没什么好办法。这种感觉一点点积累起来,你就会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怒火。

“那你这次离开,会带上我吗?”萨莎问出了唯一对她重要的问题。

“如果你想跟我走的话。”

“我想!”

红头罩用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看着她:“这不是你唯一的选择。等你见到蝙蝠侠,可能会更想跟着他也不一定。”

“我不会的。因为你不认同蝙蝠侠,而我信任你。”

红头罩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信任’是个很要命的东西,不要随便交出来,小丫头。”

“你有信任的人吗?”

“有。但我可不会让对方知道。”

他们在第十二天晚上遇到了蝙蝠侠和罗宾,萨莎猜到红头罩和他们很熟悉,但她没想到有这么熟悉。

蝙蝠侠闲适地冲红头罩笑了笑:“我看见你也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她不麻烦。”红头罩说,“你和他才是自找麻烦,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以后你就知道了。”蝙蝠侠甚至意味深长地重复,“以后你就知道了。”

然后蝙蝠侠看向罗宾:“走了,搭档,犯罪分子还等着我们呢。”

红头罩带她在哥谭活动了一个月,他们的房车外每天都变得更安宁一点。一个月后,萨莎对着那四颗牙,甚至都很难认出这是当初那条巷子。——是,垃圾桶里扔着针头,开不动的货车外扔了一地避孕套,这儿显而易见的不太平,但,已经有人可以生活了。

蝙蝠侠不知怎么知道了他们那天晚上离开,特意来看了一眼。萨莎一开始都没发现他,只是注意到红头罩的眼神落在了远方的屋顶,然后花了半天力气,从在漆黑的夜色下,勉强看出了那儿有一袭飘动的披风。

红头罩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对那个身影说“好运”。

他开着直升机带他们离开哥谭,说道:“我的名字是杰森,杰森·陶德。要是有人问起,别说不认识我。”


罗伊·哈珀,我讨厌他。

刚离开哥谭没多远,杰森的手机震了震,他拿起看了内容,皱紧了眉头,对萨莎说:“出了点急事。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个朋友一起待两天?我很快就去接你。”

“什么朋友?“

“一个很好的姑娘,”杰森笑了,“堪称完美。”

他们去了迈阿密的一间摄影工作室。杰森把她交给那个叫“唐娜”的女人,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萨莎本以为唐娜是个软柿子——她家里没有武器,没有制服,到处摆着照片和书。而且她长得一点也不吓人。

唐娜在杰森离开后就没收了她背着他藏的刀。萨莎想抢回来,被唐娜轻而易举地摔在了沙发上。萨莎坚持偷袭她,唐娜既没有失过手,也没有跟杰森告过状,只是在第三次后拧着眉头看她:“我们得给你找点事干……你想学摄影还是拳击?”

过了两个星期,杰森终于回来了。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和罗伊·哈珀在一起。罗伊对萨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很讨厌:“我是罗伊,杰森说他收了个小跟班,就是你吧?”

“我不是他的跟班。”萨莎挺直身子,但她的身高在罗伊面前还是显得杯水车薪,“我是他的搭档。”

“别闹了,我才是他的搭档。”

“我是。我们就像蝙蝠侠和罗宾。”

“谁告诉你蝙蝠侠和罗宾是搭档的?”

“蝙蝠侠自己说的。”

罗伊看向杰森,杰森点点头,一脸一言难尽:“……毕竟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

“但杰森可不是蝙蝠侠。”罗伊说对她。杰森在远处听到这话,居然还笑了一下。

罗伊出现之前,萨莎觉得自己是和杰森相依为命。罗伊出现之后,萨莎突然间就发现,现实和她的想象其实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杰森的朋友远比萨莎以为的多,有唐娜,有罗伊。而还有些人和他的关系更加微妙,比如蝙蝠侠。萨莎问过杰森,他和蝙蝠侠是不是朋友。而杰森的回答是:“有些人一旦进入你的人生就再也不会离开了,他就是这种人。”萨莎承认,她没听懂,但杰森也没再做过进一步的解释。

他俩都会时不时消失一下,但他们尽可能不让她一个人待着,大部分时候都把她带在身边。

有一次他们遇到了正义联盟,领队的人居然是唐娜。除她之外,杰森和超级女孩也很熟,更和绿灯侠一拍即合,交换了手机号码,约好以后分享蝙蝠侠笑话。

萨莎呆呆地看着绿灯侠:“……你是绿的。”

绿头发绿皮肤的姑娘笑了笑:“是啊,我很特别。……你还没见过星火吧?她是橙色的。”

那天萨莎第一次意识到,与众不同原来不是错的。

她关紧浴室的门,偷偷在镜子前摘下面具,见到了镜子里的人。

很精致,也很假,像个诡异的洋娃娃。

“我想变回以前的样子。”她拎着面具从卫生间走出来,对杰森说。

杰森一口答应:“好,我帮你。”

萨莎不喜欢罗伊,她也从不觉得罗伊喜欢她。但这个时候,罗伊说道:“我也会帮你的。”

他们带她去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见到了地宫底层翠绿的池水,北极孤堡水晶里的人工智能,外星来的神奇甲虫,刚下舞台的魔术师……但最终,没有一个人碰过她的脸,因为他们都不能保证她会和以前长得一样。萨莎基本一直戴着面具,她不希望别人印象里的她是那个诡异的洋娃娃。

有一天,终于有一个人摸了她的脸。她叫莉安,是罗伊的女儿。——这个名字萨莎早有耳闻,杰森和罗伊带她见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会问他们莉安怎么看。只有红罗宾除外,他看看萨莎,又看看杰森,对他说:“她和你可真像。”萨莎不知道到底哪里像,她那时刚不计后果地在爆炸中救下了一个市民,身上包了很多纱布,她觉得杰森肯定不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罗伊在介绍她和莉安见面的时候说:“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至少别是仇人。”

她们没有成为朋友,但也没有成为仇人。

和莉安相处久了,萨莎似乎明白了一点杰森说的“有的人一旦进入你的人生,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莉安爱说爱笑,会拿着玩具弓箭射空易拉罐,会抱着罗伊的腿要他推自己荡秋千。这些事萨莎全都不会干,她和莉安一点也不投缘。

可有一天她们两个去逛公园,听到有人骂莉安“眯眯眼丑八怪”,萨莎差点把那家伙的牙给全踢下来。

听她们说完故事,罗伊笑得前仰后合,而杰森捂着额头:“我知道,是跟我学的。”然后他看着她们:“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牢牢地记在心上——”

罗伊抢先一步,郑重其事地说:“不要去道歉。”

……罗伊也是那种“不会离开的人”,萨莎就是知道。


凯尔叔叔,他很有趣。

能让萨莎长期摘掉面具的人,最后还是出现了。

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当时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雪白的流星,罗伊说了声“终于”,然后拿起弓箭,一箭射了出去。

那颗流星在被他射中后转了个方向,落到阳台上,从屁股上拔下红彤彤的箭矢,怒气冲冲:“你也是这么和哈尔打招呼的吗?”

“不,他一般会按着通讯器,甜甜地撒着娇来一声‘哈尔叔叔’。”杰森说,“谢谢你过来。”

流星里的人环视一圈,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这就是萨莎?”

萨莎点点头:“你是谁?”

那个人突然露出八颗牙齿:“你可以叫我凯尔叔叔。”看起来一幅有阴谋的样子。

杰森问:“你能帮上她吗?”

“可以。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根据骨骼扫描和DNA分析还是能知道她以前的样子。”凯尔点点头,他手指上的戒指上冒出一个白莹莹的面孔,萨莎乍一看甚至差点没认出来。“你以前是这样的,对吧?”

萨莎点头。

凯尔笑笑:“那我们开始吧——我大概留不了太久。这枚戒指能帮我梳理你脸上的肌肉,把它们重塑到以前的形状、位置,并且让你之前受损或死亡的肌肉细胞重生。”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下:“别怕,不疼。”

萨莎很久没觉得那是她自己的脸了,它能动,但她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凯尔的戒指贴在她脸上,她渐渐感觉到了一种阔别已久的舒适和自然。

“手术”只花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萨莎捧着镜子:“哇哦。”

“好娴熟的手法。”杰森看着她,“可我记得你上个月还不是白的。”

凯尔说道:“我女朋友——前女友——是医生,她跟我讲过一些这种事的要领。”

罗伊憋着坏笑:“我还以为你只对摄影师感兴趣。”

凯尔哼了一声:“最近我意识到了很多以前没意识到的事。”

“比如?绿灯军团人数过于饱和了?”

“比如做首饰设计比画漫画赚钱多多了。”

他们交换了不少消息,最后凯尔起身准备离开,杰森说:“谢了。我欠你个人情。”

“我也欠你一个。”罗伊补充道。

凯尔摆摆手:“我要你俩人情干嘛?攒着回头换婚礼请柬吗?”

他起身飞走。而罗伊看向杰森:“这话是他妈什么意思?”

“不知道。”杰森说,“他们绿灯侠措辞总是和地球人有些区别。”

02 从遗憾拒绝到欣然接受

黎明,餐厅,长桌,闪烁的火苗,长长的影子,遥遥相对的两个人。

布鲁斯期待地看着提姆。

提姆冷漠地看着他。

他们对峙了一会儿,提姆开口了:“布鲁斯。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吗?”

布鲁斯继续期待地看着他:“嗯……我只是希望你能愿意帮我这个忙?”

“不。”提姆说,“我不愿意。而且以防你还有什么误解,我的人,一个都不会帮你跑腿。”

布鲁斯咕哝一声,提姆摊了摊手:“老大,是你自己把阿福和迪克都惹火了的。迪克那头有哈尔给你摆平,阿福可还没消气呢。——我不会在这种时候选边站的。你可以找达米安,他比较叛逆。”

提姆从桌边站起来,听到布鲁斯说道:“他已经拒绝了。”

提姆阴阳怪气:“哦,我真想知道为什么。”

熟悉的讽刺风格让布鲁斯皱了皱眉:“你和杰森一起玩得太多了。”

提姆不置可否,转身朝楼梯走去:“说到这个,怎么不去找他?他最喜欢看你和迪克打架了,你给了他那么大的乐子,他肯定不介意回报一二。”

“我觉得他最多愿意卖我一个面子。”布鲁斯闷闷地说道,“我更愿意把它花在让他准时出席上。”

“哦。”上楼的脚步声和应付的回答一起传来,布鲁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有厚厚一摞请柬,却不知道该怎么送到别人手上,反正邮政系统铁定没找到超级英雄本事。

……他真的不该背着阿福就把婚结了的。阿福亲手写了这摞请柬,如果它们不被送到邀请人手上,他只会更生气。

不管怎么想,现在可选项都只剩下了哈尔的那一个提议——“咱俩自己去送呗”。


布鲁斯深吸一口气,一手拎着个公文包,一手敲了敲门。

门里的欢声笑语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于是布鲁斯加大了力道。

“门好像响了。”有人说。

“披萨都到了啊。沃利,你又点了?”

“我没有!”

门把手转了转,唐娜拉开门,看见他有点惊讶:“布鲁斯!”

“关门。”迪克的声音传出来,“他不在客人名单上。”

布鲁斯重重叹气,捏了捏眉心。唐娜难掩笑意:“你来干什么,布鲁斯?”

他拉开公文包拉链,扒拉了一下,抽出一摞递给她:“婚礼请柬。屋里是这些人吧?”

唐娜接过来翻了翻,看到里面夹着的纸条,狡黠地笑了笑:“唔,除了迪克的名字,其他人我都看见了。”

“我估计他也不会来。”布鲁斯故意抬了抬声音,“何必费纸呢,是吧?”

一只手扶上唐娜的肩膀,把她拉进了屋里。手主人的面孔出现在布鲁斯眼前,尽管比布鲁斯矮了十公分,却依然坚持用鼻孔看着他:“没事了吧。快走,我的庆功宴都要被你毁了。”

“还有一件事。”布鲁斯拉上公文包的拉链,换上公事公办的表情——对他而言,就是没有表情。

迪克发出一声“我就知道”的冷笑。

“技术上来说我不是单身了,所以不需要单身派对。我也不知道还要伴郎干嘛,但克拉克坚持说这个职位很重要。”布鲁斯故意停顿了一下,迪克坚持不动声色,但悄然改变的呼吸频率足以让布鲁斯看出他很在意。

“你可以让他别再来烦我吗?”布鲁斯问道。

“自己去。”迪克脸色一黑,抬手关门。

“即便我被他说服了……”布鲁斯不紧不慢地开口,迪克关了一半的门停了一下。布鲁斯耸了耸肩:“他的名字也不在候选人名单之首。”

“是,名单之首是吉姆·戈登。我认识。”迪克从门缝里看着他。

无理取闹。布鲁斯摇摇头:“迪克,我知道你现在怀疑,在我眼里克拉克比你更重要。”

“难道不是?”

如果是,我现在为什么没站在他家门口?布鲁斯没好气地想,但他今天有个非达成不可的目的,所以他忍下了,道:“我想让你知道,那天晚上在我眼里重要的只有哈尔。……全是一时冲动,我,没想别的。”

迪克哼了一声:“你是我十岁起就认识的那个布鲁斯吗?”

“以实物为准,概不退换。”布鲁斯看着他,迪克终于冲他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我的请柬呢?”

“我手里没有。”布鲁斯说。

迪克皱了下眉头,反应过来:“……难以置信,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却偏偏让唐娜,我唯一相信不会骗我的人,骗我。”

布鲁斯没理会他的抱怨,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公文包:“我走了,今天还有别处要去。”

迪克闷笑两声:“再见。”

“你愿意帮忙分担一下吗?”布鲁斯死马当成活马医。

迪克摇摇头,关上门,又突然打开,说:“告诉杰森,葡萄干,这是我的底线。”

“我不是对讲机。”布鲁斯严肃地声明。

回答他的只有关上的公寓门。


杰森是自己送上门的。

他在一个下午夹着枕头走进庄园的大门,大跨步迈进客厅,一头栽进沙发,趴在自带的枕头上,十秒钟不到就睡着了。

毕竟他是杰森,偶尔发点神经也不足为奇,所以没人去打扰他。但布鲁斯在沙发上看见他的时候,可真没想到这意味着他当晚头刚一沾上枕头,就有人在楼下砸门。

为了哄阿福高兴,布鲁斯把婚礼的事务全交到了他手里——他一直没想通阿福为什么会喜欢操心,但他高兴就好——,如今老管家正在他的湖边小屋考察,家里只有他、达米安和卡珊。……布鲁斯一点也不放心他俩应对这种奇怪的局面。

门外是一个小姑娘,红红的头发,圆嘟嘟的脸颊,人脸识别认不出她,但声纹识别给了绿灯——布鲁斯有一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萨莎,你好。”他打开门,“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布鲁斯。你来找杰森吗?”

十二岁的小女孩点点头,满脸认真:“他离家出走了,我找遍了他在哥谭的所有安全屋,然后想到他可能在这儿。”

布鲁斯非常确信杰森只是来补觉的。他打开大门,放她进院子,带着她走向建筑的正门:“他就突然把你自己扔下了?”这不像杰森会干的事。

萨莎隐秘地噘了噘嘴:“我,莉安和……(她做了个鬼脸)罗伊·哈珀。”

“罗伊怎么没来?”

萨莎轻蔑地哼了一声:“他带着莉安去他觉得有可能的地方,我去我觉得有可能的地方——显然,他输了。”

和罗伊关系不太亲近,很有竞争心态,布鲁斯记下这个信息。

他出去开门的时候,杰森还自欺欺人地用枕头蒙住脸和耳朵,但等他带着萨莎进屋,他已经坐了起来,靠在沙发上喝一杯水。睡了十几个小时,头发乱糟糟的。

达米安的脑袋从楼梯上探出来,扫了一眼客厅,就又缩了回去。

“这沙发真好。”杰森放下杯子,站起来拿上枕头,“回见,布鲁斯。”

杰森毫无解释的意愿,所以布鲁斯只好叫住他:“等等。”

杰森满脸莫名其妙,布鲁斯指指门口衣架上挂着的纸袋:“你们的请柬。另外,迪克让我转告,葡萄干是他的底线。”

杰森切了一声——布鲁斯认为这一声的对象是迪克——,走过去打开纸袋,打开请柬看了一眼,无比震惊地看向布鲁斯:“为什么我和罗伊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

标准惯例,情侣都……嗯?

……噢。

呃。

布鲁斯看着他:“误会。……其实流传甚广,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别人。”

杰森皱着眉头,陷入了一会儿回忆,脸色越来越黑,最后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大约是不甘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解释,继续朝门外走去:“新请柬放这个袋子里,我回头过来拿。”

“这可能有点困难。”布鲁斯说。

“又怎么了?”

“请柬都是阿福亲手写的,他现在不在家。”布鲁斯提出一个替代方案:“要不你给大家都省点事,自己带罗伊出去约趟会吧。”

杰森撸起袖子:“老头子,你现在真是春风得意,是吧?”

布鲁斯转了转手上的戒指。

杰森看起来下一秒就可能把他送去阿卡姆做个全套的检查。

“萨莎,”卡珊从楼上走下来,身上还穿着睡衣,“你长高了。”

萨莎笑着朝她挥挥手:“卡珊!”

卡珊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带她到沙发上坐下,给了布鲁斯一个“别刺激他了”的眼神。“你现在不戴面具了?”

“出外勤的时候戴。……莉安总说它很丑。”

“可爱的外表又吓不到人。不过你真的不该戴它,不结实。如果你要出门,可以偷个杰森的头盔。”

“里面都是炸药的火药味。”

“他是有奇怪的设计思路。”


布鲁斯和杰森站在门口,杰森双手插兜:“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打招呼地走进来一睡十几个小时,睡醒了抬腿就要走?——我需要个解释。”

“长话短说,萨莎和罗伊最近一直在吵架, 吵得我觉都睡不好。所以我决定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享受一下失去意识的感觉。”

“你睡得可不是一般的死。”

“我说了,最近没休息好。”

布鲁斯摇摇头:“你可不只是没休息好——杰森,这一个半月里不管你们走到哪儿,都会被袭击。显然,你们遇到麻烦了。”

杰森皱着眉头:“我能解决。”

“最近一次袭击发生在哥谭,我不可能假装没看见。我说了,杰森,我想要个解释。”

杰森揉了揉脖子,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苦恼:“快两个月前,我和罗伊去查一个有点危险的地方,所以我们找了个朋友来看着莉安和萨莎。……没看住,她们夜里溜出去了。——别那么看着我,你没有资格这么看着我,全世界你最没资格这么看着我!——她们打扫了街道,从阻止的一桩毒品交易带了点样品回来,化验后证实是条大鱼。而重点是,大鱼也知道她们是谁。”

“你没教过秘密身份吗?”

“如果罗伊的做法不是和我的说法完全背道而驰的话,那可能她们还能听进去一点。”

布鲁斯感同身受地按了按太阳穴。

“那帮人猜到我们肯定会往下挖,就想先下手为强。他们手里有的是钱,确实给我造成了一点麻烦,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明天晚上有个很好的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我没说谎,我需要在行动前好好休息,到时候场面可能会很乱。”

“你们四个都去?”

“……她们铁了心觉得这是她俩的案子,而我和罗伊只是‘必要帮助’。”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对,现在我知道你都是什么感觉了。”杰森没好气地说道。

“你需要后援吗?”

杰森条件反射般地摇头:“不。”

这时候卡珊走过来,拍拍杰森:“明晚的行动细节发我,老弟。”

“嗯?”

她耸耸肩:“它刚刚变成家族活动了。”

杰森张了张嘴:“罗伊和莉安不是……”

“不是?”卡珊求证地看向布鲁斯,布鲁斯点了个头。

她眼珠转了转:“唔。”

布鲁斯看向杰森:“如果晚餐的座位不好定,直接报我的名字。”

一直到他们离开哥谭,都没人用布鲁斯·韦恩的名字预约餐厅。那张写了两个人名字的请柬也一直没人认领,只在某一天,里面夹上了一张纸条:“出席。四位。”

03 不速之客

“萤火虫居然有黄的。”

当第四个人说出这句话后,沃利终于憋不住了:“黄的怎么了?”

凯尔摇摇头:“你不懂。”

“你是不是又没看路一头撞小行星上了?”

凯尔看着那个黄黄的光点,眼神幽怨:“我作为被叫了好些年萤火虫的人,看到它,实在很难不觉得它是个叛徒。”

……

提姆诚恳地看着杰森:“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有一腿,那你们实际上有没有一腿,就不重要了。”

杰森不为所动:“少废话。把你传播谣言的那些账号都他妈交出来。”

“不要这么狠心嘛。”提姆继续努力卖可怜,“那都是我的心血啊。”

“心血是吧?好。”杰森怒极反笑,掏出手机,“我刚好有个记者朋友,我这就给她发点提姆 韦恩与康纳·卢瑟亲密互动的照片,看是谁先疯。”

提姆抿嘴一笑:“那我代表韦恩集团的股东们先谢谢你。形象代言人的私交亲密预示着强强联手,这波股价肯定能涨。”

……

罗伊在进门前被人拦了下来:“先生,请出示您的请柬。”

“你是不认识我吗?还是失忆症又犯了?”他冲迪克翻个白眼。

“这是私人婚礼,”迪克憋着坏水,一本正经地强调纪律,“没有请柬谢绝入内。”

罗伊想从他身边钻进去,可迪克死死地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过呢,我这儿倒确实还有一张无人认领的请柬,请问是你和……喂!别朝脸打!”

……

“我见过蝙蝠侠,他不长这样。”莉安看着糖果包装上印的照片,“这是新蝙蝠侠吗?”

达米安面色僵硬:“他是旧蝙蝠侠(the old Batman)。”

“老蝙蝠侠?“莉安恍然大悟地点头:“是比另一个老。”

达米安开始好奇了:“杰森跟哈珀到底怎么和你说的?”

在莉安回答之前,另一个人雀跃地插进了他们的谈话:“达米安!我们回来啦!”

“你是谁?”达米安问。

飞在半空中的小男孩看着他,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了糖果包装上,脸上的雀跃一点点变成了恐慌:“这是布鲁斯叔叔和哈尔叔叔的婚礼吗?”

“是。”

小男孩眼睛一红:“我来到过去了……”

他长的是挺无辜,但眼睛一红把桌布都烧了,所以肯定不是善茬。


“抱歉,但我真的没见过你。”克拉克偷瞄着远处的露易丝,努力不动声色地把抱着他的腿叫爸爸的小孩拉起来。“……我应该不是你的父亲,多元宇宙有很多个世界,很多个我,你会不会认错了?”

小男孩欲言又止,看到达米安,打了个激灵,垂头丧气地站到比他矮一点的男孩身边。

“你想回家?”布鲁斯问,他乖巧地点头。

“先说清楚你家在哪儿,未来?”布鲁斯非常冷静,发生意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把这么多超级英雄凑到一起,不发生意外才比较意外。

他看了看达米安,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不停地在看我?”达米安问。

“因为你说,我来到过去后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我的任何行为甚至想法,都有创造时间悖论,把我的存在彻底抹去的风险。……你还说让我别以为你不在身边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过去的你会替未来的你记住我的一举一动,等我回去之后,未来的你就和我算账。”

克拉克瞪大了眼睛,而达米安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像我。”

“未来的我应该让你给过去的我带了话吧。”他肯定地道。

小男孩扭过头去:“是。你说我的情况极端敏感且特殊,所以不能信任我和任何除你之外的人单独相处。你还提醒过去自己要开始刷碗扫地做家务,当个好孩子。”

“后面那一半是你编的。”达米安说,“它不符合我与自己的约定 ”

小男孩磨了磨牙。

达米安看向布鲁斯:“父亲,我信任未来的我的判断,我认为您应该把他交给我看管。”

“我不是个可看管的物件,达米安!”

在一切情况都尚不明朗的时候,布鲁斯也认为唯一可参考的就是未来达米安的话,所以他点了点头:“以防他真的来自我们的未来,尽可能别让他做任何事。”

小男孩最后无声地啃了半个小时巧克力,直到钟声敲响十一下。

不太远的地方突然打开了一个虫洞,达米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起来和这里的达米安没什么区别:“进来。”

一阵风突然刮起,连名字都不能说的小男孩消失了。


过了两个多月,布鲁斯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达米安会是临时看着那个孩子最好的人选。

——因为他知道了婚礼上的不速之客是谁。

克拉克与露易丝能否生育这个问题,迄今为止他们都没能找到什么科学规律,只能说,有的世界里可以,有的世界里不行。这里的他们就不行。

有一个世界的他们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的基因被偷走,用于创造出了一个克隆人。

这个克隆人有着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他在失控中来到了他们这个世界,在昏迷中坠下,砸出一个陨石坑。

他昏睡不醒,晒多少太阳都没用。于是经过讨论,他们决定利用火星人的科技,去他的意识里试试能不能唤醒他。

他的意识是一片废墟。隐约看得出原来有一个美丽的世界,但已经坍圮殆尽,只剩下死寂的荒漠,连空气都不会流动。

第一个尝试这个方案的克拉克一直到了他意识的最深处,才发现了一个生命。那个看起来才刚刚出生的小男孩被他的到来惊醒,发出了生命的第一声啼哭。

第一次尝试种,克拉克在意识深处留了三天,那儿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外界只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而已。出来时外面的躯体依然在沉睡,克拉克于是进行了第二次深度催眠,发现里面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们这时意识到,需要有人陪着这个孩子长大。

绝大多数时候是克拉克和露易丝在做这项工作,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偶尔几次他们抽不出时间来,最亲近的几个朋友也代了一点班。

大概过了两个月,一天早上,克拉克家里的小男孩睁开了真实的眼睛,像在意识世界一样起床洗脸刷牙,在餐桌前对他们打招呼:“爸爸,妈妈。”

那天他知道了他们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名字,乔。和另一个他一样,但乔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是他的父母取的,而他的父母可不是另一个他的父母。


这个奇迹般诞生的混血幼崽阳光灿烂,充分继承了父母的良好人缘,没有一个人能狠下心对他说半句难听的。直到他遇见达米安。

达米安大约是第一个对他嗤之以鼻的人:“你可没什么特别的,小鬼。”

乔叉起腰:“我爸爸说任何生命都是奇迹,而我是奇迹中的奇迹。”

“你生在试管里,我也生在试管里。大家一样生在试管里,没什么稀奇。”

“我是克隆人,还是外星人!”

“康纳·肯特、比扎罗……不都一样?甚至全是氪星人。”

“那你又有什么特别的?个儿特别矮吗?”

达米安显然生气了:“我花了人生中的头十年成为一个卓越的刺客,又花了三年,成为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超级英雄。你根本不明白这其中……”

哈尔一手一个拎起他俩的领子:“别吹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超级英雄阿福叫你们去吃饭了。”

后来有一次,达米安和乔掉进了时空乱流,不知道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但回来的达米安显然十分忧心不知踪影的乔。

他想了又想,终于灵光一闪:“……我明白了。我们需要造一个时空虫洞,通向父亲的婚礼,十一点整。”

世界线到此收束,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一个人消失。

04

哈尔直到几十年后都没敢让奥利和巴里知道,他和布鲁斯其实有两次婚礼。

END